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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证金刚经》第四章释经详解 第十三品如法受持分

时间:2022-05-19 21:02:19  作者:雪漠  来源:《雪证<金刚经>》  浏览:   评论:0  
内容摘要:  經文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當何名此經?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須菩提,是經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以是名字,汝當奉持。所以者何?須菩提,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是名般若波羅密...

  經文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當何名此經?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須菩提,是經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以是名字,汝當奉持。所以者何?須菩提,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是名般若波羅密。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所說法不?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來無所說。須菩提,於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塵,是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須菩提,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須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復有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甚多。

  白話文解析

  那時,須菩提對佛說,世尊,這部經叫甚麼名字呢?我們該如何供奉受持它呢?佛告訴須菩提,這部經的名字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你們就用這個名字進行奉持(奉持分為兩種:第一是供奉,也就是尊重、接受;第二是受持,也就是時時照着去做,一定要照着去做,如果不照着去做,就不叫受持)。

  為甚麼呢?須菩提,佛說金剛般若波羅蜜,其實不是名相上的金剛般若波羅蜜多。佛又問,須菩提,你認為這是佛在講法嗎?須菩提說,不是的,世尊,嚴格地說,如來並沒有說法。佛又問,須菩提,你認為三千大千世界的所有微塵多不多?須菩提說,很多世尊。須菩提,這麼多的微塵,如來不說它是微塵,微塵只是它的名相而已。世界也是這樣,如來說的世界也不是世界,當你知道真正的世界是超越名相時,你看到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

  須菩提,你覺得怎麼樣?可以用三十二種形象來衡量如來嗎?須菩提說,不能的,世尊,不能用三十二相的標準來衡量如來。為甚麼呢?因為,如來所說的三十二相並不是名相上的三十二相,超越了三十二相的概念,你才能看到真正的如來。

  佛又說,須菩提,要是善男子、善女人用恒河沙那麼多的身命去布施的話,固然功德很大,但如果有人受持《金剛經》,在經中得到一種智慧,哪怕只是受持了經中的四句偈,然後傳遞給別人,他得到的福報也很大。 微塵大世界,諸相說聖尊,非相非非相,故名《金剛經》。

  禅心詩意

  你的心總是很大,

  動不動三千三千,

  我懂你的心事,

  那無量誦經的人,

  也最愛這個話題。

  

  那受持的含義無人可懂,

  受持是個真實的詞,

  真實的詞裏,

  有許多真實的意義。

  世人只愛談玄的文字,

  它高到雲端裹了。

  

  微塵裏有無數的刹土,

  你也知道,

  還知道刹土不離這心,

  對於這喧置的世界,

  這仍是一個秘密。

  

  他們最喜歡你的莊嚴,

  那三十二相,

  你當然不在乎,

  可他們在乎。

  他們更在乎那種福德,

  心裹早有病了,

  你明明知道福德也是炎陽下的蒸氣。

  

  你知道真理的高貴無比,

  真理是一柄利劍,

  總能斬斷那千絲萬縷,

  時光老了一代代的人,

  那一代代的人裏,

  沒有一代代的你。

  你於是強調那真理,

  你希望它們跟着眾生,

  如影随形,

  可又怕你的話成了繩索,

  捆住那一個個覺悟。

  

  雪漠深解

  

  「微塵大世界,諸相說聖尊」,微塵組成的大世界其實並不是世界,諸多的外相本身也並不重要,它們真正的意義,在於示現空性之理。

  「非相非非相,故名《金剛經》」,這兩句文字主要講的都是破相,是叫你破除世間法的一切名相,不要停留在概念的層面理解《金剛經》。因為,世界是一個巨大的概念,世界上的諸多東西都是概念,當你真正體味到那個非相非非相的世界時,你才真正讀懂了《金剛經》。

  奉者敬遵依,持者實踐之。古人說持義,亦可為任弘。

  任者當自修,弘者勸他人。持含理與事,圓融解與行。

  「奉」就是送給你的時候,你高高地舉起來,滿懷恭敬和感恩地接受。所以「奉」經常跟「供」放在一起,叫做『供奉』。「奉」也有遵守的意思,它代表了一種嚮往。但奉還不夠,還要持,也就是實踐你嚮往的真理,不能僅僅認可它,卻不用它來改變你的生命和行為。假如沒有後者的話,前面的奉就沒有意義。

  我經常會遇到一些有趣的人,當面安排他做的事情,他總是說好的好的,我說甚麼他都不拒絕,但他答應了之後,卻不做。這就不是供奉。既然供奉了,就要約束自己,做出自己該做的選擇,不能給自己任何籍口,面對自己的時候,要有一雙旁觀者的眼睛,既能知道自己在想甚麼,明白自己的情緒,也要把握住自己的情緒,要明白,有一個東西永遠都是非常冷靜的,你不要放縱情緒,而忘記了那個東西。一時忘記了也不要緊,一時給了自己籍口也不要緊,不要因為一時的錯亂而六神無主,或是沮喪失落。要知道,人生就是道場,每個當下的結果都不重要,對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自主心靈。如果不能自主,而你又發現自己沒有自主,那麼就馬上把心收回來,不要因為牽掛過去而錯過了當下。只有在發現的當下走正確的那條路,也就是馬上恢復心靈的自主和專注,你才可能在某一天完完全全地自主心靈,而不會因為一時的缺乏警覺,而忘了《金剛經》裏教你的東西。『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一切都在變化,一切都在消失,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裹,所以,你也不要追逐外面的世界,要享受你的寧靜和自主,享受戰勝自己的快樂,享受升華心靈的幸福,在活着的時候,永遠追求做自己的主人。品嘗那過程中發生的一切,所有的酸甜苦辣,都是修行人的快樂。

  『古人說持義,亦可為任弘,任者當自修,弘者勸他人。』古人認為持就是任弘,任弘就是持,就是說,所謂的任弘,就是要好好地自己修,自己實践,自己保任。保任智慧才叫修。保就是憶持,任就是延長,延長智慧的過程,就是保任。這時候突然靈光一現還不夠,要慢慢把這種智慧延長到生命的每時每刻,直到有一天,你再也不會發生迷亂,每時每刻都能窥破虚幻,不會受到迷惑,才是任心當自在。不要老是緊緊張張的,生怕自己會丢失。你越是害怕自己會丢失,你就越是會丢失。為啥?因為你緊張、害怕的同時就已經有了造作,你就已經丟失了。那麼,你就要戰勝自己,不要執著,深信眼前的一切——包括自己——都是虚幻的,都是暫時的不要在乎它。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永遠要明白,你完全可以不在同一個坑裏摔倒。不要因為害怕那個坑,連那個地方你都不敢去了。要知道,害怕會放大一切的困難,讓你輸給自己。人最不能輸的就是自己,你一旦輸給了自己,贏了世界也沒有意義,因為一切輸贏都會過去。真正重要的不是輸贏,而是真心,是不會動摇的那份明白和堅定。無論經歷甚麼,都要讓它朗照你的生命放大它,讓它指引你,不要忘了它。它會讓你得到徹底的自由。這就是「任」。那麼「弘」呢?「弘」就是弘揚,不但在自己的生命中放大它,讓它照亮自己的人生,還要傳播它,讓更多的人知道有這種活法。讓別人也有一種自由的活法,就叫弘法。任對己,弘對人,任弘合一,才叫持。不能自己偷着樂,不讓別人知道你為啥快樂,要把自己當成人類的一員、眾生的一員,將你自由的理由告訴世界。這就是人對世界的奉獻,也是人對真理的報恩。不奉獻會怎麼樣?不奉獻,就是釋迦牟尼所說的『焦芽敗種』。這種說法對不對?對。因為,他一死,他的智慧就消失了,他生命的所有意義都消失了。如果一個人可以活成一個故事,那麼人們在想起他的活法時,也會想起他。比如,人們會覺得,哦,對了,某人是這樣活着的,他因為這麼活,所以很快樂,他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也得到了心靈的安寧,我要不要也試試這種活法?這就是他生命的價值。

  我去藏地採訪的時候,遇到了很多不肯說的人。他們也許是不願說,也許是在提防我,無論是哪種情況,其實都不是我的損失為甚麼?因為,他們的知識再怎麼淵博,如果不能傳播出去,只能愉悅他們自己,就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的生命一旦結束,一切都會消失。他們活着時再属害,再博學,也會像蒼蝇飛過虚空一樣,留不下一點痕跡。所以,活着時不做事,不用自己的學識貢獻社會才是最對不起自己的事情。我就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不管別人怎麼樣,我都盡力地做我該做的事情。他說不說,我都會問,我問了他不說是一回事,我問不問、寫不寫,卻是我的心。我只求盡心,不求事成。我要趁自己還活着,盡量多留些很快就會消失的有益文化,這是我這輩子要做的事情。你只有明確地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做甚麼,而且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但不在乎結果,你才能持之以恒地努力,並作出相應的取捨。

  不過,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說實話,我這麼想的,於是也這麼說了,我願意讓別人有一個選擇的餘地。有人相信我,於是說了,我就把他知道的東西寫進了小說裏;有人還是不說,我也尊重他的決定。每個人對他身上的文化、對他生活的大地都有一份責任,但看不看得到這份責任,敢不敢承擔這份責任,需要勇氣。一個人只有心到了,才會主動地去做某件事,或是主動地努力去做某事,心未到的時候,所有的外在力量都很難真正地産生作用。心是行為的根本。

  但有時候,也難說。因為這個時代的很多人心都不是自己的,明明知道該怎麼做,遇到具體事情時,卻糊塗了,被欲望和情緒衝昏了腦袋,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也不知道那樣做了會有甚麼結果,做了之後才發覺,哦,原來會這樣,但後悔也沒辦法。因為時光不可能重來,就像《金剛經》所說的,『過去心不可得』,就連當下心也不可得呢,所以,一切都是了不可得的。人只有不斷地訓練自己明白這一點,在變幻的萬事萬物面前,建立一份屬於自己的堅信和嚮往,有一天,心才會屬於你自己,你才有可能成為心靈的主人。既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守株待兔。《金剛經》強調的,是中道,也是正道。

