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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证金刚经》第四章释经详解 第四品妙行無住分

时间:2022-05-10 19:01:02  作者:雪漠  来源:《雪证<金刚经>》  浏览:   评论:0  
内容摘要:  經文  復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佈施,不住聲香味觸法佈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佈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佈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須菩提,於意云...

  經文

  復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佈施,不住聲香味觸法佈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佈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佈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須菩提,於意云何?東方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菩薩無住相佈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

  白話文解析

  下面,我簡單地把這段經文解釋一下:「復次」,就是接下來。「須菩提,菩薩於法」,就是菩薩對於萬法。『應無所住』,不要執著。「行於布施」,但是注意,心不執著也必須要布施,不是說讓你不要布施。很多人心不執著,就不布施了,甚麼都不做,這是不對的。心無所住,是叫你不要執著行為本身,也不要在乎結果,不要有諸多的計較思量,這樣布施,才能不生煩惱,才能在利益眾生的同時,給自己積累福報功德。

  佈施在佛教中是非常重要的,所以釋迦牟尼既要你應無所住又讓你行於布施,應無所住就不會偏有,行於布施就不會偏空。換言之,就是在了不可得的心境之中廣行布施、積極度眾,佈施就包括度眾,度眾也叫法布施。所以,《金剛經》強調行為,讓你不要頑空。

  「不住色布施」,「色」是眼睛看得到的行為,也就是叫你不要執著於有相的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佈施』,不要執著於聲音、嗅覺、味道、觸覺等各種形式的布施。注意,不住,就是不執著,既不執著於形式,又要持戒修福。換言之,你要布施而不執著,行而無行,以無為之心做有為之事,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於相」,布施而不執著於形式,不執著於外相。「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所謂的不住相佈施,就是三輪體空地布施,就是說,不是我布施你受施,中間有布施的行為,而是心裏不覺得自己是布施者,不把對方當成受施者,也不在乎那布施的行為本身。菩薩心裏沒有任何執著,朗然空寂了無牽掛,心如天空,不著一物。所以,布施而不執著整個過程就是不住相布施。

  在我們的生活中,有些人已經做到這一點了,他們真的是不住相布施,不在乎自己貢獻了甚麼,不索取回報,也不計較。而有些人不是的,他布施了一點點東西給別人,就老是記着自己對別人的好,這就是執著。比如,有個人幾年前供養了五百塊錢給一位老法師,幾年之後,他見到那位老法師,還會說我就是供養了五百塊錢給你的那個人,你記得我嗎?然後又問,我上次給你的草莓,你吃了沒有?他心裏老是牽掛那點雞零狗碎的東西。

  大菩薩不是這樣,菩薩不著於相,他不在乎自己做過甚麼,不在乎自己的幫助給對方帶來了甚麼,也不在乎自己付出了甚麼,不在乎對方如何回報自己,他完全是無條件、不執著地布施。正是因為他沒有任何執著,不執著任何外相,所以他得到的福德是不可思量的。他心如虚空,布施的功德也盈满虚空。如果執著於相的話,布施就變成了世俗的買賣,我給你點好處,你就得給我一點東西,比如物質上的回報,或是精神上的感恩,總之有所圖謀,都不叫布施。執著就像一個看不見的罩子,你本來可以有天空那麼多的功德,但執著的罩子一罩,你就只能得到罩子裏面的那麼一點功德了,所以菩薩不住相。菩薩不是因為想要更多的功德,所以不住相,而是本來就不執著,他知道甚麼都在變化,所以不執著。既不執著於物,也不執著於名,心如虚空,故而布施的功德福德也廣大如虚空,不可思量。

  緊接着,釋迦牟尼用了一個比喻,『於意云何?東方虚空可思量否?』你覺得怎麼樣,你能想像一下東方的天空有多大嗎?須菩提說,不能啊世尊,東方的天空太大了。然後釋迦牟尼又問,須菩提,東西南北四維上下虚空,你能想像得到有多大嗎?須菩提說不能啊,世尊。注意,這一點比我們中國的老祖宗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我們的老祖宗說,天像個鍋蓋,扣在大地上,天圓地方,他認為天是有邊有際的。所以,印度的佛家文化非常了不起,早在兩千多年前,就知道宇宙是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

  「須菩提,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打完那個比喻,釋迦牟尼就告訴須菩提,如果菩薩心如虚空,不住相佈施的話,他的功德就像四維上下虚空那麼大。因為,心如虚空,善行也遍佈虚空,所以功德不可思量。菩薩應該有這樣的心,不應局限於一時一地一人,要讓自己的精神遍佈法界,而不執著於某個行為,

  以上的解釋,是《金剛經》的本意,我沒有按一個字一個字來考證,只是意譯,但《金剛經》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如果你想看逐字逐句解釋的話,可以去買一本這樣講解《金剛經》的書,我就不在這方面着力了,我想給你的,是字典上沒有的、從文字上得不到的東西,也就是佛經背後的深意。

  妙行當無住,空花在鏡中,諸相皆夢幻,大風掃殘雲。

  禅心詩意

  你總說不在乎那模樣,

  你將那模樣稱為相,

  這詞兒有些古怪,

  你總想撕破它,

  撕破它一身的文氣,

  還有各種色彩,

  還有無數的念頭,

  你才不管你的撕碎,

  會攪了別人的好夢。

  那些夢裏人好個痛苦,

  他們希望有個救世主。

  

  救世的主子救不了心,

  這事誰都知道,

  但有個救的,

  總比沒有好。

  那些城裹人就這樣想着,

  他們對佛的三十二相,

  總有着很多說法,

  他們製造着一個神話,

  他們不知道,

  在那個園子裏,

  正發着另一種聲音。

  

  那聲音像狮子在吼,

  低哮着,

  那是一種次聲波只一下,

  就穿破了夜空。

  那聲音遊呀遊呀,

  把好些神祗都消化了。

  

  那神祇總在講自己的故事,

  他們了解城裏人的心,

  也明白國王的心事,

  他們不喜歡佛陀,

  那漢子太強勢他一出現,

  好些人就迷了。

  好些人總是愛佛的外貌,

  那時節,跟今天一樣,

  人們總是喜歡帥哥,或是美女,

  三十多歲的佛陀真的很帥,

  有一臉威風的大鬍子,

  他威風了兩千年,

  一直威風到大英博物館裏。

  

  他總想叫人們愛那種智慧,

  他的聲音太唠叨,

  總是說破相破相,

  但他仍沒破了那帥,

  所有看到那帥的,

  都不是他的弟子。

  

  諸相非相是一種傳說,

  傳說總是傳說,

  沒人在乎一個傳說,

  傳說是個古老的詞。

  

  他總想叫世人透過那現象,

  看到本來的他。

  那本來的他無來無去,

  如來這個詞太過生澀,

  千年了,

  還在繞來繞去。

  繞出了迷宮的你,

  能繞出那個詞嗎?

  雪漠深解

  『妙行』就是如法的、正確的行為。「無住」就是不要執著。

  『妙行當無住』,就是真正如法的修行不應執著於某個行為,而要像鏡子裏的空花一樣,空花就是幻化的花,鏡子裏的花是沒有實體的,它代表了你的行為,也代表你看世界的眼光。你永遠都要知道,自己的行為在不斷變化着,當下有,但是在發生的同時就消失了,它是虚幻的。整個世界都是這樣。雖說是幻化的,但你面對世界時,能像鏡子照出空花那樣,映照出世上的一切。這個映照切的智慧叫大圓鏡智,當你證得這個智慧時,就會契入大手印。所有的修行,修一萬個本尊也好,修一千個本尊也好,修多少個佛都好,沒有這種智慧,就永遠都在心外懸着,你的修行還沒有走上正道呢。所以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見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只有離相、破相,不執著於表面的一切,包括外形、聲音概念等等,才能見到真心;如果做不到,就見不到真心。一有執著,就遠離真心。所以,要心如明鏡,朗照萬物,自己的行為也要如此。

  「諸相皆夢幻」,眼見的一切都是夢幻一樣的東西,是不值得執著的。要像大風掃走殘雲一樣,把所有妄念、妄想、對諸相的執著都掃走,只留下明朗的天空、光明四射的鏡子,讓它照出世界,而鏡子本身卻如如不動。這就是《金剛經》的般若智慧,也是大手印的見地

  1.釋應無所住

  應無所住者,《壇經》已洞然。《壇經》重無念,非尋常頑空。

  前念迷凡夫,後念覺即佛,著境即煩惱,離境即菩提。

  無念為宗者,於諸境無染。百物不思時,不於境生心。

  無相離名相,離相法體靜。般若不住相,通達於法性。

  無住不思前,亦不牽後念。念念無相續,不緊縛於法。

  心不外馳時,達摩西來意。能所皆消融,色空成一味。

  照着諸外相,猶如大虚空。有相皆是妄,無相易偏空。

  《壇經》中說,六祖是在聽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明白道理的。注意,這不是開悟。很多人說,六祖是聞《金剛經》開悟的,其實不是這樣。那時他還沒有開悟,如果開悟了,他就不用找五祖了。所以,他當時沒有開悟,他只是突然被打動了,有了一點感慨和嚮往,才去找的五祖。即使到了唸『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佛性常清靜,何處惹塵埃』的時候,他也仍然沒有開悟。這一點《壇經》中講過。很多人認為五祖說惠能沒有開悟,是在掩蓋真相,擔心惠能遭到不測,其實不是,惠能是真的沒有開悟,當時他已經非常接近開悟了,但還沒有完全地開悟。他是甚麼時候開悟的呢?五祖把他叫到房子裏,用架裳蓋住他的頭,給他講《金剛經》印心的時候,他才開悟。開悟的達成,必須有一個印心的過程。開悟是全然接受、全然靜信的結果,有一點疑惑,就沒有意義,要麼流於狂慧,要麼由悟轉迷。很多人機緣不到時,你就算給他開示心性,他也會迷掉。按密乘的說法,就是心輪的脈結又糾結住了。在密乘中,開悟是心裏的脈結打開了,智慧氣進入中脈時,你的身體自然出現的一種狀態。如果你回去之後有了懷疑,脈結重新糾結住了,信根毁壞了的話,就再也沒有意義了。或者,如果你回去之後不好好修,信心也會退轉,慢慢的,脈結就會糾結住。我們每天最少要修一座,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心解才會脈開,所以一定要修。不然的話,三天、四天、五天之後,就越來越不願意修了,慢慢對上師也沒有了信心,感覺也沒有了,就迷掉了。

  「《壇經》重無念,非尋常頑空。」《壇經》一直重無念。如果沒有正確的傳承,誦《壇經》就會偏空。我走過很多禅宗寺院,包括禅宗的祖庭南華寺。我們去南華寺的時候,曾經找過一個和尚聊天,據說那是南華寺修得最好的和尚,但我發現他講的東西偏空了,他陷入了頑空。他把《壇經》中六祖所說的無念,當成了證道。其實不是這樣的。有一首禅詩說:「莫道無念便是道,無念猶隔三重峰。」無念還隔着三座大山呢。哪三座大山?初關、重關牢關。所以,要破關,破了一關又一關。無念只是止,我老說,六祖的無念是六祖的無念,不是你的無念。你的無念是凡夫的無念,六祖的無念是聖者的無念。聖者雖然無念,但他有光明,我們稱之為明體,那是一種歸於空性、安住空性之後的無念,是開悟之後的無念,而不是糊糊塗塗、壓抑念頭的、迷者的無念。明白了嗎?所以說『前念迷凡夫,後念覺即佛』。

  「著境即煩惱」,如果你執著於外境——也就是你看到的東西,心外的東西——就會生起煩惱。『離境即菩提』,不執著於萬物,萬物就是菩提「無念為宗」,不要讓外面的世界污染了心,不要因為外面的場面而生起分別心。要知道,無念之中,方有大念。這時,有人會問,那麼究竟是知,還是不知?有個禅師說過,知是妄念,不知是無記。這種境界,只有證道者知道,因為若知,便是凡夫之知,凡夫之知是妄念,聖者之知是智慧。所以,心不受外境的干擾和污染,歸於寧靜之後,就有可能契入大手印智慧境界,

  『百物不思時,不於境生心。』「百物不思」,就是我剛才講的心不住相,心不住相,便可對境不生心,也就是面對世界上紛紛擾擾的現象,但不生分別心。為甚麼?因為心如虚空,不著一物。面對世上萬相,了了分明,而毫不執著「無相離名相」,「名」就是萬事萬物的概念。「相」是萬事萬物的外相。『無相』就是不要被眼前的概念和外相所迷惑而執著,一旦執著就會受困,只要不執著,就不會受困。所有人的煩惱,都起於執著,或執著於物,或執著於概念,或執著於外相,一有執著就無解脫。甚麼叫被概念所困呢?就是被社會上流行的概念,被自己心中的所知障,被自己所受的教育、家庭、環境、身份等諸多條件所污染,看待事物的時候戴上了有色眼鏡,這時,你看不到世界的真相,你只能看到自己的成見,並且把很快就會消失的假象當成永恒不變的本體,執著它而生起煩惱。當你遠離諸相、安住真心時,你的法體就清靜了,你就證得了法身。菩薩之所以不住相佈施,就是這個原因。不住相布施本身就是最好的修行,因為你不住相的心態和布施的行為,都是在實踐《金剛經》的智慧。

  在《金剛經》中,不住相布施代替了其他五度,也就是一度代六度。不住相本身就是般若智慧,而布施又分為幾種:財布施,上供諸佛,下施眾生;無畏布施,解除眾生的痛苦、焦慮、煩惱;法佈施,傳播真理,其中便包含了般若。在《金剛經》中,釋迦牟尼以布施作為度眾的一個重要標誌。「般若不住相,通達於法性。」在般若智慧中布施,或者六度,你便可不住於相,只要不住於相,你就會通達於法性,法性就是法身。

  正是因為不住相便可通達於法性,所以你觀修入空法的時候會進入一種奇妙的狀態。有人契入真心之後,來找我印證,我告訴他們,你先學會布施吧!我的意思是,他們必須做到不住於相行於布施,不然容易流於狂慧,生不起功德。沒有功德不行,功德就像燈油,一盞油燈雖然點亮了,但一陣風就可以把它吹滅,燈油不夠,它也燃不了多久。所以,必須通過法布施,慢慢地積累功德讓資糧之柴多起來。同時,我們還可以通過其他方式行善,積累『柴火』,將它們引燃,當火勢越來越大時,小火苗就會變成火把火把就會變成火堆,大量的功德之柴不斷加入,火堆就可燎原成漫天大火,燒光所有的愚痴煩惱和執著障礙。有了智慧,你便可救度眾生,度眾的行為又會生起無量無數的功德,資糧之柴源源不斷地加入,有一天,你便成就了。

  在我的學生中,進步最快、成就最高的,便是那些跟我一起做事的人。很多人見我一面之後,覺得自己開悟了,但回去之後,他就會懷疑自己見到的那個東西,最後下落不明。為甚麼呢?正是因為沒有功德,資糧不夠。一定要注意,不管修密乘,還是修顯宗都要精進,才能證得佛果。唐僧往西天走的過程,本身就是在做事,本身就是一種積極的行為。他每走一步,就離究竟真理近了一步,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當我們的目的確實是究竟真理的時候我們只要積極地克服一切障礙,堅定不移地朝着那個方向走,我們最終就肯定能實證真理。所以,一定要有真正的信仰,真正的信仰才能指引你方向,讓你擁有銀而不捨的心靈力量。我就是在做事中成長的。

  「無住不思前」,不思前想後,也就是「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我在《雪漠大手印實修偈頌》中寫了這麼四句話:「事前無牽累,事後無愧悔。同行無執著,金剛無能摧。」我的意思是做事之前不要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也不要拖泥帶水,事情做完之後不要百般衡量牽掛懊悔,做事時能不生執著,你的信念就會變成金剛,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摧毁你了。

  「念念無相續,不繁縛於法。」念念是甚麼?就是念頭,一個又一個的念頭。念頭來了,就讓它來,你不要刻意想要拒絕它、驅逐它,它走掉時,你就讓它走,不要跟着它,不要讓它牽引了你的心,讓你忘記自己該幹甚麼,讓你走出真心之境。否則,你就會被無數的念頭給拌住,要麼牽掛過去,要麼擔憂未來,要麼為當下猶豫不決,你會錯過你的未來,你永遠都會活在過去,你永遠都搭不上當下的那班列車,永遠只能望着遠去的時光嗟歎。所以,不要跟着念頭,要做到念來不執,念去不留。即使一開始做不到,也不要緊,你就用理上的明白去觀照它,當試用另一種思維去面對它,久而久之,另一種思維就會成為你的思維習慣,成為你本有的思維當你的思維習慣改變時,你自然也就不會在乎念頭了。當你對念頭的執著越來越淡時,你的念頭就會越來越少,你也會越來越清醒。所以,警覺很重要。只有足夠警覺,人才能養成智慧的生命習慣一定要明白,這本書中所說的一切,都不是讓你研究的學問,而是在告訴你如何生活。生活就是修行,修行就是生活。修行是一種智妙行無慧的生活,心能自主的生活,它會讓不懂感恩的人學會感恩,讓感受不到快樂的人感受到快樂,讓焦慮浮躁的人沉澱下來,讓糊糊塗塗的人變得大智若愚。簡言之,修行就是讓人活得更好的一種方式。所以我常說,真正的智慧蓮花,只能從生活的於泥中長出,脫離了生活的於泥,就沒有真正的蓮花。如果能做到這一點,能随緣地面對念頭,那麼念頭來了也就這麼個樣子,念頭走掉也就這麼個樣子,來者來了,去者去了,便能了無牽掛。每個想要快樂生活的人,都該這樣活着,活得輕鬆自在一點。

