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品善現啟請分
經文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稀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汝今諦聽,當為汝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願樂欲聞。
白話文解析
這一品是善現啟請分,就是弟子開始啟請發問了。
所有的迷惘都是因為心的蒙昧而起,如何安住,如何降伏其心?為了解開這個疑問,才有了《金剛經》。就像後面所說的,「千年此一問」,幾千年來的這一叩間,讓多少人得到了覺悟。
很多人讀了我的書之後,經常會提一些問題,就是因為書中的內容觸動了他們的心靈,讓他們有了一種關於靈魂的思考:如何才能自主心靈?如何才能改變心的愚痴?如何才能分清楚自己在每一當下在做甚麼?如何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如何才能擁有選擇的智慧?如何才能得到心的自由?如何才能擺脫命運的羅網?如何才能擺脫無法控制的心靈窘境?如何才能遠離愚昧和貪婪的東縛?如何才能讓自己變得更高尚、更偉大?如何才能讓心靈告別卑微和屑小?如何才能實現似乎遠在天邊的心靈追求?如何才能讓自己一直升華,不要墮落……
心一旦開始叩問,人就開始尋見了。很多人就會來找我。有人也怕打攪我。其實,只要是真心問道的,我的門就為他敞開。他多問幾句,我的書裏就多一些內容,就可以多解決一些朋友的疑惑和煩惱,讓更多的人受益,這也是一種善緣。
雖然我喜歡靜靜地待着,但別人請我講經時,我也不會拒絕。因為講不講都會老的,不講的話,我心裏的東西只屬於我,講了的話,或許能留下很多好東西。所以,我總是隨緣應世,既不攀緣也不拒絕。很多東西都是緣起,我總是珍惜善緣。有趣的是,當我一心想着讓更多人獲益時,種種因緣也就變成了善緣,哪怕是人們認為的違緣,也給了我另一種收種。所以,很多時候,人不該太在乎世界。心靈的智慧開啟了,世界就會變好。有時,所有際遇都是自己感召的,好的也罷,壞的也罷,都不該怨人。但究竟來看,也沒甚麼好壞,只要你懂得選擇,每一次都能吸收營養,那麼,所有際遇對你來說,都會成為增上緣,但有一個原則就是,不能傷害別人。佛法永遠都是利益他人,利益更多的人。當然,佛法也是不執著,能利益別人固然很好,如果沒人問,那麼我就自己靜靜待着享受智慧給自己帶來的安詳和清涼,也很好。正如後面所說的「宴坐事已開」,沒甚麼事情時,就這樣坐着,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所以我經常說,有事為聖賢,無事成佛陀。
須菩提跟佛陀的關係很有趣,他就是那個總愛打攪佛陀的人,但沒有他的打攪,世界上就沒有這本叫《金剛經》的書了,所以須菩提對佛陀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存在。
「時」,就是那個時候; 『長老』指的是年長的、有德行的僧人、比丘,代表尊者。佛教中的長老,是以出家受戒、戒臘排序的。甚麼是戒臘?受戒之後,守戒了多少年,就是戒臘,它是出家人的-個重要標簽。哪怕你年齡很大,只要你剛剛出家,沒有受戒,也不算比丘。受了沙彌戒,叫小沙彌,六十歲也是小沙彌,八十歲也是小沙彌,不是比丘。所以,受戒時間長,戒行很圓滿的人,才能被稱為長老。
女性還有一個規定,就是剛出家時不剃髪,要帶髪出家一段時問,大概是一年,或是兩年,才能正式出家。這個階段的女性出家人叫式叉摩尼,也叫學戒女郎,意思是她們正在學習戒律。為甚麼有這種規定?因為,以前有人在剃度出家幾個月後生下了娃娃,結果開得滿城風雨。實際上,在進入佛門之前,她就已經懷孕了,她是懷着孩子出家的。但別人不知道,看到寺院裏出現一個剃了頭但生了娃娃的尼姑,就懷疑她是不是和哪個和尚搞暖昧關係。所以懷孕出家會影響佛教的聲譽。於是,佛門就定下了規矩,對於想要出家的女性,最少必須觀察一年,然後才能正式剃度。正式剃度之前,一直都是沙彌尼,不是俱足的比丘尼,過一段時間,能達到要求了,再受俱足戒。
釋迦牟尼有十大弟子,須菩提是解空第一,他對空性的理解是十大弟子中最好的。須菩提「在大眾中」,也就是在人群中;「即從座起」,當下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偏袒右肩』,為甚麼偏袒右肩?這是一種禮節。那為甚麼不偏袒左肩呢?因為偏袒左肩是對別人的不恭敬。印度人上完廁所後,習慣用左手洗屁股,所以,印度人認為左手不乾靜。如果你用左手指着人罵的話,印度人就會覺得你對他不恭敬。有些地方一般不讓用左手上香,也是這個意思。所以,偏袒右肩,以示恭敬。
『右膝着地』,因為右是尊貴的,所以右膝着地以示恭敬。『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就是恭恭敬敬地對佛說,稀有世尊啊,天上天下非常少見的世尊啊——注意,這不是阿誤奉承,讚美佛、禮敬諸佛是一種功德,所以,在佛教中,會經常出現讚美、讚歎、隨喜,這都是佛教的功德。『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護念就是善於幫助、教育各位菩薩,讓他們成長。『善付囑諸菩薩』,仍然是教育護念就是用一種佛陀特有的形式,對弟子進行加持,進行教調,進行教化,進行扶持。
「世尊,善男子、善女人」,釋迦牟尼提倡善,一切善法皆是佛法。善是所有宗教的靈魂,但是,佛家尤為重善,所以,佛家的行者被稱為善人,道教的行者被稱為真人,儒教的人被稱為聖人、賢人、君子。善是佛家的精髓。「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靜其意是諸佛家。」善護念就是『自靜其意』的『靜』。
所以,須菩提就問了,修行的善男子、善女人,想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也就是無上正等正覺之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無上正等正覺就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意思是沒有比這更高的夢想了,這個夢想,就是究竟解脫,也就是大手印的解脫,不是往生。如果這時講成往生就錯了,如果回答「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時,說『唸「阿彌陀佛」』,這就不是講《金剛經》,而是講《無量壽經》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就是解脫之心、追求無餘涅槃之心,絕不是往生,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離苦得樂。它指的就是成佛、解脱。
「云何應住」,如何才能安住?「云何降伏其心」,如何才能把自己的心降伏?當我們修到一定的時候,如何保任?釋迦牟尼這時候講的是究竟真理,而不僅僅是持戒修福,也不是把皮球壓到水裏面。釋迦牟尼沒有說不要去想它,不要管它。他不說這個。為甚麼?這不究竟。你不想,但那個皮球還在水裏,手一髪又會冒出來,所以,釋迦牟尼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那麼,「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證悟空性。未證空性,心沒有辦法降伏。因為,你容易把一些變化的東西當成永恒之物,容易執幻為實,所以必須窥破虚幻,才能放下。
釋迦牟尼說:「善哉善哉。」意思是,「問得好,問得好。」「善哉善哉」也是一種隨喜,釋迦牟尼和弟子之間經常這樣說,這是「四攝法」中的愛語之一。
「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釋迦牟尼說,須菩提,確實像你所說的那樣,我會好好地加持你們護佑你們、教育你們,我絕對不會抛棄你們。「汝今諦聽」,你好好地聽着; 「當為汝說」,我現在告訴你,善男子、善女人一旦發了無上正等正覺之心,就要這樣安住,這樣調伏自心。「唯然,世尊願樂欲聞」須菩提說,好的世尊,我在聽,希望您開示我,我願意騎聽您的教論。
下面,看看我的偈子和詩——
諸迷由心起,釋疑經一卷。千年此一問,宴坐事已聞。
雁鳴主歸意,悲喜自思量。秋夢猶在手,天寒想家鄉。
禅心詩意
那個老頭兒年歲太大,
都說他解空第一,
但沒人知道空,
那種空無論昨解,
也只是一個外相,
真正的空解不了,
那是另一種生命的體悟。
正如茶味,
無論你如何咂舌,也咂不出茶的妙味。
但你得叫人問啊。
他一直想問那個話題,
那話題早老掉牙了,
有無數的聖者回答了它,
但籠罩那話題的,
仍是一團團迷霧,
你總說心很玄妙,
更玄妙的,
還有另一種東西,
那玩意兒只需有了一滴,
心就會嘩閃個不停。
解空第一的老頭知道心也是空的,
他當然知道,
世上無不空的東西,
那麼,心不是也空了嗎?