  當然,很多人不說還有其他的理由,他始終站在說與不說的分岔路口,說需要勇氣,因為人言可畏,你能超越小我的得失去成全一些東西嗎?你能超越小我的境界去展示一種東西嗎?你能進入你所承载的文化核心,去挖掘它最根本的精神和力量嗎?如果可以而你又在糾結的話,你就是在浪費時間。很多人很自私,他不願說,覺得是秘密,實際上那是全人類的財富。覺得它是秘密,是因為人有雞零狗碎的機心和貪婪,放下這一切,天空才會變得廣闊,心靈才能飛翔。忘我地投入一份更大的事業,是人一生中難能可貴的幸福。但能不能感受到這種幸福,能不能像小火星一樣,將自己投入熊熊燃燒的燎原大火,為世界貢獻一份滾的溫度和光明,這仍然取決於人的心。心是最重要的。有心無力都不要緊,因為有心人可以借力,也可以訓練出一種大力。大心便是大因緣,不要壓抑自己,不要懷疑自己,要讓自己心裏的小火苗盡情地燃燒,相信人是可以不斷變大、譜寫生命傳奇的。因為,譜寫生命傳奇不需要超人的能力,其實只需要一份相信奇跡、不計後果的勇氣。

  有勇氣,有信念,然後去做,就是持。

  「持含理與事,圓融解與行。」持是理與事、解與行的結合。

  「理」和『解』都是道理上明白,比如我現在講的所有東西「事」和『行』是照着去做,把你明白的道理告訴別人,讓別人也得到清涼、快樂,也活得明白,也有選擇人生的智慧和力量。王陽明有一句話說得很好,『知行合一』,知和行一定要合一,理與事一定要合一,解與行也一定要圓融合一。它們看起來是兩個東西,實際上是一個東西,如果把它們分開了,只理解不照做,那麼就不算真正的理解。

  很多修行人都明白道理,但他們做不到。剛開始修行的時候他們發誓要成就,但他們待不住。他們可能待上三天、五天、一個月,時間一長,他就會害怕寂寞。耐得寂寞真好漢,耐不住寂寞的人,是成不了大器的。只有堅守自己追求的東西,耐得住寂寞,人才會有定力,才會開智慧,才能享受到寂靜之樂。能享受到寂靜之樂,清淨的活法才會成為他的生活方式。

  明境當無住,明心不住行。首當生大信,次則為開解。

  進修更行持,證果實無證。精進信解行,理明不廢事。

  「明境當無住」,這是一種證境。在開悟狀態下,人的心如明鏡,證得大圓鏡智,其他四種智慧——法界體性智,成所作智,妙觀察智,平等性智——也俱足。具體描述,可以去看「雪漠心學大系」,這裏我就不贅述了。

  很多人沒有達到這種境界,包括很多所謂的上師,他們其實是道理上明白,而不是實證。還有一些上師偷偷看我的書,用我的東西來賣弄自己,卻否定我,不讓弟子們看我的書。很有意思。包括一些所謂的活佛。有一次,我在微信上發了一段話,沒過多久就有個學生告訴我,說某某活佛盗用了我的話,一字不漏地當成自己的話轉發了。那學生問我怎麼辦?我說,隨他去吧,畢竟他也在傳播。這種人很多很多。問題是,我說是我的證境,但他說就變成了造作,因為他們沒有到那境界,他只是在鸚鵡學舌。有些話,你只能在心明如鏡的境界中說,那種說,是五智俱足後的自然流露。

  「明心不住行」,明白真心之後,就不再執著行為,也不會在做事的過程中生起執著了,你會做而無做,不計較結果。但一開始肯定做不到這一點,因為明心需要過程。甚麼過程呢?「首當生大信,次則為開解。」第一要生起信心,信心太重要了,沒有信心,後面的一切都免談。因為,沒有信心的人不相信善知識的話,比如善星比丘老是戴着有色眼鏡挑剔釋迦牟尼,覺得釋迦牟尼是個騙子。這樣他是得不到加持的,無論是修行,還是讀《金剛經》,都沒有意義。所以一定要消除懷疑,生起信心。生起信心之後,就要在道理上明白,《金剛經》是甚麼意思?你應該明白甚麼道理,應該如何去做?知道這些,才談得到『進修更行持』,不僅僅知道,還要照着去做,持之以恒地去做。能堅持一生,就能證果。但你不要覺得所謂的果位是某種看得見的、名相上的東西,不是這樣的。「證果實無證」,證而無證,才是真正的證果,也就是證得而不執著。證果之後,也不執著於證果。

  「精進信解行,理明不廢事。」精進地信,精進地解,精進地信仰,精進地理解,精進地照着做。既要明白道理,也要踏實做事,無論理上還是事上都要明明了了,要是事上不能融會貫通,就不算真正地受持《金剛經》。相反,如果理上通達,事上也圓融,那麼就是真正地受持《金剛經》。

  所以,有些志願者總是覺得自己修得不好,或者自己如何如何,我就一次次地告訴他,你已經修得很好了。為甚麼?因為他在無我地做事。不是他說得有多好,也不是他的覺受有多好,而是他的行為在利眾。做得好是真正的標準,修行終極的東西正是體現於行為的,修的所有目的,就在於做。所以,我們把修煉叫修行,而不是修心。當然,心也要修,但心和行為要雙修,不能心裏覺得多麼好多麼嚮往,但行為上不效仿,這樣的嚮往只是幻想和想像,它不是信仰,也不是修行。修行就是做。所以,受持《金剛經》就要照着經裏說的去做,在明理的前提下不斷做得更好。

  真實得皈依,此則為真信。真實見佛理,不迷方為解。

  如法有行為,真實名為行。親身得大慧,有得方有證。

  「真實得皈依」才叫真信。在過去,皈依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不是現在很多人的皈依。現在,有些人見一個上師皈依一個上師,一轉身就可以罵自己的上師。過去不是這樣。過去是真正的身口意皈依,也就是生命不再屬於自己了,屬於自己的上師,屬於佛菩薩,屬於聖者;口中不再說不合佛理的話,所有的語言文字都要笫弘揚佛法;心中不再有自己,不再有我執,所有小我的東西都消解掉,只剩下大我。過去,這樣的供養才叫真皈依。真正的皈依特別強調身口意。

  過去的一些國王皈依上師之後,上師都會想盡辦法破除他的傲慢。有些人甚至會被賣到神廟裏,去服侍神婢,比如瓊波浪覺和巴普。很多人身上都有各種各樣的習氣,首先要破除的,就是傲慢。傲慢不除,我執也很難消除,始終有一個東西會對抗你的信仰。所以,一開始就要打碎你的傲慢。國王有國王的傲慢,大臣有大臣的傲慢,宰相有宰相的傲慢,學者有學者的傲慢,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傲慢。同樣,那諾巴也有那諾巴的傲慢。那諾巴是個大班智達,相當於北京大學某學院的院長,是名滿天下的大學者,而他皈依的諦諾巴,卻是一個榨芝麻的工人,也看不出有甚麼文化。你想想看,如果讓現在的北京大學某院長去拜一個建築工人為師,他會怎麼樣?他會服氣嗎?一般人這時心裏會有很多盤算,他不一定會相信他皈依的對象。為了讓他懂得珍惜,也為了測試他的心性,上師在這個時候就會給他出很多難題。諦諾巴給那諾巴出的難題非常難,都是危及生命的。劉備三顧茅盧諸葛亮才肯出山,這是諸葛亮在擺派頭,諦諾巴不是這樣,他出的難題一般人根本就不會接受,而那諾巴接受了,於是小死十二次、大死十二次,一般人也不會這樣考驗別人。那麼諦諾巴為甚麼要這樣?一來因為他老是禅修,早就不在乎世界了,不管來的是班智達還是國王,他都懶得教。他沒有那種想要出名,或是趨炎附勢的東西。他純粹是隨緣。他知道如果不這麼調教那諾巴,而是輕易把教法傳給他,那諾巴也不一定珍惜。所以,他才給那諾巴出了那麼大的難題。如果那諾巴對諦諾巴的信心不夠的話,他肯定會離開,因為諦諾巴最初根本不教他任何東西,也不給他好臉色看,老是悪言悪語地對待他,很像瑪爾巴對待密勒日巴。最早的時候,諦諾巴唯一一次露出笑容,就是那諾巴去一個人的婚宴上偷了好吃的給他。諦諾巴吃東西的時候很高興,這當然不是因為那諾巴偷的東西他很想要,而是因為那諾巴是僧人,是受了戒律的,偷盗在佛家中是斷頭戒,一旦破了,就會失去做比丘的資格,當不成班智達了,甚至還會受到惡報。但是那諾巴把諦諾巴的要求看得高於戒律,所以他義無反顧地這樣做了。那諾巴有沒有過糾結,有沒有過掙扎,我們不知道,但他確實做到了諦諾巴每次要求他做的事。在諦諾巴安排他做事的過程中,他一步步成熟着心性,積累着資糧,根器已經非常成熟了,信仰達到了一定的境界。這才是真正的皈依。做弟子做到那諾巴這個份上,不成就是不可能的。

  皈依是甚麼?皈依是百川入海,放棄小我。他的那份心是無可阻擋的,就像黄河長江一路奔流到海,任何存在無法阻擋一樣。有這種心,才叫真皈依。真皈依才有真信仰。只有真信仰者,才不會用世間法的東西來衡量他的信仰對象「真實見佛理,不迷方為解。」甚麼是解呢?真正地明白佛教真理,也就是《金剛經》所講的道理,在教理上不迷亂了,非常堅定,沒有任何懷疑,世間法的很多學問也罷,外道的邪見也罷,都動摇不了你,迷惑不了你,這時就是解。解的前提是真正地皈依,是不可動搖的信心。真正的信心,是在放下一切執著時出現的,因為,這時沒有任何東西能動摇他的信念了,他堅定得像磐石一樣,不可動摇,像天空一樣不可毁壞。注意,見佛理的時候,就不迷了。不迷了才叫解。這是真正的解悟,他知道甚麼是正見,甚麼不是正見。

