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文
須菩提,於意云何?須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須陀洹果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須菩提,於意云何?斯陀含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是名斯陀含。須菩提於意云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不來,是故名阿那含。須菩提,於意云何?阿羅漢能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實無有法名阿羅漢。世尊,若阿羅漢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世尊,佛說我得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我不作是念,我是離欲阿羅漢。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世尊則不說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以須菩提實無所行,而名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
白話文解析
「須菩提,於意云何?」須菩提,你覺得怎麼樣?「須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須陀洹果不?」須陀洹指初果羅漢,下面的斯陀含、阿那含、阿羅漢分別指二果羅漢、三果羅漢、四果羅漢。『是』就是「這樣」,整句話的意思是,須陀洹能不能認為他得到了須陀洹果位?須菩提說,不能這麼認為。世尊問須菩提為甚麼,須菩提回答說,因為,須陀洹雖然名為入流,但事實上並沒有所謂的「入」,正是因為他不再執著於色聲香味觸法,才被稱為須陀洹。
佛又問:「斯陀含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須菩提說,不能這麼認為。因為斯陀含沒有所謂的往來,所以才叫斯陀含。
佛又問,須菩提,你覺得怎麼樣?阿那含可以認為自己得到了阿那含果嗎?須菩提說,不能,世尊。佛問須菩提為甚麼,須菩提回答說,因為阿那含雖然名為不來,但事實上他的心裏沒有來與不來的分別和名相,所以沒有不來。
佛又問,那麼,須菩提,你認為阿羅漢能認為自己證得了阿羅漢果嗎?須菩提說,不能,世尊。為甚麼呢?因為並沒有一個真正的法名叫阿羅漢,也沒有一個真正的本體叫阿羅漢。世尊,如果阿羅漢覺得他得到了阿羅漢果,那麼他就著了我人眾生壽者相,就不是阿羅漢了。
須菩提又說:「世尊,佛說我得無諍三昧。」無諍,就是不和別人爭辦,也就是忍辱,不和別人辦來辦去的。三昧,就是不動,能夠忍辱,所以不動。「人中最為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須菩提是佛陀十大弟子中的解空第一,也就是說,在離欲這方面,須菩提做得最好。他已經完全不著相了。「我不作是念,我是離欲阿羅漢。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世尊則不說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以須菩提實無所行,而名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世尊啊,如果我覺得自己得到了阿羅漢道,已經離欲了,您就不會說我是一個清淨的人了。「行者」,就是身心真正達到清淨的修行人。須菩提的心確實很清淨,因為他不執著於自己的一切行為,不執著於一切外相,所以須菩提是有清淨心的。這裏也是代指他的解空。
上面就是這段話的字面意思。當然,我這種白話文的理解,可能跟過去的傳統說法有些不一樣。
得意須忘言,執著空不空。無諍成三昧,大行實無行。
禅心詩意
於是你叫着一個個學生的名字:須陀洹,
斯陀含,
阿那含,
阿羅漢。
他們都白了髯髪。
他們的回答總是一樣,
他們不敢留一點私貨,
他們偷偷望你的臉色,
他們不敢有執著,
他們的眼中只有那空色,
空色無邊中,
不再有時空。
不再有分別,
不再有名相。
你想清洗那一個個詞語,
洗去心頭的麼勞,
洗去焦慮,
還想洗去那生死疲勞。
那一個個名字確實太響,
響得像天邊的巨雷,
它們更有着古墓的氣息,
隐藏着一種叫解脱的秘密。
你總想把那名字安給眾生,
有時候,
你甚至不管那程序,
你總是悲心大發,
瞧這《金剛經》,
就有些太超前了。
你明明知道那婆羅門熏染的教徒,
不需要這能斷的劍,
他們還是需要繩索,
拴了自己的心,
像磨道裏的驢子,
轉了一個輪迥
又一個輪迥。
輪迥裏其實有無窮的風景,
有紅花,有綠葉,
還有清風和明月。
還有一個叫梵天的大神,
還有毗濕奴和濕婆,
他們總是創造和破壞,
那些婆羅門最怕他們,
他們不怕空性。
為啥你總是和平呢,
要知道,
眾生最懼怕暴力,
瞧那恒河邊上,
總有無數洗浴的人,
但你的那爛陀已長滿另一種荒草。
還有這個園子,
它雖叫給孤獨,
但給不了自己。
除了你記着他們,
還有那一本本泛黄的經書。
朔風吹動地上的黄葉,
黄葉裏已沒有你的名字。
雪漠深解
「得意」,就是得到真正的內在真意,它是遠離語言文字,遠離概念,遠離各種表達的。「執著空不空」,空也罷,不空也罷,都不執著,也就是既不執空,也不執不空。執著空是法執,不空就是破相,把空相也破掉。「無諍成三昧」,如果心中沒有分別,就會遠離爭鬥,久而久之,就會處於如如不動的境界,實現真正的清淨心。
「大行實無行」,真正的大行看不出大行的味道,和光同塵,因為他有一顆平常心。
1.釋四果
初果預流果,已入聖道矣。此果已斷盡,三界之見惑。
須陀洹叫初果,初果羅漢已經進入聖道了。明心見性相當於初果向,初果向就是接近初果,也就是解悟了,理解了真理,也有了體驗。真正的初果就是明心見性,證境相當於二地菩薩,但在度眾願力上有差別。一地也屬於初果。到了四果,就是八地菩薩了。
「此果已斷盡,三界之見惑。」證得初果的時候,已經有了空性智慧,三界的見惑就已經斷掉了。關於三界見惑,唯識宗有很多解釋,我在這裏就不贅述了。因為我不打算深究文字。陷進文字相之中,就不是解讀《金剛經》,而是講解唯識宗了。所以,對於佛家名詞,我們只作簡要的解釋。
三界就是欲界、色界、無色界。見惑就是見地方面的疑惑。證得初果的時候,見地上就沒有疑惑了。為甚麼?因為明心見性的時候已經明白了道理,事上也明白了,不會被假象迷惑。如果在理事上還沒有明白,還有見惑,那麼就沒有明心見性。明心見性跟覺受沒有關係。
我為甚麼一再說明心見性與覺受沒有關係呢?因為有的人有了一種覺受,就以為自己明心見性了。事實上,他可能知道了一種覺受,但他不一定知道那種覺受代表了甚麼,為甚麼會有那種覺受這時,他一旦遇到事情,習氣被激發出來,他的覺受就消失了。因為他沒有破執。真正的智慧,是破除執著的同時產生的。如果不知道如何對治分別心,就說明他沒有智慧。相反,如果他在遇事的時候不生迷惑,非常清醒明白,那麼即使他沒有覺受,也沒關係,他一樣是明心見性。這時才是真正的解悟,知道解脫是怎麼回事,也知道輪迴是怎麼回事,沒有疑惑了,所以信心堅定。
已見真空理,知無我與所。若有得果念,我見尚依然。
一果亦無執,是故無所得。
明心見性之後,他就知道甚麼是空性了,知道世界上既沒有我,也沒有我之外的世界。我們所以為的『我』,只是因緣、骨肉和念頭的組合,是地、水、火、風的組合。他不執著。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一切都是各種元素的組合,這些元素消失之後,自己也會消失。這時,如果他還說自己得到了甚麼本體的東西,比如永恒不變的果,就說明他還沒有破除執著,還執著於我,還不是阿羅漢也沒有證得初果。如果證得初果的話,他就已經沒有我見了,不會覺得「我」獨立於其他存在,也不再執著於「我」這一存在了。他不會說「我得到了甚麼」,包括佛果。一有「得到」,就有了「我」,也有了執著。
無執才能證得一果,但一果羅漢的境界是不穩定的,他還沒有打成一片,只是在理上已經不執著了。雖然遇事時習氣還會發作但不會給他帶來煩惱。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在那個境界之中,其實並沒有一個本體的存在,也沒有一個永恒不變的本體,沒有實質的果位。
在《無死的金剛心》中,瓊波浪覺和魔桶中的「奶格瑪」生活了一段時間,他最後發現『奶格瑪』不是真的奶格瑪。為甚麼?因為,兒子死去的時候,『奶格瑪』哭得死去活來,她是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痛苦。這時,瓊波浪覺才發現她是假的,因為她之前一直裝得很好。當然,有時的哭也可能是一種示現,這種哭是另當別論的。但是,在那個故事之中,「奶格瑪」的哭是傷心的哭,是失控的哭,跟凡夫沒有兩樣。所以,瓊波浪覺認為她還有執著,可能沒有證道。哪怕真的奶格瑪也會哭,但真的奶格瑪沒有執著,她的哭是另一種哭,就像她的怒是另一種怒一樣。她所有情緒的背後,都有一種光明朗然、寧靜如水的觀照,她只是在隨緣示現一種東西。兩種情緒是不一樣的。所以,當瓊波浪覺發現假奶格瑪有執著的時候,他就選擇了遠離。但這也一樣不能一概而論,因為有些聖者有時也會示現一種執著,因為他要教化眾生,要演一場戲。比如,當年王重陽就示現了一場疾病,他故意讓自己得了一種很醜的皮膚病,結果很多混混弟子就一哄而散了,只留下七個弟子。
須陀洹入流,涉入涅槃流,若能循流上,便可到彼岸。
以不入六塵,故名日入流。得果由無念,由念非得果。
或云為逆流,以逆生死流。
「須陀洹入流,涉入涅槃流」,斯陀含是二果羅漢,二果羅漢已經入流了,證境相當於三地和四地菩薩,差別是度眾願力的大小。這時,他就已經進入修道了,他已經契入空性、明白真空之理、超越有為層面,進入了無為的境界,相當於三地和四地菩薩。當他保任空性的功夫達到一定程度時,他就會證道。這時,他的空性境界還不穩定,還會出現反復,但方向已經明白了。
『若能循流上,便可到彼岸』,所謂的『流』,便是涅槃流。「上」,是升華,而不是我們所說的順水而流。「若能循流上」的意思,是他如果能沿着涅槃之河升華上去,就能到達解脫的彼岸,故稱為入流。二果羅漢的見地已經很不錯了,缺的是專注力和發心。他已經不被六塵迷惑了,也叫『不入六塵』。所謂六塵,就是色、聲、香、味、觸、法這六種污染心靈、干擾心靈的灰塵。心像如意寶珠,本身是俱足智慧光明的,但眼、耳、鼻、舌、身、意這六根與六塵相合,生起六識的時候,就會攪亂了心,讓妄心的鳥雲遮住了真心的天空。比如,你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她的笑聲很美,歌聲也很動聽,你自從見過她以後,就始終牽掛着她,不能忘懷,吃飯也想起她,睡覺也夢見她,見不到她,你做甚麼都索然無味。這就是牽掛。有些女孩子喜歡玫瑰香水,一瓶法國香水好幾萬,就算買上了,也不過在耳朵上噴一點,讓自己聞起來更好,讓別人跟自己在一起時更舒服,買不上時,她們就會牽掛。美味更是一種牽掛。「食色性也」,吃過一種非常美味的食物之後,很多人就會念念不忘,希望有機會還能再吃一次。過去,修道的阿羅漢不挑食,碰上甚麼吃甚麼,就是為了不讓自己對美味產生牽掛,形成習氣。有時候,阿羅漢甚至不在同一棵樹下住超過三天。為甚麼呢?因為超過三天,就會形成習慣,他就會對樹産生牽掛。如果產生牽掛,就無法實現涅槃,無法證得阿羅漢果,證不了道的話,死亡的時候,他就有可能因為牽掛這棵樹,而投生為白蟻、蟲子之類的東西,或是成為樹神、樹鬼之類的存在,園繞着這棵樹,走不掉。身體的觸覺,腦子裏的意識、念想,都屬於六塵,都會讓人產生牽掛和執著,把自己本來的實藏遮蓋住。修到一定的時候,掃除所有的灰塵,心靈的光明燥發出來之後,雖然他仍然有習氣,但是已構不成煩惱了。比如,他會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但習氣不能讓他墮落,不能讓他生起煩惱。有也好,沒有也好。
二果羅漢就是這樣,他有習氣,但構不成煩惱,因為他知道一切都會很快過去,多美的美味吃到嘴裏,嚥下去都沒有味道了,即使他再喜歡,也不會貪。有也好,沒有也好。很多東西他都是這樣,都能看破,都能放下。
『得果由無念』,無念才能證得解脫之果。這個無念主要指的是牽掛。人堕落的原因,就是有牽掛,有執著。
『由念非得果』,如果因為證得二果羅漢而沾沾自喜的話,就說明他根本沒有證得,因為他沒有破執的智慧,還執著於我。所以他沒有得到二果。得果實無得,了無牽掛,才能解脫。雖然他可能因為還有習氣而反反復復,但他已經明白真空之理,明白自性、明白真心了,所以他已經入流了。
「或云為逆流,以逆生死流。」還有一種說法是逆流,也就是沿着生死之流升華上去,不再墮入生死之流,不再墮入輪迥。
三途之生死,永不再受故。聖道說名流,流向涅槃故。
離凡見聖道,煩惱已漸微。二執知遣除,覺今是昨非。
『三途之生死,永不再受故。』不再受三途之苦了,六道輪迥再也沒有了。