你何須問呀問呀,
這問題真的很好,
這劇情一直從互古,
演到了如今,
那個給孤獨園依舊孤獨,
風仍在吹吹了千年,
樹葉仍落個不停,
還有那些猴子,
老是在蹦呀蹦呀,
沒人能舉根繩子,
拴牢他們的好奇。
老頭兒明白這個道理,
他當然無須這樣發問
他閱盡紅塵了,
對這類故事,
他看了太多太多。
倒是天地等得太久,
總得有人說呀,
雖然那大默在發着大聲,
但耳聾的人太多,
他們都蒙了耳朵,
喧嚣出太多的泡沫。
雪漠深解
長老亦具壽,慧命顯德長。空生須菩提,解空成第一。
生時家中財,忽然無蹤跡。七日財復現,故名為善吉。
須菩提的名氣很大,為甚麼?因為他當過孫悟空的師父——他是《西遊記》中的菩提老祖——而且在佛陀十大弟子中,他是解空第一。所以,孫悟空才叫悟空。須菩提為音譯,其本名意譯為空生,也叫善吉。為甚麼叫空生?因為須菩提的福報很大,家境非常富有,家裏有無量的珍寶,奇怪的是,他一生下來,家裏所有的財寶都不見了,所以人們稱之為空生。大概過了七天,財實又回來了,人們又稱之為善吉,這些名字的意義,就在於紀念孩子出生時發生的神奇現象。
眾生雖見佛,不明佛真諦。是故須菩提,為眾生請法。
偏袒示恭敬,喻荷擔菩提。懺悔右膝跪,禮拜用雙膝。
合掌不執物,背塵而合覺。諸行喻三業,清靜身口意。
偏袒右肩者,說法有多種,一說左手髒,時人洗屁股,
右手靜尊貴,露之示尊崇。一說右手吉,左手不吉祥,
故常掩左手,袈裟遮蓋之。此事不常定,各地不一致。
香巴供佛時,先用左手食。供香亦左手,右手做凡事。
長老,也被稱為巨壽者,他的壽命要比一般人更長一些,與此同時,他的慧命、品德、功德也必須一一俱足,才叫長老。現在藏區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也被稱為長老,以示尊重。所以,長老是一種尊稱,被稱為長老的人,在他所在的群體中,一定是最有話語權的人。
根據經文的意思,須菩提此時的發言,其實是為眾生求法。雖說須菩提是十大弟子中的解空第一,但他在求法之後涕淚交加,覺得解得真好,說明他那時有可能頓悟了,也說明他之前的解空可能解得不夠透徹,這一刻才得到了勝解。一定要記住,阿羅漢的解空和佛的解空不太一樣,那種區別不是空性本身的區別,而是他們在理解深度上的區別。這跟緣起有關係,比如有的人修行的緣起是為了度眾,有的人尋覺的緣起是為了自解,有的人尋覓的緣起是對文化感興趣,各種不同的緣起,決定了每個人會怎麼走他修行的路。
我的小說《野狐嶺》中,很多進入野狐嶺的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目的,每個人的目的不一樣,追求不一樣,導致了他們在結局上的區別。他們的命運,就像是無數根離弦的箭,在射出的同時,飛行的軌跡就已經決定了,除非中間遇上狂風,遇上暴雨,沒有辦法飛到終點。當然,要是它射出的力量夠大,也能衝破重重阻力,一箭透三空。那力量是甚麼呢?就是願力,也是夢想、渴望和嚮往的力量。所以,釋迦牟尼老是感歎:緣起法甚深,緣起法甚深。意思是,你們不了解,阿羅漢也不了解,緣起法實在是太深奥了。
那麼,《金剛經》的緣起是甚麼呢?是須菩提為眾生求法。但須菩提在為眾生求法的同時,自己也受益了。因為這個祈請發問,須菩提成為佛陀十大弟子中名氣最大的一個。人們可能不知道目犍連,但人們肯定知道須菩提。因為,有了他的發問,才有《金剛經》。這就是緣起。雖然他發問的行為早就消失了,但他的發問所建立的功德卻實現了不朽,佛陀依託他的問題,說出了自己該說的真空之理,讓須菩提頓悟的同時,也讓很多人頓悟了。這就是因緣的相續。每一個跟《金剛經》有關的故事,都像蓮花花辦上滑落的露珠,叮咚一聲落在平靜的水面上,蕩漾起了無數的漣漪。水面當然仍會恢復平靜,正如紅塵中諸多的故事都像空中的麼埃,它不能擾亂那紅塵本身,塵埃一旦落定,紅塵又像綿綿細雨中的江邊一樣,寧靜,神秘。
『偏袒右肩』,也代表願意擔當佛家的大業,願意承擔菩提大業。在早期佛教中,有很多行為都是表意的,像唐卡中的奶格瑪法像,就有很多表法的東西,也就是象徵。當你明白它所表的那些法的含義,明白心性時,你就明白了佛家的真理。
『懺悔右膝跪,禮拜用雙膝。』過去,幟悔的時候一般是右膝跪着,禮拜的時候用雙膝,這樣會生起一種恭敬心。
「合掌不執物,背塵而合覺。」合掌代表恭敬、不執著,手不抓住,一切放鬆,也代表着「背塵而合覺」。背塵,手背對外,手心向內,象徵把心收回內部,遠離紅塵的干擾;合覺,就是讓自己的心和覺性、覺悟相合,代表身口意三業的清靜。還有很多手勢,也代表特定的宗教意義,是非常重要的宗教禮儀。
道家也有類似的手勢,比如甚麼甚麼訣,各種不同的訣代表不同的功能。随着時代的發展和地域的差別,同一種動作,也可能象徵不同的東西。比如,印度人用左手洗屁股,如果你左手供佛,他們就會覺得你不恭敬,但是在漢地,有些地方必須用左手供佛,如果你用右手,他反而會覺得你不恭敬。
在香巴學派的修行中,用左手吃第一口飯菜,就代表供佛。所以,人多的時候,如果不方便掐供養訣,可以用左手來一下菜,來表示對佛的供養。為甚麼?因為大多數人都習慣用右手拿筷子,當他每次都記得用左手來第一口菜時,就說明他心中有了一種敬畏。他每次提醒自己要這樣做時,也是在讓自己生起恭敬心。這是很有道理的。
在藏地,還有一種說法,經常唸的唸珠要用架裟遮住,不要讓別人看到,但也有人喜歡時時拿着,或是掛在脖子上。所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說法,我們都要理解和尊重。很多時候,這些習俗的目的,在於讓我們生起恭敬心,這是非常重要的。有些《金剛經》的封底上就印着一句話:「恭敬獲福,輕慢遭罪。」一定要注意這一點。禮敬諸佛是功德。
稀有有四義,含時處德事。如來出世時,曠劫難逢故。
三千大千中,此佛方出世。德亦稱稀有,福慧殊無比。
事上亦稀有,慈悲方便事。禮敬並讚佛,是為大功德。
「稀有世尊」的『稀有』,是稀有的意思,它有兩種含義:
第一,世間稀有。你想一想,兩千五百多年來,出現了多少個釋迦牟尼?只有一個。不要說佛,孔子也只有一個,老子也只有一個,蘇格拉底也只有一個。那個時段,被稱為人類的軸心時代,因為前後幾百年間,出現了那麼多非常優秀的偉大人物,至今都沒有人能夠超越,所以佛陀的出現非常稀有。釋迦牟尼佛還是個婴兒時,有個算命先生到王宮裏給他算命,剛算完那人就笑了,但笑了一陣,又哭了。佛陀的父母問他為啥又笑又哭的,他說,這個孩子真了不起,如果當國王,就會成為轉輪聖王,如果出家,就會成佛,所以他很高興,但他已經老了,孩子長大成佛時,他可能已經死了,一想到這,他就很傷心,覺得這輩子錯過了。所以,有佛出世非常稀有,如果你遇到了,就一定要珍惜。你可以想想看,有多少人一輩子都遇不到一個成就者?或者說,有多少人與成就者擦肩而過,卻不知道自己錯過了解脫的機會?三千大千世界,有佛出世實屬稀有。你再想一想,世上有多少人能真正地聽到佛在講法?今天的印度靈山,只是一個非常平常、土眉土眼的地方。正因為有了佛的講法,它才成了我們心中的聖地。即使過去了兩千五百多年,我們還能在靈山上觸摸到佛陀的脈搏,感受到佛的氣息。這塊貧瘠的土地,也因此有了一種別處沒有的價值和意義,即使在兩千五百多年後的今天,依然讓我們感到由衷的敬仰。
