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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的心事》第十三章 宠辱不惊,身心兼修

时间:2022-03-30 18:30:58  作者:雪漠  来源:《老子的心事》  浏览:   评论:0  
内容摘要:  【原文】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

  【原文】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壹 片片宠爱意,隐隐受辱心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惊”一般是吃惊、受惊的意思,但我觉得,这里或许更应该是“意外”的意思。比如,惊喜就是意外之喜。那么,“宠辱若惊”,就是无论受宠还是受辱,都会让人觉得意外,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

  什么是宠?比你地位更高、更有权势的人,对你非常好,就叫宠。宠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礼遇。换句话说,你被人宠爱,说明你的身份比他低,你在他之下。这就是“宠为下”。

  “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得到的觉得很意外,心想:“我怎么会受宠了呢?”更害怕自己会失去这份宠爱。失去的也觉得很意外,因为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受宠的,结果不但不再受宠,反而还受辱了。这时,他也觉得很痛苦、很失落。明明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所以“若惊”。

  过去,我也觉得受宠和受辱是两回事,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它们原来是一回事。所有得宠者,其实都是在受辱。

  我举个小小的例子。过去,我在教委工作过一段时间,办过报,帮过一些人。在我帮过的人里,有个老师,他经常带上老婆孩子,买点小东西来看我。后来,他对我进行了疯狂的报复。我这才明白,他把我对他的好,当成了我的一种施舍,一般人觉得我在宠他,他反而觉得:“凭什么你这样对我?”所以,不管我对他多好,他都觉得我在侮辱他。有些人,当他当着别人的面巴结你时,心中其实是有屈辱感的。这说明,不要轻易给别人一种他不需要的恩赐和关怀,因为,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伤害。

  我再举个例子。过去,我们一旦出去吃饭,就会把没吃完的好吃的打包,拿给一些没一起去吃饭的人。但后来我们就不这么做了。因为,我们发现得到这些饭菜的人并不高兴,也不觉得光荣,反而把它当成了一种侮辱,觉得“凭什么我要吃你剩下的东西?我又不是吃剩饭的”。

  这样的例子很多。如果你的家庭条件很好,你去关怀一个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而且又没有用对方能接受的方法的话,就有可能让对方觉得很不舒服。觉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很多人之所以不懂感恩,就是因为这种心态。受宠、得宠之后,他会觉得自己的地位低下,有一种屈辱感。

  所以,我们一定要明白,即使好心帮助别人,也要注意分寸。一定要给予别人需要的帮助。

  有个故事很有意思:唐僧很细心,他老是照顾弟子们。有一天,他发现孙悟空的裤子上有个洞,就默默地把洞给缝好了。但第二天他一看,发现怎么缝好的洞又开了?他就再一次把洞给缝上。第三天又是这样,他就又缝了一次。他虽然无怨无悔,但孙悟空后来火了,他很不耐烦地说:“师父,你不要多管闲事行不行?你把洞给我缝上,叫我的尾巴往哪里放?”

  很多人就是这样,他们觉得自己是无怨无悔地付出,但事实上他们做的是对方不需要的事。别人不需要你这么做,你却这么做,反而给别人添了麻烦,让别人不开心。

  一定要分清楚,你该不该这个时候对别人好?他需不需要你对他这么好?不要盲目地、施舍一样地帮助别人。

  受宠都这样,何况是受辱呢?所以说“宠辱若惊”。

  贰 如爱身般爱天下

  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关于“贵大患若身”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觉得应该是“贵,大患若身”,“贵”是看重,“大患”是大的祸患,像对待大祸患一样对待自己的身体,重视大祸患像重视自己的身体。这种解释最流行,但我觉得宋徽宗的解释更为到位,也更接近老子的本意。宋徽宗认为,“贵”是荣华富贵的意思,它代表权威、威势和得到尊重,是一种对富贵的向往和渴求之心。这样解释的话,前后文就浑然一体了。所以,我觉得,老子想说的更可能是后者。也就是说,“贵大患若身”指的是荣贵是有大祸患的,就像人的身体一样。人有了身体,就有了祸患;人向往荣贵,也会招来祸患。

