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文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無所得耶?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我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白話文解析
須菩提問釋迦牟尼,世尊,聽說您證得了無上正等正覺,其實您是不是並無所得?釋迦牟尼回答說,是的是的,就是這樣,須菩提,我並沒有得到甚麼無上正等正覺,我也不覺得自己得到了甚麼法,正是因為我不覺得自己得到了,所以我才是真正地得到。
對嗎?對。
我一直記着佛經中的一個場景:佛陀在途中遇到一個叫尼乾子的外道,他是另一個宗教的聖者,他苦修了十二年之後,已經了無牽掛了,於是裸着身體,人稱裸衣外道。佛的弟子一看他這個樣子,就呵斥他。釋迦牟尼就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你們不知道,他也是個偉大的聖者啊。注意,尼乾子這時有沒有說過甚麼?沒有,他甚麼都沒說。釋迦牟尼的弟子呵斥他、誹謗他,他不為所動;釋迦牟尼認可他、讚美他,他也不為所動;他更沒有告訴別人,釋迦牟尼說他是偉大的聖者如何如何,他從來不說這些話。正是因為他甚麼都不說,永遠淡淡的,永遠主宰自己的心,我才對他肃然起敬。
正等本無等,正覺原無覺。佛果證成時,無為亦無得。
禅心詩意
沒人的世界裏沒有你,
卻有着無窮的活力那活力,
你稱之為因緣,
這也是一個奇怪的詞。
你講它講了四十九年,
我相信你的心裏,
其實沒有這個詞。
我看到你廣袤的大腦,
裏面空無一物,
像教堂那様,
雖有靈光時時閃現,
但那是偶現的閃電,
你總是不去在乎。
我只是看到了海上的明月,
一暈清光,
一線虚無,
一抹淺淺的笑,
一聲微微的歎息。
那明月當然不是你,
也不是覺悟,
它仍是一個幻相,
感動的,
是我自己。
我還看到了啼鳴的曉雞。
站在遠方的山頂上,
一道剪影好個清麗,
它發出一種刺耳的聲音,
總是想驚破那一片沉寂。
曉雞早成啼血的杜鵲了,
一口血,
化為黎明之紅。
你當然沒有你自己,
你其實沒得到啥,
你當然能這樣說,
你的明鏡沒有灰塵,
你的世界一片空寂,
只是那空寂中生出萬有,
但跟你卻沒有關係。
你的關係只是你自己,
你只是你自己的自言自語。
那阿耨多羅那三藐三菩提,
只是你空拳中的糖粒,
雪漠深解
「正等本無等,正覺原無覺。佛果證成時,無為亦無得。」
釋迦牟尼證得無上正等正覺的時候,其實並無所得。有所得就有執著;無所得,就無執著。這一點非常像老子所說的「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修行的本質不是得到甚麼東西,而是減去多餘的東西。所以,修到最後其實甚麼都沒有得到,只是把該扔掉的東西全都扔掉了。扔到再無可扔時,便是證道。那時,你的心朗然空寂,一片光明,少了貪,少了嗔,少了痴,少了傲慢,少了嫉妒,少了烏七八糟的東西,像一面乾乾靜靜的鏡子,沒有一點點污垢,再也沒有可擦的東西了這種光明的境界,就叫證果。這時,你能說他得到了甚麼東西嗎?沒有,並無所得。
「得到」是心外求法,心外求法就是外道。
我們總是看到很多心外求法的人,他們老是在心外找一些烏七八糟的概念。他們不知道,修行的目的不是這個,而是清理心中的垃圾。有不乾靜的東西,就把它扔掉,把一切的分别心都扔掉,把一切的概念都扔掉,打碎桎梏心靈的諸多概念,打碎讓你心理不平衡的諸多欲望和攀比,打碎一切讓你不自由的內因,打碎心上的大石頭,讓心輕鬆逍遥,不再分裏外,不再做任何存在的奴隸。到了這個時候,才是證果。