  「心不外馳時」,不要老是追求一些心外的東西,不要心外求法,不要覺得心外的甚麼東西可以讓我們快樂。要知道,真正的快樂和安寧來自於自己的心,心外的一切,都會變化,是不可能永恒的。所以,它們帶來的快樂也會變化,也不可能永恒。這就是『達摩西來意』。達摩長途跋涉來到東土,就是為了告訴我們這個道理,真正的安寧,要從心中求。「達摩西來一字無,全憑心意用功夫」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就是要在心意上下功夫,要「能所皆消融,色空成一味」。佛家所說的『能』,就是自己的主體性,也就是我,心屬於『能』; 「所」就是他、他們,外境屬於『所』。外面和內心打成一片,不再有隔関,不再有分別,安住真心,安住空性,就叫「色空成一味」。色是甚麼?色就是看得到的一切,有形的一切。空就是空性。為甚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因為色是因緣的聚合是幻化的、變化的、流動的,因緣一散,色也就消散了。

  我舉個生活中的例子。我每次講課的時候,都有很多人聚在一起聽,但這個場景——也就是我們當時看到的色相,在講課結東後就會消散,大家會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整個色境就消失了,留在他們心裏的,只是一種明白和記憶。但這種明白又能存在多久,這種記憶會影響他們多久?說不清。說不定,很多人溫暖上三天,明白上一個禮拜,就被另一種東西給裏挟了。這種嚮往、明白能維持多久,完全取決於他們的發心和修證。只有能把這種明白保持一輩子,才叫真正的修行。

  真正的修行人有多少?太少了。二十年前,我身邊有形形色色蜂擁而至的信仰者,和我一起走到今天的,只有鲁新雲和陳亦新,再後來,才有了身邊的志願者。二十年前的那些人幾乎都不見了,死的死了,老的老了,迷的迷了。當初和我一起求法的師兄們,也是死的死了,老的老了,當初痛苦的現在仍然痛苦着,很多人都沒有得到解脫。那麼這樣的修,在他們的生命中所起的作用是甚麼?所以,修行要自靜其意,要安住真心,要勇猛精進,不要亂跑。亂跑的話,永遠得不到真東西。好好地修,一門深入,自然會挖出清涼的真理之井。

  「照着諸外相」,心要像鏡子一樣觀照紛紛擾擾的外相,但不受絲毫干擾,明朗清醒。

  「猶如大虚空」,虚空上掛不住雲,掛不住風,掛不住太陽,掛不住月亮,雲來雲往,風來風去,太陽月亮也是一會兒升起一會兒落下,不斷變化着方位,一切場景都在變化,沒有不變的東西。明白這一點,就不要執著某一個瞬間。好的不要貪戀,因為貪戀也沒用;壞的不要貪戀,因為它很快就過去了。做對了事不要驕傲,除你誰都不記得;做錯了事也不要害怕,除了你也沒人會記得。有的人很有意思,十年前說錯了一句話,十年後還耿耿於懷,實際上,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記得。二十多年前下過一場大雨,據說有個人當時被雷擊中了,精神瞬間失常了,做了些傻事,但除了他自己,二十多年後還有誰會記得?當天笑話過他的人,半年後就會忘掉他的樣子,也許用不了半年。即使見到他,還會想起那天的事,又有誰會不斷地想起?一切都過去了,只有當局者還停留在丢臉的事情裏面,反反復復地回憶、咀嚼、羞愧。實際上,那件事早就像一首不太好聽的老歌,被人們丢失在歲月的風裏了。任何事情都是這樣。大事小事都是這樣。大事也許當時很轟動,但過不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最多幾天,在心中就會麼埃落定,人們的激情就會熄滅,回到平平淡淡的生活之中,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假如你明白這一點,你就要心如虚空不著一物地做事,那麼胸懷自然也會像虚空一樣寬廣,既能容納太陽,也能容納鳥雲,既能容納柔風,也能容納暴雨,既能容納雪花,也能容納冰電。一切都可以在虚空中穿行而過,但無法在虚空中留下痕跡,聖者的胸懷之大,便在於不留痕跡。他不執著,做任何事,都是做而無做,一顆平常心做事,積極而任運。就像日月一樣,非常積極地普照萬物,毫不著空,不會覺得既然每天都要落下,那麼升起就沒有意義。我們也要這樣,才是真修行。

  『有相皆是妄,無相易偏空。』如果心執著於外相,就容易出現妄心;如果心執著於空境,就容易偏空。那麼怎麼避免陷入兩種極端呢?既要積極做事,積極布施,又要精進地持戒、觀修。

  欲識本來面,清風正習習。有相無相時,殘陽鋪水中。

  這偈子,還有文人的習氣,想寫得有點詩意。世上萬物,都像一道殘陽鋪在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風吹影動,水不著陽光,陽光不著水,一切都在變化着,抓也抓不住。映射着陽光的水面,非常像修行人的心,你說它無相吧,它有陽光,你說它有相吧,它不執著。所以,在我的小說《無死的金剛心》中,空行母向瓊波浪覺傳了一個妙法:她拿了一把劍,用劍劃過水面,劃的時候,水面好像出現了一道裂縫,但劍離水面,水面就恢復寧靜了。她就告訴瓊波浪覺,心就是這樣,萬事過境,但不留痕跡。我做事也是這樣每天不停地做事,做很多事,但每件事只要過去了,就不會在我心上留下痕跡。過去的很多東西,我都忘掉了,雖然講的時候會出現,我會捕捉到它,然後讓它随着需要流消出來,但流消完之後我又找不到了,心又像一片寧靜的天空一樣,晴空萬里,毫無陰靈。陰靈是甚麼呢?就是往事的痕跡。我經歷了無數的事,有過無數深刻入骨的生命體驗,但它們都像我生命中的密碼,用時,自然會出現,用完後,就消融於虚空,不會擾亂我的心海。

  這些偈子說的都是這個道理,它們的意義在於讓你明白,我為甚麼能做到這一點,我經歷過怎樣的理悟,又是如何在事上實踐的,我的實踐有過哪些階段。慢慢讀這些偈子,你不但是在讀着佛家文化,其實也是在讀着我的靈魂歷練之旅。它們都是我靈魂的足跡。你明白了它們,也就明白了為啥菩薩不住相佈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如何應無所住而行於布施,也就是實修的方法。這些方法,只有在你積極行動時才有意義,只有積極行動了,你才會明白如何做到不執著結果、不執著當下、不執著過去、不執著未來、做而無做、行而無行。不做,你永遠都是在紙上談兵,做了,你會發現生活就是巨大的道場,生活的每一個點滴都在讓你驗證真理。這就是最好的修。

  2.釋六度法

  即諸事物,眼見與耳聞,十八界所涵,皆可名之法。

  世尊說布施,其實含六度。於法無所住,即是說降伏。

  大行與大願,不能相分離。有願必有行,有行必有願。

  雖應無所住,但行於佈施。六度雖名六,入於戒定慧。

  佛故說佈施,財法無畏施。佈施亦是捨,放下萬緣時。

  心性得清靜,是名內佈施。

  「法即諸事物,眼見與耳聞,十八界所涵,皆可名之法。」我講過,佛家中的「法」,指的是情器世界的一切。一切都用法字代替所以,不要把法解釋為佛法,它包括佛法,也包括很多佛法之外的東西。相應的,法執也不僅僅是對修法的執著,它包括對修行之法的執著,也包括對法門之外的世間萬物的執著。有時,世間萬物也叫法塵,指的是像灰塵一樣多。眼見耳聞十八界,看到的一切,都叫法或法塵。法界,一般指十八界,哪十八界?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六識,統稱十八界。

  「世尊說布施,其實含六度。於法無所住,即是說降伏。」世尊說的布施包括六度,一法攝萬法,一咒攝萬咒,一佛攝萬佛。所以,修行的時候,只要找到和你相應的法,就要一門深入,不要修太多,修得太多,反而修不成。

  「於法無所住,即是說降伏。」這便是上一品講到的「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的「降伏」。無所住,就是降伏。『住』的意思是執著。永遠記住,無住就是不執著。住,就是心停在一個地方生起執著。那麼,為甚麼既要安住,又要不住呢?安住是止,心不摇動,不住是觀,無牽掛,不生執著;安住是定,不住是慧。安住而不住,就是止觀雙運、定慧雙修。就是說,安住的對象是破執後的境界,而不是執著.

  「大行與大願,不能相分離。」發了大願就必須有大行,不能空有發願而無行為,也不能空有行為而沒有大的發願。大願和大行是相互依存,不能分離的。所謂的大行,就是我們的利眾行為。比如我的寫書就是大行,我其他的那些利眾行為也是大行。你們看了我的書,了解了我的行為,想來見我,跟我學一些東西,就是你們的大行,而見你們、告訴你們一些東西,就是我的大行。願意見你們,願意告訴你們一些東西,就是我發下的大願。我發了大願,所以願意見人,否則我是不願見人的。我雖然覺得跟人聊天很開心聽聽別人的故事很開心,但我更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待着,寫點該寫的東西,看點想看的書。我喜歡靜靜地生活。但我發了利眾的大願,所以我必須見人,必須出來做事,這讓我有了行為,也有了行為所帶來的一切結果。有好的,有不好的,我都願意承受,因為大願是我自己發下的,我願意接受我的選擇所帶來的一切。每個人都是這樣,只要對人生有追求,就要有大願、有大行,否則有追求也是沒有意義的。

  佛家不允許空發願,空發願沒有意義。甚麼是空發願?就是光發願沒有行為,就像你答應別人要做一些事情,但你光是答應,不見行動。這就叫空發願。還有人發願乘願再來,那麼他即使解脫了,也得再入輪週。為甚麼?因為他發了願的。他既然發了願,就要還願。有人發願做某事,做了一半,卻不做了,那麼,下輩子你就可能乘願再來,圓滿你的發願。佛家的規則就是這樣。所以,一般情況下,你不要輕易答應一個女人下輩子還愛她,因為你一旦答應了,下輩子就可能真的再來,再跟她相愛。如果你說生生世世都愛她,那麼你就解脫不了了,除非你們在極樂世界相愛,但這也不可能,因為極樂世界的每個人都在一朵蓮花裏,他找不到另一朵蓮花在哪裏。你們不可能在極樂世界相愛。除非你們一起修成了一個修成金剛亥母,一個成就了勝樂金剛,那你們以本尊黑日嘎的形式,生生世世在一起。要是達不到這一點,就不要發這種生生世世相愛的願,它會成為你墮入生死輪迥的種子。想要解脫,想要升華,想要修行,就要發大願。

  最初修行的時候,我發的大願是:『生生世世護持上師,無計無利靜信上師,盡我身命莊嚴上師,行住坐臥祈請上師。』我眼中的上師,包括了歷代上師和佛菩薩。很多同修曾經問我,雪漠兄你想往生哪個佛國?我說,我甚麼佛國都不往生,上師到哪裏,我就到哪裏。那時我就是這樣的,甚至沒想過要成佛,完全地無我完全地靜信。你看我的「雪漠心學大系」之《初心》,裏面有些內容現在看來覺得有些愚蠢,有些狂熱,但如果沒有那個狂熱和愚蠢,我根本修不進去。在修行中,早期的虔信是必要的,沒有早期的虔信,你的所知障就會障礙你,你就生不起靜信,很難相應。當然,如果迷信也不好,要智信。早期的虔信,甚至被認為是你的資糧。修到後來,相應之後再破執。達到智信的時候,就會真正地出現大心大願。真正有願,就必然有行;真正有行者,也必然有願。如果有願無行,就不是真的有願,而是放空炮。有些人老是許願老是承諾,但老是沒有行為。這樣人家就會罵他是騙子。有行沒有願也不成,沒有願人就成了無頭蒼蠅,整天沒有方向地瞎忙,所以甚麼都做不好。

  我的目的一直非常明確,那就是出世間法上成就,世間法上成為好作家。這是我從十八歲起就確立的夢想。所以,我最早的日記很有意思,我起名《從凡夫到成就師》。現在想來,覺得那時的行為很滑稽,但我的人生目的沒有變。我所有的日記中,都在反思都在鐵悔,都在詛咒自己,這正是因為我有大願,想要成為一個人格完善的人,想要證得讓心自主的智慧。這個目的完成後,我會有新的目的,就是以世界和歷史為坐標系,能著書立說、培養人才、傳播文化。

  當然,「有願必有行,有行必有願。」要永遠知道自己該做甚麼。那麼,作為一個發願傳播善文化的人,最應該做的是甚麼事呢?你,是先培養自己;而我,除培養自己外,還要培養善文化人才。培養善文化人才是真正的有效傳播。

  功利文化雖然非常喧囂,聲音很大,但是像泡沫一樣,很快就會成為過去。一波一波的泡沫過去了,留下的是大海,永遠深邃,永遠澄明,永遠在無聲無息地傳遞大愛和大美。所以,完善人格培養人才、傳播文化,为社會做出自己的貢獻,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這裏面包含了大心,包含了大願,也包含了大行,我們應該做的,就是「應無所住行於布施」。

  六度雖名六,入於戒定慧。佛故說佈施,財法無畏施。

  佈施亦是捨,放下萬緣時。心性得清靜,是名內佈施。

  六度雖然有六種,實際上都歸入戒定慧。除了戒定慧,佛還強調布施,布施是捨,捨的真實含義是放下萬緣,讓心清靜。心性得清靜,便是內布施。所以,放下萬緣是真正的布施,也是大捨,捨去所有污染真心的東西,捨去所有欲望執著,捨去此生貪戀的一切,只留下當下心地的清明,只留下一點靈明的覺醒,此外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計,都可以不要,都可以贈與他人。所有聖人都有一顆柔軟到極致的心,他們可以捨去凡夫不可能捨去的東西,來實現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所以,菩薩為了滿足眾生的願望,可以毫不猶豫地佈施自己的眼球,佛家有諸多的行為,都讓人覺得難以想像,但深受感動。為甚麼那些人格成就者可以做到這一點呢?就是因為,他們已經融入了那種比人類更偉大的存在,他們的價值標準跟凡夫不一樣。他們的心乾靜到極點,柔軟到極點,總是在眾生的痛苦面前忘了自己。有這種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才是真心,才是清靜心,不求回報,不圖名利,超越世俗的一切,才是真心。真心是放下一切、捨去一切的聖者之心,在這種大心之下,他可以將錢財、智慧、勇氣都布施給有需要的人。而成就之前,這種行為也可以幫助他們避免頑空,避免他們不知道自己該做甚麼,陷入一種愚痴、庸碌、消極的生存狀態。釋迦牟尼傳播的真理,不是叫人墮入頑空、無所事事的。永遠都要記住,智慧的目的,是讓人活得更好,活得更加精彩。

  在家有三皈,出家有諸戒。戒是佛之基,造屋先固基。

  戒條多而繁,不外止與作。止者息諸惡,作者揚眾善。

  戒殺即是止,放生即是作。殺盗淫妄酒,細分成戒律。

  前四為性戒,後一為遮戒。戒殺多治嗔,戒淫治貪痴,

  戒盗多治貪,戒妄治貪痴。持戒重事實,行止當如律。

  如是菩薩戒,起心動念護。

  「在家有三皈,出家有諸戒。」三皈,指的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那麼戒律呢?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所以要守這個時代的戒,我們制定了《香巴文化志願者公約》,作為我們的行為準則來約束我們的行為。這就像造屋之前必須打好地基一樣,打好了這個基礎,才能談更進一步的東西。

  那麼出家要守甚麼戒呢?千戒萬戒,無不歸入兩點:一是不准做的,二是應該做的。不准做的叫『止』,諸惡莫作;要做的叫「行」,眾善奉行。戒就是這個東西。當你知道甚麼該做,甚麼不該做,就是在守戒。最基本的戒,就是戒殺,不去殺害任何生命,還要盡可能地幫助眾生延長生命。這時,戒殺就是止,放生就是行。

  「殺盗淫妄酒,細分成戒律。」戒殺、戒淫、戒盗、戒酒、戒妄語。殺就是殺生,盗是偷東西,不告訴別人就拿別人的東西,便叫盗。密乘還有盗法之說。其實,也不是怕你偷了法去,修成了佛而是怕你沒有經過灌頂,沒有正確的傳承,卻自己胡亂修法,結果走偏,不但成不了佛,還走火入魔。淫,出家人甚麼淫都戒,居士戒邪淫。淫戒非常重要,第一因為淫欲是人類最大的煩惱,最容易讓人堕落。不知道你有沒有得過相思病,很多得過的人都知道一犯起相思,甚麼禅定都沒有了,所以淫就是生死輪迥的種子,佛家戒淫,就是為了避免種下輪迥的種子。第二,因為戒淫才能得定。禅定除了精神層面的要求之外,還有肉體層面的要求。按道家的說法,就是精氣神和諧之後,才可能得定。如果不和諧,就說不清了。所以,一般情況下,修定者在生活方面一定要有節制,不能放縱,好色之徒很難得定,死後也燒不出舍利子。舍利子代表的是戒定的功夫,而不是智慧。縱欲的人體內的明點老是漏掉,他就燒不出舍利子。當然,燒出舍利子,也不一定意味着他就能解脫,能不能解脫,跟他有沒有燒出舍利子沒有關係。據說,過去有個人得定了,功夫很好,有個禪師就過去跟他對機,發現他生不起妙用,智慧還死着,回答不上問題。所以禅師就否定了他。沒想到,那人死後卻燒出了很多舍利子。人們就去找那禅師,說禅師看錯了,那人其實成就了,禅師說,他即使燒出幾斛的舍利子,也不如在活着時參悟,讓智慧真正地活起來。因為,死禅、枯禅也可能燒出舍利子,只要你守戒守得好,不亂搞男女關係,管好自己,訓練出很好的定力,就有舍利子,但這仍然不等於解脫。