  「如法有行為,真實名為行。」明白佛理之後,他做的事情也會符合佛理。他真是完全在利眾,已經沒有自己了,不為自己貪圖半點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的智慧確實能夠破執,他的心確實屬於自己,他明白的道理確實在指導他的行為。照着做事,才叫行。信、解、行是修行的三個階段,其中『行』是最重要的,有信才有解有解就有證。

  「親身得大慧」,真實地受用大智慧,心再也不動搖,理上和行為都明白,知行達到一如的時候,才叫證。證道的「證」就是這個意思。證道就包括了前面所說的信、解、行。單純有覺受,無信,就不是真的證。

  以前,一些人一見我,就想叫我給他印證,我都拒絕了。因為印證是需要條件的。第一,有了真實的信仰;第二,真實地理解和明白真空、般若之理;第三,行為上做到。滿足這三個條件,才能得到印證,否則根本就沒有被印證的資格。所以,善知識只為弟子印證,他不會胡亂幫別人印證,因為別人沒有信仰。沒有信仰的印證,是沒有意義的;不明白的印證,是沒有意義的;做不到的印證,是沒有意義的。單純有身體上的覺受,根本就不是那個東西。佛教不追求覺受。

  內則常觀照,外則不攀緣。遵依諸佛事,禮儀常行之,

  心卻除妄想,心佛成一體。事來則行應,泰然無所動。

  相非斷滅故,只是不執著。

  如何修行?『內則常觀照』,用你證得的般若智慧指導你的行為,用你的真心觀照你所有的行為,這是對內的要求。對外的要求是不攀緣,「外則不攀緣」,甚麼叫攀緣?緣份不到,你卻強求着做某事。為甚麼要強求?因為有所得,有所求。有內證功德的人沒有欲求,他知道自己需要甚麼,他只管守住自己需要的東西——他的覺悟,不會為了世間法的東西浪費生命。所有攀緣者都肯定沒有得到智慧,否則,他就不會攀緣。

  「遵依諸佛事,禮儀常行之」,佛家所有的禮儀、規矩、準則都要遵守,包括明心之後的保任、妙用。做到這些,就是為世間做出表率。我為甚麼老是說自己?因為,我把自己當成人類的一個標本,一個通過修行讓心屬於自己、通過信仰改變生命的例子。我在剖析自己的時候,也是在告訴你,我也曾被貪嗔痴所縛,但是我通過傳統文化的實踐戰勝了自己。那麼,我是如何戰勝自己的?《一個人的西部》講的就是這個內容。看了它,你就會明白要不斷地戰勝自己,戰勝自己的儒弱,戰勝自己的無知,戰勝欲望的干擾和誘惑,戰勝求之不得而產生的怒火。戰勝心內的一切躁動,消除心內所有的妄想執著,才可能做到心佛一體,安住真心。那時,才是真正的佛我不二。注意,很多人說我的心是我的佛。是不是這樣?不對。他還是個凡夫,心裏充滿了欲望,充滿了各種妄念,充滿了不能自主的東西,他怎麼可能是佛?證得智慧,才是佛,即心即佛首先就要明白真心、安住真心、讓真心生起妙用、讓心屬於自己。妄心不是佛。當他真正證得心佛一體時,他的生命就和諸佛融為一體了,這叫證得法身。

  「事來則行應」,事情來了,就用智慧指導下的行為去應對,這也叫當下關懷。事來事去,都要做到不生執著,「泰然無所動」,也就是安住真心如如不動。如果事一來,他的心就動摇了,他的真心就丢掉了,那麼他就沒有證得智慧。如果他真的修到「事來則行應,泰然無所動」的話,他就已經修得很好了。因為他事來則應事去不留,心裏不生執著。但一定要明白,他在不執著的同時,心裏還要充滿了情感和温度,他不是無情的,不是把情感壓抑在內心的某個位置,生怕它一湧出來,就會淹沒自己所有的智慧,讓自己變得愚痴。智慧觀照下的情感,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這是一種很大的情懷,也叫大愛。諸佛有大愛,所以諸佛是最多情的。所有眾生的痛苦他都了了分明,他心裏都會疼痛,他不是無動於衷的。他總是捨棄自己,隨順眾生,甘願『東家作驢西家作馬』,所以,不要把佛教的空當成虚無的藉口。佛教絕對不是虛無主義。佛教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佛教是無條件地慈愛,無條件地關懷,無條件地寬容,無條件地救助。這個無條件,就是捨棄小我,不需要任何理由。當然,緣份也是一種理由。你相信他,他就可以救助你;你如果不相信他,你需要他救助的時候,他敲你的門你也不肯開門,這樣如何救助?所以,佛家不度無緣之人。緣便是接受。

  大概在明朝之前,中國佛教——包括禅宗——在這方面做得不夠,所以王陽明才會攻擊佛教。他覺得當時的佛教連孝道、人倫都不盡,不知道究竟在修些甚麼,認為佛教純粹是斷滅。他為甚麼既要汲取佛教的管養,又要攻擊佛教呢?因為他了解的只是片面現象,真正的成就者、得道者不是斷滅的,也不是不講人倫的,他們只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平等對待眾生,不會因為有血緣關係就對誰特別好一點,而且他們不執著。他們強調當下關懷,也就是當下就要關懷需要他們關懷的人。需要他關懷、能見到他的所有眾生,都是跟他對機的眾生,他都會用慈悲心對待。做不到這一點肯定沒有成道。

  「相非斷滅故,只是不執著。」他雖然破相了,但是沒有陷入斷滅,沒有完全否定相,也不是覺得甚麼都沒有意義、甚麼都不想做、甚麼都沒有。如果這樣的話,他就不是智者,而是虚無主義了,這是非常可怕的。注意,這就是斷見,斷見就是斷滅空。斷見之人佛也救不了,故而叫『佛不救』。佛家說,寧可執有如須彌山,不可執空如芥子許。因為,執有的人深信因果,會多做好事、好好做事、扎扎實實地修行。哪怕他非常執著也沒關係,只要他深信因果報應,好好修行,他就會一直向上。如果執空如芥子許一也就是偏空,他就甚麼都不做,甚麼都看破,覺得甚麼都會過去,做甚麼都沒有意義了。這種人是最可怕的,因為他非常消極。如果陷入這種局面,就叫偏空難,是大難的一種。所以,要破相而不斷滅,積極做事而不執著。

  般若如大火,煩惱如塵薪,煩惱見思惑,身邊邪二取。

  身見即我見,小乘指五蕴,大乘指法我,破之得解脫。

  三昧真火是般若之火。

  對三昧真火,佛教和道教都有很多名相化的解釋。《西遊記》中也談到了三昧真火,紅孩兒在鼻子上搞上兩拳,就會噴出三昧真火。但這些都不是真正的三昧真火。真正的三昧真火是遠離名相的,它不是有形的火焰,而是一種智慧的境界。當你的智慧到了一定程度時,就會像大火一樣燒光你心中的雑草和垃圾,將煩惱化為菩提。這才是真正的三昧真火。三昧就是般若,就是智慧。當你證得般若的時候,你就不會像過去那樣,機械化、教條化、細微化地注意琐碎的東西了,你會安住在自己的般若境界之中,讓般若像大火一樣,燒盡所有的煩惱習氣。這就叫頓悟。頓悟之人是上根利器之人。般若法是解脫最快的法門。

  「煩惱見思惑」,煩惱源於見惑和思惑,也就是世界觀、看法欲望、身體產生的各種問題,其中一部份來源於外界,是人對外界的執著;另一部份來源於自己的心靈,有動物性的、欲望性的、遺傳性的東西,也有環境影響下出現的執著和習氣。所以,智慧可以去除煩惱。

  「身邊邪二取」,身見和邊見都屬於邪見。注意,身執執著身,邊執執著二邊,執空、執有都是邊執。為甚麼說執身、執空、執有都是邪見呢?因為世間法的世界是緣起性空的,執著於現象性的存在,就會忽略它的虚假性、幻化性和暫時性;執著於存在的無常性,就會忽略它暫時性的存在,認為它是完全不存在的。執身跟執有一樣,也是將暫時性的、虛假的存在——身體——當成了真實的存在,忽略它的無常性。這三種都是邪見。

  「身見即我見,小乘指五蕴」,小乘認為五蕴就是我見,就是說,色受想行識構成了我見。如果沒有五蕴,你是感覺不到「我」的。因為,所謂的我,就是形體、感受、念頭、行為和意識。形體是眼睛看到的色;感受,包括精神上的感受,也包括實質性、物質性的感受;念頭就是佛家所說的起心動念;行為,也就是念頭主導的行為;意識是靈魂深處的東西,類似於心理學所說的意識和潛意識。諸多的錯覺讓你覺得世界上有了「我」,也有與「我」相對的世界,也就是你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鼻子聞到的、舌頭嘗到的、身體感受到的、意念思維到的諸多存在。所以,小乘破除邊見的方法,就是破除五蕴。《心經》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蕴皆空。』就是在破除五蕴。它的意思是,當你觀照到五蕴其實是歸於空性的,不可執著時,你也就遠離一切苦難和厄運了。為甚麼?因為『我』消失了,你不執著於身體和建立在身體上的「我」了。這時,感受苦厄的主體消失了,苦厄自然消失。人類的很多概念都會消失。所謂的消失,就是超越,也就是執著消失了。雖然色受想行識還在,身體的覺知還在,但你不執著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和空是一體的。看到色的時候,你會發現它其實是一個因緣聚合體,是歸於空性的。空不異色,感受到的東西也和空性一樣,在你感受到的同時,條件的組合也在消失,沒有本體性的東西。思維、念頭也是這樣,此刻生起,等一會兒就消失了。看到諸多的行為、萬物的湧動,都是這樣,意識也是這樣。所以,『照見五蕴皆空』,就可以度苦厄了。

  當然,「照見五蕴皆空」是一種境界,它不是概念,不是想像,你必須親身體會,才能真正明白。過去誦經的時候,就是在真心的觀照下體會「五蕴皆空」的境界,安住於那種境界。「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講的就是用真心觀照一切,實現安住。《心經》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對這種境界的體會。所以,明白真心智慧後的誦經,才是真正的誦經