「聖道說名流,流向涅槃故。」他沿着正道一直修下去,就會直通涅槃之城,直通涅槃之海。
「離凡見聖道,煩惱已漸微。」他遠離凡夫的所有煩惱,已經見到聖道,得到清涼,煩惱越來越少了。但這個時候,他仍然控制不了心,有些習氣仍然會時不時地跳出,但他馬上知道如何對治,不會因此而墮落。那麼,他就會慢慢地消除我執、法執。他已經看到垃圾了,垃圾雖然沒有完全清掉,但他知道該怎麼清,也清掉了一部份。
「覺今是昨非」,他知道過去錯了,也知道今天對了,但他的修仍然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如果你精進地修,就會很快修成;如果你不精進,就會修得很慢。但只要你始終在修,你就在變化着。尤其是明白真心之後,只要信心不退,你就會慢慢地升華,變得越來越自主。
厭離諸紅塵,喜靜不思歸。以第十六心,入無漏聖道。
最長之生死,七度返人天。故於十四生,必證阿羅漢。
注意,這些是關於阿羅漢的說法,不一定完全是這樣。事實上,如果有正確的教授,你完全可以頓悟頓證。大手印就是頓悟頓證,見即解脫的。它走的不是漸修的路子。
「厭離諸紅塵」,他已經厭倦紅塵了,但他不是得了抑鬱症,而是看破了紅塵中的紛紛擾擾,知道此刻熱開的,等一會兒就不熱開了;此刻聚的,等一會兒就散了;此刻美麗的,等一會兒就醜了。所以他就索性不聚了,慢慢地也不願意再往人群裏跑了,於是就遠離紅塵,看破紅塵。這跟受了打擊,灰心喪志是不一樣的。灰心喪志是抑鬱症,它是欲望得不到滿足時的失落,是一種消極被動。但看破紅塵是一種智慧,是明知那是個遊戲,他不去玩那個遊戲,他享受遠離紅塵的清淨生活,知道繁華的一切都像夢、像彩虹、像水泡一樣,很快就破碎、消失了,也像露水,此時有,太陽一出來就馬上蒸發了。所以,他不會被眼前熱關美好的表象所欺騙,用寶貴的生命去追逐。他覺得,很多東西其實沒甚麼意思。他想用生命做點更有意思的事情。
在藏地,很多老百姓都有這樣的智慧。我們曾去藏地體驗生活,住在一戶藏民家裏。房東當時談到錢,他說,錢嘛,就是露水,太陽一曬就乾了。談到我的著書立說時,他說,你的才是真正的寶貝、真正的財富啊,留下來能影響很多人!所以,他雖然很富有,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多麼富有,他一直很美慕文化人,覺得文化才是好東西,很快就會消失的金錢不是。後來,他就讓兩個孩子跟着我們學習,這也屬於一種智慧。
「喜靜不思歸」,他再也不願回到紅塵中去了,他寧願一個人靜靜地待着,哪怕住在山洞裏也沒關係。他即使一個人待着,也不會覺得無聊,更不會覺得苦悶,他的心中始終非常充實,始終充滿了寧靜之樂。
「以第十六心,入無漏聖道。」在《唯識宗》裏,心分為很多相無相分種,非常複雑,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此處就不贅述了。
「無漏聖道」,就是進入沒有煩惱的聖賢之道。聖賢之道是沒有煩惱的。當然,傳統說法中的聖賢跟這個聖賢不一樣,這個聖賢是登地菩薩以上的聖者,不再是迷失的凡夫了。而傳統說法中的聖賢,比如孔夫子和七十二賢人,就不屬於佛家所說的聖賢。佛家所說的聖賢,是出世間法層面的聖賢;儒家所說的聖賢,則是世間法層面的聖賢。後者可能仍然有執著。孔夫子就非常執著,他到死都很執著,他一直東奔西跑,想要改變世界,但他改變不了。不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正是他最偉大的地方,而且他建立了儒家文化,儒家文化影響了中國幾千年,至今仍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瑰寶非常了不起。所以,孔夫子被後人尊為「聖人」。這個聖人是沒有破執的世間法聖人,而不是破執解脫的出世間法聖人,他的偉大是功德和事業的偉大。二果阿羅漢也許沒有孔夫子的事業這麼大,但是他的智慧和境界比孔夫子大,因為阿羅漢離欲了,進入了出世間法的層面,窥破虚幻,遠離煩惱,證得了解脫。他的目的地跟孔夫子那樣的世間法聖人不一樣,後者的目的地是在世間建立規則。兩者不能說誰好誰壞,誰高誰低,他們都很偉大。
據說,證得二果阿羅漢之後,可以七次返人天。這是一種說法。還有一種說法是,只要不迷,就算你不修,也會證得阿羅漢果。這就像你把一粒種子種進地裏,只要有濕氣,溫度合適,就必然會發芽。同樣道理,只要明白了真理,哪怕你在今生今世沒有實真理,第十四生時一般也會證得阿羅漢。
這其實是一種方便說法,它說的是最差的情況。過去,我們在藏地參加時輪金剛灌頂時,還聽說過一種說法:蟲子只要進了壇城,参加了時輪金剛灌頂,或是得到了大成就者的持咒加持,十四生之內必然成佛。雖然看起來十四生有點恐怖,但事實上並不恐怖,因為蟲子的生命很短,死掉再生,再生死掉,死掉又再生,生生不息。只要他在自己的生命中種下了親近善知識的種子,他就會慢慢地升華,有一天,他就會進化成佛。這也是一種說法,很可能是有道理的。因為,正面的東西能磁化很多生命基因。對此,我們不做過多的解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是漸修之法,小乘上座部就是這麼修的。既然講《金剛經》,我就想把小乘上座部的一些規矩和說法也講一下,讓你略微了解一下,對甚麼內容有興趣,想要深入了解,你可以上網搜索一些相關詞彙,或者有針對性地找一些参考資料。
二果斯陀含,此云一往來。入聖有二階,精進成行為。
欲界之思惑,總共有九品。二果斷六品,上上至中下。
須一往天上,更一往人間,故名一往來,心無往來相。
若有往來念,亦無得二果。
剛才說過,一果可以七次返人天。那麼二果呢?
「二果斯陀含,此云一往來。」二果往返一次就行了。事實上,這也是過去上座部的一種說法。證得究竟智慧的法門,便沒有這個說法,比如光明大手印。修光明大手印的話,你一旦明心見性,只要安住真心,就可以解脫,沒有七返不七返的說法,也沒有一返的說法。為甚麼呢?因為,燈一亮,黑就沒有了。甚麼燈?智慧之燈。當你智慧的燈炬還沒有點燃時,你只能苦苦地修,由禅入定,然後開慧。如果你修得很好,那麼今生也可以證得阿羅漢果;如果停滞不前,臨死時還是斯陀含的話,你就要在天上人間往返一次才能解脫。這是一種說法。事實上,如果實修的話,可以直證阿羅漢果,直證一果、二果、三果、四果。有些人修得很好,在一座之間,就可以證得阿羅漢果。比如,釋迦牟尼臨終前給最後一個弟子——那個在他圓寂前皈依的老婆羅門——開示心性,刹那之間那弟子就經歷了四果,先於佛陀入滅了。所以,上面的說法僅僅是說法,它雖然代表了一種原理,但並不是必然的軌跡。
「欲界之思惑,總共有九品。」三界一般稱為欲界、色界、無色界。欲界眾生的特點是欲望織盛。其思惑總計有九品,就像算卦一樣,有上、中、下三卦。上卦又分為上、中、下;中卦也分為上、中、下;下卦同樣分為上、中、下。合起來,就是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種。煩惱也是如此,欲界之思惑共有九品。二果羅漢的六品思惑已經斷掉了,大部份慾望——包括上半部份那些明顯的、比較粗分的煩惱——他都戰勝了,但還有一部份煩惱沒有戰勝,偶爾還會爆發出來,所以他的狀態忽而好,忽而不好,非常複雜。八地之前,哪怕你已修到七地了,也仍然會這樣。不要緊。但是,他必須繼續精進地打掃,將心裏所有的垃圾都清乾浮。如果角落裏還剩下一點垃圾,他想繼續打掃,但時間不夠了,那麼怎麼辦?繼續精進地修行,不要理結果。哪怕停滞不前,又不精進修持,只要他信心不退、不破戒,他只要再往返天上人間一次,就可解脫。所以說『須一往天上,更一往人間』,這是有關二果羅漢的說法。
「故名一往來,心無往來相。」事實上,二果羅漢已經沒有來往之相了。因為他已經知道明空了,知道世界是怎麼回事,知道一切都不可執著,所以無執。但他的無執智慧還沒有達到最高的層次,他還有一部份思惑,所以,他雖然殺掉了很大一部份的煩惱,但他仍然還有習氣。阿羅漢被稱為殺賊,說的就是他殺掉了一部份煩惱之賊。
大手印跟小乘的原理不一樣,在奶格瑪五大金剛合修法的修持中,上師會給他開示心性,他只要明白心性地去修,圓滿生起次第時,就已經是七地菩薩了。然後繼續修拙火,他就會完成八地;再修幻身,他就進入九地、十地;修光明,進入十一地、十二地十三地;最後是金剛十四地,這時就成佛了。
阿羅漢果的修法跟大手印的這種規則不太一樣,但也是根據煩惱的清除、智慧的穩定、妙用的生起來確定一些台階。只要降伏一些煩惱,他就會得到一份智慧,不斷地降伏下去,智慧就越來越高,境界和層次也越來越高。當他到了二果羅漢的境界時,九品煩惱中他就已降伏了六品,剩下三個,還要慢慢地降伏,因為他的智慧火焰還不是很大,不能照亮他的整個生命時空,一部份地方還是黑暗的,
三果阿那含,此亦云不來。遠離諸緣塵,離欲漸無為。
斷欲界三惑,寄居四禅天,不來人間矣,是故名不來。
若有不來相,有執無得果。
到了三果的時候,智慧的火焰就更大了,三果阿那含的證境相當於五地菩薩和六地菩薩,但仍在願力上有差別。三果已修得很好了。按上座部的說法,稱「不來」。他不會再到人間來了。他的善業容易讓他投生到天界,因為他已經沒有紅塵中的煩惱了,欲界的一切對他都構不成誘惑了,所以他再也不會到欲界來了。注意,你受甚麼誘惑,你就因甚麼而來。你牽掛甚麼,你就因甚麼而來。如果他對欲界已經沒有牽掛了,他就不到欲界來了。因為欲界已經吸引不了他了。他對欲界的所有執著都破除了,所以,欲界的三惑也斷掉了。於是,他就進入了天道,安居於四禅天,但這仍然是上座部的說法,不是大手印智慧的說法。
「不來人間矣,是故名不來」,他的不來人間,是不來之相,他的心中並沒有來與不來的分別,不會覺得我到哪裏去了,再也不到人間來了。如果他心中還執著於來去之相的話,他就沒有證得阿羅漢果。
四果阿羅漢,此亦名無生。居於四禅天,證無生法忍。
放下兩頭事,中道成三昧。二界之思惑,共有七十二。
不再受後有,生死已了矣。生滅心已息,故而日無生。
若執執假名,亦當無得果。一譯日殺賊,殺盡煩惱賊。
二譯日應供,當受人天供。
四果阿羅漢被稱為無生,無生無滅,無來無去。為甚麼?因為,他的禅定功夫和智慧都很好,已經達到無生法忍的層次了。所謂「無生法忍」,就是無生無滅,無來無去,沒有分別,所有煩惱基本上斷盡了。
『放下兩頭事,中道成三昧。二界之思惑,共有七十二。』兩頭事是空無、有無等二元對立。思惑是細微無明,共有七十二種。見惑就是觀念。我們的見地就是世界觀,修行的方法就叫方法論。見惑的「見」,就是世界觀、見地、見解等。思惑就是生命本體細微的習氣。前者是粗分的,後者是細分的。
這時,阿羅漢的很多思惑都沒有了,所以,他才能安住在他的世界裏。他的世界被稱為四禅天。這時,就沒有甚麼東西可以誘惑他了,那麼他就成了獨立自主的存在,就像《六祖壇經》上說的「無相,無住,無念」。他進入的境界已經很穩定了,相當於八地菩薩的證境,不再墮落,能夠安住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出來。注意,出來利眾就是菩薩;不出來就叫羅漢。阿羅漢不管紅塵諸事,只安享自己的境界,任萬事萬物自生自滅,眼不見為靜。他始終在清涼快樂的四禅天中,無執無捨。如果他還有執著,包括執著於得果,他就不叫阿羅漢。阿羅漢又名殺賊,殺甚麼賊?六根之賊,也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帶來的煩惱之贼。
涼州賢孝有一段唱詞很有意思:「二更裏打坐好道遥,魔王來盗寶。六賊綁定了鬧吵吵,如何是好?」甚麼意思呢?就是說,打坐的時候本來自在逍遥,誰知道魔王突然盜寶來了。甚麼魔王?正是眼耳鼻舌身意。眼睛看到的也來了,耳朵聽到的也來了。盗甚麼寶?盗他的無為之實,意思就是,雑念來了,眼耳鼻舌身意之中聽到的、看到的、想到的都來干擾他,煩惱捆綁了他,擺脫不了,如何是好?六賊就是這個東西。所以,殺賊就是殺眼耳鼻舌身意帶來的煩惱之賊。
「二譯日應供,當受人天供。」阿羅漢能接受人天供養,因為他俱足無量的功德,你給他甚麼,他都受得起。如果接受供養的人是不了道的話,他是受不起供養的。寺院裏經常說:『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還』阿羅漢已經了道了,所以人間所有的供養,包括天人的供養,他都能接受。他因為俱足功德,而有了一種尊貴。
三譯日不生,不再受生死。一切煩惱破,實名阿羅漢。
阿羅漢還有一個名字,叫不生。因為他證得了無生智慧,不生不滅,再也不受輪迥。
在上座部的說法中,釋迦牟尼也是大阿羅漢。這種說法有它的道理。在自覺層面,釋迦牟尼和阿羅漢是一樣的,因為阿羅漢也不再煩惱,不受輪迴,得到解脫了。只有在覺他、覺行圓滿方面,釋迦牟尼才顯示出不同於阿羅漢的偉大。因為釋迦牟尼的發心和阿羅漢不一樣,所以,他有了不同於阿羅漢的利眾行為。上座部是這樣認為的,但大乘佛教興起之後,出現了很多經典來否定這種說法。事實上兩種觀點各有道理,一個從內證的解脫層面來說,另一個從利他的功德層面來說,有不一樣,也有一樣。不然的話,阿羅漢就沒有意義了。
無生亦無滅,無我復無人。常揖諸世間,無復有後身。
境與心皆息,貪嗔痴無蹤。