  關於舍利子,佛家中有很多誤解,人們總是會把燒出舍利子的人,認為是得道的高僧或大德。其實,他得不得道還很難說,因為得道跟舍利子沒有關係,舍利子證明的不是智慧,而是戒行和定力。有些燒不出舍利子的人其實得道了,有些燒出舍利子的人其實沒有得道。身體修到一定程度,死後就會燒出舍利子,但智慧達不到一定境界,人就解脫不了,無法得道。因為道是智慧,得道是證得智慧,沒有智慧就無法得道。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一個人如果不戒淫,就很難得定,因為他老是追逐自己的欲望。尤其在密乘中修拙火時,他必須在一段時間裏絕對的清靜,否則生不起拙火。拙火是智慧之火,而不是欲望之火。道家在百日築基時,也要絕對地戒淫、禁欲。這是有道理的,因為人類的禪定功夫,需要身體的物質基礎。

  在《金剛經》中,釋迦牟尼除了專門強調布施之外,也強調持戒修福,比如持戒修福者如何如何。修福就是布施,前面已經講了很多,所以,接下來我想重點講一講持戒。持戒非常重要。持戒是破相的基礎。如果不持戒,破相就成了顽空、偏空、狂慧。所以一定要有所拒絕,守住一些該守的東西。

  「前四為性戒,後一為遮戒。」戒分為兩種,一種是性戒,另一種是遮戒。殺盗淫妄都是性戒,是斷頭戒,絕對不能犯。妄語就是未證自言證,如果你沒有證悟,卻說自己證得了,然後開始收弟子,這便是大妄語。在過去,這被認為是要堕金剛地獄的,是決不允許的。飲酒屬於遮戒。喝酒雖然不屬於斷頭戒,但很多人之所以犯了斷頭戒,就是因為喝了酒,開車也是這樣,一旦酒駕,就會受到非常嚴属的懲罰,因為酒駕可能引發大事故。

  佛家中有這樣一個故事:有個和尚到一個地方去,被人逼着他非要他犯一個戒不可,要麼跟女人睡覺,要麼拿刀把羊殺了,要麼喝上一瓶酒。和尚覺得,殺羊和跟女人同床都是斷頭戒,萬萬不能犯,那麼就喝酒吧。誰知他一瓶酒下肚,馬上就醉到沒有理智了,把女人強暴之後,把羊也殺掉了。第二天,有人問他是誰幹的,他說不是我幹的,連妄語戒也破了。所以,佛家不讓喝酒是有道理的,喝酒會亂性,人一旦亂性,就可能開出各種各樣的麻煩。

  性戒不包括自性戒,但它也可以直接動摇你的根本,佛家在這方面的規定非常嚴格。戒律是釋迦牟尼另一種非常重要的教授。

  『如是菩薩戒,起心動念護。』小乘戒重的是行為,但菩薩戒重的是念頭,守菩薩戒者,就要修自己的起心動念,要在起心動念中利益眾生,做到無我。所以,守菩薩戒的人要經常發大願、發大心、祈請上師,讓心中生起正念,不要出現邪念。

  早期佛家時期,居士也知戒。哪個比丘要是犯了戒,其他四眾弟子就會檢舉他,一起來批評他,所以一般人不敢犯戒。現在不一樣了,人們不懂戒律,不可能像過去那樣監督僧人了。

  辱者不如意,違緣與痛苦。忍辱即安忍,本為順受意,

  大忍無可忍,智者眼無辱。遵佛所說語,此即為法忍。

  忍辱,所有不如意、違緣、痛苦,都要忍,忍受這諸多難以忍受的東西,就叫「忍辱」。忍辱被稱為安忍,就是順受的意思。所謂的『逆來順受』中,逆來是違緣、不如意、侮辱,而順受,便是忍辱。基督教也修忍辱,基督教的經典中說,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臉,就要把右臉也伸過去,讓他打。佛家也讓人不要計較,但佛家不是世間法意義上的忍耐和約束,而是一種出世間智慧的超越。當你明白《金剛經》的般若智慧時,你就會明白為啥「智者眼無辱」就是說智者眼裏是沒有侮辱的。那麼為啥呢?因為,一切都是幻化的,本來就沒甚麼需要在乎,啥事都會很快過去的,只是一點覺受和念頭而已。放下了,忘掉了,便甚麼事都沒有。佛家不隨喜冤冤相報。中國的老祖宗也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所以老祖宗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關天空。忍辱不是丢掉自己的尊嚴,而是修煉自己的胸懷、智慧和境界。

  我現在就不覺得有甚麼侮辱,真是這樣的。當你有智慧時,你的眼裏就沒有了辱,心裏也沒了那種遊絲般的不舒服,你會感受到另一個世界。很有意思的是,當年欺負我、說過我壞話的人,現在都來幫我,做了很多事。從另一種意義上看,說壞話也是一種傳播。所以,很多時候沒有甚麼辱不辱的,人家不是存心想侮辱你,只是不了解你,說了你幾句壞話,不是甚麼辱。他說出了自己心中的雪漠,他並不知道,其實他心中的雪漠並不是真正的雪漠。不要把這當成是辱,你不把它當成辱,你也就不會受辱。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自己,其實沒有人能侮辱得了我們。因為一切都在過去,一切都是情緒,話過去了,情緒過去了,記憶也過去了,很多東西都過去了,何必執著它。你的執著除了給自己帶來痛苦,讓自己失去更好的未來,沒有更多的作用。所以智者會放下執著,或者說能放得下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

  真正的智者明白,忍辱的本質,是無辱可忍,這種境界就叫無生法忍。無生法忍是真正的忍。很多人的忍耐沒有達到這個層次,他只是憋著,不發作,就像他手裏明明有個鼓鼓的皮球,他偏偏不讓那皮球靜出水面,硬是把它壓在水裏,壓抑着壓抑着,有一天總會突然爆發,這不叫忍辱。

  若明本無生,即無生法忍。禅者臨刑時,亦曾作偈子:

  四大原無我,五蕴本來空。將頭臨白刃,猶如沐春風。

  「無生」,無生無滅,有如幻化。

  有個禅師被人砍了腦袋,臨死前,他作了這樣一首偈子:「四大原無我,五蕴本是空。將頭臨白刃,猶如沐春風。」這首偈子的意思是,我的肉身子是四大構成的,我的五蕴都是空的,哪有甚麼「我」。明明知道沒有我,所以我沒有被殺的恐懼。即使把頭伸向你的刀子,我的心也像沐浴在春風中那麼輕鬆惬意。這就是證道。證道的本質,就是證得我空法空。無我可殺,無我可辱,無辱可忍,一切皆空。

  精進謂前進,精細並精密。用以破懈怠,以當有次第。

  精進的目的是讓自己前進、向上、升華,而不是後退、向下、墮落。如果你發現自己後退了,堕落了,那麼說明你的精進沒有用對地方,你的方向有問題,那麼就需要馬上調整。不要自暴自棄。要知道,你發現自己向下了,說明你有向上的渴望,那麼就保護好自己的渴望,永遠記住一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然殺人魔王都能向上、都能解脫,你為甚麼不行?不要給自己設置任何障礙。這需要注意修行上的次第。

  關於次第,老祖宗講得非常好,我在《空空之外》中,講得很詳細,像十地、五種次第(資糧道、加行道、見道、修道、無修道)等。不同的傳承,對次第有不同的要求,產生了甚麼樣的具體覺受,打開了哪種脈結,都代表着你的修行達到了哪個次第。這些內容都是非常嚴密而詳細的。它的目的,是破除自己的懈怠之心,讓自己改掉懶散的習慣。

  禅定治掉舉,昏沉並散亂,定心於一處,久久而得定。

  禅定的主要目的是破除掉舉、昏沉和散亂掉舉,就是容易丢掉所緣境,心總是很散漫,飛來飛去的,老是胡思亂想,把該做的事情都給忘掉了。世界上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總是忘了自己該做甚麼事,該追求甚麼東西,經常丢掉自己不該丢掉的東西。這就叫「掉舉」。

  昏沉,就是沒有智慧,忘掉警覺,昏昏欲睡,懶懶散散。昏沉分為兩種:一是昏,二是沉。『昏』是完全失去了智慧的觀照,想要睡覺,或是糊糊塗塗的,這種狀態很容易察覺; 「沉」是細微習氣,叫沉沒,不容易被察覺,因為它非常像得定,沒有完全地陷入無明,不是粗分無明,而是細微無明。比如,你觀想的時候所緣境不太清晰,就是沉沒;雑念慢慢消失,但智慧仍然不太清明,也叫沉沒。沉沒是很容易出現的誤區。有些人懶懶散散地修行一輩子其實都陷在沉沒裏,沉沒是得不了定的。生圓二次第中的觀想,目的就是讓你不再沉沒。這是老祖宗想出來的專門對治沉沒的方法。

  「定心於一處,久久而得定」,定心的方法很多,有些藉助聲音,有些藉助於唸誦字句,有些藉助觀想圖像。還有藏區的轉嘛呢輪等等,其目的也是把心定在一個地方,叫它不再散亂,不再昏沉。時間一長,就會形成習慣,久久就能得定。如何判斷自己有沒有得定?一心不亂,謂之得定。如果心裏還在雑念紛飛、胡思亂想,或是糊糊塗塗沒有智慧,就不是得定。

  般若治愚痴,非是世間智,邪辯成八難,性體有正智。

  般若,就是佛門的超越智慧,它不是世間智慧,更不是知識。區別在於,般若的目的是破執,破除執著,實現超越,得到靈魂的自由,而不是獲取世間的利益和權力。曹操的智慧,就不是我們所說的般若,只是一種世間法的智慧。世間法的智慧目的不是破執,所以它不是般若。一種智慧只有能讓人破執,才可稱之為般若。

  如果過於強調世間學間,和一些世人所認為的智慧,就會變成佛家所說的八難之一,也就是世智邪辯才。世智邪辯才沒有般若只有世間的學問,他受困於世間學問,把般若學說也當成學問研究,不去實踐,不用生命去體會,所以不能解脫。要知道,真正的般若不是游離於心靈之外的東西,它是源於體性本身、源於自己的生命本體,它是一種正智。般若波羅蜜說的就是般若,它是出世間的,不是世間的,沒有任何世間法層面的目的。

  六度之靈魂,便是般若智,般若若不生,五度世間智。

  佛法之獨特,便是有般若。

  般若智是六度的靈魂,它統攝了六度。沒有般若,其他五度就是世間法;有了般若,其他五度就是智慧。比如,修行不僅僅在座上,座上必須修,在《金剛經》的智慧觀照下行住坐臥,本身就是修行。不著相地幫助別人是修行,別人罵你不執著是修行,精進做事但不執著是修行,心中無雑念執著,生起禅定功德,是修行,一切都是修行。在真心狀態下,最好的修行,就是安住自己的行為。

  有個朋友曾經問我,座上可以安住真心,座下安住不了真心怎麼辦?我告訴他,你不能整天都在打坐,你總得做事,總得有行為。在做事的過程中,你將真心和行為融為一體,在行為中修行解就能安住真心了。二十四小時都可以修行,可以修着讓心不再散亂,讓心屬於自己,能自己做主,所以要好好修。而且,睡覺也可以修行,有些人在夢中也可以做主,他夢中都想着利眾,這說明他修得很好,信仰已經滲入他的生命,進入他靈魂的深處了。老祖宗之所以特別注重夢,就是因為夢能體現你意識深處的東西。如果信仰進入了你的夢境,就代表着你的精神境界達到了一定的層次,信仰成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再也不會被你的習氣煩惱所干擾了。這時,信仰本體才會進入你的夢中。所以,老祖宗認為,夢到佛菩薩、夢到上師,是非常吉祥的,它代表你達到了某種境界。

  佛說大布施,亦可攝五度,除卻財施外,法施攝精進,

  禅定和般若,三者皆不廢。無畏施亦攝,持戒與忍辱。

  諸惡當不作,眾善奉行之。

  我說過,布施可以統攝前五度,其中法施可以統攝精進、禅定和般若,三者皆不可廢;無畏施可以統攝持戒與忍辱,安然忍受一些不愉快、不順心的事,微笑地面對一切,就能把煩惱化為菩提。

  安忍順受之,亦名無畏施。無畏了生死,故必含五度。

  是故他一度,亦可攝五度。與相而不著,即是修般若。

  雖然不著相,但不廢行履。

  妙行無住分「無畏了生死」,生生死死都可以了掉,可以從輪迥中解脫。「是故他一度,亦可攝五度。」在般若智慧的觀照下,任何一度都可以涵蓋其他五度。所以,你可以重點選擇適合你的一種去做,只要同時涵蓋其他五度就對了。要訣就是,智慧必須和行為結合起來,不要離開你的行為去修行。座上修得的一切境界,都要用在行為之中,工作也罷,讀書也罷,做甚麼也罷,都要用般若智慧去觀照,一門深入。只要能做到這一點,無論你在做甚麼,都是在修行,不要在乎外相,不要在乎概念,不要有分别心。

  有的人說,我沒法在生活中修行。是的,有的人不習慣,但你總得睜開眼睛看東西吧,你能不能訓練自己不去執著看見的東西不去執著聽到的東西,不去執著嘗到的東西,不去執著你此刻的想法,不去執著此刻的自己?當你明明白白地知道,當下的一切都會很快變化,然後不去執著時,你就是在修行。但你一定要記住,不執著之中,還要有一個破中有立的東西,那就是真心。最初,你要執著於安住真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你要安住於真心。如果你不保任真心,你就容易流於頑空。當你打破了最後的執著時,就完全能打成一片,渾然一味了。所以,要積極地行動,用行為實現你的功德,用行為實現你的夢想,用行為成就你的不朽。一定要記住沒有行為,就沒有智慧。

  「雪漠心學大系」出版時,一位學者叫我幾句話概括其精要我這樣回答:『雪漠心性學,離相重精神。文化為載體,貫通古與今。百川入海後,整合成一景。破執成超越,大善鑄大心。隨緣得自在,安住光明境。行為鑄人格,明體重大用。無為無不為,無我利眾生。』

  他還問,雪漠心學的真心,跟陽明心學的良知有甚麼區別?我說,良知是道德本體,真心是智慧本體。良知若有超越智慧觀照便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良知若無超越智慧觀照,便容易認假為真,認惡為善,盲人摸象,自行其是,它便很難解決罪惡、煩惱和自由的問題。這便是信奉陽明心學的日本人卻總是有類似南京大屠殺行為的原因。建立大東亞共榮圈,也許就是日本人眼中的「良知」,這不可能成為中國人的良知,更不會有益於整個人類。所以若無超越智慧,所謂良知,就容易成為欲望的心學化表述。

  雪漠心學的真心是人類本有智慧的主體性呈現,它是實現破執超越後的產物,是人本有的智慧主體,是自然智,是『天賦人權』。雪漠心學是精神健康學,是精神養生學,它主要解決健康、幸福自由問題。

  雪漠心學認為的真心,非凡俗之真心,而是破執後的無為真心,故亦稱光明心,以區別俗人所說之真心。光明心是本體智慧是人的主體性智慧,它的對境是愚味心,也即老祖宗說的妄心。

  菩薩初發心,多行於布施,此為六度首,亦含四攝法。

  愛語彼樂聞,利行多幫助,同事易攝受,利眾依四事。

  捨為修之事,行者當自律。捨我成羅漢,捨法成菩薩。

  六度最主要的表現就是布施。那麼如何布施?如何用行為利眾?老祖宗告訴我們,用四攝法。在佛家的傳播中,巧用四攝法的佈施是最重要的。甚麼是四攝法?愛語、利行、同事、布施。這就是佛家傳播的四種傳統方式。最近,我正在整理一些歷史上有名的傳播經驗,吸收很多文化的精髓,準備將來寫一部關於香巴文化傳播學的書,讓你看看該怎麼傳播。在這部書出來之前,你可以先從四攝法中吸收一些管養。

  佈施,就是盡己所能地多幫助別人,把多餘的東西奉獻給別人,把自己的智慧也奉獻給別人。分享智慧就是法布施,它是布施的主要方式。我辦雪漠親子讀書會就是很好的布施,也是很好的傳播方式,可以一邊讀書,一邊做事,在學習和做事中成長。

  愛語,就是多讚美別人的長處,給人一份好心情,讓人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很開心,心情很舒暢。所以,要多看別人好的地方,少看別人不好的地方。發現別人的美,然後讚美他,肯定他,用正能量鼓勵他,大家一起進步,就是愛語。

  同事,就是一起做事,一起利眾,一起弘法,一起幫助別人,一起成長,形成一種健康積極的文化氛圍。每次講座,或是每年舉辦論壇的時候,我們都會邀請很多非常傑出的人才,他們都是國內外一流的人才。在他們的行業和領域之中,他們都是專家、學者,對社會做過很大的貢獻。我們邀請他們的目的,就是希望他們給大家分享一些經驗,讓大家能多學一點東西。大家在一起做事的過程中,慢慢地在一個平台上成長,這就是同事。

  我盡心盡力地幫助所有做善事的人,就叫利行。

  《金剛經》的智慧必須有這四攝法,觀照四攝法,不要廢除四攝法。佛家就是這樣傳播至今的。釋迦牟尼雖然一直在破、破破,但他的破離不開一個前提,那就是要持戒、修福,不破戒,不破福,不破行為,否則《金剛經》就沒有意義。過去,很多人講《金剛經》時,都沒講透這個問題,一直只叫人破破破,最後很多人連真理也破掉了,變成克里希那穆提了。克里希那穆提連傳承都破了,最後破得沒弟子了。晚年時,他非常感慨,自己講了一輩子,出了一輩子書,卻沒有人照着他說的去做。他那麼偉大,卻留下了遗憾,原因就是他只破不立。就像電腦,你格式化了舊程序後,還需要裝新程序,才能生起妙用。所以,《金剛經》的智慧定要破中有立,立中有破。破的是執著,立的是行為和佛家的利眾精神。沒有利眾精神,就沒有佛家。