  「大乘指法我,破之得解脫」,大乘所認為的我執是『法我』,也就是每一個外相性的存在都有真實的本體。把這種錯誤的見解破除掉,知道一切都是因緣和合的,一切都在變化,一切都不會永恒存在,就能達成解脫。

  邊見即空有,小乘重身見。大乘一切法,涵蓋諸情器。

  注意,這本書裏不斷在強調過去所講的東西,這是我在向釋迦牟尼學習。釋迦牟尼就是這樣,老是重複,老是重複。為甚麼呢?因為,他想通過不斷地重複,加深你的記憶,佛家稱之為熏染。明白了沒有?我強調的這些內容,都是非常重要的,要想解脫,就一定要明白。一遍一遍地誦經,一遍一遍地聽講,也是這樣,通過熏染將正念種入你的心裏,洗乾淨那顆被邪見污染的心,就是熏修。

  「大乘一切法,涵蓋諸情器。」大乘的法空分為兩部份,一部份是器世界空,一部份是情世界空。甚麼是器世界?看到的、感受到的物質世界,就叫器世界,包括天體。器就是器皿的意思,指的是沒有靈魂的物質。甚麼是情世界呢?情世界是精神性的世界,一切有靈魂的存在,都屬於情世界的眾生。器世界和情世界合稱情器世界,其實這裏面也包括暗物質、暗能量,大乘用一個『法』字代替。法代指情器世界的一切顯現。法空就是把整個世界對你的誘惑、你對整個世界的執著都破除了。

  執有便堕有,執空成斷見。般若除我見,惑業報障除。

  三障清除時,圓滿證三身。

  「執有便墮有」,注意,如果執著有,一般就會堕入輪迥,投生欲界和色界。他認為六道是實際存在的,一切業障都真實存在。所有東西都永恒不變,於是他就會被業力所牽,墮入輪迥。他不知道很多東西其實是夢幻泡影,才會執著於它們,讓心靈得不到自由。如果執空,就容易堕入無色界,也可能堕入畜生道。偏空的人很多,外道有一些修空觀的,他們甚麼都不想,最後就墮入無色界無色界也屬於天界,但仍然在六道中。

  「般若除我見,惑業報障除。」般若的目的,就是除去我見,除去你的迷惑和業報,除去你的障礙。不除去它們的話,般若就會像野火那樣,把你所有的東西都燒掉,直接把煩惱都化為菩提,而不是一點一點地把垃圾撿走。

  「三障清除時,圓滿證三身。」三障是甚麼?就是我執、法執空執,也就是執著我,執著法,執著空。一切都不執著的時候,就清除了三障,就是說,連空性本身你也不能執著,連空障也要破除掉。所謂的中道,就是破除所有邊見之後進入的智慧境界,它是非有非空,亦有亦空的,但是對這種境界、對中道本身也不能執著,你一執著地想要達到甚麼目標,甚麼目標就會把你的心牢牢地綁緊住,你只能不斷地放下,把所有的心靈負擔都放下,不牽掛任何東西。對解脫的境界也不執著,不覺得自己得到了甚麼,才能真正地證得三身。

  證性即如來,明其平等性。理智成一如,能所也一味。

  如說出性海,並無說之相。刹說終日說,塵說熾然說,

  雖有四種說,其實無說相。離心無境界,一心即真如。

  諸法無可念,是名為真如。

  《金剛經》老是談到如來,「如來說法」,這個如來指的是法身佛,不是化身佛,是性上的如來,也就是了義的、勝義意義上的如來,不是相上的如來。相上的如來是釋迦牟尼,也就是化身佛,他講《金剛經》的過程,就是在說法。

  證得自性之後,才叫如來。明白自性,安住空性,有了大智慧之後,如如不動,了了分明,才是如來。明白平等性智、大圓鏡智、成所作智、法界體性智、妙觀察智,五種智慧都俱足了,這時也就『理智成一如,能所也一味』。理是知識性的東西,智是智慧性的東西。知識性的東西是學來的、外在的,智慧性的東西是自己本有的,從心裏顯發出來的,可以影響世界。當然,外來的智慧如果能進入你的生命,那麼它就不僅僅是知識,也是智慧;如果你的智慧顯發出去,進入了別人的生命,讓別人實現了理智一味、能所一味、無來無去、無我無法,一切都在一味境界之中,那麼對別人來說,你的智慧也是理。

  一味是證得無分別智之後的境界,進入真心觀照的境界便是味的境界。修到一味瑜伽的時候,一般已經八地以上,無分別,達到了不動地。

  『如說出性海,並無說之相。』釋迦牟尼說法的時候沒有說法之相,他是從心海裏流露出言語的,沒有對說法的執著,沒有說者相,沒有聽者相,腦子裏面也沒有字,不覺得自己在說,別人在聽,只是從自性中流出一種智慧,和大海的波濤一樣,自然顯現,沒有執著.

  釋迦牟尼有四種說法:常說、中日說、晨說、自然說。其實他時時刻刻在說法,萬籟寂靜,無不說法。就像我之前談到的一個故事:須菩提在禅坐,天女突然開始散花。須菩提問天女,你為何散花啊?天女回答說,哎呀,因為你說的般若之法太好了!須菩提說,我沒有說法啊?天女又說,正是因為尊者沒說,我也沒聽,才是真正的般若。注意,這就是心心相印之後的境界,它不是甚麼都沒有的。天女被須菩提的般若智慧磁化之後,與他相應,也進入了那種超越語言的境界。這種說法雖然沒有說法之相,卻是大說。

  有時,釋迦牟尼整天都在說法,從早上一直到晚上,但不一定在紅塵中對眾生說法,有時是在法界說法,有些是法身說法,不同的方式,但本質都一樣,就是無所說。說上一整天,但心裏不著一物,腦子裏也沒有一個字,我也是這樣,有時,我已經講了很多天,也覺得自己沒有講甚麼東西,你問我都講了些甚麼,我也說不出來。我心裏不留一個字,沒有一點痕跡,沒有一點知識,只是覺得時間一直往前走着,總覺得自己應該是講了很多,但又甚麼都沒有講。不知道自己說了甚麼,不知道留下的會是一些怎樣的文字,只是任由那些文字從心裏流淌出來,就像雨後的山間流出清泉。有時候,我已經講了很多天,但其實不覺得自己講過甚麼,因為,我講的時候腦子裏不覺得自己在說法,沒有說法的相,也沒有那些文字,沒有知識,沒有任何計劃中的東西,只是任由一種感覺流淌而出。不一定是噴湧的,有時只是靜靜的,就像天空中不一定有驚雷,它可能只有幾縷遊絲一樣的雲彩,在靜靜地移動着。但那涓涓細流可以一直流淌,它是永無止境的,恍惚間,兩個小時過去了,一天過去了,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但似乎仍是甚麼都沒講。很有意思。

  「離心無境界,一心即真如。」離開自己的真心並無境界,境界體現在心和行,不在真心指導下的行為是凡夫之行,不是聖者之行。有真心有行為,才是聖者。但小乘也認可一些阿羅漢的離世清修,認為這些阿羅漢也是聖者。安住真心之後,他的心就是真如,就是如來。

  「諸法無可念,是名為真如。諸法無可得,是名為真如。」沒有語言,沒有文字,超越語言,超越文字,諸法的本質都是這樣。所以,證道之後,朵朵黃花皆是菩提,在那種境界中萬物都在說法充滿一種靈動的大美,卻沒有念頭的喧囂。時間、空間在那個狀態中完全消失了。

  雖說而無說,又能念而念,不可念說故,是名為真如。

  諸法無差別,無虚妄心故。業識雖紛動,靜心無動搖。

  猶如虚空亂,而不染天空。

  我以前說過,主體性叫能,客體性叫所。就是說,「我」是能,跟『我』相對的世界是所。「雖說而無說」,看起來有說,但事實上無說,說是行為,無說是心態,不執著就是無說。雖然有能念,其實也無念。為甚麼?因為他雖然在那裏唸唸有詞,但心裏不著-物,所以無念,不執著於念的行為和念的內容,一切順其自然。

  『不可念說故,是名為真如』,很多人講了很多很多東西,總想表明那個道理,但說出的一切雖能體現那個真理,卻都不是真理本身。《大藏經》裏浩如煙海的內容,想說的也都是那個東西,但無論佛陀怎麼說,說出的仍然不是那個東西本身。因為,般若是超越文字、超越一切形式和載體的,它無法被表述,但是可以被傳遞。如果一段文字是在般若之境中流出的,承載了般若的話,它就能讓讀者也認知到般若。而寫出這段文字的人,也就是擁有文字般若的人。在所有般若之中,文字般若是最高的。當你俱足觀照般若和智慧般若,又能突破文字的外相,不被文字束縛的時候,你就擁有了文字般若。也就是說,你能用文字來傳遞般若。當然,對這種說法,有些人可能不一定理解,一般情況下,人們覺得觀照般若才是最高的般若。注意,文字般若之所以比觀照般若的境界更高,是因為它體現了觀照般若,是證道後生起的妙用,那個智慧本體是存在的,是活潑的。而很多有般若的人說不出來,他們生不起妙用不能用任何載體,比如文字和語言,把他們見到的東西傳遞出去。在禅宗之中,這叫死禅、枯禅,也就是沒有生命力的禅,它不是真正的禅。很多禅宗大德開悟之後,都要對機鋒,在對機鋒的過程之中,你就可以看出他的智慧本體有沒有生起妙用。生起妙用之後,你就有文字般若;生不起妙用的話,你就沒有文字般若。所以,有時候,你只要看一個人的文字,就會知道他證到的東西對不對,能不能活起來,還是不是死的?