  有意思的是,宋徽宗虽然喜欢老子,虽然喜欢道家,退位时还自封教主道君皇帝,研究《道德经》也研究得很好,但他跟李后主一样,也是个艺术家,在书法艺术上的建树,要强过他做君王许多。后世评价他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宋徽宗什么都做得好,唯独是当不好皇帝。岳飞的《满江红》很多人都知道,里面写到“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靖康耻的主角就是宋徽宗、宋钦宗两父子。

  我在《空空之外》里写了一段话,刚好可以回答这个矛盾:

  真信仰者,有高远而具体的发心,有正见智慧的指导,有持之以恒的精进,有如理如法的修证。他不仅仅是学者,更是行者;不仅仅是利众精神的传播者,更是彻底的实践者。他的一生,是为了践约那精神,他的目标持久而专一,他的目光远大而务实,他可以舍弃一切的虚幻外相,而直奔精神的内核。那内核,就是他们的信仰,也是他们的发心。

  老子很有意思,他明明是在讲修道,但《道德经》的五千字中,偏有那么多关于治国、关于天下的说法,所以,老子不仅仅是哲学家,他也是帝王师。他的《道德经》也教人如何治国。从这一点上,我们就可以看出老子的一种情怀。他也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跟那些隐居山林的隐士不一样。隐士们对官场失望,于是无可奈何地隐居山林。隐居时,他们心里是否还有愁怀没有解除?山野林间的闲适生活,能不能冲淡他们不能一展抱负的失落?说不清。但老子是逍遥自在的,虽然他有一种悲悯之情,并不是置身事外的,他知道世界就是这样,他不会强求世界照他认为正确的方向发展,他只说他该说的话,把自己做好。有人来找他,他就教,把该留的东西留下来。他也不管对方是孔子,还是尹喜,弘扬的是儒家思想,还是道家的学说,他只管传道授业解惑。如果真正地学习了《道德经》的精神,并能用于行为,人肯定会改变的。可惜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之中,做到这一点的君主并不多。很多皇权在手的人,都放不下那些荣贵地位。人就是这样的,不经过脱胎换骨的实修,是不会变的。仅仅把智慧当学问来研究,虽然也有它的意义,但是,对个体生命来说,其作用实在太微弱了。

  接下来,老子开始解释“贵大患若身”。他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我之所以会有大患,是因为我有身体。人所有的烦恼都源于身体,如果没有身体,就没有诸多的欲望和攀比,很多烦恼就不会产生。最明显的就是生存的烦恼,肉体享受带来的烦恼,眼耳鼻舌身意都会带来烦恼,各种美好的东西都会让人生起贪心,得不到,就会痛苦。身体本质上也是痛苦,因为身体是多种元素构成的,它有生必有灭,你无论多么小心,它都必然会得病,必然会衰老,没有例外。这是人类最为困惑的问题。我们国家现在进入了老龄化社会,到处都能看到老人,一个人无论他年轻时多么风光,老了之后都会显得非常可怜,如果他还得了大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更可怜了。

  最近,我回甘肃看了一位老师,他得了很重的病,快要死了。他以前是一位名作家,做过很多事,但我见他那时,他躺在病床上,垂垂老矣的样子让人很心酸。而且他非常痛苦,疾病带来的疼痛很折磨人。这时,过去所有的荣誉都救不了他,过去所有的精彩都不见了。属于他的,只是一个很快也会消失的躯壳,一个行将就木的身体。他刚生病时,还有很多朋友去看他,到后来,很多朋友也不去看他了。他孤零零躺在病床上,陪他的,只有疼痛的肉体。

  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健康时,人有很多麻烦,因为有太多的期待和计划,也有太多的攀比;得病时,人会更加烦恼,因为肉体的衰弱和死亡无可抗拒。所有老人都害怕这一天。但一旦人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就会看破很多东西。他的世界会被一种虚朦的氛围所笼罩,就像《白虎关》中的月儿,也像《大漠祭》里的憨头。如果你想知道人面对死亡时的心情,你可以去看这两本书。