第二,德稀有。釋迦牟尼的偉大人格直到今天仍然無人能比。他擁有國家,擁有王位,但為了眾生放下一切,為了眾生承受一切,為了眾生而去苦行,諸多的逆緣順緣之中,他始終展示出一種偉大的人格,所以,他的德行非常稀有。
『禮敬並讚佛,是為大功德。』禮敬諸佛、讚美諸佛是大功德所以要多讚美、多讚歎別人的功德。這一點,陳亦新做得比我好。我有時總會身不由己地說幾句『破邪顯正』的話,他就老是勸我,哎,你不要這樣說。我說,好好,下次一定改正。但一到那個時候,就又說出來了。為甚麼?該說不說,也不對。該說不說,就叫失人,我們不能失人。陳亦新說,一些法師雖然有局限,老是說錯話,但一般的老百姓聽不到你的真空之理,聽不懂你的大手印見,他們只能明白善惡,那麼叫他們行善就夠了。他說得對不對?對。但我必須在一些見地問題上明確地表態,因為,見地是不能錯的,一錯,佛家就不是佛家了。
阿耨多羅者,無上之含義,三藐云正等,菩提即正覺。
凡夫因有我,難以自覺也;外道雖有覺,偏於邪見也;
羅漢雖自覺,生死視牢獄。因無菩提心,僅僅能自度。
菩薩有大願,覺行未圓滿。無上即指佛,當生成佛心。
心為靈明體,用上分染靜。覺照大心時,亦真亦清靜。
不俗即仙骨,多情即佛心。
阿耨多羅,指無上;三藐,指正等;菩提,指正覺、覺悟。薩埵是有情,菩提薩埵——也就是菩薩——便是覺悟有情,也就是覺悟的有情眾生,或是讓有情眾生覺悟的意思。一旦覺悟,就是菩薩,凡夫之所以不能解脫,就是因為沒有覺悟,還執著於我。執著於我,就是還有我執,也叫有我,因此不能自覺,老是執著這個執著那個,老是煩惱痛苦,老是糾糾纏纏,老是導演無數的鬧劇,把六道弄得一塌糊塗。佛家就是叫人如何不再糊塗,證得覺悟。雖然外道也有覺悟,但外道的是邪見。這個邪見是相對佛家的正見而言的,因為它否認諸行無常,認為世上還有可以終極執著的東西,有神我,因此為邪見。世上萬物都是因緣聚合的,緣聚則生,緣散則滅,半點由不得人。但外道不追求破執,看不破,所以外道容易生邪見。
注意,外道可以剽竊佛的名詞,可以剽竊佛的思想,但他們不能用佛的智慧解決問題,不能用佛的智慧對治自己的貪嗔痴,不能用佛的智慧來破除我執。如果「我」的問題解決不了,就是邪見。只要他執著於「我」,無論打着哪個佛的旗號,都是邪見。阿羅漢破除我見、我執,所以能夠解脫,你也是這樣。當你不執著於自己的生命,不執著於自己的身體,不執著於自己的觀念,不執著於自己的一切,不再牽掛世界,不再牽掛自己時,就能解脫。
為甚麼在子光明的狀態中才能解脫呢?因為那是一種無執的境界,沒有任何牽掛。只有在無執的時候,才能和法界的母光明達成共振,實現子母光明會,才能解脫。一旦有執,就進不了子光明的境界,更無法實現子母光明會,自然無法解脫。當你進入無執境界時,貪消失,嗔消失,痴消失,三毒全都消失無蹤,你自然沒有煩惱,沒有煩惱就是解脫最好的機會。如果你不再有世間煩惱,但還執著於極樂世界,那麼你就會往生,在那兒再追求解脱阿羅漢和佛菩薩一樣,都能進入這種破執的境界,但他過於追求出離,不能像佛菩薩那樣,引領眾生走向解脫,若是只想自度,就不會有度人的大力。如果他有了利眾的發心,便成了菩薩,但他的覺行不一定圓滿,影響力不一定夠,所以他還不是佛。甚麼是圓滿?完美地實現了自己的大願,才叫圓滿。有些菩薩故意發一個實現不了的大願,讓自己的覺行永遠不能圓滿,永遠當菩薩,不要成佛。像地藏王菩薩,他發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地獄怎麼可能會空?眾生不盡,地獄不盡;輪迥不空,地獄不空。生生世世永遠是這樣。傳說,觀世音菩薩最初發願生生世世利益眾生,如果產生退轉心,頭就裂為千片,粉身碎骨。剛開始,他以為眾生會越度越少,誰知卻越度越多,怎麼度都度不完,他一泄氣就產生了退轉心,於是就粉身碎骨了。於是他就機悔,在阿彌陀佛的加持下,他才成為千手千眼觀音所以,即使覺悟了,成了菩薩,也有可能會産生退轉心。愚痴時,你看不出苦的盲目,但一旦你覺醒了,你就會覺得,所有的靈魂之苦,都可以不必承受的,更沒有任何理由堕落,但眾生不明白,你看着那麼多眾生紛紛跌入惡道,就像一群又一群撲向火堆的飛蛾,明知火堆會讓自己粉身碎骨,卻抵不住生命深處的誘惑。當你不斷地救,不斷地救,竭盡全力地想叫少一點人受那痛苦,卻怎麼都度不盡痛苦的眾生時,你不能不無奈。慈悲,也是另一種苦,但因為智慧,你不執著。你安住在無苦之中,觀察那苦,拈花而笑,笑而不語。笑容隱隱含着淚光。可惜眾生看不到。眾生看不到你踏破的鐵鞋,眾生聽不到你暗啞的嗓音,眾生聽不到你沉重的歎息,眾生有自己的心事。所以,菩薩總是痛並快樂着,因為沒有園滿大願,故而不能成佛。釋迦牟尼覺行圓滿了,該度的都度盡了,該做的都做完了,他把火炬交給下一撥人,淡淡一笑,涅槃寂靜。但他進入涅槃之後,其實也不是不再度眾了,他仍然在度,只是方式和形象不一樣了。正所謂東方不亮西方亮,這兒滅佛,那兒佛就興起了,佛學養活了無數的人,很多學者和佛教徒都靠釋迦牟尼的教法吃飯。我們隨喜他們,因為不管怎麼樣,只要傳播真理,就是佛允許的,但不能騙人,不能未證言自證。未證言自證的人非常糟糕,按佛家的說法,會遭惡報的。
「無上即指佛,當生成佛心。」我們要生起成佛之心,不僅僅要追求離苦得樂。「心為靈明體」,我在「雪漠心學大系」之《真心》中專門講過,心分為染心和靜心:染心就是污染的心;靜心就是清靜之心,叫真心。覺照大心、安住真心時,妄心就消失了。妄心就是真心的妙用。我寫作的時候,不是生起了妄心,而是真心在妙用。妙用的真心也是清靜之心。這時候,無處不清靜——有很多情,但是心清靜。我在小說《西夏咒》中說:「有大悲憫而無熱惱,有大快樂而無欲望。」心靜則佛土靜。如果你有清靜心,娑婆世界就是靜土,這就是「人間靜土」「人間佛教」的真正含義。
從因到果地,五種菩提心:一發心菩提,亦即十信位;
二伏心菩提,亦即三賢位;三明心菩提,初地到七地;
四出到菩提,八地至十地;五無上菩提,即如來之果。
修行當發心,大行得大果。貢高和卑下,皆是修行病。
貢高重經論,不修難控心。卑下不自信,高推諸聖境。
從因地到果地,有五種菩提心。
甚麼叫因地?凡夫發心成佛,進入修行,到成佛之前的過程便是因地。那甚麼叫果地?因為發心修行而證果,就叫果地。