  我們前面說過默照禅,默照禅雖然很好,但它總是單純地寂照,默默地寂照,對世界沒有回應。它就像一雙眼睛,只看而無言,用空寂淹沒了一切。後來,有些禅宗大德就把默照禅稱為「默照邪禅」。但在我看來,默照禅並不邪,它只是沒到最高的境界,你一旦超越了這個境界,活起來,真心就會生起妙用。要是它在寂照、默照,默默地觀照之後,能生起大用,就是正禅。

  很多東西都是這樣,人們以為它邪,其實它並不邪。它很可能正在往正的方向走去,但是因為它還沒到目的地,所以才受到了誤解。它就像你吃下的第一個包子,雖然不能填飽你的肚子,但對你最後的吃飽來說,卻是必要的。量變和質變之間的關係,有時是非常微妙的。

  我講了很多東西,總想表明真理,但事實上真理是無法表達的,所有的文字,所有的話,只是在體現某個真理,它本身並不是真理。真正的真理,是超越文字的,是無形無相的。《大藏經》中浩如煙海的內容都是在說這個真理,但所有的文字都不是真理本身。你可以做的,是不要在字面上揣摩真理,而是依託文字,感受真理,感受那種靜到極致,對着你靈魂最深處訴說的那個東西。你忘記了自己,也忘記了整個外面的世界,只有兩個靈魂在對話你,和文字中的『你』。能體現這種東西的文字,我們說是有文字般若的文字。但真正的文字般若仍然是超越文字的,它承载的,是你破了所有文字相之後剩下的那個東西。這種說法,一些人可能不一定理解,但寫作的人就會知道,自己在寫作時有沒有自己,是不是在一種自由流淌的狀態中,有沒有一邊寫一邊琢磨文字,寫出的是心裏的文字,心裏想要表達的內容,還是單純流出一種感覺?我告訴你,我寫作之前不知道自己要寫些甚麼,我似乎沒有甚麼好寫的,但是,一旦我進入寫的狀態,筆下就會流出一個世界。為甚麼?因為,寫東西的不是我的腦子,而是一種跟大自然聯通了的東西,我實際上只是一個載體,一支看起來很像人的筆,有一種神秘的存在正抓着我,寫出它想要寫的東西。當然,這是聯通了那種存在時的寫作,一般情況下的寫作到不了這種境界。沒有實現超越的人,寫到極限,也不可能超越人的身份,寫出天人合一的東西。因為他沒有聯通那個偉大的存在。講經也是這樣,講得再好,如果你沒有證得那種境界,沒有進去,就只能講你作為一個人的理解。人的理解是有限的,因為佛法是一個超越人本身的世界,它是一個超越一切概念和想像的神秘世界,它是一個屬於真理和神聖的世界它是最接近生命真相的。但佛法不是文字,佛法是文字背後的般若,是觀照背後的般若,而不是那種形式本身。有人認為觀照般若是最高的般若,那是因為他沒有文字般若。當你證得了某種智慧境界的時候,你的般若智慧就能生起妙用。證不到那種境界,僅僅是見到了那種境界,你也不一定能生起妙用,你可能很寧靜,但你的心還是死的、僵化的,你沒有那種一觸即發的東西。很多有般若的人都是這樣,他們知道那個東西,但表達不出來,生不起妙用。所以,禅宗有機鋒對話,也就是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讓你的智慧生起妙用,讓你的心活起來,從一種死寂之中徹底地蘇醒。這時,你的智慧才能照亮你的人生,甚至照亮與你有關的世界。般若本體如果不能生起妙用,那麼那個本體即使存在,也起不了作用,因為它不能作用於行為。你就算修得很好,如果生不起妙用,也屬於死禅枯禅,不是我們所追求的般若。我們所追求的般若,是能作用於生活、作用於人生、能生起妙用的般若,是能改變生命本質的般若你有了這個般若,在人群中才能守住自己,否則你就會丢掉自己丢掉自己之後,你就變成了欲望的奴隸,情緒的奴隸,而不是你自己。很多人老是覺得寂寞,老是覺得有一種難以填補的空虛,就是因為他不是他自己,他在做另一個人,一個讓真正的他受到了束縛的自己。他的靈魂需要自由,需要一種超越後的呼吸,否則,它就會室息。單純地修習禅定,是得不到這種自由的,你的靈魂還被另外一種東西壓抑着,那個東西叫做真理,叫做修行。當你連這個東西也打碎,讓心靈徹底地自由,全無約束地跳舞時,你才會看到世界真實的那一面,你不會再排斥不喜歡的東西,不會再按捺心中的躁動,也不會再強迫自己,你會有一種母親的溫柔——看到了那-切,但是你充滿理解。你看到的不僅僅是他們,也是你排斥的自己。你允許了自己,也允許了別人,你於是知道了人和人其實是樣的。當你允許一切,無條件地接納一切時,你的般若才可能活過來。否則,你的心永遠都是壓在水裏的皮球,你無法呼吸。

  「諸法無差別,無虚妄心故。」沒有虚妄之心,也就是沒有各種雑念時,心如如不動,諸法就沒有差別。你看到甚麼,都知道它的本質是虚幻的,甚麼都讓你覺得恍如隔世,近在眼前,似乎又在過去。這時,你就會進入平等性智,證得無分別智。

  「業識雖紛動,靜心無動摇。」「業識」就是業力帶來的各種行為,讓你雑念紛飛的就是這些東西。所有的念頭,其實都是業力帶來的,要麼是你行為的反作用力,要麼是你本有的無明。甚麼是行為的反作用力呢?如果你很愛一個人,你的心裏就會老是牽掛着她,老是生起一些跟愛情有關的念頭。如果你沒有愛的行為,你就不會有這些念頭。這就是行為的反作用力。那麼甚麼是本有的無明呢?就是你內心深處的記憶,那種記憶可能不是這一世的,而是宿世的,它同樣是行為帶來的,但不是這個時間段的行為帶來的,是更加久遠的過去所留下的。行為帶來的障礙,就叫業障。各種行為帶來的各種障礙,在你心中攪起了很多浪濤,那些浪濤就是雑念。

  但是,你的真心不動播。每個人都有真心,當然,有時它也不叫真心,而叫本覺、本元心、真如…… 關於真心的說法太多了。

  「猶如虚空亂,而不染天空。」哪怕鳥雲滾滾,風雨雷電交加,也污染不了天空。真心就像天空,不管有多少雑念,有多少惱人的情緒,真心還是如如不動的,像那波平浪息時的海面,所有喧關都不留痕跡,只有一派寧靜安詳關於真心,前面也講過了,在這裏我就不多講了。那麼,我為甚麼要講這部份的內容呢?因為,我想將前後文融會貫通,讓你慢慢進入那種文字想要表達的境界,又不著文字相。也就是在閱讀中忘記文字,趨入一種境界。

  為甚麼釋迦牟尼用四句偈就可以概括整部《金剛經》呢?因為《金剛經》的每一品中都涵蓋了所有品的內容,每一品都有全息性,每一段文字都承載着《金剛經》全部的智慧。因為釋迦牟尼太慈悲了,他一遍一遍地打着比喻,總是在用各種不同的方式表述這種智慧,想讓弟子們知道這種智慧。《大般若經》厚厚的幾十本,講的也都是這種智慧。

  過去,我也想過要講《般若經》,但我知道講《般若經》也是講《金剛經》的這些東西,所以講《金剛經》也就夠了。就像你如果讀懂了《金剛經》,三藏十二部對你來說,就是知識性的實藏了。因為,真正作用於你的生命的,並不是經典中的那麼多文字,而是你被啟動的智慧本體。當智慧被啟動的時候,你不但不會執著於經典上的文字,不會執著有相的教法,就連智慧本身你也不會執著了。這就是「法尚應捨,何況非法」。

  佛家非常偉大,尤其是般若智慧。般若智慧實在太偉大了。你能聽到般若智慧也很偉大,聽到之後,如果還能信受奉行,就更偉大了。能照着做的人,除了無我奉獻的精神之外,它最偉大的貢獻,就是般若智慧。能發現般若智慧真的不容易,有了這個智慧人類就能擁有自由、擁有主體性、擁有永恒、擁有夢想、擁有很多人類一直在尋覺的東西,守候很多人類一直在丢棄,但其實非常美好、非常可貴的東西。所以,來這裏尋找般若智慧的你也很偉大,找到了般若智慧之後,你如果能信受奉行就更律大了。信者照着做,不照着做就不是信者。這就是釋迦牟尼所說的、真正的『第一稀有之人』。

  1.釋念頭

  《金剛經》的緣起,就是如何對治念頭。

  「如是降伏其心」,就是如何對治念頭。

  所有宗教都在談如何對治念頭。涼州賢孝中有一首歌,唱的是呂純陽的故事,歌中說到呂純陽三下杭州,「二更裏打坐好逍遥魔王來盗實。六賊綁定了鬧吵吵,如何是好?」六賊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生起的六識把心牢牢地束縛住,讓人雑念紛紛,心裏充滿了喧囂,這該如何是好?道人也在追問這個問題。丘處機等很多人修道的時候,都曾經因為雑念太多而特別煩惱。緊接着賢孝又唱了,「無音寺裏撞警鐘,響亮兒一聲,忽然間驚醒了主人公,趕退了魔君」,洪亮的鐘聲驚醒了主人公,趕退了魔君。主人公就是真心,魔君就是妄念。這首歌唱的,就是對治念頭的過程。

  最初修行的時候,我就沒有念頭方面的問題,因為我從小就沒甚麼念頭,現在更沒念頭了,除了空寂中的靈光,我的生命覺受就尿容易憋,頭髪指甲容易長,只有它們在提醒我時間的流逝,此外,沒有念頭,卻能隨緣流出智慧,也感覺不到身體了。

  雖然我沒有花過多少精力去對治念頭,不過,對於該如何對治念頭,我還是懂得一些方法的。

  念本無自性,此起而彼滅。刹那而流傳,無由停息處。

  活人和死人最大的區別是甚麼?活人有念頭,死人的肉體沒有念頭,只在中陰身階段有念頭。但中陰身的念頭我們不管,我們只管活着時的念頭,因為活着的時候,談修行才有意義,你一旦死了,再談修行就晚了,所以,我們說人身是大寶。

  念頭是沒有自性的,永遠沒有一個念頭能恒常不變。如果你有一個固定的念頭,總是在想這個念頭,這個念頭就成三昧了,如唸佛三昧、流水三昧、拙火三昧等等。意思是,你進入定境了。甚麼叫唸佛三昧呢?如果你老是唸『阿彌陀佛』,念到最後,心裹只有「阿彌陀佛」這一個念頭,如如不動的時候,就叫唸佛三昧。那麼拙火三昧呢?修拙火修到最後,所有念頭都消失了,生起了拙火,安住拙火而入定,就叫拙火三昧。流水三昧就是安住於自性,安住於光明之境,觀察來來往往的外相,不去執著。