  每个人的一生中,有件事是必须要学会的,那就是面对死亡。人可以不结婚,可以不生孩子,可以不恋爱,甚至可以不进入社会,可以过田园牧歌的生活——当然,这种生活也在消失——但他不可能不衰老,不可能不死亡。人不可能拒绝的存在之一,就是死亡。一旦他的人生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他就会发现任何东西都没有意义,因为他带不走什么。这时,他和健康的人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他很快就要退出历史的舞台了,但世界仍然在喧嚣,一片喧嚣之中,人们听到的永远都是欢乐之声,人们是看不到死亡的。

  求不得更是这样。贪图美的东西,得不到就会痛苦;爱别离也很痛苦,明明想要天长地久,想永远在一起的,偏偏到不了一起;怨憎也会痛苦;肉体病了也痛苦;再加上内心、五蕴、肉体的各种感受,都会让人痛苦。所以,人类绝大部分的痛苦,都跟身体有关。

  年轻的怕衰老,健康的怕得病。很多人一旦体检,等待体检报告时,心里就会出现诸多联想,我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一旦身上出现疼痛,马上就想到会不会是癌症?因为癌症太多了,到处都有,癌症带来的痛苦也太多了。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忧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

  对荣华富贵的向往也是这样,它跟执著身体是一样的,都是人生的大病。

  反之,“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要是我没有身体的话,我有什么好忧患的呢?一些久病之人往往能看开,能看破生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这样了,他也就不再担忧生死问题了。这时候,要是遇上善缘,他们也可能会成为智者。

  “贵以身为天下”也有多种解释:其一是,为了治理天下而珍惜身体;其二是看待天下超过自己的身体;其三是像爱身体那样爱天下。三者都有它的道理,都可以“寄天下”。

  爱惜身体,是做人最基本的东西。

  以前,我们经常请一个朋友做些事情,结果有一天,我看他的日记,发现他开车的时候希望自己撞死。他总是在想“我要死、我要死、我要死”,我们后来就不敢用他了。为什么?因为我们怕出事。连命都不要、连身体都不爱的人,是不可以托付大事的,除非他是智者——也就是说,他已经真正地破除了身执,破除了我执。为什么?因为,珍惜身体是人的天性,如果连身体都糟蹋,他还会爱谁呢?

  历史上有个著名的“杀子以适君”的故事:齐桓公有个厨子叫易牙,他做的饭非常好吃。有一天,齐桓公随口说了一句,我什么都吃过,可惜还没吃过人肉。结果易牙就把自己四岁的儿子给杀了,蒸熟给齐桓公吃。齐桓公知道之后很感动,甚至想让易牙继任管仲之位,但管仲告诉齐桓公,易牙是个小人、奸臣,叫齐桓公一定要远离这种人。齐桓公问为什么?管仲说,爱儿子是人的天性,易牙为了取悦您,连儿子都能杀害,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呢?后来,易牙果然和另一个小人一起,趁齐桓公得了重病,把齐桓公活活饿死在宫中。

  同样道理,我们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爱惜身体也是人的天性。所以,老子一直强调爱身、惜身。他甚至认为,“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当一个人像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样爱惜天下人,或者为了治理天下爱惜自己的身体时,你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老子说得非常有道理。

  叁 在破执中惜身

  道家很重视身体,所以有很多健身之法,追求长寿、强身健体。它源于老子惜身的理念。身体是精神的房屋,身体是神庙,肉体是神灵的宫殿,所以,对身体的热爱是必要的。但佛家有另一种观点,佛家追求破除对身体的执著,首先破的就是身执,也叫我执。佛家把我执和身执作为人生中最大的敌人。最明显的就是苦行僧。当然,佛教更提倡中道。