「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首先就要發菩提心,發了菩提心,才進入佛家的修行。第一種菩提心,便是發心菩提,也就是發大心。當你真正有了大心大願,從靈魂深處想要利益眾生的時候,說明你生起了菩提心。《入行論》中專門講過發心菩提的種類,你可以看一下。第二,伏心菩提。所謂伏心菩提,就是三降威,也就是調伏自己的妄心,真正地實現修心,降伏其心,安住其心,讓心聽話,就叫伏心菩提。第三,明心菩提。開悟之後,初地菩薩到七地菩薩之間,就叫明心菩提。至於如何明心,你可以去看我的「雪漠心學大系」之《真心》,裏面大量地講了這方面的內容。第四初道菩提。不動地到十地菩薩之間叫初道菩提。第五,無上菩提,成佛之後,便是無上菩提,也就是如來。所以,菩提心雖可概括為希望眾生離苦得樂之心,慈悲利眾之心,但具體分類還是有很多種。其分類對應的是不同的修證階段,進入不同階段,就有不同量級的菩提心。最高級別的,就是無上菩提,也就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發大心發大願才有大果,所以修行一定要發心,心有多大,事業就有多大。
當你的發心足夠大時,你就不會留戀眼前的一點得失,不會蠅營狗苟地算計甚麼。我永遠不會爭一個小小的地方,永遠不會爭一個小小的時代,我的心永遠是一個世界,以時代為横坐標,以歷史為縱坐標,在這個坐標系中立住自己。所以,發心夠大時,很多屑小的煩惱也就自然消失了,因為你覺得它們不重要。
莊子的發心就很大,所以他不屑於爭取一些小的利益,但他有個當官的朋友很忌譯他,怕他把自己的官給搶走了。有一天,莊子就給他講了一個故事:有一種鳥非得吃乾靜的水、乾靜的食物,如果沒有的話,他寧願餓死渴死,也不願委曲求全。有一天,他飛到森林裏,遇見了一隻貓頭鷹,貓頭鷹正在吃死老鼠,見到這隻鳥,以為他來搶自己的死老鼠,就呵斥道:滾,滾,你滾遠點,別來搶我的食物!
筆者在多年之前,也被人誤解,遂寫打油詩以明志:
有鳥無有名,飄然來此世,渴不飲時水,飢不餐凡食,
身倦骨不塌,寧死不媚俗,常在孤峰頂,披雲啸天際。
夜來貓頭鷹,守候田中鼠,聞啸露療牙,揮爪去去去。
莫窥此佳餚,勿奪口中食,儼然護花神,分明吡怪子。
彼鳥仰天笑,笑聲驚山谷,此心本清明,微風吹香氣。
無貪亦無畏,無憂亦無喜,何來惡俗聲,髒口噴污濁。
我雖看凡鳥,非為口中食;我雖聞俗樂,非為愉心意;
我雖閱五色,此心永不迷,身在紅塵轉,心在雲深處。
渴死不飲已污水,餓死不碰尋常食。
嗟夫,奈何以鼠來污我,可笑知不知?
上文中的此怪子,是涼州人對貓頭鷹的叫法。
莊子就是那隻被貓頭鷹呵斥的鳥。他的朋友根本不知道,在莊子的眼裏,紅塵的官位根本不值一提,莊子的心,就像《逍遥遊》中的那隻鲲鹏一樣廣闊。他的志向就像天空一樣高遠,他不會在紅塵中攪來攪去,爭一些很快就會消失的東西,他追求的是人生的大意義,是一種對人類、對世界有益的東西,是真理。你可以看看《逍遥遊》,裏面是這樣形容鲲的:『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里。化而為鳥,其名為鹏。鹏之背,不知其幾千里。』就是說,這種魚很大,有幾千里這麼大,有一天,他化身為大鹏鳥,一下衝上了天空,他的翅膀張開,有幾千里那麼寬,像鳥雲一樣能蓋住整個天空。能寫出這種文章的人,心大不大?大。就像鲲之大,不會以小魚小蝦為食一樣,有大志向的人,也不會滿足於名利之爭。不過,莊子的心,比鲲鹏還要大,比鴻鵲還要高。莊子認為,即使大如鲲鹏,還是有為之法,還需要依靠,還需要水。莊子很了不起,他的《齊物論》和《逍遥遊》境界非常之高,我們要有莊子的發心。發心大,才有大成就,才有大事業,才能做大事,才能利益千秋萬代。
不過,發心大也不能傲慢。發心大,是讓你產生自信,進而生起佛慢,生起內證功德,而不是叫你貢高我慢。甚麼叫貢高我慢?如果認為自己行,天下人都不行,也不學習,裝滿了一個小小的杯子,就以為自己是大海,拒絕了所有的大河小河,就叫貢高我慢。佛慢是接納和包容之後的博大,貢高是拒絕後的渺小。
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雪漠說一個人行就是我師。我從所有人的身上,都能學其所長,以補我所短,所以,每次與人接觸,我都會問別人一些東西,看看能從他身上學到甚麼,我從不錯過學習機會。貢高我慢的人剛好相反,很多狂慧者都是貢高我慢,他特別注重經論,知識很淵博,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兩個黄鵲鳴翠柳,一行白驚上青天」,只是,他說了半天,但不知所云。為啥不知所云?因為他講不清楚,也做不到,控制不住心。心控制不住,就是狂慧。狂慧和正慧的區别,在於狂慧沒有攝受力。你知道他在狂慧,你知道他在熱惱,你和他待在一起時,你明顯地感覺到他身上那股狂慧之氣,那不是安詳之境,所以他沒有攝受力。
我過去修行時,有個師兄就是狂慧,他講起《菩提道次第廣論》滔滔不絕,說得非常清楚,還能大段大段地背誦,但他每天晚上都很痛苦,見一個女人就哭。他降伏不了心。這就是狂慧。
「卑下不自信,高推諸聖境。」卑下就是看不起自己,「高推諸聖境」就是把開悟當成遥不可及的事。貢高我慢是修行的病,看不起自己也是修行的病。有些人,你就算告訴他他開悟了,他也會說:「不會吧?開悟這麼簡單?」這就是一種病。認為自己不可能開悟,認為真心、平常心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是修大手印時常見的四種錯誤之一。雖然常見,但很糟糕。因為修行最忌讀的就是疑。你如果懷疑的話,就算當到那個滋味,你也不會去保任它的,你更不會知道如何運用智慧去對治煩惱。
釋迦牟尼佛住世時,很多人都證得了阿羅漢。到了後來,弟子對上師的信心,就沒有當初的人對釋迦牟尼佛的信心那麼大了,所以哪怕上師印證他開悟,印證他見到的是真心,他也會說:「不對吧?不是這麼簡單吧?」這就是病。
有一天,我的一個朋友問我,雪漠老師,您說開悟這麼簡單有個老和尚怎麼說他活了一輩子,見過一兩個得定的人,開悟的人他卻連聽都沒有聽過呢?那朋友問我,那個老和尚說得對嗎?我說對,他又說,那您身邊怎麼有那麼多明白人?我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個火把會點亮無數個火把,一個拖把,無論怎麼甩也用不出火焰。所以,開悟並不難,每個人在某個生命時刻都有可能見到真心,但不一定能遇到他有信心,而且能印證他的人。假如他遇到了,那麼他就可以在某個當下開悟。