  「此起而彼滅」,念頭在這裏生起,又在那裏滅掉了。此起彼伏,沒有不變的自性,所以不用怕它。一定要明白,對治念頭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對治、不管它。明白一切念頭都是虚幻的,都會消失,念頭就慢慢沒有了。

  「刹那而流傳,無由停息處。」念頭雖然忽生忽滅,但也始終在流轉,沒有停止的時候。

  有個很有名的佛教學者也講過念頭,他在書中說,上一個念頭和下一個念頭之間,有一個無念的狀態,禅定就是專注於那個狀態。他還說這是大圓滿境界。這是不對的。無念不是修道的目的。大圓滿的境界也不僅僅是無念。很多人名氣雖然很大,但說話不注意,還沒有確認自己的觀念對還是不對,就往外傳播,這是不負責任的,因為他的影響力很大,他一傳播,就會誤導很多人。結果很多相信他的人都會修成頑空,陷入虚無主義,活得非常消極。

  注意,真正的修道不僅僅是無念,一定還要有智慧的觀照。

  病在念念續,迷時難覺知。由念生滅故,故當常觀照。

  雑念如果很多,人就容易執著。為甚麼?因為,人不明白念頭的本質,就容易跟上念頭跑掉。當你的心越跑越遠,越想越多的時候,就容易把小問題想成大問題,生起無窮的煩惱。之所以迷者會迷,就是因為迷者總會跟上念頭跑掉。這是人常見的毛病。很多人都是這樣,一個念頭接着一個念頭,永遠沒有止息的時候,腦子裏總是念念相續,雑念紛飛,想東想西,靜不下來。焦慮症、抑鬱症、強迫症、妄想症、癔病……都是因為念頭而起的,念頭引起的壓力、煩躁、恐慌情緒如果持久不退,還容易引起其他的疾病,比如心臓病、高血壓、偏頭痛、胃病,等等。無論修道還是養生,第一要旨,就是學會洗心靜思。心裏乾乾淨靜的,沒有那麼多烏七八糟的念頭,人就沒有那麼多的煩惱和痛苦。所有的煩惱也罷,痛苦也罷,幸福也罷,快樂也罷,都是因為跟着念頭走了。你跟着念頭走了,就覺得甚麼都是真的,對甚麼都會當真。如果你進入了無念的警覺狀態之中時,就會發現甚麼都是假的,甚麼都在飛快地消失,那麼你就會安定下來,心不再四處亂跑。

  要想進入無念的警覺狀態,首先就要學會覺知念頭。覺知念頭,就是觀察念頭。很多人在聽我講課時,很容易就會進入一種沒有雑念的警覺狀態。他腦子裏沒有念頭,但能聽得清我說的話,這是因為他有警覺。在這種狀態之中觀察偶爾生起的念頭,念頭就會像霜雪一樣,在覺知的陽光下融化。這就叫寂照,也叫止觀。止觀是進入一種非念頭、沒有念頭的狀態觀察生起的念頭。但這時候還不是道,止觀僅僅是一種入道的方法。

  需要注意的是,不去管念頭的前提,是你明白念頭的本質。念頭生生滅滅,它的本質就是空性。當你明白這一點時,你集中精神觀照念頭,念頭就會消失;如果你不明白這一點,非常緊張地觀照念頭,念頭不但不會消失,還會随着你的心情越來越緊張,而變得越來越多,讓人陷入慌亂。所以,你要在日常生活中學會坦然地面對念頭,好的念頭也面對它,壞的念頭也面對它,把它們當成同一個東西,它們都是你要消滅的敵人,不因為內容的好壞而有甚麼區別。因為它們都會讓你產生執著,生起牽掛,讓你遠離正道。

  念本無自性,起止皆由心。念起煩惱起,念息清涼地。

  念頭不是本來就有的,它源於人的妄心。妄心有時源於內,有時源於外。前者是自己本來的東西,叫俱生無明,也就是與生俱來的無明,它取決於你上一世的很多煩惱比如欲望。人到了一定的時候,肯定要談戀愛,他如果一直不想談戀愛,他的父母就會擔心,覺得他可能有毛病。陳亦新初中的時候就談戀愛,他的同學告訴我時,我說很正常很正常,如果他這個時候不想談戀愛,我還得找個醫生給他看病。因為情欲和其他欲望一樣,是與生俱來的。找不到女朋友的人,到了這個時候就會煩惱,覺得苦問,看到別人有女朋友時,可能還會心理不平衡。這就是外面的誘惑導致他生起的妄心。別人開實馬,他也想開實馬;別人住豪宅,他也想住豪宅;別人幹甚麼,他也想幹甚麼。這些都是外部誘惑引起的妄心,如果他想得到,卻得不到的話,他就會心理不平衡,生起更多的妄心。貪嗔痴慢疑等各種煩惱都必須依託念頭。沒有念頭,就沒有煩惱。

  很多妄心也源於業力,也就是行為的反作用力。你如果老是做甚麼事,看到一些相關的事情時,你就會條件反射似地生起妄心。比如你特別貪吃,那麼你看到別人吃東西的時候,可能也會覺得肚子餓,去買東西吃。所有業力、業障都會作用於你的生命本體,讓你產生相應的妄心。

  不過,外物引起的妄心,說到底仍然是內部的東西,因為行為的主體仍然是自己。所以,妄心還是自己心裏的東西。

  很多人一旦有了妄心,就會開始煩惱,其實讓他煩惱的就是那個念頭。我為甚麼對很多事情不太在乎呢?就是因為我知道它們都是念頭。比如,別人這會兒罵我,僅僅是他在這個時候的一點點念頭,罵完就沒有了,所以我不會在乎,隨他罵去。這就是『任憑風浪起,穩居光明境。笑看幻戲也,無時不春風』。世上萬物無非演戲,喜怒哀樂都會很快消失,看透了,就不執著,就能「無時不春風」。為甚麼呢?因為你不在乎妄心,也不在乎情緒,你知道甚麼都會過去。心裏要是能放輕鬆,那麼很多東西真的會很快過去。久而久之,你就會發現,一旦妄心息滅,煩惱就變成清涼地了。因為一切煩惱的本質,都是一點點念頭。

  有人剛開始愛得海枯石爛、永不變心,過一會兒就鬧翻了,甚至一刀兩斷,再過上一段時間,可能又會和好,再一次愛得死去活來。愛情的本質就是這樣,也是念頭,世上一切都是念頭。學會對治念頭,也就沒有煩惱了。

  不生全體現,六根被雲遮。此雲非凡雲,將成法雲地。

  「不生」是甚麼意思呢?不生就是真心。

  證得真心之後,你雖然沒有妄心,沒有妄念,沒有雑念,但你有覺知心,也有智慧心。就是說你的止中有觀,定中有般若,達到這個狀態的時候,你就比較容易見到真心。注意,見到真心不是多麼神秘的事情,在修行中是非常正常,也是最基本的。但現在有很多人都覺得見到真心很難,幾乎把它當成神話。實際上,修行跟體育鍛煉是一樣的,只要你知道方法,持之以恒地去做,變化就會自然而然地産生,很多人卻因為一種錯誤的心理暗示,覺得這是奇跡,不可能發生在自己這樣的平凡人身上,所以下意識地拒絕了這種可能性。他不知道只要自己找到成就上師,按上師說的踏踏實實地去做,就肯定能見到真心。他把很多困境都看得太實在了。當你把一切都看得太實在時,你是沒有出路的,因為你會在乎結果。你覺得結果也是實在的。你不知道生命只是夢幻,一切都是因緣聚合的,條件變了,一切都變了。以前的你不是當下的你,以前的事情也不一定會重演。為甚麼?因為,漫長的歲月過去了,很多東西——包括你自己——都早就變化了。如果你能接受這種變化,明白當下也在變化,相信只要去除雑念就能見到真心,相信只要實踐就能去除雑念,然後把自己的心當成一個試驗品,不斷地訓練自己,像孩子們玩網絡遊戲那樣,不斷地實踐,調整自己的心,你就能見到真心。很多人覺得不可能,也是因為現在證道的人確實不多,會講般若智慧的人也不多。

  我見過一個很有名的禅師,他就說過,這輩子他見過得定的人,但從來沒有見過明心見性的人。有個朋友聽了就問我,雪漠老師,那個和尚說他從來沒有見過明心見性的人,為啥你的學生中有那麼多明心見性的人?他說的是真的嗎?我說,對那個和尚來說這是對的,因為他確實沒有聽過,更沒有見過,他連甚麼是開悟都不知道,就像瞎子認不出太陽一樣。就算太陽在頭頂上照着他,他感到了溫暖,也會覺得或許附近有個火爐正在噴火,他不知道那就是太陽,就算知道,他也看不到太陽。除非有一天,有人幫他做了復明手術,他重見光明了。如果他不去找那個幫他做復明手術的人,而是一直跟另外一些瞎子待在一塊,一起感歎自己沒有見過太陽,那麼他永遠都不可能見到太陽。如果有一天,這個群體裏來了一個明眼人,還老是在歌頌太陽的話,這個人會怎麼樣?他要麼被瞎子們趕走,要麼被瞎子們滅掉。因為,對瞎子們來說,他的存在是互大的擠壓。這就是耶稣受難的原因,也是蘇格拉底被判死刑的原因。愚痴的群體容不下說真話的智者。當智者說出真話時,這個群體裏的大部份人都會排斥或恐懼。所以,愚痴的群體一般會永遠愚痴,智者的群體會永遠有智慧。這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只要一個多柴多燃料的地方有一支燃燒的火把,它就能點亮另外的燃經詳解料。要是你把火把扔進水裏,它唯一的命運就是熄滅。所以,想要讓一個沒有火種的地方生起大火,你只能靠普羅米修斯去盗火,不然那裏永遠都見不到火光,不知道火光有多麼溫暖,不知道火焰可以燒去污垢、帶來光明。同樣道理,沒有見性的人很多很多,在一個沒有見性的群體裏面,一般不會出現見性的人。但是在一個智者領導的群體裏,很多人都有可能有智慧,比如馬祖道一就有一百多個見性的弟子。多不多?多,也不多。因為他的弟子本來就很多,這麼多人裏,能出一百多個見性的人並不奇怪。而且見性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神奇,它反而是修道的基本底線,你只有見性了,才能真正地進入佛教的修煉。沒有見到真心,你根本就進不來,所有修煉都只是在修資糧道。