  我看过很多关于苦行僧的资料,最早的时候,和尚头上烫戒疤,后来出现了燃指供佛。所谓的燃指供佛,就是把手指头放在火上烧,来供佛。这种行为很极端,一方面代表了行者的虔诚心,另一方面也表达了对身体的不在乎。有一个九指头陀,他是个诗人,他对信仰非常虔诚,他之所以叫九指头陀,就是因为他燃指供佛。还有个和尚,他用胸膛当烛台,点上酥油灯供佛,最后在胸膛上烧出了一个大洞,甚至能看见心脏。后来,此人被称为高僧,很有名。

  诸如此类的做法,都是在表达自己对身体的不在乎。

  还有一个例子也很有名:二祖向达摩求法时,达摩说,除非天降红雪,否则自己是不会传法给他的。于是,二祖马上就砍断了自己的胳膊,鲜血染红了雪地,也等于天降红雪了。

  我的《光明大手印:实修顿入》中,有段偈颂,源于一个非常有名的传承,它体现了佛道两家在追求上的区别:

  “心极法依止,思维暇满时。无常若现前,除法无依止”,极致的心灵训练要以正法为依托和依靠,要多想一想:如果这个身体毁坏了怎么办?我们还能依靠什么?我们只能依靠正法——也就是真理,才能解脱。你可以想一下,那么多人拼搏了一辈子,什么都有了,家庭也很美满,突然有一天,他猝死了,他的事业地位和财富也都不属于他了,他生前的好名声也会慢慢地消失,他什么也留不下。怎么办?佛家知道人必然有这么一天,所以不追求保全肉体,只是依靠正法。但道家却注重修炼身体、以求长生。

  “法极穷依止,沦为乞丐时。亦不舍正法,永无退转时。穷极死依止,牺牲身命时。一心系正法,富贵勿贪痴”,不管修道多么困难,哪怕沦为乞丐,吃不饱、穿不暖、没地方住、不被人尊重、甚至饿死,也没关系,也不舍弃正法、一心一意追随真理,永远都不后悔退缩,永远不贪恋富贵权位。在这里,佛道两家有相通之处,就是都不追求富贵权位。但佛道两家的底线不一样,正法也不一样。道家是惜命的,道人希望能保全身体和性命,他们的正法是丹道等;佛家的正法是解脱的空性智慧,也就是真理,佛教信仰者为了追寻真理,可以舍弃一切,连命都不要。

  “死极依荒沟,弃尸荒野时。如狗无尊严,正念无顾忌。”死了怎么办?大不了被弃尸荒野,狗见了叫狗吃掉,狼见了让狼吃掉,没关系,哪怕没有丝毫尊严,我也不会舍弃正法、动摇正念。香巴噶举的训练是可以超越肉体的,因为它有一种中阴身修法,就是说,你到了中阴身,仍然有解脱的机会,就算没有肉体也没关系。但道家的修道必须依靠肉体或阳神。这是佛家和道家的另一个区别。

  “事前无牵累,事后无愧悔。同行无执著,金刚无能摧。”在这一点上,佛道两家是相通的,因为佛道两家都追求宠辱不惊。做事前不会瞻前顾后,事后也不会一直牵挂,既不会后悔,也不去愧疚,做了就做了,坦然接受一切。只要没有执著,就连金刚钻也摧毁不了你的道心。虽然佛家和道家在这里有相通之处,但他们的程度还是不一样。道家的修依托于身体,但佛家只注重自性。

  “出于人群日,入于狗伍时。舍弃诸尘累,圣位正晰晰。”不管是在人群之中,还是与狗为伍,都不要紧,能舍弃红尘中的一切,那么超凡入圣就指日可待了。

  过去有个狗大师,叫古古如巴,香巴噶举的玛哈玛雅法就源于古古如巴。古古如巴就是与狗为伍的人,人们称之为狗大师。他老是跟狗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睡觉也在一起。有人也说,这其实不是一群狗,而是化现为狗的空行母。《玛尔巴传》中记载,玛尔巴曾经去毒龙岛——也就是狗大师的所在——向古古如巴求法。当时,古古如巴像鸟一样蹲在树下禅修。古古如巴问他是谁的弟子,他说他是那诺巴的弟子,古古如巴就开玩笑说,那诺巴哪有资格教弟子,他能给弟子教什么?然后就把教法传给了玛尔巴。玛尔巴回去之后,把古古如巴的话跟那诺巴说了,那诺巴就反唇相讥道,古古如巴那么丑,连个空行母都找不上,只能找一群母狗。其实,那诺巴也在开玩笑,他和古古如巴心里都很尊重对方。这故事说明,佛教修炼超越了一切外相,超越了所有的二元对立。