這個果不是實物,不是一個叫「無上正等正覺」的東西,它不像杯子、寶石那樣的實體,它是你看不到摸不着的。釋迦牟尼只能用「無上正等正覺」來代表它,這個詞只是個假名。事實上,根本就沒有這個東西,它只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境界,它是超越語言的。你不需要執著這個東西。
我和陳亦新曾到過很多地方,不管我們到哪裏,當地都有人對我們說,想要幫助雪漠老師傳播這個,或是傳播那個。我總是告訴他們,你們不要想這些,你們還是想想看,雪漠能幫你們甚麼?因為,我的心裏沒有任何要求,我去見他們,也不是為了得到他們的甚麼東西,不是為了叫他們為我做甚麼東西。我的心已經圓滿無缺了,不需要得到任何東西。我只是随緣地做一些事情,幫一些人,他们不需要我幫也沒關係,我也不強求,因為,我不需要籍助外物來實現我的價值,我的心中沒有空洞和虚無,不需要用任何東西去填充。
空明無所得,故無法可得。緣生體自空,沒有所得法。
有法為法縛,無法得解脫。覺性原無為,大妙難比量。
「空明無所得,故無法可得。」證得空性之後,你就知道自己並無一物可以執著了,因此無所得。
「緣生體自空,沒有所得法。」各種顯現都在變化,這就是空。因為「空」,你得到了也不算得到,失去了也不算失去,因為一切都在變化、都在消失,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得與失。得失只是你的偏見和概念。你找不到一個不變的條件、一種不變的顯現,無論你如何阻擋,一切都仍然會變。
「有法為法縛,無法得解脫。」有執著,便無解脫。
你可以觀察自己的心,看看束縛你的是甚麼——是實實在在的某些東西,還是某些概念?
很多概念都是社會給你的,它們只不過是流行的情緒。但社會其實不在乎你,它甚至不知道你,它沒空給任何人套上加鎖,因為每個人都在過自己的生活。你之所以受控於這些概念,是因為你在乎社會。所以,東縛你的不是心外的東西,而是欲望和情緒,是你自己對社會的期待。如果你靜靜地觀察你的心,你會發現這一點的。你會發現你回答不了一個問題:你有甚麼好在乎?你有甚麼好執著?你在索取甚麼?你需要索取甚麼?你為甚麼要索取?
有空多問問自己,不會跟自己聊天的人,才是真正寂實的人。你要明白這個道理。你不要覺得束縛,誰也不會去束縛你。我老是跟我身邊的孩子說,不要在乎世界,因為世界很忙,它根本就不在乎你。
我雖然出了那麼多書,但我不關心它們能給我帶來甚麼。能帶來甚麼很好,帶不來也很好,我只想盡量留下一些東西,讓有緣的人能看一看而已。所以,我才這麼自由。自由其實不需要那麼多條件和理由。
你看你,你從那麼遠的地方來找我,就像故事裏那牧羊的孩子。你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就有實藏,你不知道金子就在你心裏。
你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甚麼也沒有得到,我只是徹底地明白了一個東西。因為明白了那個東西,我成了自由的自己。我甚麼束縛都不要,甚麼利益都不貪,名聞利養都不貪,也不執著把事業做大,連出世間法我都不執著,我只想自自在在、隨緣應世地說些該說的話而已。
沒有任何目的就是解脫,不執著任何結果就是解脫,無為就是解脫,隨緣應世就是解脫。解脫、覺性是超越語言的,它是一種言語無法衡量的大妙。我沒法告訴你:所謂的大,到底有多大;所謂的妙,到底有多妙。你要自己去品嘗那滋味。
但滋味也是假名,佛家所有的概念都是假名,它們只是一個個路標,只是指月的手指。當你看到月亮的時候,你只管忘記那手指,甚至忘記月亮本身,只留住心中那份朗然寧静便足矣。那份朗然寧靜,便是解脫的境界。
金剛持是一種境界,金剛亥母是一種境界,光明大手印是一種境界,佛家的精髓,便是一種破執的境界。沒有破執,便沒有境界,也沒有真正究竟的真理。