  「不生全體現,六根被雲遮。」注意,在真心的觀照下,所有雜念都是智慧的妙用,一定不要怕。安住真心,用智慧觀照時,六根就消失了——雖然還能聽到、看到、聞到、嘗到、觸到、覺知到,但六根帶來的妄念已慢慢消失了,六識不再引起執著,完全變成智慧,化煩惱為菩提了。

  「此雲非凡雲,將成法雲地。」這裏的雲是智慧之雲,也就是智慧生起的妙用,六根的妄念在智慧之雲的過濾下,變成了一道道精彩的美錦救度眾生。這時已是十地菩薩的境界了。十地菩薩就是法雲地,到了這個境界時,就沒有妄心,沒有雑念,起心動念無非利眾了。他俱足了大圓鏡智,心就像明鏡一樣,明明朗朗、了了分明,但如如不動。物來則應,物去不留。你問他,他就回答你,明明白白;你不問,他就不說,因為他心中無事。

  我只有講課時,才有智慧,其他時候看不出啥智慧。這就像一面鏡子,前面有東西,它就照一照,沒有東西的時候,鏡子也不會專門找個東西照一下。鏡子總是靜靜地待在那兒,活在自己的境界裹,當然也照着眼前的世界。

  釋迦牟尼佛除了偶爾回答別人的問題之外,他一般不講法,而是一直處於自己的境界之中。有人問他,他就會講一些。別人如果不問,他很少講。

  念起不可怕,會當生警覺。覺起如大日,妄念成霜花。

  「念起不可怕,會當生警覺。」念頭起了不要害怕。警覺就是剛才的「無音寺裏撞警鐘,響亮兒一聲,忽然問驚醒了主人公,趕退了魔君」。無音寺就是腦子裏沒有雑念。警鐘就是警覺,一定要把警鐘敲起來,把主人公驚醒。主人公就是真心,真心一觀照,你就發現這是雑念了,就在你發現的同時,雑念就會消失。你就安住在警覺之中,覺知每一個當下的雑念,你每次一覺知,雑念就消失了。所以,對治念頭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真心,找到善知識。善知識太重要了。

  據說,龍樹菩薩有一天拿了個價值連城的鉢去化緣,半路碰到了一個小偷。小偷想偷這個鉢,龍樹菩薩叫他不要偷,直接把鉢給了他,還讓他明白了甚麼是覺性。但龍樹菩薩要求小偷答應他一件事:每次偷東西的時候,都必須安住於覺性。小偷答應了。後來有一天,小偷餓着肚子來找龍樹菩薩。龍樹菩薩問他怎麼了?他說我每次一安住於覺性,就不想偷東西了,因為偷甚麼都不如覺性這麼美,他找不到偷的理由。沒有偷的欲望,也沒有偷的理由,小偷就不想再偷東西了。修到最後,他對紅塵裏的很多東西都不在乎了。他總是安住於覺性,保持着警覺,擁有這點清涼,他就覺得紅塵(按:原文就是紅塵。此處應該是覺性?)很美了,自己甚麼也不缺。他不再渴望其他的東西。這個覺性就是真心的警覺、智慧的覺性。你一旦安住在覺性之中,就會看破很多東西,覺得沒有甚麼值得在乎,因為甚麼東西都會很快過去,眨眼就不見了。這時,他就會放下。放下就登地了,再也不會堕落,因為世界誘惑不了他。

  我們總是說每個人都有覺性。那麼,甚麼是覺性?如何才能生起覺性?

  覺性就是沒有雑念時的清醒,也就是集中精神,提起正念,「無音寺裏撞警鐘,響亮兒一聲」。

  如何提起正念?在無執狀態下專注地祈請。

  這句話我經常說,因為,在無執狀態中專注地祈請成就上師時,就是真心。當然,你祈請的對象必須是成就上師。因為祈請是一種聯繫,當你無執專注地祈請成就上師的時候,你的世界就和上師的世界聯通了,二者達成共振,讓你當下見到真心。

  成就上師——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善知識——有一種清涼的磁場,只要你對他有恭敬心,和他在一起時,你就會自然而然地放下很多東西,全然忘我,進入真心狀態。這種磁場,瑜伽稱之為『臨在磁場』;你發生的變化,有人稱之為磁化,也就是佛家所說的加持。有足夠的恭敬心,而且有一種清醒的警覺,專注地感受和上師在一起的每一刻,你就會被上師磁化。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體驗,這是成就上師一個很重要的標誌。他在哪裏,哪裏就會被一種清涼的巨大的磁場所籠罩。這種磁場中有很多功能性的東西,西方科學稱如法之為暗物質、暗能量,但我們的肉眼看不到。

  心印法師曾經在文章裏寫過一件事,她說,她曾經摘下一朵百合花,把它放在供佛的桌子上,剛放上去的時候,它還是一個花苞,誰知道過了幾天,本該枯萎的花苞竟然開花了。心印法師覺得非常吃驚,就把這件事寫進了隨筆裏。她覺得她的房間裏有一種能量,能讓沒有生命力的植物活下去。她很可能是對的。她所認為的能量,很可能就是一種磁場。在這種磁場的磁化之下,不僅人會受到正面的影響,植物也會受到正面的影響。

  我自己也有過這種經歷,我有一串沉香唸珠,有一天,我竟然發現它變了,不但大了,而且長得奇形怪狀的,這說明,有一種東西在給它提供生命的能量。佛家中有很多類似的故事,比如舍利子會無緣無故地變多,等等。

  當然,這種神秘現象並不是佛家修煉的目的,這些現象存在的意義,只是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上有另一種存在,或者說另一種能量,科學名之為暗能量,也就是肉眼看不見的一個世界。當你認知到真心,知道甚麼是覺性的時候,你就會進入法身的境界,那時你會跟法界一種覺悟的力量達成共振,這時妄念自然會消失,你心靈的世界會變得非常純淨。你看到的世界也會變得非常乾淨。

  愚人執幻夢,智者見真心。法性離邊見,朗月正大明

  甚麼是愚人呢?愚人就是不明白真理的人。這個世界明明在變化,你明明執著不了,但你照樣執著,你永遠希望過去能回來,永遠希望一切都停在某種狀態,這是不可能的。我昨天講課的情景已消失了,今天想來,就像一場夢,不管發生過怎麼樣的故事,有過甚麼樣的覺受,有過甚麼樣的感悟,它們也都消失了。就像夢裏的一切。

  你還記得你聽到了甚麼嗎?你不會記得的,就像我不記得自己講了甚麼。但是,你也許覺得自己在昨天明白了很多很多。要是我問你明白了甚麼,你可能說不出來,但你心裏明白。你心裏的那塊石頭清清楚楚地放下了,你心裏的一個結啪地打開了,你幾乎能聽到那聲脆響。你眼前的一切仍然很真實,但似乎又有點不那麼真實,你總覺得像是在演戲,不是真的,因為很快它就被一種東西給吞沒了。那種東西就叫變化。剩下的是甚麼呢?不是發生過的故事本身,而是一點點記憶。

  此刻,樓下可能有一對情侣恩恩愛愛,但下一刻會怎麼樣?說不清。他們可能會結婚,然後鬧離婚,甚麼都說不清。未來有無窮的可能。世界就是這樣,愛情是虚幻的,但智者的愛是永恒的。為甚麼?因為他的愛不是小愛,而是大愛,他的心能自主,他始終安住在真心的狀態之中,證得了佛家所追求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當然,他也有妙觀察智等智慧。所以他明白眾生的疼痛,眾生所有的情感他都明白,他也會感到疼痛。

  愚人不是這樣。愚人心裏充滿了執著,他老是在執著已經消失的過去。如果那時如何,我現在會如何,覺得自己失去了很多機會,失去了愛情,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財富,失去了很多很多的東西。實際上一切都過去了,即使那時得到了,總有一天也會失去,心外的一切都是你沒有辦法恒常擁有的。心外的東西,總會被無常打碎。但愚人總是不能接受這一點,他想讓不可能永恒的東西永恒,這造成了他的痛苦。事實上,無論他執著也罷,不執著也罷,這個世界都不會永恒,很多東西他執著也會消失,不執著也會消失。他根本控制不了,這是必然的自然規律。

  《紅樓夢》中有一首歌:『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你想一想,以前那些耀武揚威的官僚們現在怎麼樣了?他們一個個下台了,貪了多少億,也沒給他們帶來甚麼東西。這就是愚人。愚人一生過得很淒惶,很不安,很焦慮,總是算計着想要得到更多的利益,總是害怕被人發現,總是害怕被人害,這就是金錢給他們帶來的生活。心外的利益,是不能給人帶來幸福的。所以,智者不執著這些,智者不會用實貴的生命去追求這些東西,因為智者知道一切都是幻覺,一切都是記憶,一切都會被遺忘,一切都會消失。痛苦是虚幻的,幸福是虚幻的,擁有是虚幻的,失去是虚幻的,活着是虚幻的,死去是虚幻的,疾病是虚幻的,甚麼都是虚幻的。我們真正擁有的,其實只是當下。所謂的智者,就是明白世界的無常,接受世界的無常,能夠用真理觀照行為、破除執著的人。用真理破除執著、指導行為是最重要的。

  「法性離邊見」,在真心的境界之中,他既不執著空,也不執著有,遠離兩種邊見。因為,真心沒有對立,沒有分別,沒有好壞美醜,沒有你高我低,一切都是歸於空性的。就像夜空中的朗月映照着星星,映照着人間,它不會分辨星星美不美,不會分辨路上的行人美不美,甚至不管他們正走向甚麼地方,正在幹甚麼,心裏正盤算着甚麼東西。它只管把光明灑向大地,它不管人們能不能感覺到詩意。智者就像月亮,『朗月正大明』,他知道世界上正在發生甚麼,他心裏明明白白的,但他的心中不著一物,包括自己的智慧和存在。就像我的一首詩中寫的,「大風吹白月,清光滿虚空。掃除物與悟,便是大手印。」