證得阿羅漢果的時候就無生無滅,沒有我和他的區別了。阿羅漢知道所有人都是因緣的組合,我也是因緣的組合。我等於零,彼等於零,所以我等於彼。這時,就出現了一味的智慧。所謂的一味,就是一切都歸於空性,大家都是因緣聚合的,都是緣來則聚緣去則散的,所以他不執著任何東西,破除了我執。過去用八個字形容阿羅漢,就是:「長揖世間,不受後有。」啥意思呢?就是向紅塵作個揖,因為我再也不來了。當然,佛家中還有很多關於阿羅漢的說法。
其實,我們雖然說阿羅漢對紅塵作揖,再也不來了,但阿羅漢並沒有走,他只是證得了一種境界,這種境界跟證得法身的境界有相似之處。他並不是離開紅塵,到別的地方去了,而是境和心都寂滅了,無來無去。
寂滅的意思,就是他看破了,對他不起作用了,不會再激起他心的波動。雖然緣起上有,外相上看起來有,但他看破了,不執著。他明白這是假象,很快會變化,所以貪嗔痴都沒有了,這才叫阿羅漢。
這個內容比較枯燥,也比較多,但《金剛經》談到了,我們就必須講。過去,釋迦牟尼講《金剛經》之前,重點講的是苦集滅道,而實修的重點,就是初果、二果、三果、四果阿羅漢的修行很多大阿羅漢成道之後,釋迦牟尼才開始講《金剛經》,一定要明白這一點。因為,就像你讀完一。二、三、四、五、六年級,小學畢業升了初中,再讀初中課程,初中也讀完之後,才能讀高中的課程一樣,聽《金剛經》之前,須菩提必須有一定的修行基礎,必須完成初果到四果阿羅漢的修行,否則,他就理解不了《金剛經》的智慧,也不可能與佛陀展開《金剛經》中那樣的對話。
聽經和誦經的時候,要讓自己融入般若智慧之中,融入經典的旋律之中,慢慢地,真心就會出現。聽經其實也是這樣。所以,在過去,講經的要求很高,不明心見性不能講經。現在,有些不明心性的人也在講,這是不對的。因為他講不清楚經典背後的東西。講經的主要意義,在於讓聽經的人融入經典。經典是個載體,它承載了一種東西,那種東西就是般若智慧。聽經的時候,你慢慢地融進去,那種智慧最後就會作用於你的生命。
釋迦牟尼過去講經的時候,現場有很多人都證得了初果、二果、三果、四果。随着無明的破除、智慧的顯現,他們都顯現出了不同的境界,這個境界,我們稱之為果。阿羅漢分別破除了四種境界中的惑見。初果、二果破欲界,欲界破掉之後,再破色界;色界破掉之後,再破無色界;無色界破掉之後直趨涅槃。阿羅漢的修行其實就是為了破除無明初果、二果、三果、四果分别代表破除了欲界、色界、無色界三界中的惑。疑惑就是心中的懷疑,還有貪嗔痴慢妒等執著,包括見惑和思惑。惑就是無明、迷惑和愚痴的意思。你不明白,就叫惑。所以,傳道、授業、解惑本是儒家韓愈說的話,但佛家其實也是這樣。佛家修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解惑。
解脫破二惑,見惑與思惑,見惑重於理,思惑重於事。
用現在的哲學語言來說,見惑就是錯誤的世界觀。學過哲學的人都知道,世界觀就是關於世界的某種觀點和學問。世界觀就是見地,你認為世界怎麼樣,你認為物質怎麼樣,你認為精神怎麼樣,你認為怎麼樣的「那個」就是你的世界觀。不同的世界觀代表不同的思潮,不同的思潮又代表不同的宗教流派。宗教流派中『教』的部份,就是宗教哲學部份。中觀、唯識,包括藏傳佛教的各派,每一派都有自己的世界觀,不同的世界觀決定着不同流派的特點。
破見惑,就是破除世界觀的迷惑和愚味。
「見惑重於理」,見惑能說清楚,因為它偏重於道理,「我覺得怎麼樣」「我覺得如何如何」,這都是見惑。錯誤的見解也叫邪見,把邪見擴散出去的宗教,就是邪教,它傳播的教理就是歪理邪說。正教和邪教的區別其實非常有限。包括基督教,最初也被羅馬帝國認為是邪教,它的教義也被認為是歪理邪說,在很長時間裏遭到羅馬皇帝的封殺。後來基督徒用犧牲精神慢慢修訂了自己的教義,還為世界做出了很多貢獻,感動了整個歐洲,成了很多國家的國教,也就不再是邪教了。許多哲學流派就是這樣。它們跟佛教不一樣,但它們也能圓融地解釋世界,並形成一個體系,比如希臘哲學流派、康德哲學、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派、榮格心理學派等。不同的學派都在解釋着世界、解釋着人類,他們都可能對,也都可能不對。為甚麼說它們都可能對呢?因為,在某個方面它們也許是對的,但如果過於執著的話,它就不一定對了——不僅僅是哲學,中醫、西醫、藏醫也是這樣。所以,任何學說都有它優秀的地方,但它優秀的地方也正好是它的局限,往往制約着它的發展。比如中醫。它有很多優秀的東西,是中國古代哲學的生活化應用,它所有的學說,如五行學說、陰陽學說,都是中國古代的哲學,但它的應用太玄妙,沒有一加一等於二這樣的標準答案。很多時候,世界需要一種傳承性和經驗性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正好是很難用文字表達出來的。
我認識一個中醫,他看起來瘋瘋瘋瘋的,但醫術非常好,是個神醫。他不用見到病人,只要跟病人打電話,他就知道對方是甚麼病,然後開出治病的方子,治好了很多病人。但他有自己的疑惑。有一天,他打了很多電話給我,有一次我接了,問他甚麼事,他說有件重要的事想請我幫忙。我問他具體是甚麼事,他說,他有個朋友的兒子吸毒,在蘭州被抓了,一出來,就威脅要綁架他朋友的外孫,還要殺掉他的朋友,他很着急,想請我幫着誅殺他朋友的兒子。我拒絕了。從這件事上,我發現他雖然是個很好的中醫,也救了很多人,但他有自己的局限性。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這就是世界觀的問題。世界觀一旦出現問題,就容易出現見惑。
阿羅漢破除見惑之後,世界觀上就沒有迷惑了。他不會認為世界是真實存在的,不會認為六道輪迥是真實存在的,也不會認為因果鏈是真實存在的。很多東西我們不說對還是不對,但是,在佛家看來,只要認為真理以外有永恒不壞的東西,就是執幻為實,就是邪的。這個邪,不是邪惡的邪,而是歪理邪說的邪,意思是,它會把人往歪路上引。很多人就是因為覺得世界是真實的,欲望是真實的,誘惑自己的東西是真實的,才會產生諸多的煩惱,才會産生諸多不該有的行為,才會進入六道輪迴。如果我們明白真理,知道世界是虚幻的,無法執著,就不會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也不會受到誘惑,甚至堕落。
佛家雖然也說萬法皆空,因果不空,但因果不空是緣起上的說法,而不是勝義上的說法。勝義上的說法是不昧因果,也就是不被因果所轉,不被因果所惑,不受制於因果,他可以超越自己,因此可以超越因果,但他不是背離因果、不落因果的。而且,即使你在道理上明白因果是緣起性空的,但你要是沒有清淨心的話,仍然不能超越因果,仍然會受制於因果。所以,想要實現超越,從生死輪迥中出離,首先就要破除見惑,也就是世界觀上的錯誤,不再執幻為實。
思惑就是隱藏在生命本體中的一種錯誤。比如經常出現的念頭,經常出現的習氣,事上產生的迷惑。它有時是非常細微的,不遇事你不知道,一遇事,你突然冒出個念頭,才發現自己還有這個東西。平時,它藏得很深,你自己根本就發現不了。所以,我們才要藉事調心。在做事的過程中,你才會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了,是不是真的不會生起煩惱、真的沒有迷惑了。有沒有思惑,更多的要在事上檢驗。
你一定要注意,見惑可以在理上破除,所以釋迦牟尼講法的時候,很多人都可以證果,但破除思惑需要實修,因為它是細微無明,不實修的話破不掉。因為,它隱藏在心理學所說的潛意識裏,很難被發現。
見惑有多種,多以執著事。身見即我見,能緣之迷情。
見惑太多了,見惑主要指的是執著,執幻為實,認假成真。很多哲學家都有見惑,也就是見地上的錯誤,除了個別實現超越的之外。因為,他們都很在乎現象上的東西。釋迦牟尼恰好不是這樣的,他不管那些細枝末節的、言語邏輯上的問題,他只管如何破除執著,如何實現解脫。他當初就定下了規矩,他講法只講跟解脫有關的東西,其他東西他都不管、不提。所以,很多問題他都不予理睬,比如世界有邊還是無邊,世界到底是有還是無,涅槃之後是有還是無,還是非有非無、亦有亦無?諸多邏輯方面的糾結,釋迦牟尼都不去考慮,他講的不是世間學問。如果他理睬這些問題的話,一輩子都扯不清。
陰陽風水、八字命相這類東西也是這樣,修行人一般不要去學,因為裏面有很多說不清的東西。你如果花心思研究這些東西就把生命完全地消耗掉了。我舅舅就玩了一辈子這些東西,但是比起現在的他,我更喜歡我小時候的那個他。你想想看,小時候到今天,我升華了多少,但是他一直都那個樣子。當然,他人很好但一直很執著。很多人都是這樣,我有很多朋友也這樣,他們把生命耗到世間法的學問之中,在心性上用功不夠。所以,釋迦牟尼不管那麼多理論性質的東西,直接要求破除兩個執著:一是我執;一是法執。指導上座部的修行時,他甚至只讓比丘破除對生命本身的執著。他認為,你只要把這個執著破掉,就能解脫了。
「身見即我見,能緣之迷情。」身見是一種成見和偏見,它也屬於執著。因為你執著於「我」的時候,才會執著『我的』身體。這就是「能緣之迷情」。所有的眾生和緣生,都犯了這個毛病。這個問題解決不了,我執就破除不了,煩惱也息滅不了。所有煩惱都取決於我執。無我就沒有煩惱。所以,修阿羅漢道的時候,你首先要破的就是身見,這屬於見惑中的我執。破執之後,阿羅漢認為生命本身就是一堆元素的偶然組合,如果用儀器來檢測的話,你會發現真是這様的。
我和一些科學家聊天的時候,他們就說過,生命是一個很奇釋經詳解怪的存在,每個細胞都有蛋白質、氣基酸和脂肪。而且,每個細胞裏的蛋白質都不一樣,就像人間不同的部門一樣,承擔着不同的職責。有些專門用來免疫,就像解放軍保衛祖國一樣,有些專門負責輸送能量。總之,身體上的每一個「配件」都清晰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情,再小的細胞都是這樣。細胞和整個生命的構成是一樣的它體現了生命的全息。所以,你複製一個細胞,就可以複製一個人,現在把這種技術叫克隆技術。我問那些科學家朋友,誰給克隆人安裝程序?他們說不知道。我又問他們,原初的能量從哪裏來?他們也說不知道。這是生命的一個巨大的秘密。所以,很多科學家研究到最後,都會相信神靈,這是有原因的。他們一開始相信科學可以解釋一切,可以將所有神秘的東西都變得不神秘,但是,有些東西不管他們怎麼研究,都解不開背後的秘密,或者說,沒法用他們熟悉的科學來解釋。人體那麼多細胞,每一個細胞都像一台高速運轉的電腦,所有程序的聯接都非常緊密,神經系統、語言系統視覺系統、運動系統…而且人體還有自癒的機制。很奇怪。事實上,所有眾生都是這樣,都是由無數的元素聚合而成的。生命是一個大秘密。
邊見墮二邊,斷見與常見。見取見自勝,鬥諍之源本。
於劣為勝者,故名為見取。
甚麼是邊見?跟中道相對的就是邊見,偏空、偏有都是邊見,空不執著,有不執著,就是中道。中道是解脫之道,是越過苦海、到達彼岸的那條路,也叫波羅蜜多。如果說中道是一塊很寬的板子,直通到對面,那麼邊見就是懸崖,偏左也不行,偏右也不行。左邊的懸崖叫「有」,認為世上萬物是實有的、恒常的;右邊的懸崖叫「空」,認為世上一切都不存在,都沒有意義。執有執空都不對。執有墮入輪迥,執空墮入無色界。道家有些修天道的人,就容易偏空,修得不好就去不了無色界,會墮入畜生道,修得好,就進入天道。所以,道家說成仙成仙,他追求的是進入天道,做天人,而不是解脫。他走的是人天乘的路子。還有很多外道,他們追求天堂,也屬於天道。所以,他們是「無念為宗」,走無念的路子,偏空。偏空的人總是認為偏空是對的、偏有是錯的,偏有的人又會覺得偏有是對的、偏空是錯的,於是雙方就鬥來鬥去,出現二元對立。世界上所有的辯論都是這樣,認為物質第一的人堅持物質第一、精神第二,也就是唯物主義;認為精神第一的人堅持精神第一物質第二,就是唯心主義。其實兩者都是邊見。偏見引起爭鬥,其源頭就是分別心,沒有分別心,就沒有偏見,「見取見自勝,鬥諍之源本」。
「於劣為勝者,故名為見取。」永遠覺得你錯我對,這就是見取,也就是對見地的執著。
佛教中這樣的情況太多了,很多時候,我們給一些人送書,他們一看是大手印,首先就拒絕了。因為他們是修淨土的。為了拒絕,他們會尋找各種藉口,但他們不知道,大手印最寶貴的東西跟《金剛經》是一樣的,那就是般若智慧。他們拒絕大手印,就是在拒絕般若智慧。但是,如果沒有般若智慧,唸佛就和外道一樣了。這也是很多人解脫不了的原因。他們拒絕接受真理,拒絕接受無常,拒絕接受一切都會變化的真相,他們只希望到一個真實的極樂世界去,去到那個地方,他們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就像童話裏說的一樣,就像夢想中的烏托邦。有個著名學者還說,哎呀,到極樂世界去,需要多少光年啊!他的意思是,佛國太遠了,我們大概去不了吧?這是一種非常普遍的偏見。即使在佛教內部,很多人也是附佛外道,但他們自己不知道。
牛戒狗戒等,非理之戒法。迷信之苦行,外道多守之。
以諸有漏法,錯為解脫因。思惑惑諸行,貪嗔痴慢疑。
破除二惑後,方能得解脫。