  阿羅漢為甚麼偏空?因為他破執之後,沒有立住一些東西。他也可以解脫,因為他的智慧俱足了。他的偏空不同於頑空,苦集滅道等所有真理,還有上座部的很多經典,他都知道,他會背下大量大量的經典,很多智慧他都明明了了,所以,他即使偏空也能解脫,叫慧解脫阿羅漢。他缺的是大乘佛家的那種利眾精神,他在這一點上偏空了。我們如果沒有智慧而偏空,更容易會出現問題,變成虚無主義。

  我們學克里希那穆提也罷,學孔子也罷,學龍樹菩薩也罷,都是借史講今,我們學習的所有目的,都是指導實踐。我們要避免前人的局限。

  很多事情,開始只是一個念頭,沒管住自己,或是沒察覺到事情的本質,就跟上跑了,做了一些不好的事,結果一輩子就留下了污點。

  當我們傳播一種文化時,我們就不再是自己,在別人的眼中我們代表了這種文化,我們的行為直接影響着別人對這種文化的印象,所以我們要立住自己,不要做出傷害大局的事。要警覺,要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甚麼,時刻都要用第三隻眼觀照自己。這第三隻眼是甚麼?是沒有偏見的智慧之眼。所以,要讓智慧熏染自己。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包容,讓自己的胸懷大一些,包容跟自己不一樣的人,包容跟自己不一樣的思想,包容跟自己不一樣的存在。

  但人性就有這樣的弱點,只要你沒有實現超越,沒有對超越的追求,你就有可能陷入欲望的魔咒和陷阱。我在《獵原》中說過欲望是人類的魔咒,因為有欲望,人走進了心靈的獵原,人變成了自己的獵物。

  許多時候,是我們自己的行為莊嚴着自己,也是我們自己的行為污染着自己。損傷自己的,永遠都是自己,自己不倒,沒有人能打倒你,所以自己要立住。假如你有遠大的志向,就要避免給自己的一生留下污點,從一開始,就要為自己打造一個完美的人生,而完美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人格的完美,哪怕人格暫時還不完美,也要在行為上約束自己,不要因為跑得太快,而忘掉自己不該忘掉的東西。大美無言,大醜自現。最美的,不用你說,誰都看得到;最醜的,也不用你說,誰也都看得到。所以,我們要從行為上修行,讓自己回首一生的時候,不會有遺憾。

  捨卻諸塵緣,方成得大道,故佛說佈施,君當尚行履。

  寧執諸實有,不使偏空無。執有如須彌,勿執空如芥。

  斷滅佛不救,行善能救世。生起次第者,殊勝亦在此。

  若是偏執空,難以證大道。

  這時候,要由立到破,再到立,完成一個完美的循環。在這個循環中,要積極地行動,但不能執著結果,要不住於相。在解脫中度眾,在度眾中解脫。

  如果實在不明白「空」「有」,寧可執有,也不要執空。就是說如果實在不能證悟空性,寧願注重行為本身,也不要偏向頑空,不要出現狂慧。所以,很多大德都說,『寧可執有如須彌山,不可執空如芥子許』,意思是,寧可把『有』看得像須彌山那麼大,懂得持戒修福,懂得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明白因果報應,也不要執空。因為你一旦執空,就甚麼都不做了,陷入斷滅。「斷滅佛不救」,如果明白空性而甚麼都不做,認為一切都沒有意義,就成了虚無主義,佛也救不了你。著相、著有雖然很痛苦,但只要你離惡趨善,就不會墮落。所以,有些老太太一輩子深信因果,能做個好人。但很多騙子談密說空,頭頭是道,卻不僅僅解脫不了,連好人都算不上。

  在見地上,我們要有破,但是在行為上,我們一定要有立。

  你知道為甚麼修生起次第?因為,觀修是破除頑空最好的方法。生起次第既有《金剛經》的智慧,又不偏空,在大手印智慧觀照下的生起次第,就是生圆二次第,所以,要好好地修。安住真心,不離祈祷,才是真修。安住真心,如果離了祈禱,就有可能偏空,有可能你安住的是頑空,而不是真心。而避免這一點,就是生起次第最殊勝的地方。

  破相而不執空,才能生起大智慧。如果偏空,單純講《金剛經》,不講破空的方法,就很難證得大道。歷史上誦《金剛經》的人多如牛毛,真正得道的卻沒有多少,原因就在於容易偏空。

  釋迦牟尼之所以講《金剛經》,是為了告訴我們如何降伏自心的。在一開頭的地方,須菩提就問:「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所以,整部經典最重要、最精要的內容,就是降伏其心的方法,也就是實修的智慧。一定不要把《金剛經》當成學問來研究,更不要滿足於明白《金剛經》裏的道理。所有的真理,最美妙之處不在於用腦子明白它,而在於用生命體驗它,讓它融入你的生命,用自己的生命去試一試,心不聽話時,如何籍助真理讓它聽話。關於這一點,《金剛經》說了兩種方法:一是世間法的調心;二是出世間法的調心。這也是我本次解讀《金剛經》的主要側重點。

  兩千多年前到今天,人類的語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很多人已經遺忘了誦經時的感覺,很多人讀《金剛經》時,更多地注重字面意思,而把智慧給忘了。歷代講《金剛經》的人都是這樣,當然也有例外的,但很少。原因是大部份講經的都是學者,學者沒有實證的經驗,也沒有文字般若,沒法講透,也沒法傳遞文字背後的那個東西。

  3.釋平常心

  略說三論宗,四重與二諦,以明平常心,次第而破執。

  一重有分別,判有為俗諦,空方是真諦,藉空破有執。

  二重超邊見,空有皆俗諦,非空非有時,才名為真諦。

  三重更深入,空有判為二,非空非有者,是名為不二。

  二者皆俗諦,皆不是真諦。非二非不二,也稱為真諦。

  判依他起性,遍計所執性,皆名為俗諦,依他無分別。

  無相園成實,為真師所立。四重破三重,教門皆俗諦。

  言語道斷時,亡慮絕言日,心行亦處滅,超越諸概念,

  是名為真諦,亦名平常心。

  平常心是禅宗裏經常出現的一個詞。趙州老和尚活了一百二十歲,八十歲的時候還在到處參學。這是為甚麼呢?因為,過去的修行人在悟道之前,全部的心力都會用來尋找老師,找一個不是,找一個又不是,那麼就繼續找,一直找到那個能夠改變他心性、能夠讓他明白心性的人,那就是他的根本上師。

  根本上師很重要,找到之後,你就有了解脫的可能性。所以趙州老和尚哪怕八十歲了,垂垂老矣,他仍然在做行腳僧人,參訪大善知識。

  注意,過去的僧人分為兩種:一種是住寺的,一種是不住寺的。不住寺的就叫行腳僧人。沒人知道趙州和尚行腳的那幾十年有過怎樣的心路經歷,他自己也沒有留下這方面的記錄,總之,到了八十歲,很多人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但他才開始駐錫弘法。他的弘法很有意思,他很少談佛法,有人問他佛法,他就說,平常心是道。真理哪怕沒有一個佛字,也是真理。

  甚麼是平常心?不執著的心,就是平常心。它分為兩種:一種叫俗諦平常心,也就是你所認為的平常心,平平常常地活個人,沒有太多奢想的心,就叫俗諦平常心,它不是我們要講的平常心。我們要講的平常心,叫真諦平常心,你只有破除所有執著,不執著世上一切的時候,你那顆不執著的心才叫平常心。用佛家的說法,就是明心見性、證到空性,成就之後,不執著明心見性、不執著空性、不執著成就,才叫平常心。

  有一次,我和幾位朋友聊天,他們都說,雪漠老師太真實了。我說,我沒有理由不真實。為甚麼呢?因為我甚麼都不需要。每天只要吃上半碗皈,再吃上一點點菜,有一件衣服穿,就夠了。既然生存已經有保證了,我為啥要去迎合世界呢?迎合世界是希望世界給他點甚麼,好感,認同,利益,或是其他東西,這些東西我都不需要,我對世界沒有任何要求。我所有的念想,就是自己能給世界貢獻些甚麼東西,這時,我的心有絕對的自由,哪怕因為慈悲,我有時也會有被裏挟的感覺,但那感覺之中,是沒有貪嗔痴的,只有一種慈母面對病兒的疼痛和無奈。我完全地隨順迎面而來的每一個人。他願意讀我的書,願意在我提供的平台上展示他自己,或是對我有信心了,就來跟我學一點東西;沒有信心也不要緊,生起懷疑也不要緊,因為有信心受益的是你,生起懷疑得不到受益的也是你。這一切,都取決於你自己的選擇,和你自己的努力。至於我,你來也罷,去也罷,我都不執著。來了就來了,去了就去了,我都會送給你祝福。注意,這就是平常心。平常心就是無執中的隨緣。

  2014年5月,在深圳國際文化博覽會上有一個「中華高僧書畫精品展」,展出了星雲大師、本煥長老等高僧大德的很多書畫,也有我的很多作品。開幕式那天,儀式非常隆重,各地媒體都去了,但我沒有去。因為,我受朋友之邀,去成都講課了。為甚麼?因為,在我眼裏,給同學們講課,比自家受到關注更加重要。我在乎的,永遠不是那個地方可以給我甚麼,而是我可以給那個地方甚麼,它需要我怎麼做。如果一個地方我不去也沒甚麼影響,而另一個地方我去了就可以帶去善緣,改變一些人的觀念,讓他們活得更明白,那我就會選擇後者。不以世間法的輕重好壞衡量得失,也是平常心。不需要世界、不在乎世間的高低貴賤,也是平常心。平常心是明白一切都會變化之後的不執著。

  我在《無死的金剛心》中寫到了一段有趣的對話,那段對話的原型,是發生在西藏的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高僧大德和他的弟子。有一天,弟子問上師,上師啊上師,念誦重不重要?上師說,重要,好好修吧。第二天弟子又問,上師啊上師,觀想重不重要?上師說,重要,好好修吧。第三天弟子又問,上師啊上師持咒重不重要?上師說重要,修吧。如此反復了幾次之後,上師對弟子說,你說的都重要,但是真正的修行更重要。弟子覺得很奇怪:難道觀想持咒不是真正的修行嗎?上師告訴他,真正的修行,是放下今生所有的執著。注意,這就是平常心。平常心出現時,你便再也沒有執著了。

  對很多人來說,這輩子賺的錢都吃不完,也穿不完,就是說很多人是不用擔心生存問題的。那麼人們擔心的是甚麼問題呢?是生活水準的問題,也就是吃皈穿衣之外的問題,或者是如何吃得更好、如何穿得更好的問題。但事實上,除了生存必須的條件之外,其他東西都是身外之物,有與沒有,都不會影響一個人的活着。所以,我們其實沒有理由浪費實貴的生命,去瘋狂地追逐那些東西,更沒必要為這種追逐而陷入熱惱。明白這一點,照着做,就是平常心。平常心是不再對紅塵産生任何執著、牽掛、煩惱、貪婪之後,一種本體的顯現。

  真正的平常心是一種明明白白的境界,而不是一種覺受,你只有放下一切,破除所有執著,才能進入這種狀態。它不是學來的而是修來的,是一種證量光明,而不是一種表演。

  我認識一個比丘尼,她見過很多高僧,也見過很多出家人,聽過很多人的講法。有一天,她對我說,雪漠老師,聽您講課總有一樣的感覺,每次您一講,就會打到我的心上,覺得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感覺,總會感動。她覺得很奇怪,問我為甚麼?注意,因為我是在平常心的狀態下講課的,我沒有任何欲望,破除了所有執著,所以能放下一切地講。我講課時,心裏沒有任何目的,不需要別人的掌聲,不需要別人的認可,也不需要別人來供養我,我不求任何東西,我只是根據當下的需要,講一些東西,聽者有甚麼反應我不在乎,我的心不起波動,也沒有一絲的造作,這時,就能感動別人。造作的東西,哪怕只有一點,人也能覺察得出來。更重要的是,只要有造作,就不是平常心,那種磁場的味道就不對。

  其實,世界上沒有甚麼東西比我們的寧靜、清涼、明白更重要,因為一切都會消失的。當你躺在病床上,非常焦慮痛苦時,親人幫不了你,醫生也幫不了你,金錢地位更幫不了你,只有你自己的明白可以幫你。某年股市進入了熊市時,很多投資幾百萬幾千萬的人都傾家蕩產了,有些人受不住打擊,就跳樓了。他本來可以不跳樓的,因為他可以重頭再來,他甚至可以申請社會的援助,比如低保之類的,但他的自尊心受不了,他承受不了突然襲來的巨大落差。在他決定跳樓之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他,除了他自己的明白。所以,人真正的財富不是心外的東西,而是那個能讓你放下一切,不再執著心外之物,也不再執著自己的東西——般若智慧,覺悟。當你不再追求紅塵中的一切,純粹追求心靈的覺悟時,你就是一個真正的修行人。當你有了一顆真正的平常心時,你就是一個智者。真正的修行,跟持咒、觀想有關係,但沒有必然關係。它跟甚麼有必然關係呢?明白當下的一切都在飛快地變化、飛快地消失,自己是抓不住的,於是放手,不去抓了,只關注自己當下的明白之心。這就是般若智慧。這種智慧是修行得來的——平常心本身是誰都有的,但很多人沒有真正地發現它。所謂的修行,就是發現平常心、妙用平常心的過程,明白平常心就是明心見性。

  你看一看《金剛經》,就會發現釋迦牟尼非常淡然,非常平靜,他永遠不會六神無主。我也是這樣。很多親戚朋友覺着天大的事,我卻總是覺得很平常。那麼我是不是無情呢?不是,我的情感非常細腻,看我的小說,你就能看出這一點,但我仍然很淡然,因為我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暫時的,一切都會變化,沒有甚麼是不變的。我很愛我的父親,直到今天,我仍然會想起他,每當看到老人蹣跚的身影,我就會想起我的父親,想起他的笑容,想起他已經不在了。但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沒有哭。很多親戚都拍着我,說你哭啊,但我不哭。有人問我,你當時痛苦嗎?我說,痛苦,但我還有一個不痛苦的東西,我會安住在那個不痛苦的東西裏面,觀察我的痛苦。那個不痛苦的東西,就是平常心。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我曾經全力地照顧他,做到了一個兒子應該做到的一切,而且他走得很安詳,我還進行了超度,所以我沒有任何遺憾。我沒有爹爹了,但生死是規律,這一天總會到的。明白這一點,接受這一點,不試圖否認、抗拒或是拒絕這一點,能放下,就是平常心。

  大手印修煉的目的,就是讓你擁有一顆平常心。佛陀講《金剛經》的目的,也是為了讓你發現平常心。因為安住於平常心中,所以我不在乎聽眾有啥反應。我講課的時候,有一個人進來了我很高興,有十個人進來了我也很高興,中間有五六個人走了,我也很高興,所有變化都改變不了我的心,我始終會這樣寧靜安詳。因為寧靜安詳是我的事,跟其他人沒有關係。同樣,無論別人怎麼罵我、怎麼侮辱我,我都會好好地對他,絕對不會傷害他,因為我的態度是我的事,跟他好不好沒關係,也不能因為他好或者不好就變化。

  有一次,我們去藏地朝聖,一路上大家嘻嘻哈哈的,有人就産生了疑惑,他說,怎麼有些人對雪漠老師也這樣嘻嘻哈哈的?一個學生回答得很好,他說,雪漠老師對誰都很好,別人嘻嘻哈哈,是他自己把持不住。是的,對我來說,別人嘻嘻哈哈也罷,不嘻嘻哈哈也罷,我都是一顆平常心。如果他需要嘻嘻哈哈,就讓他嘻嘻哈哈一下,沒甚麼了不起的。就算他需要罵我也沒關係,我也可以讓他罵一下,只要他舒服開心就行。這就是平常心。就算你做不到這一點,也可以讓自己放髪一點,寧靜一點,安詳一點,做個好人,完善人格,這樣你就有了世俗意義上的平常心。如果你還能契入大手印,證得空性,你就有了勝義平常心。

  有人問我,平常心是每個人本有的,那麼不修行能證得平常心嗎?我說不行。他問我為甚麼?我說,如果你發現了一個金礦,金礦裏有很多金子,你可以不冶煉就賣給別人嗎?行,但你賣出去的不是金子,而是石頭,而且沒人會要你的石頭,哪怕裏面有金子人們也不會要,因為那石頭裏不但有金子,還有無數的雑質。你必須經過排除雑質、提煉真金的過程。對修行人來說,就是修行。不修行的話,人的心就像金礦石,雖然裏面有智慧實藏,但是被無數的污垢包裏着,那寶藏發不了光,起不了作用。靜土宗的行者唸「阿彌陀佛」,香巴學派的行者唸「奶格碼千諾」,或者其他的修行方法,為的都是在妄心的包圍下,提煉出真心。

  有人問,唸『奶格碼千諾』和唸「阿彌陀佛」有沒有不一樣的地方?我說,按老祖宗的說法,有一樣也有不一樣。在往生層面兩者一樣,臨終一念,如果如法,都可以到達靜土,只是前者到的是婆薩朗靜土,後者到的是極樂世界,兩個世界的本質是一樣的,都是解脫前的中轉站,你都可以在那裏聽佛講法,然後開悟解脫。但是,你唸「阿彌陀佛」時,如果錯過臨終一念,就不好說了。靜土宗的往生要求很高,要達到『或一日,或七日,一心不亂』,才可臨終一念往生。但是唸『奶格碼千諾』不要緊,就算錯過臨終一念,也可能得到解脫,因為香巴學派有中陰救度法。我在『雪漠心學大系』之《歸心》中介紹的中陰成佛法,講的就是不同的死亡階段如何證得解脫,還講了許多臨終關懷的內容。看過那本書,你就會明白,活着時破除執著、窥破虚幻有多麼重要。密乘大手印既強調自力,又依託佛力,同時還籍助另一種力量——傳承內的加持力。