  不过,道家也很了不起。道家炼丹多能长生。很多人先修命后修性,先修好身体,再提升智慧和境界,所以,道家有很多长寿者,上百岁的有很多。不过,全真七子不长寿,他们大多五六十、六七十就死了。他们的长生是靠阳神来实现的,他们全都修成了阳神。据说,这个身子一旦修成,他的肉体就算腐烂了也没关系。如果他们接着往下修,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也能修成大罗金仙,也能解脱,只是有志于此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会执著身体。如果执著于身体,就容易变成守尸鬼,得不到终极解脱。

  中国最伟大的贡献之一,就是内丹修炼之法,这是生命科学领域的一个了不起的发现,也是中国对人类最伟大的贡献之一。但有时,对身体的执著,也会障碍解脱,所以,到了清朝时期,道教开始学习禅宗,强调明心见性,强调心性训练,强调长生后的破执,出现了许多非常了不起的人。这是中国道教的一次革命。

  最有意思的是,我修密乘时,发现密乘和道家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道家的武火,有点像密乘的宝瓶气;道家的存想,很像密乘的观修;道家的天尊,很像密乘的本尊。注意,实际上本尊和天身合在一起,就是天尊。

  我还看过一个资料,公元4世纪前后,印度有个叫吉祥狮子的人,他是莲花生大师的师父,他不是印度人,而是中国人,他精通道教的丹道。当时的印度有一种大支那功,被认为是一种来自中国的法门。我觉得,佛道两家在那个时候,曾经在印度有过相遇。我说的“相遇”,就是相互学习、相互影响的意思。

  所以,到了后来,佛道两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都有对身体的训练。密乘中的动功,如大礼拜,还有香巴噶举的奶格体操等,都是对身体的训练,也都是非常朴素的瑜伽。它们的目的,都是打通中脉,有点像道家的导引术。佛家也有很多长寿的高僧,比如虚云老和尚,他活了一百二十岁,琼波浪觉活了一百五十岁,热罗多吉扎活了一百八十岁,唐东喇嘛也活了一百二十岁。他们都是在破执境界中实现长生的。佛家也有长寿法,比如香巴噶举就有长寿法的传承,它跟道家有点相似,都强调身体。

  在现在这样的时代,我们过分强调身体不好,不在乎身体也不对。比如,有些人过分爱惜身体,吃很多保健品,老是干预身体,结果把身体给吃坏了。相反,我年轻时很不在乎身体,每天睡得很少,更多的时间用于禅修。如果定力很好的话,禅修可以代替睡眠,那么就没关系;如果定力不够,睡眠时间过少,会影响健康的。所以,我提倡中道,过犹不及。

  要适度地爱护身体,按时作息,科学饮食,每天锻炼,像《黄帝内经》所说的那样,遵循身体的规律养生。因为,身体是生命的载体,我们必须尊重它、爱它。同时,我们要像爱自己的身体一样,珍惜自己的事业,爱惜别人。老子说爱天下,我们就把家庭、事业、朋友和家人当成天下,像爱惜自己一样爱惜他们,也像爱惜他们一样爱惜自己。慢慢地,我们把对自身的爱放大、让它遍及出去,也把对天下的爱收摄于心,让两者达成一味。

  生命非常脆弱,每个人都必然慢慢老去,不要为一些未来不可能发生,或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担忧,从容地活好每个当下。身心皆修,让自己的生命成为道的载体,让世界变成调心的道具。久而久之,我们就能宠辱不惊、物我两忘、逍遥自在地度过一生。