在古印度時,有很多修道者,有狗戒、牛戒,還有一些非理的戒法,比如迷信苦行。直到現在,也還是這樣。2014年,我們去印度的時候,見到了很多我們稱之為外道的修行人,有些人臉上塗着骨灰。過去甚至還有吃狗食的和尚,但他們跟盧伊巴不一樣,盧伊巴吃魚腸是為了破除分別心。還有一些守牛戒的人,會用牛糞抹身,他們也不是為了破除分別心,而是覺得牛糞非常好,他們還每天用牛糞做火供。我們去印度時,到處煙霧缭繞,很多人家都在做火供,門口都在冒煙。如果肺不好的話,去到那個地方,真的會覺得受不了。因為到處都是煙。他們認為,火是梵天的口,只要把東西扔到火裏,就等於梵天吃了這些東西。所以,他們自己沒有好吃的不要緊,但他們每天仍然會把大量的好東西都扔到火裏,去供養梵天。還有一些修道者老是大眼瞪天,盯着太陽,盯得眼睛酸澀了,流下了眼淚,他們也不在乎,繼續町。為啥?他們相信這樣的修行方法能讓他們解脫。還有一些人永遠都在金雞獨立。看到他們,我一方面覺得挺感動的,一方面也覺得很遺憾,因為他們練出很好的定力,但沒有智慧,也解脫不了,但沒有人告訴他們。外道的修行,永遠都在心外,他們可以把一個形式做到極致,但他們生不起般若智慧,他們感受不到那個博大而細腻的世界,感受不到那種撲面而來的詩意。他們不能在這塊土地上與佛陀的精神相契。但他們仍然讓人感動。因為,這個時代很少有人願意這樣了。你想有誰願意放下老婆孩子,放下高薪厚職,放下功名利禄,一輩子金雞獨立地站着?外道的心裏也有他們的詩意,但他們沒有明師指點,沒有人幫助他們捅破那層窗戶紙,告訴他們,修行不僅僅要修專注力、定力,也要修智慧。他們的問題在於智慧不夠,所以無論定力有多好,他們也解脫不了。
釋迦牟尼最早也是這樣,他也經歷過一段苦行的生活,他日食一麻一麥,也就是一天只吃一粒胡麻一粒麥子,把自己餓得前心貼後背,肚皮也貼着後背。這種苦行從身體入手,沒有從智慧入手,所以很難解脫。
「以諸有漏法,錯為解脫因。」有漏法就是有為法,有為法是因緣聚合的,會消失,所以叫有漏法。無漏法就是無為法,沒有煩惱,沒有條件,不會變化也不會消失。能讓人解脫的是無為法,而不是有為法,但很多人都把有漏的東西當作解脫的方法「思惑惑諸行,貪嗔痴慢疑。」注意,見惑更多地出現在各個宗教流派的哲學體系之中,就是說,世界觀、見地如果出了問題,便出現了見惑;思惑更多的是貪嗔痴慢疑五毒,在紅塵諸事中,你會不由自主地表現出貪婪、仇恨、愚昧、傲慢和懷疑。其中最可怕的就是懷疑,如果不懷疑,你就會得到傳承力的加持,你會像大海中釋經詳解的一滴水那樣,在大海中洗淨自己心中所有的污垢,但如果你懷疑,你和智慧的大海之中,就隔了一道透明的墻壁,你看得見它能觸摸到它的存在,但它的力量始终在你的心外排徊,進不了你的心裏去。沒有傳承中的加持力,單憑自己,人是很難戰勝基因中的缺陷的。這是你生命的缺陷,也是命運為你設定的一道又一道關卡。人真正的苦難不在心外,而在心內,外界的種種顯現,只是一個又一個路標,一條又一條導火錢,它們都在讓你發現你自己,各種樣子的你,都會在你的心中叫囂,這時,你唯一的依靠,就是愛,就是信仰的力量,那是黑暗中射向你心靈的一束光。你哪怕還是個瞎子,你看不見它,但你可以順着那點溫馨慢慢地走向光源,你可以像一個孩子那樣,走向深深吸引你的那個東西。
西方有一些人對有過瀬死經歷的人進行過採訪,發現人在無限接近死亡的時候,會融入一個光的世界。那種描述,跟佛家對臨死八相的描述很相似。談到六道輪迥的時候,有人曾問過我這樣個問題,他說,寫出這些理論的人,已經死過了嗎?我笑了。我沒有回答他。有些問題,你是不用回答的。因為,面對一個虔誠的靈魂,你不用回答任何問題;而面對一顆懷疑調侃的心,即使你回答了,他也不會相信。那麼,我們便享受對方的存在吧,就像享受自然界中各種各樣的存在。時間自然會給他答案。只是,懷疑摧毁的總是美好。
懷疑是信仰的大敵。在信仰的世界裹,再也沒有比懷疑更加糟糕的事了,它會摧毁你的整個世界,摧毁你所有的幸福和美好,所以佛家說,信為道源功德母。
這些問題大多集中在思惑之中,有時也是見惑導致了思惑,有時還可能是見惑和思惑互相糾纏,也就是理上和事上都有問題,結果形成惡性循環,最後造成煩惱、痛苦、輪迴。破除二惑之後,很多人的煩惱就會消失。
按理說,事上的煩惱源於見地上的問題,你的觀點出了錯,你的行為自然會有錯。但是,人還有一個巨大的障礙,就是身體,哪怕他道理上已經明白了,見地上沒有錯誤了,但他的身體不聽話。他明明知道眾生是可愛的,但偏偏有些人他就是愛不起來。比如有些婆婆對其他人都很好,偏偏對兒媳婦很挑剔,老是覺得她很討厭。很多人都是這樣,他們老是愛除了某某人之外的眾生,過一段時間,這個某某人又換成另一個人,總之他老是有個不愛的人。他也知道一切都是虚幻的,也知道別人是自己的鏡子,也知道萬法唯心造,但他偏偏就是做不到。
「知道」是世界觀,『做到』是方法論。完整的哲學體系,既要有世界觀,又要有方法論。換句話說,世界觀就是你怎麼想,方法論就是你怎麼做。一個是道理上的,一個是實踐上的,當兩方面都沒有問題,所有的錯誤都破除之後,才能得到解脫。
2.釋無生法忍
無生法忍者,遠離生與滅。如實相理體,安住而不動。
下面,我講一下無生法忍。
「無生法忍者,遠離生與滅。」這時,他就無生也無死了,歸於自性。
我在《無死的金剛心》中寫過誅殺,它是密乘中一種特殊的法門,總是引起很多人的議論。有人就問過我,為甚麼和平的佛教會有誅殺這樣的法門呢?為甚麼《無死的金剛心》中,瓊波浪覺會誅殺那些盗賊?這算不算是犯戒?實際上,密乘的誅法跟世間法上的屠殺是不一樣的,真正的誅法其實是超度,在行誅法火供時,就可以把亡靈超度到佛國。了義的誅殺不是超度,因為,了義地看來其實沒有殺者和被殺者。如果一個大成就者真正地證得了無生法忍。他就遠離生死了。他覺得生滅一體,生滅一味,自他一味,他的心裏沒有分別,不覺得自己是在殺其他人,他的心中朗然光明。整個法界都是一味的。
「如實相理體,安住而不動。」實相就是法身,本來面目,般若真心。你證得無生法忍之後,就和實相本體融為一體了。在佛教中,這叫證得法身成就,也叫法身佛。在大手印中,臨終實現子母光明會而解脫,也是這種境界。滴水入大海。自身和佛的法身融為一體。無生法忍也是如此。證得無生法忍時,就已經證得法身了。所以才能如如不動,恒常安住。這時,他的境界就已經很高了,相當於八地菩薩。他在遇到事情的時候,也不會被假象欺騙,不會認假成真,知道一切現象都是虛幻的、無常的,在不斷變化,沒有他可以執著的東西,因而不再動摇,進入不動地。
當然,也有理上的無生法忍,他知道萬事萬物的虚幻性,但是在事上還不能做到。登地,一直到七地,都屬於這種層次,雖然明白道理,見到了空性,偶爾也能如如不動,但不穩定。雖然不穩定,卻也算是無生法忍。只不過他是道位上的無生法忍,還在努力地實現真正的、果位的無生法忍,還在路上。
除了道位無生法忍、果位無生法忍,還有因位無生法忍。所謂的因位無生法忍,就是我現在給你講的這些道理,也是每個眾生都有的、明白的可能性。
法忍即慧性,見法而無生。心智歸寂滅,堪受不退地。
真如實相體,得本性自然。
果位的無生法忍,是八地以上的菩薩自然達成的。
法忍其實是慧性,也就是智慧。前段時間,有人說他不太好,我說他已經很好了。他說他最近有情緒。我說,情緒歸情緒,他已經很好了。為甚麼?因為他的智慧夠了。法忍是一種智慧,情緒只是雲彩,風一吹,雲就散了,天空仍然是如如不動的。只要有了智慧,他就做不錯事情,因為他明白了。所以,即使有點雲彩,也會很快過去。在那種境界之中,見到諸法本無生滅,生生滅滅,滅滅生生,随時生随時滅,但本性無生無滅,無來無去。因為,當你安住於那個境界之中時,你會看到一切都在變化,但不管怎麼變,本體都是不變的。正如天空中風雨雷電,呼啸而來,呼啸而去,天空的本體不變,所以說無生無滅。
當一個人證得無生法忍之後,心智歸於寂滅。這個寂滅不是我們世俗所說的寂滅,而是佛教修證上的寂滅,是息滅煩惱,得到大智慧之後的一種境界。寂滅之後,你俱足三身五智,而不是甚麼都沒有。寂滅,其實就是息滅煩惱的意思。心智歸於寂滅,就是不退地,也叫八地不動地。這時,你已證得真如實相體,得到本性自然,得到自然智。自然智就是大智慧,就是平常心,就是明體,就是我們所說的真心,就是佛家終極追求的本體智慧,我們稱之為本來面目。
本性無生忍,本來無生忍。謂觀遍計執,之體性均無,
二觀依他緣,非自然而生。明真如法性,安住無為境,
雜染不相應,本來寂静故。
無生忍源於真心,真心顯現,生起妙用之後,就叫無生法忍。因為,真心本無生滅。所以每個人的本性之中,都有因位無生忍,都有成佛的種子,每個人都可能成佛,每個人都有智慧和慈悲。有人覺得自己不好,就下意識地否定自己開悟的可能性,這是不對的。開悟的可能性每個人都有,你無論多麼不好,或者多麼好,你的真心和他的真心都是一樣的。你們都是各種因緣的組合,都是一種偶然的存在。有無數種可能,會讓你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變成另一種存在。我們不是固有的。
身份不是固有的,情感不是固有的,一切都不是固有的,一切都是無常的,都在變化,一切你都把握不住。想要把握住虚幻的東西,將此刻的甜蜜或痛苦定格成永恒,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你當然可以寫作,可以將情緒變成文字,噴湧而出,但這些文字你很快也會忘掉的。我們寫過那麼多日記,有多少人又會回過頭去看看自己的日記?看日記的,都是那些收拾我們遺物的人。當他們翻開我們的遺物,從五花八門的東西中翻出我們的日記本時,他們也許會眼前一亮,因為,他們見到了唯一能證明我們活過的東西。其他遺物不能,因為,只有日記才跟我們的靈魂有關係。而其他的一切,在我們擁有它們之前,它們屬於別人,在我們死去之後,它們也會屬於別人,我們對於它們來說,就像是超市的儲物架,愛情也是這樣。愛情無論多麼生死不渝、驚天動地,也抵不過一場小小的風雨,愛情是無常的。但失戀的疼痛,卻讓無數的男男女女為之痛哭流涕,甚至以身殉情。愛情,你說美還是不美?多美的花,也總有凋零的一天;多美的愛情,也難逃生離死別。在死亡面前,我們更沒有放不下的權力。如果真的明白這一點,真的接受這一點,隨順生命裏發生的一切,接受你接受不了的,承受你必須承受的,選擇你願意選擇的,捨棄你不能擁有的,你的欲望煩惱就會息滅,你就會擁有一顆寧靜心。因為,不管你寧不寧靜,世界都是那樣,世界不會因為你的痛苦而停止轉動,也不會因為你的痛苦,就改變它的軌跡。相對於浩瀚的宇宙,萬千的世相,我們每個人都不過是小小的塵土。心高如林黛玉又能如何?即使有一顆見到落花也會流淚的玻璃心,她也逃不過死亡。精明如王熙鳳又能如何?即使有一個八面玲瓏的腦子,有千般的伎倆百般的手段,還不是枉費了卿卿性命。在生命和變化面前,很多東西都沒有真正的意義。有意義的只有智慧和慈悲。因為,你只有俱足了智慧和慈悲,才能為社會真正地做出一點貢獻。否則,你能為世界所做的,其實很少很少。一隻螞蟻即使想建立一座森林,他也舉不起大樹,他就連小樹苗都舉不起來。一定要明白這一點。要坦然地面對夢想與現實之間的落差,要接受這種落差,在這種落差之中,找到未來無窮的可能性因為,它就是人生值得繼續的理由。
人活着,是需要理由的,尤其是在一個人不明白真理的時候。世界上紛紛繁繁的變化,總會把他的心攪亂,他會隨時被外境干擾,就像一條追着尾巴打轉的小狗。他看不出自己的可笑,因為他沒有另一個角度,也沒有超越的眼光。他的世界只有那麼小小的點點,他只能在這個小小的世界裏耕転,用他僅有的智慧。有時,他會羡慕別人,美慕那些智者或成功人士,他不知道自己的內心也有一個巨大的實藏,只要他肯去挖掘,就能擁有大力。這個實藏,就是智慧,也是無生法忍。有了無生忍,心就不會再搖動。不會因為痛苦的事情而一蹶不振,不會因為開心的事情而得意忘形,不會因為可怕的事情而焦躁不堪,不會因為模糊的未來而六神無主。因為他知道,一切都會過去。一切痛苦都不是實有的,一切他喜歡或不喜歡的事情,都不是實有的,都是海上的泡沫,隨着海水的摇動,随時都在消失。世界就是那個巨大的海面,沒有一刻是不變的。哪怕在看似風平浪靜的時刻。海底充滿了暗湧,世界上也充滿了暗湧,一切都在蓄勢待發,征途會在某個看不清的瞬間開啟,然後那個想要戰勝大海的老人又會揚起他的船帆,又會釣起一條不可思議的大魚,又會遇到比他強大無數倍的敵人,又會遭遇比困境更可怕的心靈折磨。但是,在最後的一縷魚肉被扯靜的時候,他會成為真正的贏家,因為他戰勝了自己懦弱的心。勇敢無畏,直面挑戰,坦然地接受失敗,就是他的尊嚴。他的尊嚴不是一尾能給他換來金錢或名聲的大魚。
人生如大海,我們每一次揚帆出海能收獲甚麼,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跟浪頭搏鬥時的心境。我們的心就像船下的海洋,風起時,可以怒吼,可以撼動,可以揚起搗天的巨浪,可以砸碎了暗礁,但風一息,便會恢復平靜,寧靜如熟睡的孩子。『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後面的不增不減、不垢不淨,講的都是真心。「照見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講的也是真心。凡人不減少,聖者不增加,本來無生滅。這是上天帶給我們的最美好的可能性。因為,每個人在絕望的時候都還有一條路,就是放下一切,只追求心靈的自在和覺悟。這就是上帝在關上一扇門的時候,為你打開的一扇窗。
奇怪的是,當你下定決心,要放下一切其他的追逐,接受一切的不如意,去追求心靈的自在和覺悟時,你心中的世界就會發生改變。所有你曾經計較執著的事物,都變得沒那麼重要了,因為有一個更加美好的東西估據了你的心。你相信,哪怕此刻你還沒有窥破虚幻,但所謂的現實已經開始融解了。世俗觀念在你心底留下的深深的印記,就像雪地上的腳印一樣,慢慢地開始融化,有一天,它會跟白雪一起,滋養它覆蓋的大地。