  按傳統說法,傳承內的加持力只有在行者接受了灌頂並俱足信心後,才能得到。灌頂等於把你這個燈泡接到供電系統裏,一開開關,電流就通了,你就會得到一種功能性的力量。如果不進入供電系統,哪怕燈泡很好,外面的陽光照進來時,它也會發光,但它只是反射了陽光,而不是自己在發光,因為它沒有電流。

  很多人讀過我的書,看過我的視頻,有人就想,雪漠到底是啥樣子呢?看過照片的人會猜想我的樣子,無論他猜想一遍,猜想一千遍,還是猜想一萬遍,都不如見到雪漠時發現,哦,原來雪漠是這個樣子。傳承中的加持力就是這樣,你如何思維,都不如得到加持時見到平常心那麼重要。當你真正地見到平常心時,你就會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東西!這是第一。

  第二,讀「雪漠心學大系」可以讓你明白一些道理,但你無論如何讀書,都沒有現場聽雪漠深解《金剛經》時的寧靜和喜悅,這種沒有雑念的覺受,來自我的生命磁場,來自我的生命本體,它是一個人證得某種境界後,生命散發出的氣息、磁場、腦波、生物脈衝,它依託於人本身存在。雖然文字也有信息,但文字裏沒有生命本體的磁場。這就像一個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從來沒有經歷過性愛體驗的人,無論如何胡思亂想,都不可能明白性愛是怎麼回事,也不會明白戀愛有甚麼感覺。戀愛是兩個生命相遇之後,在某個刹那之間產生的反應,它是超越語言的,你無論怎麼表述,都不對。修行也是這樣。在平常心的修持之中,非常強調證得出世間平常心的人生命磁場的作用。這種作用,佛家稱為加持。在瑜伽修煉中,叫臨在磁場。

  第三,佛家把平常心叫內證功德。一個人證得平常心之後,僅僅是坐在那個地方,就會散發出一種不一樣的清涼。有一位朋友見我前表現得很狂妄,但離開我時,已對我五體投地了。為甚麼?他說,他在過去的師父那裏從來沒有感受到這份清涼、寧靜和喜悦。這就是平常心的力量。它不是裝腔作勢的蒼白,不是表演,沒有任何造作,是一種本來就有的境界。破除執著,進入無為法的境界時,你的生命自然會展現出這樣的一種狀態。

  有個人曾經問我,雪漠老師,您幫我看一下,我的這個是不是自性,是不是明心見性,是不是真心?我說不是,因為還有造作。造作的不是平常心,如果放下所有的造作,可能就是平常心。平常心是你把信仰作為生命所有的目的,沒有任何條件地放下自己,匍匐在某種精神面前的一份安然;是一滴水進入大海,和大海融為一體後的自在;是清風吹過虚空,沒有任何阻擋的自由;是綻放的玫第四章瑰那總若有若無的香氣;是一種你想抓也抓不到的存在。

  你證得大手印,又不執著於大手印時,就會進入平常心的境界,這種境界是無為之法,因此不會毁壞。它是非空非有的,是一種不二法門。甚麼是不二法門?所有教派修到一定的時候,最後的那個東西就是不二法門。智慧本體只有一個,所以最終極的境界也只有一個。沒有這個東西,就不是佛教,不是證果,不是得道。反之,有這個東西,就是佛教,就是證果,就是得道。那麼它為甚麼叫不二?注意,左邊是壞,右邊是好;左邊是高,右邊是低;左邊是善,右邊是惡;左邊是有,右邊是空。這些都叫二元對立。我們生活在二元對立的世界裏,世間法就是二元對立的,你富我貧,你美我醜,你好我壞,這都是二元對立,但平常心超越了這一切,它沒有二元對立,圓融無礙,因此叫不二法門。所有的「二」都是俗諦,也就是世間法,只有不二法門才是真諦,因為它超越了世間真諦就是真理,是一種破執後的境界,非二非不二。俗諦則是世俗的道理和知識,紅塵中所有的概念和標準都叫俗諦。它有兩個標準:第一,一個東西必須依靠另一個東西才能存在,沒有後者就沒有前者,這叫依他起性。就是說,一個場面必須依靠很多條件才能出現。比如,一家公司邀請我去講課,講課的場面依託幾個條件才能存在,一是公司請我,二是我願意去,三是大家願意聽,四是有樓房、有場地,等等。諸多條件聚合在一起,就構成了我講課的場面。所有場面都是這樣,都是依託若干個條件出現的,這就叫俗諦。兩個小時之後,雪漠講完課了,要走了,大家也要散了,燈要關掉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教室,那麼之前的場面就消失了。所有現象都是這樣,都叫依他起性。依他起性,就是有所依賴,有必須依靠的條件。佛家叫緣起,諸法因緣起,有因緣,才有世間法的一切現象,因緣就是條件。現在,我們很有緣份,因為條件俱足了,我們就見面了。如果我們沒有見面、相知、交往的條件,我們就沒有緣份。俗諦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依他起性,依靠外面的條件組合成一個東西。第二,遍計所執性,就是有所執著,這個也執著,那個也執著,破不了執。

  如果離開了這兩個條件,不用依靠外部條件存在,或是破除了執著,那麼就叫真諦,平常心,依他無分別了。沒有分別心,不需要任何條件,照樣存在。雪漠的平常心就是這樣。你們來,他也這樣;你們走了,他也這樣;坐飛機他也這樣;坐火車他也這樣;住五星級賓館他也這樣;睡別人家的沙發,他也這樣。

  有一次,我到朋友家裏去,朋友家有一張床,一個沙發。朋友想叫我睡床,因為我是客人,但沙發很窄,又是木頭做的,沒有墊子,我知道他一定睡不慣,如果在沙發上睡一夜的話,他會睡不着的。我就說,我睡沙發沒關係,我來睡沙發吧。他百般推脫,覺得很不好意思,不能委屈朋友。

我大笑着說不委屈,然後就直接躺在沙發上,頭朝向這面的高空,腳朝向那面的高空,呼呼大睡,非常香美。朋友反而睡不着,為甚麼?因為他不好意思。他始終覺得因為自己必須依託床才能睡覺,結果讓我睡了沙發,他心裏過意不去。他其實不知道,我根本就無所謂,沙發也罷,床也罷,對我來說都一樣,我在甚麼地方都能睡得很好。因為我有一顆平常心。平常心不在乎我身子下面的是床,還是沙發,也不在乎是一千塊錢的床,還是五塊錢的賓館裏的木頭床,睡在甚麼床上,我都能睡得很好,它沒有分別心,不跟我講條件。

  「四重破三重,教門皆俗諦。」教門都是俗諦,包括靜土宗等,為甚麼?因為修靜土的人,心中必須有極樂世界。如果心中沒有極樂世界,他就沒法往生。他必須有二元對立,沒有二元對立,他到阿彌陀佛那兒去幹甚麼?他必須唸『阿彌陀佛』,不唸『阿彌陀佛』,他怎麼到極樂世界?所以,教門的一切都要依靠條件。注意,需要依靠條件,就是俗諦。作為教法,它很好,但在佛家的判教中,這仍然不是真諦。一定要注意這一點。為甚麼?因為需要條件。需要條件的,都不是平常心。禅宗的明心見性就不需要條件,所以,修禅宗明心見性後,就進入了真諦。比如,禅宗的大德不需要唸『阿彌陀佛』,除非他禅靜雙修。禅宗大德的開悟不需要依託阿彌陀佛,有阿彌陀佛他也開悟,沒有阿彌陀佛他照樣開悟。朵朵黄花無非般若,聲聲鳥鳴皆是菩提。不依靠條件,自家有實藏,就是真諦。佛來也殺,魔來也殺。所謂的「殺」,就是不管它。你修着修着,幻覺裏出現了一個阿彌陀佛,你要明白他是幻化的,不能高高興興地立刻就跟上去往生。你要明白,解脫不依賴這個東西。所以,「言語道斷時,亡慮絕言日」。那是一種沒有語言、沒有思維、沒有雑念、沒有執著、沒有欲求的境界。那種境界的好,是說不出來的。你只有好了,才知道甚麼是好;你如果不好,我說了,你也不知道甚麼是好。

  「心行亦處滅,超越諸概念」,他的心裏再也沒有那些雞零狗碎的東西了,既沒有斤斤計較,也沒有任何的嘀嘀咕咕。平常心沒有嘀咕,有嘀咕就不是平常心。因為平常心沒有執著,超越了概念不會被任何東西給困住。他不管紅的、黑的、好的、壞的、大的、小的,他心裏沒有這個分別,他就是佛,佛就是他,他絕不會想要往生到極樂世界去。除非阿彌陀佛需要一個菩薩去幫忙,那麼他就會趕緊到極樂世界去,因為他想幫幫阿彌陀佛。這時,他才會往生,這叫乘願而去,發願再來。如果不想來,他就再也不來了。他有自主的能力。他無來無去,無果無證,無取無捨,明白了嗎?這就是平常心。

  4.釋不住

  不住色布施,聲香味觸法。六塵境行果,可攝一切法。

  眼根所見色,耳則聞諸聲,鼻嗅即成香,舌嘗成妙味,

  身觸成樂受,意起分別事。六塵有二義,一言其無量,

  猶如諸微塵,彌漫眾生路;一言易染污,清浄當無執。

  六法亦是法,根境相對故。根塵相遇時,六識成媒介。

  起心動念時,下手得大益。

  在《金剛經》中有『不住』兩個字,不住色聲香味觸法佈施,不住這個,不住那個,不住涅槃。不住是不執著的意思。有一頭毛驢,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跑着。有一天,主人怕他跑得太遠,把他拴到一個橛子上。住就是拴住。不住就是拴不住。世界上很多人都會被拴住,或者被名利拴住,或者被美色拴住。拴住就是執著。不住,就是放下。

  「不住色布施」,色布施是甚麼意思呢?色布施就是有相的佈施。送你一部手機,送你一串佛珠,都是色布施。只要是看得見的佈施,都叫色布施。所有慈善活動都屬於色佈施。

  「聲香味觸法」,甚麼是聲布施?我的講課,就是聲布施,因為我在用聲音告訴你智慧。香佈施是甚麼呢?佛菩薩喜歡香,點一支香,靠香味給你帶來安詳、寧靜,叫香布施。味布施是甚麼?吃的。肚子餓了,想吃東西,我給你布施吃的。觸是接觸。身體的接觸就叫觸布施。法,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法。把這些東西供養給別人,叫色聲香味觸法布施。不執著這些布施,就叫不住。

  甚麼是住?你給了我幾串唸珠,從此念念不忘,一見面就問我:雪漠老師,我供養您的念珠怎麼樣?明年見了面,你又說,我去年給了您幾串唸珠。後年見面,你又問我,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前年給您念珠的那個人。大後年,你見了我還說,我的念珠還在不在啊?這就是住。如果不住的話,給了就給了,心中非常喜悅,但了無牽掛,過去就忘掉了。這就叫不住。釋迦牟尼提倡不住,做了好事也別執著,不追求功德,不追求認可,不追求名聲,不追求任何東西,只管把美好的形象、聲音、物質、香味都供養給眾生,把世界上的一切都供養給眾生,但不要執著,不要覺得我在幫你,你在接受我的幫助,或是我在施捨你,你在接受我的施捨,沒有這些概念和牽掛,就是不住。

  「六塵境行果,可攝一切法。」六塵就是色聲香味觸法,眼睛看到的,鼻子聞到的,耳朵聽到的,手觸摸到的,心裏想到的,就叫『六塵』。塵是甚麼?麼就是灰塵,是會讓一個地方不乾靜的東西。甚麼是不乾靜?是執著,也是欲望。比如,有人給你按摩了一下——注意,沒人給你按摩之前,你還不覺得按摩有多麼舒服,別人給你按摩之後,你就覺得那舒服走進了你的心裏,老想讓別人給你按摩,這時,你的心就染上了灰塵。甚麼塵?觸,身體接觸帶來的欲望,它就是觸覺在你心上留下的灰塵。昨天你看到一個女孩子很漂亮,到了今天,你還想着她,這就是美色在你心中留下的灰塵。有一首歌很動聽,你聽過之後老是想着它,這就是美聲在你心中留下的灰塵。為甚麼叫塵呢?因為,世界上有諸多刺激你欲望的東西,你的眼耳鼻舌身意生起的六識勾起你心靈的貪婪時,你的心裏就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你的心就不清靜了。時間一久,你的智慧就蒙味了,就像心靈的明鏡鋪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一樣,再也照不出世界的真相,再也發不出智慧的光明了。這時,你見到美女根本把持不住,覺得她們一個比一個漂亮,老是去追逐她們;你有一千萬的身家,但別人是億萬富翁,你不甘心,就去追逐財富,也想當億萬富翁;你做了中國首富還不滿足,想要成為亞洲首富,向李嘉誠學習;你成為李嘉誠之後,又覺得比爾·蓋茨更好,想成為比爾,蓋茨;你成了比爾·蓋茨之後,發現比爾·蓋茨的鈔票都是銀行印出來的,就想當銀行家;你當了銀行家,發現銀行家還得聽他爸爸的話,就想當銀行家的爸爸;你當了銀行家的爸爸,發現銀行家的爸爸信仰天主教,一見天主教教皇就下跪行禮,就覺得還是當教皇好;你當了教皇發現教皇還要向上帝祈禱,就覺得還是上帝好,又想當上帝……人類就是這樣,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嘗到的、想到的、摸到的一切,都會在心上激起某種反應,勾起貪念,佛家稱之為塵。

  六塵會把我們的心罩住。心一旦被罩住,就老是有念頭。為甚麼有念頭?因為你執著,老是放不下,心裏就老是有牽掛,一有牽掛,就有念頭,就朝思夜想。我有念頭沒有?我告訴你,我沒有念頭。你聽我說話,會覺得我在挖空心思找話說嗎?不會。你能感受到寧靜嗎?當然能。為甚麼?因為我確實很寧靜,我的腦子裏沒有雞零狗碎的東西,既沒有念頭,也沒有挖空心思,沒有妄想,沒有盤算,沒有明白之外的東西。為甚麼沒有?因為我的心裏沒有灰塵。灰塵一落到我的心上,就像被暖暖的陽光融化的雪花一樣,消失於無形了。所以,我心靈的鏡子一直很明亮,它能照出你的漂亮和不漂亮,也能照出你穿了黑衣服還是黄衣服,但鏡子如如不動不產生愛憎等評判之心,這就是平常心的妙用。

  平常心不是有形的東西,而是一種境界。你在道理上明白了這種境界,想從行為上向雪漠學習,就叫修行。

  人感受到的世界,就是由眼耳鼻舌身意造出來的,就是說,它們是由幾個窟窿、幾塊肉、一點意識構成的。「我」又是甚麼呢?是一堆肉、一堆骨頭、一堆念頭、一些毛髪,再加上眼鏡和衣服。再分析下去,骨頭裏有鐵、銹等元素;肉裏有脂肪、蛋白質等元素。無論你是漂亮女孩,還是醜陋的老頭子,構成你的元素和染色體都差不了太多。有一天,一個女孩覺得肚子不舒服,去看醫生,醫生告訴她,她肚子裏生蟯蟲了,也就是一種針尖那麼大的小蟲子,這個蟲子在她肚子裏拱啊拱啊,她就覺得不舒服極了。其實,她和那蟲子的染色體也差不了太多,只有一點點不同。明白了沒有?大家都差不多,也就不用那麼執著彼此之間的分別了。一切都是念頭在變化,你自己也是念頭在變化,無論你如何追逐,你都只是一堆念頭、骨肉和毛髪,沒有恒常不變的你,沒有你固有的屬性。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細細地找一找,從頭發絲到腳趾甲,你看看自己有甚麼是不會變的?你就是一些骨頭、一些血液、一點溫度、一點呼吸——我們稱之為地水火風一構成的,誰都是這樣。明白之後,不再執著『我』和「世界」,就是平常心。

  「六塵有二義,一言其無量,猶如諸微塵,彌漫眾生路」,六塵有兩個特點,一是多,二是污染。

  塵就是念頭,執著多了,念頭也就多了。之所以用塵來指代念頭,就是因為念頭就像灰塵一樣多。生活之中,我們無論遇到甚麼事,心裏都會留下痕跡,這樣的痕跡太多了。有時,它就像沙塵暴,漫天黃塵,能把太陽遮住。人生中的『塵」也是這樣,紛紛擾擾,總是污染人的清靜心,人的心靈世界總像黃沙彌漫的古道一樣,人看不見前面的路,看不到方向,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走。這時,我們就是眾生。一念迷即為眾生,一念覺即是菩薩。因為塵遮住了路,我們迷路了,成了眾生,所以說『彌漫眾生路』。