願樂欲聞者,計其有三種:一為聞其言,發識於耳根;
賭二者聞於義,意識解於心;三者聞於意,心一神亦凝。
得意不忘言,消歸於自性。返聞聞自性,時時觀照之。
便知佛眾生,三者無差別。
「願樂欲聞」一般有三種含義:一是正常的聞,聽到某人說話,也就是所謂的發識於耳根,耳根和意識結合之聞;第二是聞於義,意識與心結合,也就是要真正地理解;第三聞於意,就是明白語言背後的深意,真正讓某種真理滲入你的靈魂深處,變成你自己的東西。我們誦經誦到一定的時候,經意就會變成你自己的智慧所以,究竟的「願樂欲聞」,就是把真理的『程序』裝進你的心靈,變成你本有的東西。在佛家中,這是一種思維修,止觀雙運的「觀」中,就有這種聞,雖然是觀,其實是真正的聞。
為甚麼說是真正的聞?因為在那個瞬間,你會感受到真理本身。看佛經、聽佛的教論、和佛相遇的瞬間,很多人都會被攝受,因為在文字背後,還有另外的一種東西,它就像皮膚下跳動的脈搏,是智慧真正的活力。你觸摸到它的存在,你才可直接與智慧相遇。這種相遇,是一種遠離言的生命感覺。比如,跟有些人相遇時,你會突然覺出一種攝受力,你會感受到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安詳寧靜。有些文字也有攝受力,能把你一下吸進去。有攝受力的聞是一種精神性、能量性、信息性的傳遞。
所以,「願樂欲聞」時,我們不要只聽聲音,還要感受那種心靈深處的共振。聽到這個東西,才是大聞。所謂大默如雷,大聞如見。對《金剛經》的聞,我們更注重後一種,一定要讓《金剛經》背後的智慧海洋融入你的靈魂深處,滋養你的靈魂,壯大你的靈魂,這才是真正的大聞。
云何善護念,自浄其意耳。修行即護念,奉善以怯忌。
人之物質分,大同小異矣。諸種元素外,剩一堆念頭。
念頭之高下,決定人價值。生命即記憶,人生是念頭。
念頭如水泡,尋之無蹤跡。故有四念處,善護行者念。
「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中的『善護念』,就是我們常說的自靜其意。有一次,我和一位朋友聊天,就說到人的本質。人是甚麼呢?人不過是一堆骨頭、肌肉和念頭而已,骨肉又可以分解為脂肪、蛋白質、氣基酸等各種元素。但人的價值不是骨肉,不是說胖人的價值大,瘦人的價值小,又不是在賣豬肉,瘦一點,或是肥一點,不能決定你能不能賣個好價錢。人的價值不在於物質的一切,而在於那堆念頭,和念頭指導下的行為。所以,佛家特別注重「意」,自靜其意。我們舉一個例子,同樣拿刀子割人,你如果是為了治病,就是醫生;你如果是為了搶劫,就是罪犯。同樣是刺出血,同樣是把肚子裏的腸子割走,但目的不一樣,意圖不一樣,價值就不一樣。
所以,「意」決定修行的層次,也決定人的價值,一定要自靜其意。
所有修行的目的,就是自靜其意,是善護念,是護持自己的念頭。煩惱也是念頭,功德也是念頭,智慧還是念頭,就連人生都由念頭構成。念頭構成了人的精神世界。清靜了念頭,也就清靜了心靈,清靜了心中的那個世界。
最早的自靜其意,是有善恶之分的,你要奉善去恶,離恶向善,我的早期修行就是這樣。日行一善,每天在本子上記着,看自已生起了甚麼惡念,生起了甚麼善念,經常檢討自己不好的行為。這叫做反省,自我監督,也是一種修行。
過去,藏地的修行人有專門的菩提道修法,他們閉關修,不外出,就在地上放一堆白石頭,一堆黑石頭。有個善念,就往壇子裏放一個白石頭;有個悪念,就往壇子裏放一個黑石頭。剛開始,黑石頭肯定比白石頭多,後來白石頭就和黑石頭一樣多了,再後來黑石頭越來越少,最後就完全沒有了,只剩下白石頭,菩提道就修成了。實際上,它主要就是在修念頭,也就是神秀所說的,『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所以,神秀的偈子非常好,對修行人來說很實用。到了惠能的境界,惠能的偈子才是對的。如果你到不了惠能的層次,卻說「本來無一物」「佛性常清靜」,你可能說着說着就不修了,變成了狂慧之徒。佛家甚至把狂慧稱為『世智邪辦才』和瞎子、聲子、啞子等合稱為「八難」。這種狂慧很糟糕,是一種人生災難。
我有個朋友學所謂大園滿,卻不修行,老是睡懶覺,一身習氣。我見到他,問他為啥不修行?他說他本來就是佛,所以不用修。你想,這樣的佛有啥意義,既改變不了心性,也創造不了價值,跟普通人沒有兩樣。但現在很多人都是這樣,認為自己本來就是佛,所以甚麼都不修。宗喀巴大師在幾百年前,就對這種「修行」進行了呵斥。
所以,我們一定要善護念,善護念就是漸修。人的物質結構都差不多,所謂的生命,而且是最獨特的生命,就是記憶。人生就是記憶,就是念頭。念頭如水泡,起起減滅,出現之後很快又消失了,你想找也找不到,所以有『四念處』的說法。甚麼叫四念處?觀身不靜、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是為四念處。早期的上座部佛家就有四念處,阿羅漢用它來善護念。
一念身不靜,污積充於身;二念受是苦,世間無實樂;
三念心無常,念念滅生生;四念法無我,無由恒常身。
四念常護念,無常住常心。修道如種樹,時時供養份。
更需要時間,切莫太燥心。
『觀身不靜』,觀想自己的身體很不乾靜,鼻中有涕,腸中有便等。多美的姑娘,臉上都不乾靜,哪怕用洗面奶洗上多少遍,你拿顯微鏡一看,也可能有蟻蟲和細菌,自己看着都覺得嗎心,這時你就不會執著身體了。所以,不靜觀可以破除對身體的執著。你知道,你再怎麼執著,把它弄得多麼漂亮,有一天它都會變成一具屍體,沒有了靈魂和生命機能之後,它就會腐爛,幾天之後,就會臭不可聞,泛着黑水,爬滿蛆蟲,一塌糊塗。阿羅漢觀身體的不靜觀死後的不靜,觀想屍體的腐爛發臭,觀想各種蛆蟲爬滿屍體,就會破除對身體的執著。
「觀受是苦」,人生的本質就是苦,有求皆苦,因為一切都會變化,得到的怕失去,得不到的會貪婪。所以,只要有相聚,就會有別離,就會有失去。心印法師得病後說過,她剛開始放不下自己的親人,但後來她明白了,甚麼時候說再見都一樣,總是要分開的,死亡總會來臨。所以,她後來就看破了,放下了,放下了親人,放下了朋友,放下了生死,放下了一切。真正地看破,才能放下。看不破就放不下。你總會覺得不甘心,但再不甘心,你也改變不了結局,有生就有死,有出現就有消失,有聚就有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這就是無常。人渴望永恒,渴望擁有恒常的幸福,渴望永遠都開開心心地在一起,但生命之火偏偏是必然熄滅的。變化時常發生,你永遠不知道第二天等着自己的是甚麼。也許耳鬢廝磨的人,下一秒就會消失。剩下你,和一種陌生的感覺,但那種陌生的感覺也會很快變成生命的一部份,你會適應新的生活,開始渴望另一段永恒。人就在不斷地渴望、不斷地失望中糾纏着,痛苦由此而生。看破這一纏綿悱側、但其實相當程序化的過程,人才會消解痛苦活得高貴而安詳。