注意,大手印所說的自性有幾方面含義,其一是智慧本體,其二是朗然的真心。根據不同的語境,詞語會顯示各種不同的含義,語境不同,含義就不一樣。萬事萬物沒有永恒不變的本體,這時你就可以看到世間萬物都是各種條件、各種因緣的聚合,緣聚緣散,一切都會過去。世上本無永恒不變的本體,世上本無不散的筵席。所以,你留不住甚麼東西。
「二觀依他緣,非自然而生」,我們看到的世間法、出世間法的很多東西,其實都是依賴於外部條件的,我們稱之為因緣。因緣就是依他性。
所有的人、事物都有依他性,包括雪漠的活着。為甚麼呢?因為,如果沒有父母的結婚,就沒有我;如果沒有受到那麼多的教育,也沒有我;如果沒有醫療條件保證我的健康,也沒有我……諸多的條件,都制約着我的生存,每個人都是這樣。所以,每個人都有依他性,每個人都不可能完全獨立地活着,每個人的活着都依賴別的條件。但我們依賴的條件本身,並不是永遠不變的,所以,我們自己也不是永遠不變的。明白這個東西,放下「我」,就叫無我,這是佛家的重要法印之一,叫諸法無我。之所以諸法無我,就是因為諸法都有依他性,都必須依賴某種條件才能存在,所以不斷在變化着,沒有恒常不變的、固定的屬性。
「明真如法性,安住無為境」,安住於無生法忍之中時,你就會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切的依他性,也會看到一切條件的不斷消失和出現。條件的消失,意味着事物的改變;條件的聚合,意味着事物的重生。一切都是這樣。比如房子,比如車子,比如電腦。不同的硬體和軟體構成了電腦,其中一個配件消失,整個電腦都會消失。我剛開始用電腦的時候,因為不懂,就一個一個地刪程序,把所有我認為沒有用的程序都刪掉,免得它們佔用我的空間。那時候,我每天晚上都在做這件事。有一天,我刪了一個程序之後,系統突然就癱瘓了,用不成了,我只好找人重裝系統,等電腦可以啟動之後,我就重複之前的操作,看看是刪掉哪個程序導致了系統的崩潰。我試了好久,系統也癱瘓了好幾次,重裝了好幾次,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我把整個操作系統都摸透了。設計雪漠文化網的時候也是這樣,我用了一週的時間,把所有內容傳上去,然後看看會出來甚麼效果,然後再修改一下,看看頁面發生了甚麼變化。一週以後,我就摸透了代碼的含義和作用,於是就懂得如何做網站了。我發現,網站雖然是虛擬的,但它跟萬事萬物一樣,都是由各種條件構成的,條件消失,代碼就會消失或改變,那麼網站就會變化。有時,網站也像我的電腦那樣癱瘓了,我就不得不把源代碼重新上傳一遍,然後繼續試驗。當時沒有人教我,我就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折騰,最後把網站設計也給摸透了。
我為甚麼要講這兩件事呢?第一,我想告訴你甚麼叫依他性甚麼叫緣聚則生緣散則滅。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這個電腦和網站,是由諸多條件所構成的顯現。一個顯現消失,整台電腦或是整個程序就會癱瘓,世界也是這樣。歷史長河中發生過無數的故事,但無論多麼轟動一時,都消失了,一切都會消失的。諸多的條件構成了這樣一個顯現,其中一個顯現消失,整個程序就會癱瘓。世界也是這樣。所有事物和存在都是諸多條件所構成的。明白這一點之後,我們就會安住於真心,不再追逐瞬息萬變的現象了。
「雑染不相應,本來寂靜故」,真心本來寂靜,天空本來無雲雲是後來出現的,是因緣聚合的,風一吹,雲就會飄走。沒有人能阻止雲的變化和消失。當然,有些大成就者可以把雲定住。佛家中就流傳着類似的故事,比如,有個叫畢哇巴的大成就者曾經讓太陽在空中停了三天三夜。你說不清為甚麼會這樣,密乘中有很多奇怪的東西。密乘認為人體有太陽脈,也有月亮脈,通過控制太陽脈和月亮脈,就可以讓太陽和月亮停止移動,還認為北斗七星可以裝到一個袋子裏。這樣的故事聽起來很像傳說。大自然很奇妙,很多現象你根本想不通為甚麼會發生,但它就這麼發生了。
我的生活中經常發生這種神奇的故事。舉個例子,有個孩子生下來之後天靈蓋沒有長好,大人以為慢慢會好的,但直到孩子幾歲大了,那個地方也還是沒有長好。他的父母就去找我一個學周易的朋友。那個朋友一算,原來他們家樓房上面開了個洞,把它補好釋經詳解孩子的天靈蓋就能長好。孩子的父母一聽,趕緊回家補上了那個洞,孩子的天靈蓋果然就長好了。樓房上的洞跟孩子有甚麼關係?這一點誰也說不清。
還有一個故事也很有意思。過去,有個人怎麼修都開悟不了,閉關也開悟不了,氣進不了中脈,他就去找陳健民。陳健民叫他把房子裏的抽屜都打開,他回去就照做了,結果他一下就開悟了。抽屜和他的心有甚麼關係?說不清,但也起作用。這是題外話了。
其實,不管雲彩飄走還是不飄走,它都永遠干擾不了天空的寂靜。同樣,不管雑念紛飛還是寧靜如水,真心都一直陪伴着你,不曾離開。每個人每時每刻都能見到真心,每時每刻都能契入真心,只是他不能認知,也不能安住而已。所以,真心也叫平常心。
「雑染不相應」的意思是,任何妄念和污垢都干擾不了你的真心,因為真心本來就是寂靜的。鳥雲會污染天空嗎?不會。印度的滾滾濃煙會污染天空嗎?不會。不管天上飄着多少鳥雲,飄着多少濃煙,天空本身都是空寂明朗的。天空就是我們的真心。
無諍平等意,不與物爭競。無諍護他心,而不生煩惱。
三昧已成功,無人我是非。眾生嫌我立,我即坐不起。
眾生嫌我坐,我即立不息。
「無諍平等意,不與物爭競。」無諍就是平等性智,不爭強好勝,不刻意突顯自己,不認為自己比別人更優秀,不計較高下,不計較得失,不爭鬥,不爭吵,不比賽,不比較,沒有分別心。
「無諍護他心,而不生煩惱。」佛說須菩提證得了無諍三昧,是第一離欲阿羅漢,但須菩提說,他如果覺得自己證得了阿羅漢果,那麼他就不是真的得到了阿羅漢果。為甚麼?因為,如果真的證得阿羅漢果,真的證得無諍三昧,他就不再想要炫耀,不再需要別人的掌聲和認可了。他的心已經圓滿了,不再需要向外索取任何東西,所以他心裏沒有是非,沒有得失,沒有自己。這種智慧是心靈最好的護佑,因為他不受假象欺騙,不在乎眼前的一切,所以不生煩惱,也不會對外界生起爭奪之心,自然能跟身邊的人和世界達到和諧共存。
諍與和諧共存是相對的,它代表了競爭、爭奪,言語上的爭奪和物質上的爭奪,都屬於諍。大部份人的心裏都有諍,所以每個群體都充滿了比較和競爭,如果你沒有證得無諍的智慧,就會生起煩惱。你會羨慕別人,會看不慣別人,也會覺得很累。達爾文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雖然是世俗世界的一種真理,也是大自然的規律,但不得不說,這種規律非常殘酷。那麼多軟弱的動物被強大的動物獵殺,但他們也有家庭,他們也享受安詳的生活,也珍惜寶貴的生命,但他們在食物鏈的底層,注定成為強者的食物。人類社會同樣如此。最辛苦的職業,比如服務業、餐飲業、建築業等等,都是底層老百姓在付出勞動,但他們得到的尊重反而是最少的。為甚麼呢?因為他們是社會的弱者,他們出賣的勞力是誰都有的,是很容易被替代的,他們沒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因為沒有不可替代的價值,所以他們得不到重視。事實上,他們也有自己擅長的方面。古印度八十四大成就者中有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特點,按照人類慣有的衡量標準,他們中的很多人並不優秀,其中有小偷,有懶漢,有殘疾人,有漁夫,有鞋匠,他們甚至算得上是弱勢群體。但他們的故事被留在歷史裏了。可見,每個人心裏都有一種閃光的東西,只要能挖掘出那個東西,不管他的社會地位如何,不管他的生存能力如何,不管他的才華是不是出眾,不管他的收入如何,他都可以擁有一份尊嚴,實現一份歲月毁不去的價值。
當然,弱勢群體更常見的命運,是得不到尊重和重視,歷史上看不到他們的痕跡。歷史上留下的,都是偉大人物、優秀人物,淳樸平凡的老百姓是沒人關注的。他們如何活着,他們的靈魂經受過怎樣的煉獄,他們如何在艱辛的生活中找到快樂,如何在希望渺茫的生活中讓自己不絕望……許許多多的故事,跟強者的故事一樣如泣如訴,可歌可泣,但他們需要發現的眼睛。他們需要一種聲音,能直擊他們的心。所以,我的『大漠三部曲』面世至今,已經出了很多個版本,它一直沒有被人遺忘。就連我自己,現在看了也會流淚,覺得自己再也寫不出那樣的小說了。每每見到熱心的讀者將它們讀成有聲書,上傳到網上跟別人分享,我也會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讀者,聽他們如何讀我的小說,每次聽,我都很開心,很感慨自己能寫出這樣的小說。那個階段的我再也不會回來了。「大漠三部曲」定格了一個過去的西部、一個遥遠的農業文明時代,定格了商業文明對農業文明的衝擊和叩問,定格了一種早已遠去的西部文化,也定格了一個早已過去的雪漠。
那個世界已經太遠了,在漫漫的黄沙之中,我看不到那個時代的背影,每每回憶往事,都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裏夢外,都是這樣的不真實。近的是甚麼呢?是現代社會的喧囂,是現代社會的競爭。當然,我已感受不到競爭了,我總是閒着心做我該做的事,我信奉「共存」。但我明明看到了無形的硝煙席捲了每一塊土地,每一個群體都被這樣的雲霧所籠罩着。各行各業都在競爭,無數的人類遊戲不斷在上演着,爭鬥,比較,煩惱,戰爭,甚至屠殺、絕望……分別心帶來了這一切。人類社會因之變得繁榮,但也因之變得可怕。人類的心靈失去了本初的清淨,充滿了莫名其妙的攀比,你富我窮,你優我劣,你高我低,你好我壞……攀比帶來了失落,攀比帶來了仇恨,攀比帶來了嫉妒,攀比帶來了失重,攀比帶來了歧視,攀比也造成了悲劇。所有的紛爭,都是分別心帶來的。
前幾天我看了一篇文章,叫《不要過高地估量你的人脈關係》裏面寫了一個喜歡交朋友的司機的故事。那個司機整天都在交朋友,見這個也稱兄道弟,見那個也稱兄道弟,誰都像是他的哥們兒,全天下都是他的朋友。但是,有一天他去參加一個俱樂部,跟一個富翁打招呼的時候,那個富翁卻很不客氣地說:「你別跟我稱兄道弟,你真以為你是我朋友啊?你有甚麼資格當我朋友?你連部好車都沒有!」這時候他才知道,有些平日裏跟他稱兄道弟的人,其實從骨子裏看不起他。這就是世間法的規則。很多時候都是這樣,人總是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標準,被劃分為三類九等,處於下風的人,總是被看不起、被嘲笑。體育比賽也是這樣,富豪排行榜也是這樣。最有意思的是,在中國,很多頭一年還在富豪排行榜上的人,第二年就進了監獄。這說明甚麼?這說明,有人為了得到社會的認可,或是擁有更好的生活,不惜做出違法犯罪的事情。欲望超越了道德,甚至超越了規則,這是非常可怕的。
為甚麼人們明知道違規、明知道會付出代價,還要抱着僥倖心理去冒險呢?因為,他被某種遊戲規則所裏挟了。他覺得自己人生最大的目標就是得到這個東西,得不到的話,他的人生就會失去意義。他給了自己某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讓自己能理直氣壯地做出這種事,甚至覺得自己才是受害者,充滿欲望的氛圍啟動了人心中的欲望,讓人變得貪婪又愚味。
比如,進入文壇之後,人就會下意識地追逐獎項,能得到獎他就很開心,得不到獎他就不開心,得到了獎但反響一般,他也會不開心。總之,只要跟欲望有關,就有太多不快樂的理由。不能自主心靈就是這樣,很容易就會被環境同化。過去,我也有過受到影響的時候,但幸好我很清醒,一發現自己開始在乎名利方面的東西,便立刻抽身出來,不玩那遊戲了。當我的心完全屬於自己的時候,我再進文壇也沒關係了,這時,獲獎我也很開心,不獲獎我也很開心。我的開心,再也不會被金錢和獎項所改變了。有些朋友老是勸我多操作操作,多走走人脈,他們說,你們看某某作家有多少批評家在幫他,還有他的那麼多朋友、那麼多教授,人家一人一篇文章,他的作品就被炒起來了,但你只有一個人。我當時是笑着回答他的,我說,一個人也很好,夠了。他繼續勸我活動活動。我就告訴他,如果非要這樣的話,我就不寫了。為啥?因為,我進文壇有自己的夢想,既不是為了名利,也不是為了跟別人鬥來鬥去的。與其在這種沒有意義的遊戲裏浪費生命,我不如退出這個遊戲,換種方式做我想做的事情。
從遊戲裏退出來,不玩了,就叫離戲。所有的爭鬥和競爭都是遊戲。擁有離戲智慧,才能自主地退出遊戲。
離戲也叫離戲瑜伽。「三昧已成功,無人我是非」就是離戲瑜伽的境界。到了這一境界時,所有的爭鬥和競爭都會變成遊戲,你可以享受它,但你不會被它裏挟,不會像那些賭徒們那樣欲罷能。三昧就是離戲,退出來,靜處觀物動,閒裏看人忙。心從遊戲裏抽離出來,便沒有人我是非了,因為你沒有分別心了。到了後來,你連看和不看的分別都沒有了,因為你知道這個遊戲終究會過去,你不在乎。這就像大人和小孩玩遊戲時,小孩輸了會哭,但大人輸了不會哭一樣。大人為甚麼不會哭?因為,他明明白白地知道這是一個遊戲,玩完就完了。修道也是這樣,當你修到一定的時候,就會發現紅塵是一個遊戲,很快就結束了,你也就不會那麼在乎了。當你擁有這種智慧的時候,你再去看文壇的獎項,你就會發現那些獎項已經誘惑不了你了,因為,去年獲獎的是誰,你已經不記得了。你要是得了獎,也會這樣,一百年後不會有人記得你,你又何必為了這個遊戲熱惱自己的心?