  「一言易染污,清靜當無執」,昨天才擦乾靜的桌子,今天又積滿了灰塵。人的心也是這樣,修行的時候很好,過幾天心就不清靜了。為甚麼?因為,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東西都在污染你的心,都在遮蔽你的智慧,你的心一旦被灰塵給包裏了,你的智慧就起不了作用。每天早上我們都要修上一座功課,就像桌子每天都得擦,你一天不擦,就積一層灰,兩天不擦,就積兩層灰,幾十天不擦,桌子就沒了原本的樣子了。修行也是這樣,修一天一天清靜,一天不修一天不清靜,兩天不修兩天不清靜,三天不修,就不想修了,因為心上的灰塵太厚,你已經看不清自己想要甚麼了。不再修,就永遠不清靜。所以,灰塵要經常擦,修行也要每天堅持就像神秀大師說的那樣,『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神秀真是了不起,不在惠能之下,兩人只是修的方式不同而已。一個漸修,一個頓悟。雖然一些學者對神秀的評價不高,但他其實是真正的大師,對一般眾生來說,神秀的教法比惠能的教法更實用,也更容易操作。因為,他提倡的,實際上就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靜其意,是諸佛教」中的「自靜其意」,不斷擦掉心裏的灰塵,不斷洗掉心的污染,不斷去除雜念。塵,就是雑念。惠能提倡無念、無相、無住,意思就是不執著、不著相、無雜念,不要老是胡思亂想,放縱自己的念頭。

  「六法亦是法,根境相對故。根塵相遇時,六識成媒介。起心動念時,下手得大益。」佛家把世間萬物統稱為『法』。根是人感受世界的方式,也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境,就是世界,也就是眼耳鼻舌身意感受的對象。當六根感受到世界的時候,生起的六識也叫法。心不清靜的時候,六根就會勾起食欲:眼見美色就想食,耳聞美聲就想聽,鼻嗅美味就想聞,舌嘗美食就想吃…這就是六根不靜。所謂的不靜,就是執著;靜,就是不執著。執著就是污染;不執著就是清靜。六根和世界接觸時,總會產生某種反應,這個反應就是六識。眼根生眼識,耳根生耳識,鼻根生鼻識,舌根生舌識,身根生身識,意根生意識。當你執著六識的時候,你的心就不清靜;當你不執著六識的時候,它就沒有辦法影響你,你的心就依然是寧靜的。起心動念時,都是修行,修行離不開六根六識:觀想是眼睛看着,眼根起作用;聆聽是耳朵聽着,耳根起作用,觀世音便是聞海潮音而悟道的;嗅覺,鼻根起作用,有個和尚就是聞香味入道的,藉鼻識入道;茶禅一味,有人喝茶入道,藉舌識入道。所以,修行就是在六根六識上修。

  佈施三歧路,一則有我執,二則期回報,三則圖善果。

  應於布施時,三輪體自空。施者無自體,受者無自性,

  施時當體空,因緣所生故。施受皆成空,遂無執著意。

  財施亦法塵,當體即空寂。故當無執著,三輪體自寂。

  故當不住相,亦非斷滅事。應無所住者,不住於法相。

  行於布施者,不住非法相。雖則言不住,下手不滅境。

  修時說自性,離性無真修。破相不斷滅,空心實行履。

  無悲無大願,無智無大行,發心降伏心,大行無所住。

  圓融法之妙,觀照般若事。心中雖無執,不廢度生事。

  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雖言不住相,卻又提福德。

  不落二邊時,福德不思量。修生起次第,非有亦非空。

  降伏心之要,亦當轉移法。離惡而趨善,離染而趨浄。

  《金剛經》中重點講布施、持戒,所以你會經常看到持戒修福者如何如何。修《金剛經》的人,前提就是必須持戒修福。只有你持戒修福了,才能得到《金剛經》中的智慧,反之則沒有意義。佈施就是修福,非常重要。

  『佈施三歧路』,布施通常會犯三種錯誤:第一種,認為是我在布施,你在接受我的布施,一副趾高氣揚的傲慢姿態,或者非常執著,這是錯誤的;第二種,期望得到回報,而且有一種不勞而獲的投機心理。我給你一個銅板,你就給我十個銅板;我供養一塊錢,你就給我無量的福報和功德;第三種,圖善果,希望布施能給自己帶來善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是對的,佛家允許這樣的佈施,佛家稱之為種福田,但它不究竟。為甚麼?因為,圖善報仍然是有所求的,有所求、有所圖謀,就不是最高境界。如果我在這裏講課,心裏想的是你對我的回報,我就講不了《金剛經》,就算講,講出來的東西也不對。為甚麼?真正的智慧是無求的。釋迦牟尼是無求的。如果你做了好事,就期望回報,那就玷污了你做好事的那份心,這是不對的。最高的境界,是你做你該做的,不要在乎過程,不要在乎結果。布施的時候也是這樣,布施你該布施的,不要在乎過程,不要在乎對方,不要在乎自己,不要期望回報,在佛家中,這叫『三輪體空』,沒有對我的執著,沒有對你的執著,沒有對行為本身的執著。

  怎麼做到不執著?不要執著我怎麼樣,也就是做到無我。人的煩惱來自甚麼呢?來自念頭。無窮無盡的念頭,所有的情緒都是念頭引起的,沒有念頭,就沒有過去,沒有挫折,沒有坎河,沒有你不随喜的一切,也沒有讓你悲哀的往事。當然,沒有念頭,也沒有那些温馨甜蜜的過去。所以,一切都是念頭,人生就是念頭。愛情是念頭,仇恨也是念頭,貪婪是念頭,沮喪是念頭,悲傷是念頭歡欣也是念頭。除了念頭,還有一種感覺,在你的心裏蕩漾着,構成了你對生命和世界的所有感受,構成了你所認為的自己。但這個自己,是在不斷變化着的。真正的菩薩不在乎這一切,他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不在乎感受所構築的那個自我的世界,他也不去想自己怎麼樣。真正的菩薩,甚至不覺得自己的一切是屬於自己的,他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屬於世界的,他只考慮一個問題,就是怎麼讓這些東西給眾生帶來更大的利益。

  我告訴你,一直以來,除了寫作讀書,我想的最多的是甚麼?是如何把我的錢花出去。我不想把世界上的錢賺回來,只想把我的錢花到地方上,讓它的價值最大化。人人都希望自己的錢能發揮最大的作用,只是每個人對作用的定義不一樣,我想利眾,有些人可能是利己,讓自己有更好的享受,讓自己得到更多的回報,或金錢的,或物質上的,或精神上的。我不是這樣。我從來不想得到甚麼,只想花出去。花錢是很麻煩的事,尤其是當你希望能用對地方的時候。你要動腦筋,看你手頭上的錢能幹些啥,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對我來說,這比掙錢難多了。你只要做好份內的事情,錢自然就來了,但是,在不同的時代,該花甚麼錢,該怎麼花,怎麼花最有意義,這需要智慧。如果你沒有智慧,錢花了,但起不了任何作用。所以,掙錢是福報,花錢是智慧。過去,我們有幾千塊錢時,就會印一份報紙,然後把它寄出去,讓更多的人看到善文化的信息。後來錢多了一些,就會多印些書,然後發出去。最近,錢再多些,我們就在各個大學圖書館成立「愛心圖書專櫃」,成批成批地捐書。錢更多的時候,我們又開始聯繫國外的翻譯家,想要把我們的文化傳播到國外去。如果將來有了更多的錢,我們還會有另外的打算。所以,我考慮的,永遠都是如何把錢花好,花對地方。只有花對了地方,才能讓它利益更多的人。

  除了買書之外,我從來不願在自己身上花太多的錢。有一次我跟幾個志願者出去,我買了一個一百多塊錢的工藝品,有個志願者就笑着說,幾年來,除了買書,這是雪漠老師第一次在自己身上花那麼多錢。確實是這樣的。我老和別人打賭,讓他們猜一下我身上的衣服多少錢,他們猜的價格和實際價格之間的差價,就用來給我買書。如果猜到的話,我就給他們買書。但他們一般都會輸掉。為甚麼?因為,他們一般都會說幾百塊,再大膽也就猜到一百五,但我自己買的衣服,一般只要六七十

  你也是這樣,如果你不要老是想着自己,更願意把錢散出去,讓更多的人受益,慢慢地,你就沒有自己了,你會老是想着貢獻些甚麼東西,而不會去考慮得到甚麼東西。那麼,你也就慢慢地沒有煩惱了。煩惱是怎麼來的呢?你想得到甚麼,但得不到。得不到的時候,你就會失落,失落就會煩惱,就會痛苦。要是你不考慮這些,不考慮自己怎麼樣,不衡量自己的得失,你就不會計較,也不會失落,你就始終會非常滿足,非常快樂。因為你想的都是怎麼對別人好。明白之後,就是這樣,自己明白了,也想讓更多的人都明白;自己開心了,也想讓更多的人都開心;自己能自主心靈了,也想讓更多的人能自主心靈;自己能主宰命運了,看到那些非常無奈的人就覺得心痛,就希望他們也能主宰命運……奇怪的是,你越為別人着想,別人就越為你着想;你越對別人好,別人對你就越好;你散出去的錢越多,你得到的錢也越多,只要你做事,就會有錢湧向你。為甚麼?因為你在種福田。你老是散,老是散,整個世界都希望給你錢,給你東西,給你平台,讓你幫着他們去散。你想,這樣的話,你怎麼會沒有錢?所以,無我地布施,有偉大的功德。有我地布施,你只能得到你謀求的東西,有時連那個東西你也得不到。為甚麼?因為有求的人讓人反感,讓人不想親近他,想要遠離他。無我地布施不是這樣,沒有自己,面對的就是整個法界,各種因緣都會因為你的『無我」而出現。為甚麼?因為你想利益的不是自己,而是所有的眾生。「有我」,你就是一個杯子,充其量只能裝下一杯水; 『無我』,你就是大海,百川入海,功德無量。我從來不想當官,不想評職稱,不求那些雞零狗碎的東西,過去,別人給我職稱,我都不去,從來不求這些東西。但是,我現在是一級作家,在作家的領域裏,這是國內最高的職稱。所以,你不求任何東西,反而甚麼都能得到;你一有求,可能確實可以得到你求的東西,也有可能甚麼都得不到。所以,布施的時候,不要執著自己。

  再者,你不要執著對方,不要在乎對方的反應。不要覺得你做了甚麼事,對方理所當然地要對你好、要認可你,不對你好,不認可你,你心裏就不舒服。你也不要覺得對方好,你才願意幫助他,對方不好,你就不願理他,不要產生這樣的分別之心。對方怎麼樣,跟你沒關係,跟你有關的,僅僅是你該做甚麼。你既然發願利益眾生,那麼你就要明白,眾生形形色色,各有各的煩惱,各有各的糾結,各有各的困惑和愚痴,你也是這樣。證悟之前,人是有毛病的,如果你能理解自己的毛病,你就應該理解他人的毛病,不要因為別人有毛病,就不願意幫助別人,不願意對別人好,也不要因為別人對你不好,你就不對別人好。要知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誰都能做到的,很多人做不到的是甚麼呢?是寬容,是包容,是無我。當然,我不是說你要比別人強,而是說,我們對自己要有更高的要求,我們不要把參照系設定為跟自己一樣的凡夫,要以佛菩薩為參照系,永遠尋找做得更好的榜樣,不要尋找原諒自已的藉口。佛菩薩的布施永遠都是無我的,他不覺得自己在做善事,心裏沒有布施這個概念,也不在乎自己布施的對象,不在乎佈施的過程中發生了甚麼事,他永遠是三輪體空,随緣度眾,所以佛菩薩的功德非常大。功德跟胸懷是成正比的,福報跟胸懷也是成正比的,只有當你的胸懷像天空一樣寬廣,你的心量像虚空一樣無際時,你的功德才會無量無邊。這種心態,就是《金剛經》提倡的,也是做善事最好的心態。

  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呢?明白一切都是因緣和合的,每一個場面都留不住,很快就會消失,根本執著不了。明白自己執著不了,你才不會去執著。我有一個學生很想念自己的父親,他一回到家,看到甚麼都會想起父親的身影,想起父親腼腆的笑容,想起父親蒼老的身影,他總是覺得自己的父親還沒有去世,總是覺得下一刻開門進屋的,會是父親。在街上看到白髪蒼蒼的老人,他也會想起父親。但想起父親的時候,他也會告訴自己,父親已經死了。無論你再怎麼執著,再怎麼放不下,再怎麼希望父親能活過來,能再給你一個孝順他的機會,他也已經死了。一切都過去了。所有曾經的錯誤,都被時光定格成了永恒,但所謂的永恒,也只是你記憶中的永恒,它早已成為過去了,早已成了一些追不回的念頭。你能做到的,僅僅是完善自己,珍惜你眼前的人,珍惜你的每一次相遇。因為你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會有多長,你不知道這次的告別會不會是永別,你不會喜歡留下遣憾。所以,不要在乎利益,要在乎一些比利益更重要的東西,要明白,就算把全世界的錢都放在你的家裏,你也帶不走,花不完。

  有一次,有個人在吃皈的時候對一個老人說,你可以投資哪裏哪裏,過幾年幾百萬可能賺不上,但一百萬肯定可以到手的。我當時就在想,過幾年,他還活着嗎?就算還活着,賺了這一百萬,對一個老人來說,又有甚麼意義呢?除非他把這筆錢捐出去,或是做一些好事,否則,這筆錢就會留在他的存摺裏,哪怕讓他把家裏裝修得更豪華,讓自己吃得更好一些,又有甚麼意義呢?感覺很快就會過去,新鮮感很快就會變成另一種無聊,留在人心中,讓人感到溫馨的,永遠都是自己慈悲明白的心,而不是他得到的一切。過去一百塊錢很值錢,現在一百塊錢能做甚麼呢?該眨值的一直在眨值,該消失的終究會消失。真正值得驕傲的是甚麼呢?是自身的素養。一個小偷擁有億萬家產,他也仍然是個小偷;一個騙子成為世界首富,也改變不了他騙子的本質。除非這些人把家產都用於貢獻社會,讓更多的人受益,那麼他們就不再是小偷和騙子,而是慈善家。所以,心量要大,不要執著,一有執著就有局限,而且你也執著不了任何東西。有些人執著別人的認可,執著別人的感恩,但別人就算此刻感激你,也只是一點情緒、一些念頭,很快就消失了;你就算洋洋得意,也只是一點情緒、一些念頭,也會很快消失。一切都在迅速地消失,一切都在成為過去。無奈在成為過去,幸福也在成為過去,此刻相聚的場面雖然溫馨美好,但要不了多久,就會過去。人生就是這樣,每一個場面都是因緣聚合的,注定不能永恒。如果明白了這一點,就要安住當下,放下自我,不要執著,不要著相,看到甚麼都不要執著。因為一切都在變化着,你的心決定了你的世界。相是甚麼?相就是你看到的東西。你看到了親人的笑容,你希望親人不要走,一直待在家裏,待在你身邊,這可能嗎?不可能。記憶裏的你還是個孩子,你的父親母親還年輕,父親還在爽朗地笑着,但此刻,你的父親已經不在了,母親的樣子也漸漸變了。生活中有很多你随喜的事情發生,也有很多不如意,但世事就像樹葉一樣,紛紛飄零。你記憶中的每一個畫面,都在破碎着。你沒有辦法執著。當你明白,一切終究會散去,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有所聚必有所散,有所生必有所滅,萬物離不開成住壞空,自然便是無常時,你自然會懂得如何去珍惜。因為,明天的太陽,不一定會在你的世界裏升起,你愛的人遲早會離開你。所以,在每一次相遇時,都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要讓自己變得成熟一點,變得懂事一點,更懂得惜福,但不要執著。那麼,你便解脫了。

  有人也會走另一個誤區:明白一切都不會永恒之後,就陷入了斷滅,覺得啥都沒意思,誰也會死的,修上多好都會死,啥也是個空,宇宙也要爆炸的,算了算了,一切都沒有意義。這就叫斷滅。佛家堅決反對這樣的心態。佛家認為,你既要明白無常,又要積極做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無常而積極建立永恒,明知無常而積極追求不朽,明知無我,還要積極追求涅槃之樂,積極實現超越。如何實現呢?在日常生活中不取於相,不要執著任何的現象,在任何現象面前,都要提醒自己,這個場面很快就會過去,幸福也罷,痛苦也罷,都會很快過去。它會被另一個場面所取代。讓自己的心如如不動,不要跟上它走了,讓它來了就來了,走了就走了,都很好。為了避免虚無主義,佛家提出了布施,做好事,持戒修福,明知一切都不值得執著,一切終究歸於空性,一切終究歸於無常,一切都會從世界上消失,還要積極地行為,積極地幫助世界,積極地傳播善美的理念,積極地利眾,積極地做慈善,積極地弘法,積極地讓大家明白,積極地從唸佛、持戒、度眾、學習、傳播等「有」處着手,點點滴滴地做事,點點滴滴地行善,認認真真地修行,積極地在沒有奇跡的地方創造奇跡。這就是佛家。積極的「有」所創造的東西,佛家稱之為福德和功德。

  有為法生起福德,無為法生起功德。如果沒有破執,那麼物質供養、布施就可以生起福德。怎麼看有沒有福德呢?能來我這裏聽課、學習,就很有福德。第一,他一定衣食無憂;第二,他願意學習,有進取心;第三,他身體健康,智力正常,能夠學習;第四他遇到了值得學習的東西。俱足了這麼多條件,所以他很有福德。如果你必須打工,不然家人就沒皈吃,所以沒有時間來,你就沒有福德;如果你有學習的機會,但你不願意學習,你就沒有福德;如果你想學習,但一直拖延着沒有學習,今天不學習,明天不學習,一輩子永遠不學習,那麼你也沒有福德;如果你學來學去,光學了些雞零狗碎的東西,那麼你同樣沒有福德。福德就是有好的心態有學習的條件,各種因緣都俱足了,就叫有福德。有些人有學習的心態,但分不清甚麼值得學,甚麼不值得學,沒有智慧,結果花了三十六萬,聽了些培訓公司的講座,欲望被爛動起來了,這樣就不好。這不是學習,而是詐騙。永遠記住,真正的培訓是教你有益的東西,而不是詐騙。為甚麼說他是詐騙?因為他拿着一個銅板,就謊稱那是無價之寶,這就是詐騙;在錢上畫個圓圈,就認為它是無價之實,這就是詐騙;畫餅充飢,也是詐騙。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詐騙是作惡,所有作惡者,都必遭惡報,就算沒有遭到惡報,也只是因為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報應就到。那麼甚麼才不是詐騙?你心中真的有一個智慧的大海,你真的承載了一種博大的文化,你真的能給大家提供一些乾貨,你實踐了你說過的話,實踐出真知。真知才是好東西。如果為了利益,誇大其詞地隊騙別人,就是詐騙。