「觀心無常」,心是一堆念頭,嘩嘩嘩,變變變,都是無常的。你的女朋友說『我愛你,我愛你一萬年』,但一轉身她就會愛上別人。幾年前,有人傷害過你,現在想起來,你心裏仍然很不舒服,但讓你不舒服的是甚麼?是念頭。那時傷害你的,是你的念頭;此刻傷害你的,仍然是你的念頭。放下念頭,煩惱就沒有了。用這種智慧慢慢對治自己的心,改變自己的行為,就能放下。
「觀法無我」也是這樣,你明白世上一切都是因緣的組合,沒有永恒不變的本體,不管你多麼執著,它都會變化,你就要訓練自己接受它。一旦接受了它,你慢慢就可以放下
早期佛家就是這樣善護念的。他們就這樣觀着觀着,慢慢就會進入禅定,禅定一段時間又要出來,繼續觀。阿羅漢就算進入初禅,有時也會出來,將止和觀結合而觀,如果觀得很好,慢慢就會進入二禅。進入二禅之後,他仍然必須時不時地出來,走出那種本體的根本定,不能老是坐枯禅,只有將止和觀合二為一,才可能升華。升華到三禅之後,再繼續觀。修行是必須要觀的,沒有不觀而成就的佛。觀到一定程度,就會進入四禅。「四禅八定」就是這樣。單純的禅定沒有意義,跟冷水泡石頭一樣,也跟佛像一樣,定力非常好,甚麼念頭都沒有,但它只是石頭和佛像而已,它沒有智慧起不了作用,對世界也沒甚麼影響。所以,我們修禪定的同時,還要修《金剛經》的般若智慧,鑄就釋迦牟尼的偉大人格。
四念處的方法非常實用,我們平時就可以這樣善護念。經常用這種智慧來觀照世界和行為,就是修行。如果你管不住念頭,怎麼辦?訓練。慈悲是訓練出來的,智慧是訓練出來的,修行的功力也是訓練出來的,甚麼都要靠訓練,訓練到一定程度,生命才會發生變化,所以一定要訓練。單純的理悟是沒有用的,人想升華,一定不能偷懶。
「無常住常心」是甚麼意思呢?就是用上面的四種觀法,觀自己的念頭,善護念,明白一切都是無常的,一切都是幻化的,一切都在變化,人生不過是夢和記憶,永遠安住在真心之中觀照世界讓智慧生起妙用。真正起作用的,是智慧,而不是禅定,也不是思維。思維是有局限的,是被動的,再敏捷的思維也趕不上生命的直感,智慧就像是生命的直感、生命的本能,世界的一舉一動都是鏡子裏的影像,鏡子看得清清楚楚,不用思維,自然明了,他擁有佛的五種智慧。我現在告訴你的,就是我智慧的妙用,它是從我的智本體中流出來的,只要你們也堅持不懈地訓練自己,慢慢地,你們也會開啟自己的智慧,你們的智慧也會生起妙用。平時修行的時候,要以修定為主,修煉自己的專注力,定慧雙修,合二為一,就能成就。所以我常說,修道像種樹,時時供給它養份,然後耐心地等待,不要太着急。時間非常重要,它決定着很多東西。
我的長篇自傳體散文《一個人的西部》中,摘錄了我十八歲時寫的日記,有一天陳亦新看了,頓時信心倍增。為甚麼?他覺得自己十八歲時寫得比我好。我說,是的,那時你比我好,那麼你能比我好上一輩子嗎?如果三十三年之後,你仍然比每一個時段的我要好,起碼像我那樣,那麼你就超過了雪漠。但你能堅持多久?我這樣問他。然後,我給了他一點時間,算了一筆帳。我們去青島講《金剛經》那次,來回用了十八天。在那十八天裏,我每天泡腳的時候,最少會寫一到兩篇文章,大概四千字左右。每天還要講《金剛經》,兩個小時大概兩三萬字,十八天至少有三十六萬字,三十六萬字已經是一本長篇小說的篇幅了。而且,這十八天裏,我還讀了至少十本書,校對、補充了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一部長篇小說的書稿,回答了英國一個漢學家對我作品不了解的地方,回復了一些校對事務,安排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培養了一些學生,對未來的一些事情進行了策劃,發現了一些人才,還每天發微信、發文章,和很多人溝通交流,這種事很多很多,随時都在進行。此外,我還陪着家人走了很多地方,盡了作為父親、老公和爺爺的很多責任,讓他們也出來轉一轉,享受一下生活。他們為我付出了太多,受過很多苦,我非常願意帶他們出去走一走,讓他們放鬆一下。對所有做出過貢獻的人,我都希望他們能享受一些東西,不僅僅是物質,更主要的是一份關愛、一份關懷、一份好心情。讓我感到非常高興的是,我的學生們也很尊重我的家人,對他們曾經的付出表達了一份敬意。
我覺得你也可以反思一下,看看在十八天內,自己可以做多少事情?有多少事情可以拿到桌面上、稱得上成果?很多人都拿不出手。每過一段時間,我就會跟一些人算賬,算甚麼脹呢?算一筆時間的帳。我會告訴他們,我最近做了甚麼事情,然後問他們,你們做了甚麼事情呢?很多人每天都在忙,但拿不出甚麼成果,也說不出自己具體做了甚麼事,他的生命都給混掉了。現在有很多人都是這樣,表面上看起來大家都活着,都在一天一天地做事、一天一天地工作,但事實上,很多人把時間給揮霍了,沒有珍惜好活着的每一天。其實,生命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長。我還清楚記得童年時的很多故事,很多細節都歷歷在目,但世界已經天翻地覆了。很多當年還活着的人,今天已經死去了,很多當年不認識的人,今天走進了我的生活。每一天都在嘩嘩嘩地變化着,每一天都不一樣,我總是覺得時光匆匆。所以,我們需要一點警覺,要明白,生命在截一截地飛快消逝着,我們留不下甚麼東西。
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真正地做到善護念,讓自己的生命充份地得到珍惜,在有限的生命之中,創造更大、更多的價值,做更多能留得下去的事情?世間法上也罷,出世間法上也罷,我們都需要這種叩問和警覺。
在這十八天裏,我雖然做了無數的事情,但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安住的光明境,我不是跳出那境界,變成凡夫,貓顛狗竄地做事。我仍然時時在精進地修行。就是說,無論世間法,還是出世間第四章法,我都在努力,也都在進步,有時的進步,已經變成了一種行為本身。當你的智慧到達一定程度的時候,你在積極做事的同時,也是在學習、在進步。所以,一定要時時刻刻、每時每刻地警醒自己,只要能精進地奉獻一輩子,你必然成功。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不是說你今天寫了多少字,要跟我比一下,比我好或是比我壞都不要緊,問題在於,你能不能堅持一輩子。想要堅持一輩子,就要時時地善護念,要精進。