「眾生嫌我立,我即坐不起。眾生嫌我坐,我即立不息。」你要是覺得我不該站着,我站着你不舒服,那麼我就坐下;你如果覺得我坐着不好,希望我能站起來,那麼我就站起來。坐着還是站着都行,只要你舒服就好。這就是佛法的恒順眾生,永遠覺得很好,事實上也很好。修到一定時候就是這樣的,自己怎麼樣已經無所謂了,只希望別人能開心。《聖經》中說,有人打你左臉,你要把右臉也伸過去讓他打,這就是忍辱。中國古代有個宰相叫婁師德,他非常寬厚,關於他的寬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其中有個故事叫「唾面自乾」,講的是他跟弟弟的一番對話。他弟弟當時要到外地去當官,他就叫來弟弟,勸弟弟說為官一定要學會忍辱。弟弟勸婁師德不要擔心,他說哪怕有人往自己臉上吐口水,他也會平靜地把口水擦乾,不會發火的。婁師德就說,哎呀,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你怎麼能當場擦乾口水呢?你不要管它,讓它自己乾。這就叫唾面自乾。這個故事非常有名,說明婁師德的胸懷異常博大。據說,狄仁傑當年處處排擠婁師德,婁師德不但不生氣,還上書武則天數十次,希望武則天能重用狄仁傑,因為狄仁傑有治國的能力。這就是無諍三昧。不管別人怎麼對你,你的心都如如不動,不會生氣,也不計較,這樣才不會受到情緒的干擾,能分得清該做甚麼、不該做甚麼,才能顧全大局。婁師德解釋為甚麼不能擦臉上的口水時說過,吐口水的人正在氣頭上,你把口水擦乾,等於告訴他你有情緒這樣反而會激怒他,如果你不要管,等臉上的口水慢慢乾,那個人的怒氣就會漸漸平息,事情就好解決了。婁師德面對狄仁傑時就是這樣,如果他像一般人那樣充滿戒備,或是以牙還牙的話,他就得不到武則天和狄仁傑的尊重,武則天也會少了狄仁傑這個人才。不過,如果婁師德沒有這樣的胸懷和修養,他根本就做不了武則天的重臣,得不到武則天的器重。
很多事看起來是違緣,其實都是善知識,沒有它們,你永遠都是一個不成熟的、很天真的孩子。我就是這樣,小時候我很單純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参加工作——尤其是到了教委——之後,我才明白了很多微妙的東西,在《一個人的西部》中,你會看到很多紅塵中的事情,看了那些事,你才會知道,原來雪漠也有過那樣的一段紅塵經歷。我當然有過很多跟其他人很相似的經歷,否則,我寫的東西就不會感動人。我有個學生說,他覺得人的力量不僅僅源於光明,也源於黑暗,一個人只有陷在黑暗裏,渴望太陽的時候,他的心才會有力量。他說得對。如果我沒有紅塵中的那段經歷,我就不是今天的我,我的胸懷也不可能是今天這個樣子。我能包容所有人,是因為我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考驗,我理解了每一個在我生命中經過的人,包括那些為難過我的人。在我眼裏,他們都是成就我的佛菩薩,是唐僧在取經路上經過的九九八十一難。沒有經歷那些劫難,唐僧便不可能成就,我也是這樣。我的智慧和慈悲就是這樣一點一滴修出來的。要是我甚麼經歷都沒有的話,說能放下,說能忍辱,只是一句空話。一個人在順境時,往往覺得自己是萬能的,覺得自己力量很大,仿佛那力量就像地殻深處的岩漿一樣,等待着每一次噴湧。但是,當他受到挫折的時候呢?人真正的品格,只有在困境之中你才看得到,因為困境中的人是最脆弱的。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理性的防線才容易崩潰,讓內心最本質的自己顯露出來這時,醜陋還是美好,也就一目了然了。但醜陋也罷,美好也罷都是暫時的,人在不斷地變化,當下的萬物是不可能永恒的,包括自己。而過去的一切,對作家來說,都是最寶貴的記憶,是最鮮活的素材庫,讓作家一點一點明白複雜的人性。關於這一點,你可以去看《西夏咒》和《野狐嶺》。
而我的過去,也直接成就了《一個人的西部》這部書。
當時因為陳亦新結婚要請東客,我就不得不動腦筋,想一想過去的朋友。平時我很少感懷過去,總是忙着當下的事情,所以腦子裏不裝過去。但我並沒有忘記過去的事情。點點滴滴的回憶,都在我翻開日記本的時候浮現了,諸多的生命體驗,諸多的糾結,諸多看似很遠又像很近的畫面,瞬息間撲面而來。濃濃的感覺積攒在心裏,就有了《一個人的西部》這本書。本想寫《涼州東客》的,但第四章想起的故事越多,想起的人物越多,想起的命運軌跡、靈魂密碼越多,我的感覺就越多。噴湧完之後,我發現裏面的線索已不僅僅是陳亦新的婚禮請客了,還有我的人生軌跡。許許多多的人,都像我生命中的過客,有些已經不在了,有些還在。有些過去曾經很熟悉的朋友,今天已經找不到人了,電話不通了,發過去的短信也沒有回音,過去的情誼看來也被時光給帶走了。有些人已經離世了三十年,我們的人生中都發生了很多很多的故事。我站在我的這邊,看他們的人生,就像看另一座山上的故事。若干年前,我也在那座山上,而他們當下的生活,就是我的另一種可能。雖然他們過得很開心,但要是換了我,我不會知足的。所以我感歎道,人們覺得害過我的那些人,其實都在幫我啊。他們如果那時不為難我,對我很好的話,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我就會困在另一種生活之中一天一天被消磨了激情。比如,我教書的時候沒有當過『官』,最「了不起」的時候,也只是在一所小學裏當教研組長。當時小學裏只有幾個老師,我是語文教研組組長,只管着三四個人,也沒做甚麼實質性的管理工作。現在想來,不受重用真是一件好事,因為那時如果我被重用的話,我的生命就被雑事給填滿了,我不會有時間去讀書寫作修行了。很多人在那樣的境況之下,最後一事無成。所以,我過去的生活雖然清苦,雖然經常受到挫折,卻是最好的經歷。沒有那時的大死,我就是一個庸人,很難有脫胎換骨的改變我舉個例子,要是當年的中學領導讓我當了教導主任,或是教委主任讓我當人事科科長,或是文聯主席讓我做雜誌主編,都不會有今天的我。我生命中曾經的不順,都是命運老人為我佈下的最好的局。也正是那些拿着錐子戳我、揪我、掐我的人讓我始終警覺,始終沒有睡着,始終要求自己做得更好。所以,他們看似在挑剔我罵我,其實是給了我另一種眼光,他們讓我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怎麼做才能更好,他們既是他們自己,也是我的鏡子,更是我的善相知識,我稱之為『逆行菩薩』。我們的生活中,有兩種菩薩,一種是順行菩薩,推你一把,另一種是逆行菩薩,踩你一腳,都很好。
王陽明最初信仰佛教,修到後來,他想創立一種有益世界的學問,但當時的佛教是遁世的,他覺得佛教沒有盡到作為人類的責任,所以不可取。這正是太虚法師後來進行宗教改革,提出「人間佛教」的理由。兩者的主張有着相似之處,但太虚法師選擇了改變陳規,而王陽明選擇了整個抛棄。他退出佛教,從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中汲取營養,希望自己能有積極入世的行為,為當時的社會做出貢獻。就在思考快成熟時,王陽明因為反對太監劉瑾,而受到劉瑾和一些太監的陷害,劉瑾上書皇帝,打了王陽明四十大板。你也許在電視劇裏見過,行刑的時候,犯人的褲子被脫到膝蓋的位置,然後屁股朝天,幾個人園着打,一人一下,那棒子非常重,一般三十下之後,屁股上的肉就爛了。四十下之後爛肉割下來可以盛滿半個臉盆,要養上很久的傷,才能正常地坐臥。有些人還會直接被打死在大廳裏,叫杖斃。王陽明被打了四十大板之後,就被扔到了錦衣衛的大牢裏。他原來是個公子哥,一直生活得很好,突然遭遇這種事,他受到了很大的衝擊,這時他才有了真正的思考。後來,朝廷把他發配到龍場——貴州一個非常偏僻的縣城騾站——當站長,龍場沒多少人,王陽明就在那裏創立了心學。要是他沒有被抓,沒有被發配到龍場,他就不會有那麼深的感受,也不可能有後來的成就,所以說奸臣劉瑾雖然折磨了他,但也成就了他。要是沒有劉瑾,歷史上可能就會少了一個王陽明,也會少了心學。要是劉瑾當權之後,讓王陽明當個首輔,整天處理一些事情,讓琐事把他的心填滿,他就沒有任何心思再去鑽研學問了,那麼他後來的很多學問都不可能有了。我的意思是,後退三十年再後退三百年,你就會發現很多違緣其實是順緣,沒有這些違緣你的成就就會小一點,你為世界留下的東西也會少一點。想要成就大的人生格局,就得先受大苦。死而後生,沒有經歷大死,就沒有大生。只要明白了這個道理,你就能證得無諍三昧。
三昧云正受,亦名為正定。不受諸受者,方名為正受。
不為一切動,方名為正定「三昧云正受」,前面說過,三昧是不動的意思,但事實上,關於三昧有很多種說法。道教還有三昧真火的說法,說啥「上昧心火、中昧腎火、下昧膀胱火」,但我這裏說的『三昧』的意思是正受、正定。
受是影響、左右、接受的意思。所謂的正受,就是不會被眼耳鼻舌身意所感知的一切影響,也就是不受。不受就是正受。當你達到了正受,看到、聽到、嘗到、想到、觸摸到、聞到、聽到的一切都不能干擾你的寧靜,心內心外的一切都不能動搖你的真心時,就叫正定。三昧就是這個不會動搖的東西。
唸佛三昧就是藉助唸佛的方法達到這種境界;三昧真火就是智慧之火,當你修到一定境界,生起智慧之火的時候,一切煩惱之心都會被燒盡。它不是看得見的、真實的火,而是一種智慧,它能清除一切的心靈垃圾。這才是三昧真火的本意。
欲遍指思惑,亦為煩惱意,斷盡貪嗔痴,方是真離欲。
雖得無諍昧,而不存有得。為離三昧執,方得真無諍。
「我得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第一離欲阿羅漢已經達到了無諍的境界,進入三昧正定了。這時,思惑和見惑他都不受,貪嗔痴慢妒全部斬斷,所有煩惱全部燒盡,三昧真火已經燎原了。
真正的離欲就是三昧。
佛陀的十大弟子都離欲、解脫了,但他們的修行各有側重,就是說,他們在顯現上有不同的特點。比如舍利弗智慧第一,目犍連神通第一。注意,這個第一,並不是比別人都強的那個『第一』,而是專長的意思,他們必須有一個弘法的方式。就像我的著書立說一樣,就是道的載體,我是文以載道,他們則是用另外的方式來體現佛法和他們的證境。比如舍利弗講法講得很好,釋迦牟尼一認可他,他的話就成了經典。目犍連尊者老是示現神通,但他不是炫耀自己,而是為了方便弘法,讓那個時代的人對佛法生起信心。須菩提解空第一,他永遠都在破相。據說,有一天須菩提正在坐禅,進入無諍三昧的境界,天女忽然撒花。須菩提問天女為何撒花,天女說,我的尊者啊,您的般若智慧真是了不起!須菩提說我沒說甚麼話。天女說,尊者未說我亦未聞,未說未聞是真般若。這裏說的就是須菩提證悟的空性境界。須菩提是以解空和安住於空性為特點的。另外,大迦葉以苦行為展示;阿難以多聞為展示。他們都實現離欲,都證得了空性,都可以用世間法的杯子裝滿智慧之水,傳遞給需要的人。
「雖得無諍味,而不存有得。」雖然有些人證得了無諍三昧,但他們有時仍然會示現為有諍。比如舍利弗,他上輩子是蛇,有嗔習,解脫之後這個習氣也沒有消失。有一次有個比丘尼請他幫忙,結果他被佛陀罵了一頓,下次比丘尼再請他,他就怎麼都不肯去了。但是,這個嗔習跟凡夫的嗔恨不一樣,舍利弗不會因此而煩惱,他明白世界的本質是甚麼,也明白情緒的本質是甚麼,所以他的真心不會動播,他的解脫也不會受到影響。
我也有習氣,喜歡看書,喜歡買書就是我的習氣。這可能是我唯一的習氣,也是我在紅塵中唯一的愛好了。這個習氣很重,我也是有意要保留它的。它就像我的一個老朋友,跟它在一起,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不管到甚麼地方去,我都要去看看書店。當然,不讀書我也不會煩惱,不是說買不到書我就失望、就不開心、就茶飯不思,我不會這樣的。有沒有書,讀不讀書,我都那樣,它改變不了我本來的東西,不會因為沒有書,或沒法讀書,我就堕落。當你證得智慧,證得無諍三昧的時候,你跟智慧就是一體的,你就不會再丢掉它了。
「為離三昧執,方得真無諍。」所有阿羅漢都是離欲的,不離欲就不是阿羅漢所謂的離欲,就是沒有欲望。欲望主要指的是一種影響本體智慧的東西。肚子餓了要吃飯,這不叫欲望,這叫生存,生存是必要的。欲望是甚麼呢?是你得到了足夠的東西,但你還是不滿足,希望能得到更多。這時,你期待那個東西的心,已經超出了你實際的需要,你不懂得知足。