諸法無取捨,逍遙得自在。出淵見大日,入海見波光。
內覺身心息,外見萬事空。秋毫亦不見,塵埃早隨風。
春花正燦爛,秋月照明心。四時無所執,湛然得清明。
最初,我只想講講《金剛經》,沒想到,一備課,心裏就流出了那麼多偈子。佛陀也沒想到,他只是跟須菩提聊聊天,回答一些問題,點撥點撥他,卻留下了一部流傳千古的佛經。
「諸法無取捨,逍遥得自在。」任何顯現都不取不捨,只管逍遙自在地活。你來就來,走就走,去就去,留就留,得就得,失就失,我都不在乎,我還是這樣活着。
『出淵見大日,入海見波光。』就像走出黑暗的深淵,看到燦爛的太陽;也像跳入海中,看到水面上閃燥的月光。一片寂靜,一片空寂,一片朗然,一片光明,波光粼粼。
「內覺身心息」,對身心的執著都消失了。修得很好的時候,你是感覺不到身體的。因為你打成一片,安住空性,所有念頭都會消失。在密乘中,這叫氣入中脈,它會出現一些一般人覺得非常奇妙的徵象。比如,你的身體就像氣泡,你感覺不到時間,也感覺不到空間,因為光明境中沒有這個東西。但是你仍然有知覺,知道世俗意義上的很多東西,比如過了幾個小時,過了幾天,過了幾年。
「外見萬事空」,不執著世上萬物,明白一切都在變化。事,就是不斷變化的顯現,正在消失的夢境。世界就是一個大夢。所以真正的智者不執著世界。他知道,不管他執著還是不執著,世界都在變化。
過去有很多高僧講過法,但留下來的有多少?我之所以可以留下來,因為這個時代有高科技,有攝像機,有錄音筆,有電腦,有網絡,還有書。這個時代太好了。但是,我仍然在跟遺忘做鬥爭,因為,我不管怎麼講,你都會忘記我說過甚麼。這些天我說了那麼多話,你記得多少呢?每個人都在不斷地遺忘,整個世界都在不斷地遣忘,有一種東西始終在吞噬曾經的存在,那就是變化、無常。很多東西是注定留不住的。比如我們的生命。
醫生很努力,科學家也很努力,但沒有人能消滅死亡。你的朋友是不是都活着,都健康?你的親人呢?很多人的親人都不在了。所有跟這些人有關的記憶,都像是一個又一個夢境,處幻不實,無法觸碰,只留下一種朦朦朧的感覺。有時,連感覺都沒有,甚麼都忘了,你的人生、你走過的幾十年歲月,就變成了大段大段的空白。但那幾十年的時間,其實也是幻覺,它是你給自己的一個概念。我從來不覺得我已經五十多歲了,我不覺得自己老,只有在看到同學們長出皺紋,看到小清如一天天長大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老了。我不再是孩子,我一天天成長為父親、爺爺,有一天,清如也會結婚,也會生下自己的孩子,那麼我就會變成太爺爺。那時我會是甚麼樣子呢?說不清。二十歲時,我不知道三十歲我是甚麼樣子;三十歲時,我不知道四十歲我是甚麼樣子;到了四十歲,我也不知道五十歲的自己是甚麼樣子。那麼多的樣子都在消失,留下的僅僅是一些記憶,一些夢境。一切都在飛快地過去。有一些東西,永遠都是無敵的,那就是變化、無常、真理和死神。
在證得空性的境界中,你是不執著任何事情的,一切都在幻化,這就是香巴學派的如幻道。它認為一切顯現都是幻化的,涅槃是幻化的,輪迥是幻化的,幻化之境是你不可執著的。明白這一點,就是證果。
你也許覺得有點抽象,你也許沒有深入骨髓的佛教思維,你也許只是一張白紙。但這樣也好,你心中就沒有那麼多教法的鐐銬,你要知道,戴着腳錄走路的人,一般都走不了太久。所以,你只管去品嘗它,把那如夢如幻當成一種看待世界的方式。你回憶你經歷過的事情,看看它們是不是猶如夢幻?比如剛才我們談過的話,你剛才喝過的茶,剛才美麗的落日,剛剛過去的一切,你此刻靜靜地體會一下。如果你覺出了如夢如幻,覺出了一種遙遠,你可以再想想更遠一些的人生,上一個小時,前一天,上一個月,上一年,你牙牙學語的時候。一切都是如夢如幻的,一切都恍如隔世,一切都不再真實,對嗎?