凡心動而昏,聖心靜而明。心靜為佛土,心濁為魔境。
「凡心動而昏」,凡夫之心老是變化,昏昏沉沉,糊糊塗塗,不知道自己該做些甚麼,始終在混日子,混得一天是一天。所以,我老是批評一些人,說他們這樣不行,抓不住重點,我希望他們可以提起警覺,知道自己這輩子是做甚麼來的,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做甚麼來的,甚麼都想做,那麼你可能甚麼事都做不好。這就像你明明是麻雀,卻想學着老鷹那樣飛翔,你做得到嗎?如果你做得到你就不是麻雀,而是老鷹,但你做不到。為甚麼?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能做好的事情,不用見到別人做甚麼,自己就去做甚麼,只要找到那件你該做的事情就行了。如果你三十歲還不知道自己該做甚麼,你就是個混混;如果你五十歲還不知道自己該做甚麼,這輩子就注定白活了。所以,孔夫子說,三十而立。「立」的意思,就是要有一個『做甚麼』的主見,要把一輩子的價值標杆豎立起來然後堅持不懈地努力、前進,不要停滞不前。每個人只要想成功不想白活,就必須找到這個東西。
「聖心靜而明」,聖人之心是安靜而光明的,它不是波動的,是清靜的,是寧靜如水的,又是光明朗然的,就像太陽一樣,也像鏡子,清清明明寧靜之中,你才能明明了了地知道自己該做甚麼事,該怎麼做。寧靜本身就是一種善護念。當你的心靜到我的這種境界時,你的行住坐臥都是修行。還沒有達到這一點,你就安住自性,把自己觀想成本尊,永遠不要丢掉這個觀修,不是只在座上觀,而是下座也要觀。這也是一種善護念。久而久之,你的心就會越來越寧靜你的雑念就會越來越少,越來越清靜。
我告訴你,我永遠同時在做很多事情,因為我跟你的時間差不多,但我想完成的事情很多,我必須完成的事情也很多,我沒有時間待在哪個地方,等待甚麼東西。比如,我早上起來,首先會燒一壺開水,然後才穿衣服、刷牙,等我刷完牙之後,水就開了。同時,我可能還會打開錄音機,背一些東西。這是我從十八九歲就養成的生命習慣。我就是在掃地、擦桌子的時候,背完老莊經典的。現在仍然是這樣,我一邊打開水,一邊背東西,一邊穿衣服,一邊洗漱,有時我還在鍛煉身體。我鍛煉身體的方式有兩種:一是在台階上跳來跳去,二是蹲下起來,蹲下起來。我的心中可能還唸着「嗡班則爾薩埵吽」,為眾生消業。你想,同一個時間段裏,別人可能在等一壺開水沸騰,而我卻做完了很多事情。每天這樣,每天這樣,我怎麼可能不成功?我做甚麼會不成功?如果我不成功,那麼老天就瞎眼了。
前段時間,有人說,雪漠老師,您買的書太多了,您是不是都看完了?我告訴他,我做任何一件事,都會看完那個領域裏所有的書,然後取其所長,補其所短,所以我肯定做得比他們都要好。別人說我是集大成者,就是這个原因。不過,除了知識面廣之外,我的高度也比很多人要高,我吸納知識和營養的方式跟別人不一樣我汲取的都是每本書最精華的東西,怎麼可能不比別人做得好?做任何事其實都是這樣的。所以,要讓自己的心靜下來,開發自己的智慧。智慧開發之後,做任何事都可以成功。
凡夫境礙心,理事不圓融。欲逃境安心,或屏事存理。
「凡夫境礙心」,所有的凡夫都因為不明白真理,認假成真,所以被眼前的世界障礙了心靈,覺得甚麼都不順,老是煩惱。有些人還整天吊了個臉,不吊臉的,心裏也老是彆彆扭扭的。為甚麼?因為境把他的心給障礙了。在佛家詞彙之中,心外的很多東西都叫境,你看到的叫境,聽到的也叫境,所以說心境心境,和心對應的都是境。有時候,心其實也是境,凡夫看到的、聽到的,都和他的心作對,鬧彆扭,所以境障礙心,所以『理事不圓融』。意思就是道理上明白,知道一切都是虚幻的,很快就會過去,但那個人我就是討厭他。修行修的,就是讓你見到過去討厭的人,心裏也不再彆扭了。
多年前,我們做善事的時候,有人搞破壞,我們幫助了很多人,但她把我們的很多資料都燒掉、毁掉了。那時,陳亦新的母親就很不高興,覺得這個人怎麼會這樣。她一想到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心裏就很不舒服。但是,有一天她突然告訴我,她最近修行進步了。我問她為甚麼?她說,那天她看到那個人,心裏已經不覺得不舒服了。我說,確實進步了。注意,這就是進步。修行有沒有進步,就看心性變化了沒有,有沒有變得更慈悲一點,過去彆扭的現在還彆不彆扭?
以前,我在武威老家待着時,遇到過別人眼中的小人,但我不認為他們是小人,我認為他們是菩薩,『逆行菩薩』。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們,也從來不說他們的壞話。其中一位,還組織一些人,破壞過我的大事,但我一直對他很好,直到現在,我還在生活上幫他。陳亦新結婚時,我也請了那些「逆行菩薩」。為甚麼?因為我覺得這輩子很快就過去了。後來,他們都來參加婚宴了,我就對他們說,我們都老了,有些東西不要計較,不要在乎,一切都會很快過去的。
所以,當你的心升華到一定程度時,就無處不是靜土了。心靜則佛土靜。當心中充滿五濁時,眼前的一切都是魔境,心魔就是貪嗔痴慢疑。心不乾靜,世界上就沒有乾靜的人。
明白甚麼理 做甚麼事,不能光道理上明白,卻甚麼事都不做。有人說我要普度眾生,除了誰誰誰之外——他把那個他討厭的人排除掉了,不把那個人當成他想要普度的眾生之一。有些婆婆還把兒媳婦排除在外,唸佛回向給所有的眾生,就是不回向給兒媳婦,說那騷貨太壞,偏不普度她。
我有個學生的母親也很有意思,她說,雖然她也知道要對所有眾生都好,但她可以對每個人好,偏偏對孩子他爸就好不起來,一見孩子他爸就來氣,非常反感。老兩口經常門嘴,吵架吵了一輩子。實質上,你一定要明白,有時夫妻間的門嘴是一種交流,交流不一定要經常說『我愛你』,有時還會說「握刀貨」「捱千刀的」「死得遅的」「老不死的」,等等,你去看《大漠祭》,就知道,夫妻之間吵架也是一種情趣。
所以,語言本身是沒有自性的,它也是一種念頭。修行時,既要自靜其意,也要明白,一切都沒有自性,它沒有永恒善恶的本體,它是不斷變化的,只看你怎麼對待它。所以,一個人的眼睛決定了他看到的世界。注意,萬法唯心造的「萬法」是這個意思,不是說我的心造了一個太陽,就真的出現了一個太陽,也不是說離開了你的心就沒有萬法。而是說,你的心映照的世界,就是你的萬法。你有甚麼樣的心,就有甚麼樣的萬法。所以,心靜則佛土浄。