  我講課的條件從來都不是講課費,不是說你給我的講課費多我才去,你給的講課費少,我就不去。不是這樣的。我只看有沒有緣份,有緣的我講一講,沒緣的,就算高價請我,我也不去。有家培訓公司高薪請我去「分贓」,我都沒有去。注意,之所以說「分贓」,是因為他們的目的是賺錢。這輩子,我覺得有杯水喝就夠了,我會放棄整個大海。因為我得換來更多的時間,用實貴的生命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我這輩子是來著書立說,來修行,來度眾的。當然,我所說的度眾,不是救噴別人、改變別人、造福別人,而是培養人才,也就是讓那些想要跟我學一些東西、想要進取向上的人,能有一個很好的助緣。相反,如果沒有緣份,或是見也沒有意義的話,不管他是甚麼身份,我都不會見他。

  但是,我明明知道世界是怎麼回事,我仍然在積極地做事。我寫書,開講座,現在還玩起了微店和微吼,全面地藉助這個時代的傳播管道,傳播有益的文化信息。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我並不執著結果,不執著能賣出去多少東西,也不在乎有多少人會看,有很多人看,還是沒有很多人看都不要緊,多一個平台,就多一次展示的機會。更重要的是,我在開闢一條路。我的走路,有時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一些不懂如何做事的人。我仍然是在教調他們。

  佛家就是這樣,佛家提倡看破、放下之後,仍然要精進地做事、弘法、度眾、傳播,不能因為破相而陷入斷滅,要既明白空性、追求空性、實證空性,還要扎扎實實地修行,不廢除實際的利眾行為。實際行為決定了你的境界,還有你的智慧和慈悲,而不是語言。有智慧而無行為,叫狂慧;有智慧而無慈悲,叫焦芽敗種、自了漢;有慈悲沒有智慧,叫婆婆媽媽。你媽媽慈悲得很,但老是婆婆媽媽地放不下,這叫小慈,不是佛家提倡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大慈大悲是破執、無我、利眾。心雖然明白空性之理,行為上卻腳踏實地地積極做事。所以,我們一定要記住,不要誇誇其談廢除行為。

  釋迦牟尼在涅槃之前,都在積極地度化弟子。他涅槃的時候,有個婆羅門聽說他要涅樂了,就趕緊去找他,阿難不讓進,說佛陀。就要涅槃了,釋迦牟尼聽到,卻告訴阿難,讓他進來,這是我的最後一個弟子。然後那婆羅門就進去了,釋迦牟尼馬上給他開示心性,他當場就證得了阿羅漢果,在佛陀的床邊涅槃了,他涅槃之後,釋迦牟尼才涅槃。所以,積極地度眾,而不執著於度眾本身,這就是佛。

  當你擁有釋迦牟尼那樣的大悲時,你自然會有大願,無大悲就無大願,無智慧就無大行。為甚麼無大行?因為你自己也是個瞎子,剛出門就摔跤,走三步摔十下,頭都碰爛了,遍體鳞傷,誰信你?很多人都有過這種經歷,雄心大志地想創一番事業,誰知道剛剛下海,剛剛經商,就到處碰壁,老是被騙。所以,有智慧才有大行,無智慧就無大行。

  有智慧,才能降伏心,不能降伏心是做不了大事的,因為你有執著,你看不破,你拒絕不了誘惑。只有降伏了心,你才能看破才能做事又不執著。才能讓萬事過了就過了,像大雁飛過天空,長風吹過天空,不留痕跡。心也要像海面,這會兒飛馳過一艘汽艇但浪花一落,水面就平整如鏡了,留不下一絲痕跡。這種不執著的智慧,就叫觀照般若。所謂的觀照般若,就是你有了這個智慧,知道了這個道理,就馬上照着去做,在日常生活中解決你的問題。知而不行,不是真知。如果你明白了道理,但不照着去做,就不叫明白。

  有一位法師讀的書不是很多,但她有個特點,就是知道一個道理,就馬上照着去做。她為甚麼出家呢?就是因為有一天,她看了「雪漠心學大系」之《歸心》的光碟,我在裏面講了一段話,說你進了中陰身之後會如何如何。她看了之後,很受觸動,覺得自己要是死掉了,很多東西她不放下也得放下。於是她立馬就出家了。

  有這樣的心,只看到一句話就能放下一切,她還有甚麼理由不解脫呢?當然,我不是叫你出家,我的意思是,發現真理,就要在日常生活中實踐,改變自己的生活,指導自己在生活中的行為,讓自己放下,不要執著,就叫觀照般若。

  觀照般若就是智慧。那麼慈悲呢?

  在生活中,我同情很多人,我的學生中如果有人得病了,我就會心痛。但我的心痛跟他媽媽的心痛不一樣,他媽媽的心痛是自己很痛苦,整天哭哭開開,非常熱惱,心裏充滿了牽掛。而我的心痛是慈悲讓我疼痛,智慧讓我不疼痛,我安住在智慧之中,用慈悲觀照對方,既沒有熱惱,又充滿關愛。為甚麼?因為我知道,一切都在消失,一切都終將成為泡影,世界在時時變化着,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之事。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我始終做好每一個當下。

  每天,我對時間都抓得很緊,很少在單位時間裏只做一件事。比如,每天早上我會泡腳,那麼在泡腳的時候,我就寫一篇文章。雪漠文化網「息羽聽雪」欄目的文章,就是我泡腳時寫的,每篇大約兩千多字。我就是這樣,既然要泡腳,就順便處理很多其他的事情。或者說,我只有在能夠同時處理其他事務的時候,才會泡腳,平時我是不會專門去泡腳的。為甚麼?因為沒有時間。一輩子有那麼多事情要做,我只能抓緊零散的時間,不讓自己偷懶。為甚麼我明明知道世界最終會消失,卻仍然那麼積極地做事呢?因為,雖然我自己不差這篇文章,多這一篇,少這一篇,都一樣,甚至多一本書、少一本書,對我自己來說,都沒甚麼關係,但很多人都等着看這篇文章。在他們的眼裏,雪漠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物,是常人夠不到的,很多人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成不了這種人,所以我想告訴他們,我也是一個平凡人,有很多平凡人都有的習氣,有很多平凡人都有的情緒,也有對治不了自己的時候,我是通過修行,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我的寫作也是這樣,我在開了智慧之前,寫出來的文章跟現在根本不一樣,但那時,我仍然堅持不懈地走到了今天。沒有當時的堅持和看似盲目的自信,我不會成為今天的雪漠。不管起點如何,有了信心,還要能持之以恒。我的《一個人的西部》就講了這個道理。它講的,是一個人如何自強不息,跑進了他人生的大夢裏。

  我們不要跟別人比,我們要在別人的成功之中,找到超越當下自己的信心、方法和勇氣,永遠跟過去的自己比,永遠爭取向上不要墮落,不要後退,要一步一步地前進。不要管這個世界終究要消失,不要管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消失,因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構築着更完美的自己;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一點正能量。所以,我明知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也仍然在積極地努力着,即使到了五十多歲,我仍然在學習,永遠在學習,永遠把自己當成一個小學生,永遠看到一個讓我好奇的世界,永遠在知識和智慧的海洋裏探秘。這就是我心中沒有執著,了無牽掛,但始終充滿激情的原因。我總是覺得,既然還活着,就要抓緊時間,多做一點能利益世界的事情。儒家對此用六個字概括:盡人事,聽天命。換句話說,就是自己盡力就好,不用在乎結果,結果是老天爺的事,随他去安排吧。這就是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既了無牽掛,又積極入世。

  了無牽掛是破相的結果,《金剛經》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告訴你如何破相,如何破除執著。說起破執,有個女孩子很有意思,我在很多年前上魯迅文學院時認識了她,她也誦《金剛經》,有一天我們剛好談到修行,她問我修甚麼,我說我修生起次第、圓滿次第和大手印。她說,哎呀,你還在著相而修啊,我已經破相了。我當時就毫不客氣地對她說,你破了甚麼相?你還是先破了你自己吧。你看你,氣脈沒通,一臉煩惱,面色鐵青,眼圈子黑黑的,滿腦子執著,老是在追名逐利。你說你破了甚麼相?你連修行的門都沒進。那時,我說話比較尖刻。為甚麼?因為她狂慧。她口頭上說破相,不執著,但甚麼利眾的事也不做,心裏充滿了煩惱和執著,貪嗔痴慢妒比誰都多,時不時還會原形畢露,朝情人吼上一聲。

  當然,我有時也會原形畢露,吼陳亦新,吼我身邊的人,時不時就金剛怒目。為甚麼?因為我雖然不需要吼,但他們需要我吼。你想一想,如果一個人的手上長了膿包,醫生看到了會怎麼辦?他會把膿包割開,把裏面的農給擠掉。擠體的時候,你肯定很痛,但農擠出來膿包就沒有了,你的肌體就會慢慢長好,如果不管那膿包,叫它一直在肌體裏待着,它就永遠都不會好。要是癌變,還會危及生命。甚麼意思呢?人如果不改掉自己的毛病,造下的業有時會讓自己送命。比如那些跳樓自殺的人,比如那些拿刀子桶人的人,比如那些得了精神病的人。所以,人總會為自己的貪嗔痴付出代價,最好的辦法,就是消除愚痴,把心裏的病毒給消除乾靜。聖者的發怒,就是為了「殺毒」,這是他利眾的方便。凡夫不是這樣,凡夫之所以發怒,是因為他執著。他執著於某樣東西,但是得不到,不如意,於是羡慕嫉妒恨,或是惱羞成怒,這是熱惱之怒,而不是清涼之怒、慈悲之怒。

  一個朋友來找我,說了一些神神道道的東西。我把她批評了一頓,叫她不要再說這些話,還說她連修行的門都沒進,這樣跑來跑去的,修一輩子都沒有意義。她覺得很丢臉,就委屈地哭了,還告訴了她的媽媽。結果她的媽媽說,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好人?她媽媽為甚麼這麼說?因為她媽媽知道,在這個時代,人們不會跟你說真話,知道你有甚麼地方不好,也不會當面告訴你,只有真正愛她、希望她好的人,才會不留情面地批評她,否則誰都不願得罪人。指出一個人的毛病,雖然是批評,但更是一種愛。所以,我把她批評哭了,她還會感激我,因為她聽了我的話,去做了,就會受益。你想一想,很多人都巴結她,寵着她,誰會跟她說真話?她得到了很多活佛上師的灌頂,根本就不缺法,但有一天,她給我發短信說,雪漠老師,您是我的本尊。我問她為甚麼,難道我批評你你不生氣嗎?她說,您批評我的時候,我仍然感受到一種撲面而來的大愛,您的批評跟那些雞零狗碎的計較不一樣。注意,不執著於小東西,不執著於得失,對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仍然要批評別人,如果被批評的人能感受到那份心,就會被那種毫不利己的真誠所打動。她會從看似發火的行為之中,感受到一種父母般的愛,因為,只有母親才會這樣對自己的子女,才會毫無保留,一心希望子女能更好。佛家稱之為「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眾生如父母,眾生如子女。菩薩就是這樣。我們修生起次第的時候,也要修到這種境界,非有非空,既知道大手印見地,知道一切都如夢如幻,很快就過去了,抓也抓不住,還要生起智慧,生起慈悲,用智慧和慈悲來度眾,當然,幫助別人的同時,也是在降伏自己的心。

  《金剛經》要求我們既要破相,又要有行為,要積極地創造福德功德,不要盲目地拒絕福德功德,既要做利眾之事,又不能執著於結果。只有不執著結果,沒有任何目的的時候,你才知道該如何把事情做好,還能毫不猶豫地去做。當你能做到這一點,不落頑空,又不著外相時,你就會進入中道。進入中道的時候,你的起心動念、舉手投足之間,便可創造不可思量的福德。

  前段時間,有個朋友看了我的書,來見我,還做了很多利眾之事。他覺得很奇怪,自己做甚麼都很順心,於是問我為甚麼。我告訴他,因為你因緣俱足。曾經有人給我發了條微信,他說,雪漠老師,您的功德和福德太大了,所以到甚麼地方都因緣俱足。他說得對。當你積極做事,又不執著結果,心中無我無私、只求利眾的時候,你自然俱足福報功德。

  2013年11月,我的學生心印法師圓寂了,她修了五年,走的時候解脫了。她解脫的消息在鳳凰網華人佛教、大公網等媒體上,作為頭條發表,文章的題目叫《解脫的最後五分鐘》。她臨走的時候,我在她身邊,親眼見證她實現子母光明會,她像一滴水進入大海那樣乾靜。她的遺物中有一張紙,上面寫了她每天的發願文,內容是:願我攝來所有眾生的疾病、災難,包括癌症,願把最清靜的功德回向給他們;願把眾生所有的痛苦、業障、煩惱等全部攝到我的身上,把健康光明散給他們。她生前每天都這樣修,這叫『自他轉換法』,是專門修菩提心的。一看這發願文,你就知道她非同尋常,根本用不着她說甚麼。但你不要輕易修,因為如果你境界不到,沒有空性智慧的話,你會感到互大的恐懼,會自我暗示,會產生負面的結果。如果你的境界到了,有了空性智慧,破除了垢靜分別,心中一片光明了,你就可以這樣修。不過,到時候你無論修不修都是在利眾,你已經不可能不利眾了。為甚麼?因為到了那種境界時,你已經沒有我和眾生的分別了,你和眾生是一體的,和佛是妙一體的,達到了一味。大成就者就是這樣。所以,別人打狗的時候,大成就者看了也會痛的。

  我就總是在別人的故事裏疼痛自己,也總是在別人的疼痛裏疼痛自己。看到別人生病,我就會自然而然地感覺到他的痛苦,但我能安住在不疼痛的智慧裹,做到如如不動,了了分明。最早的時候,我沒有修到這種境界。那時我怎麼辦呢?我遠離惡,親近善;遠離惡友,親近善知識;遠離喧囂熱惱之地,待在清靜之地,聽一聽清涼、向上、積極的東西,為靈魂補充正能量。

  甚麼是喧囂熱惱之地呢?都市。我去成都的時候,就覺得成都太好了,吃喝玩樂,樣樣俱全,喧囂的麻將聲,在飛機上都能聽到。那種生活實在太安逸、太舒服了,古人於是說『少不入川,老不離川』。甚麼意思呢?就是說,你年輕的時候不能入川,一入川,你就再也不想走了;到了老的時候,你不用拚搏了,就再也不願離開四川了。四川人確實活得很好,很安樂。如果全世界的人都這樣活,那麼世人就會非常幸福。不過,我們既要快樂、熱情,也要積極、平常、向上地活着,又要為世界帶來一點快樂、清涼、明白、和平,這就是普度眾生。就是說,如果你的智慧沒有達到一定境界,你不會知道甚麼是清靜之樂。如果你嘗過清靜之樂,你就會厭倦紅塵中的喧囂生活,你會嚮往涅槃之樂,不甘於吃喝玩樂。這也是樂不思蜀,但它是出世間的樂不思蜀。所以,我們要找一個充滿正能量的地方,享受清靜之樂,忘記紅塵中的是是非非,忘記那些喧囂而熱惱的生活,放下對名利的追求和依戀,放下對欲望的執著,讓自己的心融化在智慧的大海裏,讓自己生起一種無為的智慧和慈悲。這就是積極的行為。

  當然,在這裏我不是否定吃喝玩樂。追求吃喝玩樂也很好,不能說不好,只是不能超過一個度。甚麼事只要過度了,都不好。比如你貪婪吃,貪婪穿,貪婪玩,貪婪樂,貪婪不得,就仇恨爭奪。很多人還提倡「狼性法則」,把自己當成狼,把對手當成羊,集中優勢兵力,把對手逐個殲滅。這就是狼性法則。這樣不好,應該是大家和平共處。在《獵原》的結尾處有個細節,狼的爪子上扎了刺,去找人幫牠拔掉,人幫他拔了,於是狼就默了一頭黃羊來酬謝人,狼禍也消失了,人和狼友好共處。這是最理想的狀態。不是有一首歌是這樣唱的嗎?「狼愛上羊啊,愛得瘋狂。」狼和羊如果都明白了世界的真相,就會開開心心地共同把家園建設得更加美好。做企業也罷,交朋友也罷,最高的境界就是「狼愛上羊」,所有的對手都是朋友,因為大家都朝着同一個方向,大家雙贏、多贏,一起努力,好好修行,共同成長。

  我常對學生說,做事要讓別人得到好處,要讓別人賺錢。為甚麼?因為幫助別人成功是一種美德。我想的,從來都是如何幫助別人,而不是別人如何幫助我。有一次,我到重慶去,很多企業家都在談如何幫雪漠老師傳播文化,最後輪到我發言,我首先感恩大家,然後對大家說,你們能不能想一想,如何讓我幫助你們更成功?我到每一個地方去,都沒有圖過別人幫我甚麼忙,我從來都希望自己能帶給別人一些東西,讓別人因為與我相遇,而活得更快樂、更明白、更成功。