當你發現,你正在飛快地老去,你中學、大學時的夢想,也一直在變。想到這,你是不是有一種陌生的感覺?熟悉而遥遠。那真的是你嗎?你不能肯定,但你也不能否認。你只是發現了一個事實:無常如影随形,它已經吞噬了你過去的人生。它吞噬了幾十年的歲月。不知不覺,你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人了。而現在的你也在不斷被打碎。無常在不斷地打碎一切。你想立起一個真正的自己。是不是這樣?我可以聽到你的心聲。
那麼,你能觸摸到我的心嗎?
你能通過我說的這些故事、這些話,感知到一個真實的佛陀嗎?
佛不是一個遥遠的字,我不希望你把它看得太遠。要知道,佛陀只是一個熱心的老人,他也曾經是一個有毛病的凡人,他只是通過修煉,比別人更明白,比別人更能放下,所以才成了那個智慧的代名詞:佛。它也是你未來的一種可能,你要有這種自覺。密乘之所以叫人修生起次第,就是為了讓人生起這種自覺,生起這種擔當之心,而不是為了那些神奇的功能。你要明白這一點,不要做一個貪圖小利的人。
「秋毫亦不見,塵埃早隨風。」秋天動物的毛髪那麼小的執著都沒有了,所有執著的塵埃都被智慧的大風吹走了。天空一片清明。
注意,這時你的心不是死寂的,因為你心中有大愛,它也叫「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對,就是此刻縈繞着你的東西。一種氛圍。你可以感受到春花般的燦爛,你覺得世界真的很美。它是圓滿無礙的,那些你看不慣的東西都消失了,每個人都變得非常可愛。每個人都是孩子,各有特點,但是都很可愛。智慧的光明像秋天的月亮,它照耀着你的心,那種清涼無以言表,靜證中充滿了無窮生機,像不像一個詞:「靈動」?空靈,靜寂,但充滿了生命的律動。是的,這就是靈動。它是鮮活的靈魂在訴說,在跳舞,在譜寫屬於自己的傳說。
你不要學故事中那個哭喪着臉的修行人,他老是思維六道的痛苦,老是思維惡道的殘酷,老是覺得萧條和悲戚,他老是把各種各樣的石頭壓在自己的心裏。在那無窮無盡的、關於痛苦的想像之中,他自己已陷入了苦難。他比他想要拯救的人過得更苦。苦的不是他的驅體,是他的靈魂,是他想飛翔,卻陷在沼澤裏的靈魂。我希望,你不是這樣。
成就者能感受到一切的情緒,但成就者已經超越了痛苦。整天覺得很苦的,也許是很好的修行人,他正在歷練他的靈魂,但他肯定不是成就師。真正的成就不是這樣,它是清明而安詳的。成就之後,你總是很開心,傷心的時候也開心。為啥?因為,你總有一個不傷心的『避難所』。那就是你的覺悟。你的覺悟會讓你放下,讓你不去在乎當下的情緒。你心中的喜悅和寧靜會淹沒一切,讓當下的黑暗很快被光明吞沒。你可以示現不開心,但你的心裏很開心。因為,你知道無論你開不開心,世界都會變化,這不是你的心情可以決定的。到了那個時候,你的內證功德已經足以讓你放下了,你不再是造作地演戲,你不再需要對自己和別人作秀,你甚至不需要勝解作意,因為你已經真的不執著了。你可以像瑪爾巴揍密勒日巴那樣揍人,但那是因為你知道他需要被揍;你可以像碼爾巴叫密勒日巴蓋房那樣讓人去勞動,但你其實不需要他的勞動,你只是明白他需要勞動。你所做的一切,你示現出的一切話語和情緒,都只是在調伏他的心。這時,你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覺悟的人了,你變成了太陽,你不再在乎世界,但你能夠照亮世界。
「四時無所執,湛然得清明。」這時候,你再也沒有任何執著了,春夏秋冬你都不再執著。你的心靈始終是一片湛然光明,你是清明自在的,沒有甚麼能干擾你,包括你自己。
這就是釋迦牟尼的境界。 (00727122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