很多人明白這個道理,知道自己看到的一切,反映的都是自己的心,但他們遇事的時候就會忘記。為甚麼?因為他們還沒有達到圓融無礙。理事圓融,也是一種善護念。有些人逃避事上修,總是想逃境安心,這在早期是一種出離,但不能總是這樣。甚麼叫『逃境安心』呢?就是遠離自己不喜歡的東西,讓自己的心安定下來。這種出離是必要的,像我早年就是這樣。那時,我最怕見人,最喜歡古人所說的:「避人得自在,入世一無能。」就是說,只有在沒人,的地方才感到自在,一旦入世,就顯得沒甚麼能耐了,不要有意展示自己的過人之處。為甚麼?因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所以,很長時間裏,我一直是出世的,現在想來,那真是必要的。但是,在修行中,這不是最究竟的,只是初級階段,因為他還有分別心,不懂得對境調心。不懂得調心的人,就會厭倦紅塵,覺得這個也無趣,那個也無趣。我在閉關的那段時間裏,就給好多親戚寫了絕交信,因為有人總是仗着是我親戚,就理直氣壯地來打攪我,把我的很多生命時間都浪費了。最後,我只能給他們一個個地寫絕交信然後發給他們,他們才再也不來了。這種事情雖然看起來有些過份,但我實在耗不起。那時,所有同學的聚會我都不參加,婚禮我不參加,他們父母的葬禮我不參加。所以,也有人會覺得我不給他面子。但現在,他們會以雪漠是他的同學為傲。有一次,電視上播出我的專訪,有個親戚就告訴別人,說雪漠是他親戚。別人說,你再不要吹牛了。他們不信。這說明甚麼?這說明,這個親戚也理解我了,也以我為榮了。
逃境,就是遠離污染來安心,在早期屬於出離心,這是必要的。至少在每天早上,要空出一兩個小時來禅修。除了正常的閉關之外,過去從凌晨三點到中午十二點之間的九個小時裏,我絕不做其他事情,專門修行。如果沒有事情的話,我下午也修行,晚上也修行,有事情,也會在午飯和晚飯之間那段時間裏處理完。當然即使在處理事情時,也可以觀修本尊,默唸咒子,記下自己唸了多少咒,一心可以兩用。有時,我和別人聊天時,別人以為我在聽他說話,其實我當時正在持咒,當然,他說了甚麼我也聽得清。訓練到後來,心就像鏡子一樣,面前的一切景象,你都了了分明,但不生雑念。
天熱的時候,有人就問我:雪漠老師,您不熱嗎?我說熱,但還有一個不熱的東西,我安住在不熱的境界裏,也就不熱了。實際上,他不問我,我確實不熱,因為我感覺不到身體。所以,修到一定的時候,你能找到那個如如不動的東西,就能安住在那種如如不動的境界中,你就不用在乎眼前的境了。有些人拒絕一些人、遮罩一些事,來守護心中的某種東西,這些都屬於修行的早期階段。所以,理事不圓融的時候,還不是聖者。
心境理事礙,心境皆不空。聖者取心法,心空境自空。
心境已雙亡,無心亦無境。凡夫逐境心,進而生厭欣。
聖者先亡心,心亡則空境。心不可得時,即名為降伏。
心境就是自己的心和世界,理事就是明理和做事。如果心境互相障礙的話,說明修行還不到家,只要修到家了,心境一如,心境和諧,就不會和世界鬧彆扭。真正的和諧,就是身心和諧,你與世界和諧。
陳亦新最清楚我的變化:2009年之前,我任何人都不見,也不和人聊天,因為沒有時間。2009年之後,因為自己選擇了弘揚文化,選擇了現在的生活方式,才慢慢和大家聊天、接觸。但是,和大家的接觸,絲毫沒有影響我的世間法和出世間法,反而在升華着它們。我剛才說過,我十八天裏去了很多地方,陪着親人遊山玩水,但十八天裏我仍然做了很多事。這說明,我跟世界的接觸,絲毫沒有影響我做事。所以,心和境,理和事,到一定程度時就能圓融了。
凡夫的心境為甚麼不圓融?因為凡夫既執著心,又執著境。他不空。聖者取心法,以重心為主,所以修行先要找到真心。空性智慧是真心顯發的,所以要盡快找到真心。找到真心之後,煩惱自然就沒有了。因為,它是一種智慧。當你證得空性之後,外境自然空,一切如夢如幻。
明白真心並氣入中脈之後,就會覺得身體像氣泡一樣,非常輕,幾乎感覺不到它。就是現在,我也感覺不到身體,不覺得累。我的心裏沒有這些東西。倒不是身體麻木了,沒有感覺,而是我一直安住一種境界。當一個人老是執著身體時,也許是因為他的身體出問題了。修行很好時,就感覺不到身體了,為甚麼?因為你達成了一味,實現了忘我。你當然沒有痛苦,沒有煩惱,沒有疲億,沒有折磨你身心的一切了。你就能整天安住於空性之中。世界在你眼中,就會成夢幻泡影,身體也屬於世界的一部份,當然也是夢幻泡影。證得空性之後,心境雙忘,無心無境,朗然空寂,卻有無量活性的光明。
凡夫就是因為不明空性,不明白自己的世界其實是由念頭和記憶構成,才會老是追逐名利地位等虚幻的東西,認為它們是實有的。當他生起執著時,就會出現討厭和喜歡,這是分別心,是遠離真理的。
早期的修行,需要分清善與惡,然後趨善避惡,但入道之後超凡入聖之後,就要從心性入手,清空自己心裏的垃圾,也就是貪嗔痴三毒。心一空,你的世界就空了。
注意,我前面也強調過,這個空不是甚麼都沒有的空,而是如如不動的光明境界中觀察到的空,也就是一種流動的變化,是無常,是無窮的有。當你安住空性,執著就沒了,見心就了不可得這才是真正的調伏。所以,二祖讓達摩安心時,達摩叫二祖將心拿來,二祖一凝神,說覓心了不可得。達摩便說,我已為你安心了。
為甚麼呢?因為二祖發現他找不到一個恒常的、真實的心。
《金剛經》講的,就是這個真理,三心了不可得。當你明白這個真理,自然就會實現心的調伏,這和前面的「四念處」就不太一樣了。這才是究竟的降伏。所以,早期上座部四念處的降伏,和《金剛經》的降伏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前者屬於一種方便道,後者屬於解脫道。
密乘最殊勝的,便是方便道。般若智慧《金剛經》中就有,密乘也能達到這個境界,在究竟的本體上,顯密是一樣的。整個《大般若經》把甚麼都講透了,區別在於方便。
方便包括兩種:第一種,讓人達到究竟解脫的法門,密乘的方便法門很多;第二種,應世度眾之法,密乘裏也有很多這方面的法門。熱羅上師從巴若大德那兒求到了大威德金剛法,當時有很多人不讓他在藏地傳這個法脈,刁難他,甚至詛咒他,他有點心灰意冷,想退縮。但觀世音突然出現了,還告訴他,在五濁惡世,必須用霹靂手段,來展示菩薩心腸。所謂的霹靂手段,就是殺度。除了殺度,密乘中還有『金剛怒目』「獅子吼」,都屬於霹靂手段,也就是用一種看似發怒的形式來度化頑劣眾生。於是,熱羅上師就用誅法開道,把所有干預他的人都超度到文殊佛國,這就是殺度。誅法的本質仍然是慈悲,是度眾,希望造下惡業的眾生再也不要造業了,快點進入佛國,在佛國開悟解脫。密乘有很多這樣的方便。
但一定要注意,密乘的這類方便,目的是利眾,而不是害人。誅法為了利益眾生,而不是為了搶生意的。增息懷許都是這樣,目的都是利眾,所有的佛法目的無非利眾。那些害人的咒術,不是佛法,而是邪法。誅法非常像手術刀,當你的肉體出現腫瘤時,只能動手術,把腫瘤切掉。這是一種以許殺為外相的大悲憫。 (00725122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