  肆 消除分别心,宠辱随风飘

  很多人都向往“宠辱不惊”的境界,但很多人认为自己达不到。为什么达不到?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种对贵的向往,比如我们非常在乎的尊严。尊严是好东西,但好东西同样会束缚人心。当你很在乎尊严时,有人侮辱你,侵犯、干预、否定你的尊严,你就会怒火中烧。生气对自己不好,既对身体不好,也会让自己失态,也可能让你做出不能挽回的事。所以,希望自己有权威、有威信、尊贵、高贵、富贵,都是很正常的心理,甚至有些人提升自己的修养,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但我们还是强调要破除它。

  如何破除它呢?首先要了解它的本质。

  贵是什么?贵是地位、权威和敬仰,富仅仅是财富,两者不是同一个东西。就算你得到了财富,也不代表你就变得高贵了。

  比如很多煤老板,他们非常富有,但他们没有社会地位;很多屠户也非常有钱,他们也没有地位。还有很多暴发户,他们也很富有,但他们同样没有社会地位。社会接受他们的挥霍和消费,但并不在乎他们。张飞和关羽在遇到刘备之前,都是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张飞是屠夫,杀猪的,关羽也干苦力。他们的武功再好,也没有地位。那么刘备呢?刘备没钱,但刘备是皇叔,他有地位,有影响力,有号召力,受人尊重。所以,他虽然不富,但他贵。好多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花很多钱来搞慈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赢得社会的尊重,让自己变得贵。

  但事实上,执著贵跟执著身体是一样的,都是大患。在修道之中,它是必须破除的。

  我在《无死的金刚心》中写过几个成就者,他们的最后一关都是对“贵”的破除。比如琼波浪觉,他曾是本波的法主,司卡史德就把他卖到神庙,去服侍那些神婢(也就是另一种风尘女子)神庙里还有个叫巴普的人,是个看破红尘放弃王位、专心修道的国王,他的上师卢伊巴让他到神庙里去做仆人,也是为了破除他的贵执。所有曾经拥有很高地位的人,很容易执著贵。为了破除这个贵执,他们的上师会用很多常人不太接受的方式,比如让他们做妓女的仆人,服侍妓女的起居饮食,甚至做皮条客,为妓女们找客人。而卢伊巴自己也曾是国王,他的最后一关也是破执尊贵,就会有净垢分别心,喜欢美食,不喜欢肮脏食物。所以,他专吃别人丢掉不要的鱼肠来对治。当然,他的吃不是一般人的吃,而是安住在空性境界中吃,慢慢地消除自己的净垢分别心,消除自己对贵的执著。这样坚持了十二年,他才证得了大手印究竟成就。他就是把贵和身都当成了生命中的大患,用对待灾祸的心来对待它们。在佛教中,这样的故事非常多。

  如果他们不愿破除贵执,能成就吗?不能。这种人是修不了道的。不能忍辱的人都修不了道。因为,只要有人挑战他的“道”,他就会“若惊”,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很难入道。他只有破除自己的这种心理障碍,让自己和光同尘,像大地一样,藏污纳垢也没关系,被所有人踩在脚下也没关系,什么都能接受,才可能证得成就。

  我经常谈到一个例子。过去,有个批评家总是批评我,在一般人看来,他的有些话甚至是恶意的,但我仍然对他很好,面对他的批评时,我总是心平气和。他就说,雪漠的姿态很好。我告诉他,我不是姿态好,我并不认为你在批评我,也永远不觉得你在侮辱我,你只是说你自己的看法而已,这是老天赋予你的权利。至于他说啥,我听听就好,说我好也罢,说我不好也罢,都很正常。我的小说是一个客观存在,从我写出它的那一天起,它就变成独立于我的一种存在了,不同的人面对它时,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就算他们的感受不好,也很正常。