阿羅漢把涅槃分為兩種:一種是有餘涅槃;一種是無餘涅槃。有肉體存在的時候,就叫有餘涅槃。這時煩惱雖然息滅了,執著雖然沒有了,但你還是會肚子餓,生病的時候身體還是會難受。而且,即使你證得了阿羅漢果,你也還是會遭遇違緣。一定要明白佛法不是讓你消災除難的,它是讓你心安的。
蓮華色比丘尼曾經救過一個阿羅漢比丘尼,這個比丘尼沒有神通,但智慧上已經解脫了,但是因為印度很混亂,女子單身在外很危險,所以她在外面的時候,就被一些暴徒強暴了。她沒有神通還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對暴行毫無辦法,但她能控制自己的心,她的身體雖然被侵犯了,貌似犯了戒,但她的心是清淨的,沒有欲望,也沒有樂受,所以她本質上並沒有犯戒。不過,蓮華色比丘尼有神通也沒有用,她雖然能救這個被強暴的比丘尼,但是據說她仍然被提婆達多一拳打死了。即使證得了阿羅漢果,阿羅漢們也會遭遇尋常人會遭遇的事情,因為他們的身體是有為的。無為的僅僅是他們的智慧。他們可以解脫,不會再迷失了,但他們托鉢乞討時如果要不上飯,沒有吃的,他們也會難受,只是這種難受不會影響他們的智慧本體,他們不會生起煩惱,因為他們知道一切都會過去肉體終究會消失。他們已經離欲了,離欲最大的意義,就在於不會堕落。不再有墮落的行為,不再跟随墮落的業力,心就不再進入輪迥,但肉體還要經歷成住壞空。所以,活着的時候解脫仍然是有條件的涅槃。甚麼時候才是無條件的涅槃呢?肉體消失之後。沒有肉體,灰身滅智,就叫無餘涅槃。
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種說法,關於涅樂有很多種說法。我們這裏不賛述。
最早的時候,釋迦牟尼經常帶着弟子到很遠的地方講法,有時要走上很多天。比如,他在菩提迦耶證道之後去鹿野苑,就走了很長時間。我們坐車從菩提迦耶到鹿野苑都用了好幾個小時,如果步行的話,估計得好多天。據說,當年他們經常這樣遠行。當然,步行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修行,他們走路的時候觀呼吸,安住於經行,累了就坐一坐,修上一座禅定,然後随緣地布施、化緣,吃完飯,講講經,再繼續往前走,如果累了,就坐下休息。這是釋迦牟尼生活的常態。
現代人還能不能過這樣的生活?
我有個朋友曾經勸我,他說生活應該是輕鬆的,應該吃點好吃的,喝點好喝的,有空跟朋友聚一聚,旅遊一下,唱唱歌,過得舒服一點,有屬於自己的空間。在他看來,這才是能觸摸到的生活。我告訴他,這是生活,但它只是無數種生活的其中一種。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活法,你如果不接觸博大的世界,就永遠不會知道外面的天空有多麼精彩。
我們在網上經常看到一些公益新聞,說外國的孩子看到流浪漢沒衣服穿,就以身作則地帶動大家給流浪漢捐衣服,給流浪漢造屋子、省下零用錢給非洲的孩子捐蚊帳。有些人有一定的收入,又打算退休,就用自己的收入改造公共汽車,為流浪漢做免費澡堂,讓流浪漢能有尊嚴地活着。這就是另一種生活。我們總是下意識地尋找自己熟悉的生活、自己認可的知識,看起來是在了解世界,實際上不過是在尋找一種認可和共鳴。真正的打開眼界,是不但能感受靈魂之間的共振,還能觸摸到一種更純潔的東西,它能激起你心裏更美好的情懷。這種情懷很樸素,它就叫「為他人服務」。而真正美好的世界是甚麼,你發現了沒有?實際上就是一個很多人都在為別人服務、為別人着想、為別人無私奉獻的友好的世界。這個世界是由我們自己來打造的。
我們總是要求別人,要求世界,覺得世界不如自己期待的那麼美好,覺得別人不如自己期待的那麼美好,事實上,美好的世界只不過是自己做了一點美好的小事,為世界貢獻了一點美好。別人的美好只不過是自己調整了心態,讓自己能發現別人的美好。
我舉個例子,我們在網上看到的公益新聞寫的都是一些小事,我們國內也有很多這樣的小事,但我們在看國外的新聞時,經常能看到國外的父母帶着孩子去幫助別人,去貢獻社會,明星父母還會帶着孩子去領養孤兒。我們的一些父母在教孩子們做甚麼呢?享受,攀比,虚榮。總而言之,就是如何讓自己得到更多、更好的東西,如何成為一個讓人羨慕、甚至讓人嫉妒的人。要有一種相對健康的價值觀,那就是認為幫助別人是非常光榮、非常開心的事人的命運,很多時候都是價值觀所主宰的。你有甚麼樣的價值觀,就有甚麼樣的命運。因為,你在追求甚麼,直接影響了你的選擇。這個道理看似很簡單,但很多人在生活中實踐這個道理的時候,卻總會出現問題。有句話是:「三歲小孩都知道,八十老翁做不到。」我們會在很多人的身上發現知行不能合一的現象。為甚麼?因為,我們的潛意識裏有大量的污垢,我們理性上覺得某個道理是對的,但下意識地覺得另一種活法是正常的、合理的、也沒有錯,那麼我們在認可一個道理的時候,就容易流於表面,而忽略了行為中的自己。實際上,後者才是最重要的。真正的自己,也隱藏在後面的那些信息裏。
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文化、我們的傳播也是這樣。我們都知道自己喜歡一個怎樣的社會,那麼我們是在建立這樣的社會嗎?與論的關注、社會的倡導和我們的行為是不是統一?如果我們倡導一種東西,自己卻有另一種做法,那麼這種倡導就是假的。當然,這不一定是有意的虚偽,而是有一種東西在干擾你的追求。你雖然知道甚麼樣的生活是好的,但你不能抗拒誘惑,不能自主心靈,沒有分辨的智慧。自稱好龍的葉公為甚麼一見到真龍,反而會落荒而逃?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想過真正的龍是甚麼,他喜歡的只是自己的期待和想像。
比如,在我們覺得生活就是娱樂加工作的時候,一個孩子用自已豐富多彩的生活告訴你,只要做一些舉手之勞的小事,你就可以創造一個美好的世界,你自己也會有更多的生活方式上的選擇。於是,我們的視野和心靈都會一下子打開,會覺得人生不再虚無了,人生是可以充滿激情的,因為一個人不必多麼優秀,也可以為社會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你要做的,就是讓自己擁有一顆美好的心靈,縮短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落差,主宰自己的命運,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拒絕干擾和誘惑。
有些人在《一個人的西部》中看到我的生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對我來說,那只是每一個當下戰勝了自己而已。每一個很遠很難的目標,其實都是一個個簡單的、當下的選擇組成的。所以你不用老是盯着那個遥不可及的、龐大的夢想,可以把它劃分為每個當下要完成的事,然後一點一滴地完成它。點點滴滴的積累,總會帶來質的變化,永遠不要覺得自己改變不了,不要覺得美好只存在於別人的心裏。要知道,《金剛經》裏的般若智慧雖然高深,但它其實是每個人本有的東西,每一個當下,我們都能見到它。所以,要相信你自己。
釋迦牟尼就是這樣,他每天都在靜靜地做他該做的事,雖然他的生命中也出現過大大小小的爭鬥——外道對他的攻擊、詆毀和排擠等等——但他仍然從容地生活着,他那種看似枯燥的活法,鑄就了一種精神,為後人樹立了一個榜樣。人們在迷茫痛苦的時候,可以參照他走出的路子,學習他發現的真理,擁有更好的人生。這就是枯燥表象背後精彩的精神世界。
釋迦牟尼也有凡人的病痛,他晚年的時候老是背痛,我估計這是因為他經常坐禅,長時間不動,容易骨質增生。但背疼也沒關係,疼的時候,阿難給他鋪一張單子,讓他躺一躺,休息一下,給他捶種背,不疼了他就繼續講。那時的他,特別像一個尋常的老人,一個人間的老人,不尋常的、出世間的是他的心,因為疾病已經影響不了他的心,干擾不了他的寧靜。不管背疼不疼,他都安住在自己的澄明裏,始終清醒,始終自主,始終有一種智慧的東西在觀照他的生命。他在病痛中積極利眾的行為,更顯出了他的偉大。
阿羅漢也是這樣,生病也不要緊,只要離欲了,就能解脫。因為離欲是一種智慧境界,這種境界讓他能夠拒絕欲望的誘惑,心能自主。自主心靈就是解脫。聖者都是這樣。
釋迦牟尼的兒子羅喉羅密行第一,但死得很早,釋迦牟尼還沒有圓寂,他就圓寂了。雖然我們不知道他為啥會死,但是如果用現代醫學來檢測的話,他肯定是得了病。不過,他就算得了病,也照樣能解脫。很多時候,人們都以為生了病的人修得不好,實際上不是這樣的。病有很多種,有四大不調病,有業障病,有生活方式病,有苦修得來的病。生病跟解脫沒有關係。釋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中有個人特別愛睡懶覺,釋迦牟尼就訓斥了他,他很差愧,從此之後再不睡覺,結果眼睛就瞎了,後來修成了天眼第一,最後也證果、解脫了。我們不能因為他瞎了,就說他修得不好。
現在有一種說法很糟糕,人們一看誰臨終得了病,就斷定他修得不好,沒有成就,這是不對的。比如,我看過一份資料,裏面講到某位法王得了癌症,他的弟子去請一位著名的高僧給他治病,那位高僧一看法王得病,就否定了法王的境界,還說法王必須完全變成真正的比丘相,他才給法王治病。我看到的時候很不舒服,為甚麼呢?因為,肉體跟精神境界沒有必然關係,我們千萬不要看到某人得了病,或是面黄肌瘦,就覺得他可能不行。不是這樣的。那位覺得法王不行的高僧自己後來也得了癌症,但我仍然覺得,不能因為他得了癌症,就否定他的偉大。解脫跟肉體沒有關係。
網上老是有人在互相指責,顯宗誹謗密宗,密宗誹謗顯宗,用外相來否定別人的內證功德。這是不對的。佛教最重要的是智慧也就是心靈的破執、離欲、知足。當你能夠拒絕各種欲望的時候你就解脫了。不能用外相來誹謗真正的內證,外相永遠只是相,只是外在的形式,是變化的,他可能像濟公一樣吃肉喝酒,但他的智慧仍然是明明朗朗的,不會因為吃肉喝酒就丢掉心的明白,也不會因為吃不上肉、喝不上酒就煩惱焦慮,更不會因為吃肉喝酒就傷害别人。
無論是外相、肉體,還是其他一些無常的東西,都不能作為衡量無為智慧的標準。生命有它必然的東西,肉體的疾病,或是外在的形式,都不能跟他的智慧必然地對等。八思巴四十六歲就死了,宗喀巴大師圓寂時也就六十多歲,因為他們不執著肉體,他們不修長壽法。他們的目的僅僅是盡快地完成自己,在智慧上解脫。所以,很多阿羅漢的壽命都不是很長,修長壽法他就可以延長壽命但他不執著生死,他的心中已經沒有壽者相了。
道教跟佛教有點不一樣,道教會專門修身體,但即使是道教很多人也不執著肉體,不執著壽命。比如全真派的全真七子,他們修成陽神之後,大多都把肉體這個臭皮囊扔下,元神出寂了,所以壽命都不長,只有丘處機的壽命長一些,但他們照樣成就。一定要注意這一點。
所以,我們不要輕易誹謗一些不理解的事物,對待不理解的事物,最好的態度就是不要評價,更不要誹謗。這也是無諍。要尊重別人。永遠都要明白,佛教的本質是破執和離欲,就算有些人外相不符合佛教的規則,也不意味着人家的內證不夠。
「雖得無諍味,而不存有得。為離三昧執,方得真無諍。」真正證得無諍三昧的時候,不會沾沾自喜地覺得自己證得無諍三昧了,不跟你計較了,不管你怎麼說,我都原諒你。如果有這種想法的話,就說明你沒有證得無諍三昧。因為,真正的無諍三昧是一種平等心,是證得平等性智後出現的無分別心。這時,你心裏連無諍三昧的概念都沒有,一切概念你都超越了。你不是像基督教徒那樣寬恕別人,而是真的不執著,不覺得我的境界比你高,或者我的境界已經達到這個層次了,所以我不跟你計較,也不覺得我對你錯但我不計較。現在,我一點都不覺得罵我的人不好,從內心深處沒有一丁點不好的感覺,我反而覺得這是他對我的另一種好。他在用另外一種眼光看我,希望我能更完美,但我沒有達到他期待中的完美所以他才這樣對我。這時,並不是我寬恕他,原諒他,而是我本來就不覺得他有錯。我覺得一切都是圓滿的,一切都明明朗朗,讚美也罷,詛咒也罷,都是一杯茶,我都願意品嘗。曾經,出於對我的不理解,有些人說我的壞話,製造了很多違緣。一位朋友安慰我,我說,別為我擔心,我早就不煩惱了,對我來說,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有時候,一種違緣的出現,只是命運想讓你做更加重要和更有價值的事。