  有一次,有位女士準備和香巴文化研究院做一個項目,共同做一些事情,就來找我簽協議。當她發現協議上對她沒有任何約束,既不要求她完成甚麼任務,也沒要求她做甚麼事情,更沒要求她違約賠償多少錢的時候,她覺得很奇怪。我說,我對你沒有甚麼要求,我簽協議的目的只是授權給你,幫助你成功,至於你的成功能給我們研究院帶來甚麼,我根本不在乎。就算真的帶來了,我也會散出去。多帶來就多做些事情,少帶來就少做些事情,帶不來也不要緊。你想,要是你有這樣的心態,怎麼會沒有朋友呢?你會有無數的朋友,無數的朋友都會心甘情願地幫助你。我的粉絲多,但我從來沒有求過他們一件事情,我想的,僅僅是怎麼幫助他們,讓他們更加成功。

  有個學生想幫我,問我如何做?我告訴他,好好把他那套管理理念教給我的其他學生們,讓他們也學會這些東西,學會傳播,利益更多的人。很多人因為接觸到善文化,整個生活都變了,變得比以前更積極、更開心了,這就是我傳播的目的。我都是積極做事而不執著,但求利他。如果說我做事有目的,那麼就是這。

  前面說過布施的三種錯誤,我在這裏再強調一下。

  布施的第一種錯誤,是認為我在布施,你們在接受我的布施。這是一種我執。有我執地布施是錯誤的,布施的目的就是破除我執,達到無我地奉獻。比如,深圳歌手叢飛做了許多好事,他用賣唱的錢幫了一些孩子上學,這就是布施。他的布施跟很多人不一樣,他是無我的。到了最後,他的病情已經很最重了,卻仍然想着如何幫助別人,不執著於自己的得失,正如毛澤東對白求恩的評價,「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注意,這就是世間法的無我。

  第二,布施最害怕的就是期望回報,要求回報。有的人給別人一點東西,就期望得到回報,這不是真正的布施。前段時間,很多人都在討論我,他們問我是怎麼布施的,我反問他們,我和你接觸那麼長時間,有沒有向你要過甚麼?或者說,我有沒有想過要從你身上得到甚麼?要就是索取回報,希望得到甚麼也是期待回報。沒有這種心態,沒有任何要求和期待,才叫布施。所有期望得到回報的,哪怕只是精神上的回報,也不是真正的布施。因為,布施的目的是無我利眾,而不是用一種東西向別人換取另一種東西。

  第三種錯誤,是希望布施之後能得到很好的果報。真正的布施不求這個東西。

  真正的布施是「三輪體空」的,也就是沒有我,沒有對方,也沒有布施本身。不執著我,不執著對方,不執著布施本身,才叫三輪體空。三輪體空的布施,是大布施。

  不執著我,就是「施者無自體」。注意,布施者不執著自己,不覺得這時候是我在給你布施,沒有你我的區別。自體就是我。聖者永遠認為自己的生命是因緣和合的,不是恒常不變的東西,所以沒啥好執著的,再怎麼執著,也免不了成住壞空。所以他不執著既不執著身,也不執著心。如果他執著於自己,老是在衡量自己的話,他就不是聖者。真正的聖者是沒有我執的。

  「受者無自性」,受施者也是沒有自性的。所謂的自性,就是永恒不變的本體,佛家認為世間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只有上升到出世間的領域,才有我們所追求的永恒。所以佛家說,「諸行無常諸法無我」。這個「我」,就是本體。萬事萬物的本體就是空性,這是佛家和外道不一樣的地方。歪理邪說中,會有神我之分,會神化出一種永恒的存在,但佛家不會這樣,佛家追求無我,追求打碎我執,打碎法執,打碎一切的執著。如何打碎?明白「諸法無我」,世間之物,本身就是無我的,不是你覺得它無我,它才無我。認可無我就是佛家,執著有我就是外道;相信空性就是佛家,否認空性就是外道;相信無常就是佛家,相信有常就是外道。所以,佛家和外道的區別,就是四法印。同樣道理,佛家的布施也不該認為有「我」和對方這樣的永恒不變的本體,不該執著布施的過程,因為一切都是因緣聚合的,時時在變化着,並不是永恒不變的。所以真正的布施是無我、無人、無過程的。「無」不是從未存在過,而是不執著,認為它很快就消失了。

  「施受皆成空,遂無執著意。」為甚麼不執著?因為明白布施者和受施者都是無常變化的,都是因緣聚合之物,此刻有,過一會兒就沒有了,想執著也執著不了,只能任他來者自來,去者自去。

  之所以人有煩惱,就是因為人的心裏有我,也有他,就是說人心裏有自他之分。人一旦覺得「我對他那麼好,他卻對我不好」時,就有可能產生仇恨。其實,「我」也罷,「他」也罷,都是因緣聚合的假象、幻覺,你的想法和經驗随時在變,此時你覺得張三很好,下一秒你可能就會覺得他是個騙子。剛開始你覺得李四很好發生一些事情之後,你可能就會覺得他不好。你覺得他好的時候就會對他很好;你一旦覺得他不好,可能就會把他當成仇人。你在變化,對方可能也在變化,布施也是這樣。所以,我們既然決定要貢獻社會,就不要在乎紛紛繁繁的假象,不要執著任何東西,凡事只問自己有沒有做好該做的事情,做好了,就可以很坦然地入睡,如果沒做好,就要盡量做得更好一些。

  「財施亦法塵,當體即空寂。」布施金錢是財施,布施真理和智慧是法施,所有布施的本質都是灰塵,都是法界的塵埃。我們做歸做,不要執著,要知道塵埃是終究會落定的,布施的行為也是終究會過去的。當你不執著的時候,「三輪體自寂」,自然會做到三輪體空。這時,就是釋迦牟尼提倡的大布施,也就是無我、無他、無受者、無布施的過程本身。但是也不要斷滅,不要覺得一切都是虚無的,覺得無論怎麼樣都會變化,沒有意義。不是這樣的。雖然佈施只是瞬間存在的行為,是一種因緣聚合的現象,但它是有意義的,即使它是變化的,它仍然有意義。因為它仍然有福德,仍然有精神,仍然在利他,布施的精神仍然會傳承,所以不是斷滅。一旦覺得它沒有意義,就進入了佛家所說的斷滅空,這是一種偏見,也叫頑空。不執著結果不是頑空,而是不會執著地想要實現甚麼目的。

  《金剛經》中一直講「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不要執著於某個東西,對甚麼事都不要執著,對結果也不要執著,不要執著表象,不要執著法相,也不要執著非法相,萬事萬物萬相都不要執著。執著萬事萬物所有生滅現象,就叫法相、法執;不執著萬事萬物萬相就叫破除法執。菩薩破除了法執,不但無我,也無法,了無牽掛,同時又積極度眾,這才是菩薩。如果了無牽掛之後甚麼都不做,就不對了,不是菩薩。所以,「行於布施者,不住非法相。」既不住法相,又不住非法相。就是說,既不執著於做本身,又不認為做事沒有意義。「非法相」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是變化的,那麼他就不執著有;既然變化中有緣起的存在,那麼他就不執著於空。空有都不執著,既不認為甚麼東西能夠永恒不變,不強求任何事物永恒不變,知道一切都在變化,又知道布施是有意義的,能利益眾生,他只是不執著結果而已。不執著結果,才能積極精進,又安詳滿足。這就是順其自然。真正的順其自然,是對結果順其自然,對過程盡力而為,積極精進地尋求一切解決問題、做得更好的方法,努力地去做,但假如結果不如預期,也不要在乎,要能放下那落差。你只有保持這種心態,才能讓度眾成為生活習慣,而不會生起退轉心。

  「雖則言不住,下手不滅境。」就是說,我們雖然經常想着不要執著,不要執著,但是在入手的時候,一般還是要依託行為。比如我,我雖然說我不執著了,但我仍然在這裏深解《金剛經》。做歸做,精進歸精進,不執著歸不執著,這就是做而無做,無做而做。甚麼都不在心裏留下痕跡,不要覺得我做了甚麼,盡心地做,做完就放下,安住在每一個當下,知道上一秒已經變成水泡,消失在人生的長河裏了。你可以懺悔過去犯下的錯誤,在接下來完善自己,改變自己,但不要把過去的自己變成十字架,永遠背在你的心上,否則,你會非常累,會舉步維艱的。所以,不要執著,甚麼都不要執著。你要知道,自己只要能過好當下的這一秒,在這一秒裏盡你能力做好你該做的事,那麼你就沒有白活。精彩的人生,就是一個又一個沒有白活的瞬間組成的。所以,我們每個當下都要做最好的自己,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執著,要有觀照般若,知道如何才是最好的自己,不要被心靈習慣和眼前的現象給欺騙了。你一旦被迷住,順從了心靈慣性,就會丢掉觀照般若,這是你不該丢的。因為,在強大的業力和欲望面前,你拒絕的理由,就是智慧和大愛不要丢掉它們。「下手不滅境」,就是你積極地入世,積極地行動積極地做事,不要因為知道現象在變化,就随順那變化,甚麼都不做。如果甚麼都不做,你就是小溪邊上的那塊石頭,你永遠不會知道,那片乘風破浪的葉子有多麼快樂。所以,我們息滅的是執著,是貪婪,是機心,而不是大愛和激情。大愛和激情是我們永遠不該息滅的,一旦息滅它們,我們就會陷入斷滅。

  「修時說自性,離性無真修。」修行一定要從自己的心性上着手,永遠在自己的心上修,不要在外相上修,不要說這件事我該怎麼做,而要看這件事的背後,反映了我的甚麼樣的心,找到自己的貪欲,拒絕欲望,破除執著,對治自己心靈的迷亂和軟弱。能做到這一點,就是修行人,做不到這一點就不是修行人。

  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真修行人,有幾個標準:第一,他是不是從自己的心性上入手;第二,反省自己;第三,用行為說話。最近我和一些人談到信仰,發現有些人老是覺得別人不好。我說,這不是真信仰,真正的信仰永遠是找自己的問題,永遠在自性上反省通過改變自己來改變命運。如果你老是覺得別人不對勁,別人狀態不好,別人的脾氣怎麼樣,別人的情緒怎麼樣,就不是修行。所有的真修行,都是對照自性的,我怎麼樣,我對不對,我能不能做得更好一點,自己反省自己。信仰不是掛在嘴上的,是在心裏升華自己的,掛在嘴上的信仰沒有甚麼意思。通過一個人的行為細節,我們就能看出他有沒有信仰。有些人並不知道自己有信仰還是沒有信仰,因為他認為激情就是信仰,衝動就是信仰,或者說盲目的熱情就是信仰。其實不是的。真正的信仰也要符合那三個標誌:第一,從自性入手;第二,反省自己;第三,用行為說話。永遠反省自己。永遠不要覺得世界不對,要明白是自己不對。「離性無真修」如果離開自性、離開心性,就不是真正的修行。

『破相不斷滅,空心實行履。』《金剛經》之所以一直強調『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是在強調破相。注意,破相,但不能斷滅。現在有很多教派都出現了斷滅相,他們覺得一切都是空的,甚麼都沒有意義。這不是佛家提倡的空。一切都沒有意義的空,是斷滅空,是非常可怕的。佛家真正的空,是變化,是無常,指的是世間沒有永遠不變的東西,時時在變化,所以是空的。從心性上說,它是一直流動的有。流動的有,就是空;變化的有,就是空。行為上要變時時刻刻都要變,所以要與時俱進,它不是斷滅的,空的是執著而不是行為。空心的意思,是心明白空性,不執著,但行為上一定要實實在在。這就叫「空心實行履」。行履就是行為,實行履,就是行為本身要腳踏實地。

  有些修行人不一定坐禅,但他有利眾的行為。其中的一些人老是跟我說,他怎麼不好怎麼不好,我就告訴他,你已經很好了。他說我坐禪坐得不好。我說不要緊,即使坐禅坐不好,你也很好。為甚麼?因為他的行為代表了他的境界,這就是修行。有很多坐禅坐得很好的人沒有行為,不想貢獻他人,不想利益社會,這些人名義上是修行人,實際上不是修行人,他們根本沒有在修行。所以,行履上要扎扎實實,行為上要老老實實。

  「無悲無大願」是甚麼意思呢?就是說,你如果沒有慈悲心,你所有的願都是小願,不是大願。甚麼是大願?利眾的願望,就是大願;反之,利己的願望,就是小願。「無智無大行」,如果沒有智慧,你所有的行為都不是真正的菩薩行。大行就是利眾的菩薩行。

  所以,佛家提倡智悲雙運,同時俱足了智慧和慈悲,才能發大願,有大行,最終才能成就。

  「發心降伏心」,修行要發心降伏自己的心,降伏自己的執著,降伏心的分別,對一切現象、一切事物都不要執著。

  「大行無所住」,真正的菩薩行是不生執著的。「住」就是執著,一有所執,便不是佛家提倡的大行,所以不能執著。

  「圓融法之妙,觀照般若事。」般若中最重要的就是觀照般若也就是用般若智慧觀照行為、觀照世界,這就叫觀照般若。觀照般若的『事』是『圓融法之妙』,佛法中所有的妙用,都在般若的觀照之下。當你明白真心之後,用真心觀照世界,讓真心生起妙用就叫觀照般若。

  「心中雖無執,不廢度生事。」你的心中雖然沒有執著,認為一切都在變化,一切都終將歸於空性,一切都是無常的,但是你不廢除、不終止度生的事業。你仍然每天在積極認真地做着利眾之事,認真做的同時不執著於結果,做而無做,無做而做。《金剛經》特別強調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出世之心就是不執著,入世之事就是扎扎實實地做事;出世之心就是破相之後的智慧,入世之事就是積極地積累福德。

  福德是甚麼?福德和業力一樣,都是行為帶來的結果。善的行為帶來好的結果,叫福德;惡的行為帶來惡的結果,叫罪惡、罪業、業障。《金剛經》既強調破相,又強調福德,也就是『不落二邊事,福德不思量』。只要不落入二邊,既不執著自己的功德,也不認為甚麼都沒有意思,就會得到無量無邊的福德。有些人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很好,執著它,希望它能永恒,認為這是我的功德,誰也奪不走,把它看成實有的,其實他不明白,一切都在變化,他做的事情也是這樣,不是永恒不變的。他想執著也執著不了。所以,人其實很有意思,人很容易走極端,要麼就執著,要麼就無所謂,覺得沒甚麼大不了的。很少有人能做到既熱愛又不執著。假如妙行無住分人能走中道,既不執著,又積極進取,那麼人生就會快樂很多。當然,很多追求藝術的人都很執著,他們對藝術、對美的追求是極端化的,是一種極致的完美主義。在外人看來,他們所受的一切苦都很美,是凄美的故事。就像我年輕時為文學夢想而奮門那樣,當時自己不覺得怎麼樣,做了也就做了,寫《一個人的西部》時,才覺出那段經歷的凄美。回想起來,雪地裏的自行車,最後一個饅頭網兜裏的書,父親的腳印,小屋裏的台燈,凌亂的被窩,冬天的凌晨開了窗,北風像刀子一樣割着臉……點點滴滴的記憶,在時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溫馨詩意,有一種文藝片的感覺。我於是明白了那些拍文藝片的人,他們都想把內心曾經湧動過的情感,用鏡頭給表現出來。比如《陽光燦爛的日子》,看那電影時,我也會想起過去,奇怪的是,黑白影片總能讓人想起過去。真有趣。這說明,人的性格各有不同,但情感本身卻是相似的。所以,當相愛的兩個人互相凝望時,他們知道彼此心中的感覺。情感的相似,讓靈魂有了相契的可能。執著的追求也特別能打動人心。我過去的奮鬥,就感動了很多人。他們嚮往我明白後的大愛,嚮往我明白後的自由,但是,令他們的心變得非常柔軟的,是我曾經有過的那段偏執的追夢之旅。那段旅途讓很多人覺得,我無論做甚麼都能成功,因為他們認可我的態度,其實,真正讓我成功的,不是偏執,而是積極熱愛的同時不再偏執,也就是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

  不管你落入有,還是落入空,都是錯的。正確的是顯現上有,本體上空。就像我此刻講課的情景,表面看來是有的、存在的,但它在變化。兩個小時之後,這個場面就完全消失了。每一個瞬間,我說出的內容、聲調都不一樣,你的動作也有細微的不同,還有空氣的流動、光纖……小至細胞的變化。一切都在變化着。明白現象的存在和變化,就是「不落二邊」,既不執著,又能積極地做事。

  密乘裏修生起次第的時候,會讓你觀想佛像,把佛作為靈魂的標杆,向他學習。佛像上有很多形象,五個死人頭骨代表佛的五種智慧,交叉金剛杵代表世間法、出世間法成就,金剛杵和金剛鈴代表智慧和慈悲,等等。你知道你觀想的佛的樣子,也知道你觀想的佛的名字,但你同時要認為你觀想的佛,也就是你的本尊的自性是空的,你觀想的時候,不要把他觀想成實體的肉身,要把他的身子觀想為彩虹身,若有若無。久而久之,你就會明白緣起性空。

  「降伏心之要,亦當轉移法。離惡而趨善,離染而趨靜。」降伏心的時候,除了降伏心的執著和分別之外,也要進行一種善惡的轉移,就是說,把惡行轉化為善行,把壞的轉化為好的,把小人心轉化為君子心,把自私自利轉化為利眾。這就是轉移法。聖者在行為上進行的轉移叫修行,修正行為,但內心不執著。換言之,就是既要明白諸相是空的,不斷變化的,從而破除執著,不生分別心,但仍然要在外相上遠離罪惡、作諸善行,遠離污染、走向清靜,這就是修行。不能因為不執著、無分別,就不管緣起現象,要明白,變化雖然存在,但諸多因緣是相續的,種善因必定得善果,種悪因必定得惡果,所以,轉移法中的離惡趨善是必需的。(00725322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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