  对于我本人,也一直是这样,有人说好,也有人说坏。但我不在乎,我并不觉得自己受辱了。因为我不执著贵,我没有那种希望别人不要欺负我、不要凌辱的想法。有分别心,才会有这种想法。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些人活下来了,有些人自杀了。为什么?因为有些人看得破,有些人看不破。看不破的人心中都有一种贵执,他们容忍不了不公平的待遇,就要用死亡来维护自己的高贵和清白。但他们一死,他们的家人就会痛苦,爱他们的人也会痛苦,他们再也不能继续为世界做贡献了。比如傅雷,我尊重他,也尊重他的高贵,但我始终觉得,要是他活着,能多为世界翻译几本好书,或许会比他死去更好。一切都会过去的。到了现在,没有任何人记得、在乎那时人们怎么看他,人们只记得他翻译的那些书。他为世界贡献了一种自己对那些大师的理解。所以,他的死虽然保存了他的高贵,也确实很感人,还变成了“傅雷”这个名字的一部分,但我对此还是有些遗憾。

  我向往的,是佛教所提倡的自由:无一物可以干预、可以摧毁的自由。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高贵。我在《西夏咒》中,写过一个乞丐,那个乞丐坐在凉州街头,风餐露宿。但是,当我买来蛋糕、放在他面前时,他却说,拿开,那是我睡觉的地方。他一直没有碰我给他的食物。在我眼中,他是凉州城最高贵的人。他有点像孟子说的贫贱不能移,他并没有因为生活的困窘,而失去尊严。

  我很欣赏古人的一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这就是一种很好的生活态度。宠也罢,辱也罢,都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吃惊、意外的,任它来者自来,去者自去。同样道理,有钱也很好,没钱也很好,都不要紧,因为我们吃不了多少东西,用不了多少东西,东西太多,还要不断地送人,或是扔掉,否则家里没地方放,搬家的时候也很麻烦。这就是物累。没必要为了这种太多就会变成物累的东西,浪费我们的生命。闲下来,就看看庭前的花开花落,听听风声鸟鸣,看看月亮太阳,看看天上飘来荡去的白云,多么逍遥惬意。甚至朋友也是这样,朋友太多,你没时间应酬,不主动来往还会得罪朋友,让大家不开心。所以,朋友去也罢,留也罢,都随他们。没必要执著。不如“静对古书寻乐趣,闲观云物会天机”,静静地在读书中寻找乐趣,看天边的云忽而卷过去,忽而卷过来,让自己的心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很多人在这一点上都做得很好。比如有个傅大士,他过去很有钱,后来他想修道,就把所有家产都沉到江里去了。当然,他这样也不好,如果想破除对财富的执著,他可以把财产分给老百姓,做些慈善也行,直接沉到江里,固然不用牵累他的心,但也有些浪费。

  还有一个孙不二,她家很有钱,人也长得非常美,王重阳给她传了法之后,她就想离开家,到外面去修道。但她怕到了外面,会因为长得太美被浪荡子欺负,就烧了一锅滚油,再倒下一碗冷水,结果滚油炸了她一脸,她马上就毁容了,变得奇丑无比。然后,她就扮成一个老乞婆,远离家乡,远离老公,住在一个非常破烂的土屋,苦修多年,修成了阳神。这时,她借神通之力,发现过去的老公、现在的师兄马钰还在经营家业,整天待在是非堆里,处理各种琐事,修道也成了做样子。他之所以修不进去,是因为有太多的牵挂,他的家业太大了,他放不下。孙不二看他这样,就劝他说,你看我都修成了,你还在折腾什么呢?还是放下家产,专心修道去吧!这时,马钰才把财产都散掉,专门修道。当他放下一切之后,过了几年也修成了。他就是全真七子中的马丹阳,丹阳真人。

  所以,成道前拥有太多的财富,会影响修道的。

  对贵的依恋也会影响修道。所以,我们要超越人间荣辱,安心于对真理的实践。哪怕别人叫我们做牛、叫我们做马,也不要紧,心不为所动。富贵也罢,荣耀也罢,屈辱也罢,潦倒也罢,都不在乎,都不动心。得时不得意,失时不气馁,光明来了就是光明,灰尘来了就是灰尘,那么,总有一天,在污泥中也能长出自己的莲花。 (0072112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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