阿蘭那寂靜,亦云無事相,諸相盡無外,而心息於內。
須菩提又說:「世尊,我不作是念,我是離欲阿羅漢。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離欲阿羅漢道,世尊則不說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以須菩提實無所行,而名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樂」是喜歡。「阿蘭那」是親近,親近寂靜。「亦云無事相,諸相盡無外,而心息於內」,這就是阿蘭那。這個寂靜跟世間法的寂靜不一樣,所以鸠摩羅什在翻譯《金剛經》的時候,就選擇了直接音譯的方式,怕引起歧義。
「亦云無事相」,心裏已經沒有雑念,沒有牽掛了,既不執著於事,也不執著於相。很多非常偉大的人物都能做到這一點,比如跟佛陀同一時代的尼乾子。尼乾子也是一位偉大的聖者,他就了無牽掛。他見到佛陀的時候,佛陀對他的評價很高,但他仍然如如不動,沒有一點點沾沾自喜,始終在自己的境界裏,不被任何外相所牽引。
「諸相盡無外」就是不被任何外相牽引,不執著任何外相。
甚麼叫著相?被外相吸引,心跟着跑了,忘記了自己正在做的事,就叫著相。只要心裹有牵掛的事,被外面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就叫著。阿蘭那就是外不著相,心不會跟着外面的假象跑掉。
達摩說過一句話:「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可以入道。」「外息諸緣」就是不管外面的各種條件,息滅各種欲望雑念拒絕各種干擾,也就是「心息於內」;喘是波動的意思,『內心無喘』就是內心不起波潤,如如不動。「心如墻壁」,心像墻壁那樣直直的,直心是道場。心裏沒有任何蠅營狗苟的東西,沒有任何的私心算計,才可能入道。如果心裏充滿了垃圾,總是在盤算琢磨一些事情,那是不可能入道的。道是清淨心,是沒有欲望,沒有執著的心。有執著,心裏牽掛着其他事情,就不可能見到真心。所以,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息於內,心如墻壁,清清淨靜,達到寂靜的境界,就是阿蘭那。
內外若俱寂,無時不清淨。心念若起時,必會有取著、
執相即有著,為我人眾壽。能得為我相,所得為人相、
如果息滅了一切執著,心內心外的諸種境界都不在乎了,既不在乎世界,也不在乎自己的念頭,心也就完全清淨了。清淨心就是真心,就是了無牽掛、毫不執著、沒有誘惑、心中無事的那顆心。
如果心念動了,就說明你著相了,心被外境給帶走了,也說明外面發生了一些讓你生起執著的事,你總是牽掛着它。心有牽掛就會著相。如果你不跟着念頭跑,讓它自己過去,那麼就是不著相。「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說的就是不随念走。六祖惠能就是這樣對治念頭的。他不管心裏生起甚麼念頭,都不去執著。很多人執著念頭,念頭一起,馬上就跟了去,總是胡思亂想,第一念頭引來第二個念頭,第二個念頭引來第三個念頭……最後生起無數的念頭,心亂如麻。其實完全可以不這樣,讓它來者自來,去者自去,像樹葉一樣,落下之後便任由秋風吹去,不生執著。
「執相即有著,為我人眾壽。」一執相就有了執著,這個執著就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我相就是我怎麼樣;人相就是他怎麼樣;眾生相就是很多人怎麼樣,群體怎麼樣,國家怎麼樣;壽者相,就是時間怎麼樣。注意,這些都是分別心的直觀說法,一著相就會産生分别心。我相人相,就是自他對立;我相眾生相,就是個體與群體的對立;我相壽者相,就是時間的對立,我短他長。
能所因不一,便有眾生相。執持若不斷,便有長壽相。
佛家經常說到「能所」。修行講究的就是能所俱空,明白能得所得都歸於空性,不執著。「能」是我相,也就是能做出某種行為產生某種事相的本體; 『所』就是人相,也就是思想和本體所涉及的對象。能所俱空,就是我空他也空,我空世界也空,也就是能空所也空。「能所因不一,便有眾生相。」「能所」之中,「能」是主體「所」有個範園,如果能所皆空的時候,就不會著相,不會産生分別心;如果能所不統一,不明白能所的本質都是空性,以為真的有一個能感受世界的「我」,和能被「我」感知的世界,那麼就會產生眾生相。
能所俱空非常重要。奶格瑪五大金剛法裏有一個入空法,它分為外空法和內空法。內空法是能俱空;外空法是所俱空。能所俱空之後,才可能在空性狀態中生起本尊。現在,很多人修金剛法、本尊法的時候進不去,就是因為他不明心性,基礎不扎實,做不到能所俱空。做不到能所俱空,就見不了性,修行上得不到大益。所以一定要明白萬事萬物的虚幻性、無常性,一定要先見性,才談得到修道。
壽者相就是連續不斷的時間,一年、兩年、三年、四年時間很長的話,就是壽者。長壽就是壽者相。
大心行大行,定當不住相。行而無所行,得而無所得。
注意,這四句話說的也是修行中必須做到的事情「大心行大行」,大心就是大的發心,大的志向,大的夢想。當一個人有大夢想的時候,他才會有大的行為。所以,很多傑出的人物都有大心。
我們所說的大心,更多的是出世間法的大心,也就是不住相的大心。出世間法的大心跟世間法的大心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不住相,不執著任何東西,哪怕結果不如意,他也不會沮喪失落,更不會一蹶不振,他會繼續努力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自覺、覺他、覺行圓滿,就是出世間法修行的大心。當你真正地樹立這樣的發心時你就能克服修行中出現的一切困難,完成整個靈魂歷練的過程。
「行而無所行,得而無所得。」積極地做事,卻不執著做事的行為、結果和收穫。
四十歳以前,我一直在給自己打考勤,現在,我也教會了身邊的孩子們打考勤。打考勤的意義在於,每天都看看自己做了甚釋經詳解麼,有沒有浪費時間,能不能更好地利用時間,時間的分配是不是合理,對照考勤表一點點調整自己,就能漸漸把效率提上去。我就是這樣一天天成長起來的。到了四十歲之後,我基本上就不打考勤了。為甚麼?因為我再也不會浪費時間了。即使在上廁所的時候我也會同時幹活,我已經「行而無所行」了,就是說,我雖然在積極地做事,但我的心裏不牽掛事情,不在乎做事的結果,不在乎有多少人會看我的文章,也不在乎它有沒有意義。這些東西跟我的關係不大,因為看不看是讀者的事,做不做是我的心。我只管好自己的心,不去管別人的事。別人看我很随喜,別人不看我也很高興我的高興是我自己的,誰都奪不去,也不用誰給我。這就是我的自主。當我有一顆自主的心靈時,也就不在乎結果了。得到再多的東西,我也不會執著,不會患得患失地活着。我知道,我得到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它們只是暫時屬於我,很快它們就會消失,不管我執著也罷,不執著也罷,都一樣,我是留不住的。明知留不住,所以我就不去留了,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享受活着的時光。一眨眼我就老了。我的生命裏總有一個死字,有這個字的時候,活着時的很多在乎,也就消失了。這就是我們常說的「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
有一天雷達老師問我,雪漠,你覺得事在人為好,還是順其自然好?我說,事在人為之後順其自然,這才是最好的。所有的順其自然,都必須在盡力而為之後,不盡力地去做,就談不上順其自然。換句話說,面對過程,我們要盡力而為,想方設法,竭盡全力;面對結果,我們要雲淡風輕,随緣任運,有也好,沒有也好,成也好,敗也好,都不要管它。如果沒有前者,後者就是逃避、消極、懶惰,目前的佛教界就是這樣,還沒有盡力,就已經開始隨緣了。相反,伊斯蘭教在這方面就跟佛教不一樣。我去清真寺參觀的時候,在所有清真寺都發現了一股積極的活力。他們對待文化的態度是非常積極的。每一座清真寺都是非常好的大學,每個阿訇都是老師,而且他們的群體有着很強的凝聚力。這些是佛教沒有的。
我覺得,佛教如果想要發展,避免走向衰弱,就一定要注意學習伊斯蘭教中優秀的東西:第一,信仰的生活化。穆斯林所有的信仰都體現在生活之中,他們的生活方式跟信仰是密切相關的。比如,全世界的穆斯林都會在每天的幾個固定時間禮拜,這就是信仰的生活化。信仰已經滲入了他們的生活,即使消滅清真寺,也滅不掉伊斯蘭文化。佛教沒有做到這一點。婆羅門教做到了,印度教也做到了,基督教也做到了。最重要的幾個宗教之中,只有佛教沒有生活化。佛教永遠以寺院為核心,寺院一旦被摧毁,就沒有佛教了。印度的那爛陀寺被摧毁之後,印度就沒有佛教了。為甚麼?因為印度人的生活裏可以沒有佛教。他們不會像穆斯林那樣,在飲食文化、服飾文化等各個方面實踐伊斯蘭教文化,一旦寺院消失,佛教信仰就慢慢從他們的世界裏消失了,被淡忘了。所以,我們要學習伊斯蘭教這種優秀的傳播形式,讓信仰生活化。第二,信仰的教育化。穆斯林的信仰不但是生活,也是教育。佛教在教育方面也做得不夠,除了個別寺院在教一些東西之外,很多寺院都是無所作為的。甚至有一些「高僧大德」正做着毁壤佛教的事情,也就是排他。他們把一部經典、一句佛號之外的佛教給殺掉,排斥其他的佛教智慧,不讓信眾讀其他教派的書,實行愚民政策。這樣的胸懷怎麼跟伊斯蘭教比?對於伊斯蘭教的所有經典,穆斯林都有繼承、研究、挖掘、弘揚,它們都已經變成了體系化的文化。所有穆斯林的願望,都是弘揚整個伊斯蘭教,而不僅僅是自己的教派門宦。但佛教裏的很多高僧大德沒有這樣的胸懷和心量。歷史上,佛教勢力最大的一些教派,總是在自相殘殺、毁滅佛教。他們拒絕了最高層次的般若智慧,把最低層次的佛教知識保留了下來。結果,唯識宗衰微了,禅宗也衰微了,密乘更不用說了。在漢地,提到密乘人們就會覺得很奇怪。這種做法其實是不對的。我們看到其他宗教、其他文化的新興,既要随喜,也一定要學習他們優秀的地方,弘揚我們的傳統文化,這樣一來,我們的文化和宗教才能與時俱進。
中國的儒家文化在兩千多年前實現了生活化,因為科學考試的內容,必須考儒家的四書五經。整個政治體制用的都是儒家的經典哲學,所以儒學已經滲入了讀書人的生活,變成一種廟堂文化了。道教之中,只有西部的正一教出現了類似的趨勢,比如發喪、祭神的時候,都會用到正一教的一些儀式,但大部份的時候,仍然道教是道教,生活是生活,兩者沒有太大的關係。所以,中國傳統文化跟外來文化——基督教文化和伊斯蘭教文化——比起來,在傳播上還有距離。如果我們現在還不珍惜中國的傳統文化,不進行一種真正的改革,儒釋道文化就會日漸衰微。當然,這是閒話了。
雖然是閒話,從中你也可以感覺到我剛才講的一些東西,比如「行而無所行,得而無所得」。一定要行,不能不行,而且要有大心,發大心才能有大行。我們可以不著相,可以不執著,可以不生煩惱,但我們不能沒有貢獻社會的行為。行為是佛家必須提倡的東西,如果沒有行為,佛家就可有可無了。佛家在太虚法師的改革失敗之後,一直處於衰微狀態,就是因為其信仰者不注重行為,不強調大心,不強調大願,不提倡具體的行為,沒有把佛學變成一種生活方式。
所以,學了不執著的般若智慧和積極的利眾態度之後,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真的生起大心,真的有所行動,為保存傳統文化做一點事情。但是不能著相,也不能執著於結果,努力地去做就夠了。 (00725822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