  念頭雖時起,應觀如空花。要知念本身,當下即是空。

  接下來又講到念頭了。

  如何對治念頭,在修行中是最重要的事,如果你學不會如何對治,你就學不會修行,所以必須着重學習、着重訓練,這是修行和破執的基礎。

  第一,修行時起了不好的念頭也不要怕,不要說:「啊!我的念頭怎麼這麼多?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我怎麼……」你越是「我怎麼」,不喜歡的東西就越多,你會陷入一個怪圈,越來越糟糕。有些人害怕幻覺,不敢觀修,結果長期不觀修,念頭就越來越多定力越來越差,面對誘惑時,根本沒有任何對治之力。所以,我們首先要接受念頭,接受自己『怎麼會』的那些東西。這就是我,這就是我要面對的命運,拿出一點魄力,接受你的基因給你帶來的一切,因為,說到底,也還是你自己的因果,怨不得別人。你還要明白,人性中有善也有恶,有光明也有黑暗,你既然渴望光明,就不要害怕你背後的那道影子。要勇敢地面對它,承認它,承認不完美的自己,品嘗戰勝自己的快樂,不要為了成功而沾沾自喜,也不要因為失敗而一蹶不振,因為一切都是因緣聚合的,時時在變化。你有選擇的權利,那麼就不要剥奪自己的這點權利。面對人生,人能決定的事情很少,自然規律注定了人要經歷生老病死、生離死別, 經歷很多很多痛苦的事情,人不能看破痛苦,就會陷入痛苦,不管你怎麼活,只要沒有覺悟,都不可能逃開痛苦。痛苦是你只能接受、面對、放下的。所以,佛家追求的離苦得樂,是看破痛苦的離苦得樂,是從執著中解脫的離苦得樂,是心靈掙脫所有束縛的離苦得樂,而不是不再經歷痛苦,永遠地快樂。在這個變幻的世界裏,你想找到一個永恒的東西,永遠地守住它,這是不可能的。你也不可能沒有念頭。只要你有欲望,有迷惑,你就有念頭。你不可能像石頭人那樣活着,除非你沒有七情六欲,但人有肉體,肉體有欲望,有欲望就有七情六欲,這是必然的,所以人肯定有念頭。不要祈求自己沒有念頭,沒有念頭才怪了。在《六祖壇經》中,一個和尚對惠能大師說:「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惠能卻對他說:「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為甚麼「不斷」?因為念頭來了就來了,沒了就沒了。

  有個志願者老有各種各樣的念頭,最明顯的一個念頭,就是一見我,就想罵『老不死的』。一見我,他就生起這個念頭。他心裏就很不舒服,覺得自己不對勁,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我問他是甚麼念頭,他說太難聽了說不出口,我說沒關係你說吧,他只好說了。我哈哈大笑,說不要緊,你是在祝福我嘛,希望我長久住世。他問,真的?我說是啊,只是一個念頭,不要怕。他就高高興興地走了。後來,他還出現了很多負面的念頭,我每次都跟他說,念頭嘛,已經過去了。他說一會兒又起來了,我說不要管它,念頭就是念頭,不要怕念頭。為甚麼不要怕?因為你怕也沒用,你越怕,它第四章越來。你還不如不要怕它。如果你怕它的話,就根本修不了,你還不如把它當成道具,看自己甚麼時候能不怕它。念頭是甚麼?念頭是空中飛過去的一隻蒼蝇。你不管它,不追逐它,它一下就飛走了。你不要去打它。你要觀察它,就像觀賞一朵空花。甚麼是空花?不是空中盛開的花朵,而是空性之花、幻化之花,像彩虹一樣,沒有實體的花,看似有形,其實無質,你不用去執著它,因為你執著不了它。

  「要知念本身,當下即是空。」念頭的本質是甚麼?是無音寺裏撞的那聲警鐘。『當……』聲音響起的同時,就歸於空性了。你不可能執著它。我的長篇小說《無死的金剛心》中,空行母有一個關於聲音的教授,她敲了一下鑼,聲音消失之後,她對瓊波浪覺說,注意,世上萬物的本質都跟這個聲音一樣,雖然當時聽起來有,但本質上是空的,因為它在響的同時就消失了,不要執著它。所有的聲音都是這様。

  你一定要記住:念頭、讚美和祖咒雖然聽起來不一樣,但本質上是同一個東西,它雖然有,但其實是空的。情緒、感覺跟念頭是一樣的。愛情就是這樣,友情也是這樣,它們都是情緒和念頭。她這會兒想和你結婚,過一會兒就不想結了,甚麼時候是真的?甚麼時候都是真的,但也甚麼時候都是假的。為甚麼?因為情緒變了,這時候的真,就是下一刻的假。你不能說她騙你,因為她當時確實是那樣想的,但問題是時過境遷,情緒變了,想結婚的情緒沒有了,她反而想出家了。想出家的時候要跟你一刀兩斷,想結婚的時候要跟你生生世世。但要是她真的要出家時,可能跪在佛前,剃刀都伸到頭頂上了,她又不想出家了,為啥?因為她又想起了你們在一起那些美好的記憶,一種溫馨的感覺籠罩了她,她又不捨得你了。人就是這樣。除非她的出家不是一時的情緒,而是看破後的選擇。當她看破之後,她可能仍然會在出家的那一刻掉下眼淚,但那時掉下的眼淚,不再是一種小我的情緒,而是一種悲憫,她想起你承受的痛苦,想起父母承受的痛苦,在那種柔到極致、又複雑飽滿到極致的情感之中,她不能不掉淚。但那時的掉淚,已經沒有小女人的東西了。她終於長大了,不再是情緒化的孩子了。她不會一時覺得你是捱刀貨,一時覺得你是親愛的。為啥?因為她對你的感情升華了,不再是一種紅塵中的小愛了。她對你有一種特別親近的感情,因為你們的緣份極深,但她看你也像看所有的眾生,因為她看眾生也像看自己,在別人的病裏,她總是疼痛着自己。

  明白了嗎?

  情緒化的愛情不可能生生世世,海誓山盟只是一時衝動,它不一定會實現。它只有上升為信仰,才會變成永恒的愛,因為它不再依託於念頭了,它與某種精神合二為一了,人守候着它,也是守候着自己的信仰。比如我的短篇小說中的新疆爺。

  201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深夜的蠶豆聲》中,收集了我的十九篇中短篇小說,裏面寫了很多西部人物。形形色色的人物,代表了形形色色的守候,也代表了一種這個時代非常陌生,所以讓人感到特別溫馨的東西。它很稀有。新疆爺就是這樣,他是一個可愛的老人,他永遠都是淡淡的,守候着一份不屬於他的愛情幾十年的歲月,他是在寂寞的小屋裏度過的,沒有老婆,沒有孩子,沒有精彩的個人生活。他總是在月亮升上半空的時候,坐在門口,給村裏的小狗端上一碗飯,一人一狗靜靜守着小村的夜晚,靜靜地品味一種說不出的幸福。

  西部就有這種幸福。

  有機會,你可以去西部走一趟,但不知道,你有了去西部的念頭,那念頭又化為了你的行動時,你還能不能看到我所寫的那個西部呢?這個世界在飛快地變化着,一切都留不住。我的故鄉也留不住。如果你看了我的書,再看一看當下的西部,你也許就會明白我心中的感慨。當然,為了保留你心中對西部的嚮往,還有那一點美好的懂景,你也可以不去西部。就像《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的那個水晶店老闆那樣,默默地守候一個他不會去實踐的夢想,品味那種夢想帶給他的溫暖而憂傷的情緒,在那種情緒的陪伴下,度過他單調的一生。但是,我覺得你一定要看我的那些描寫西部的書。你在裏面會看到一片詩意的土地,你會感受到一種別處感受不到的東西。因為,那裏曾經是一塊有信仰的厚土。

  信仰是甚麼?

  信仰不是情緒,不是點綴生命的、可有可無的東西,而是一種揮之不去的追求,它會陪伴你度過整個人生,它會主宰你所有的選擇,它會讓你從一個孩子變成大人,從一個蒼白膚淺的人,變成-個有着飽滿生命體驗的人,它會讓你慢慢地讀懂自己,也讀懂其他的生命。它會讓你慢慢地走進我作品中的世界,學會跟我作品中的人物對話。你會在他們的身上發現無數個你自己,你或許會沮喪或許會驚喜,或許會悵然。但這就是生命。虚幻的生命最美的地方,就在於一種形而上的感覺,它是形而上的追求帶來的,是超越生存層面、超越欲望的。你在生活的泥沼之中,永遠看不到生活的全貌,就像你在東莞的翠景花園裏散步時,永遠不會知道,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俯瞰夜裏的東莞,是甚麼感覺。

  佛菩薩很像一個非常成熟的人,他的成熟不是世故的成熟,而是他沒有了所有的執著。這時,他的愛才是生生世世的,因為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改變自己的守候了。他的心是自由的,也是強大的,他是自己心靈的主人。

  信仰是真心中的智慧。

  所以,佛菩薩絕不會忽而想隨順眾生,忽而不愛眾生,忽而抛棄眾生。佛菩薩永遠都是那樣。愛已經成為他生命的本質了,三身五智他已經俱足了。他的選擇只有一個條件,就是信。你信他,你就跟他有緣,他就會救度你。他不度無緣之人,因為他度不了。

  這是佛陀的無奈。

  佛陀愛一切眾生,但他度不了不愛他的人。

  我再來說說對治念頭。

  雖然我常說對治念頭就是不要管它,但很多人只懂字面上的意思,不懂具體該如何操作,因為人有分別心,分別心讓你有愛憎之情。當一個人的愛恨非常分明的時候,他的二元對立是很重的,他很難接受他不愛的東西。這時,如果他選擇了信仰,就會修煉自己的智慧。他會知道念頭的本質,而忽略念頭的內容。但這同樣需要時間,需要你去實踐。你只有一天天地實踐,才有可能明白很多東西。三歲小孩也知道的道理,為甚麼八十歲的老翁都做不到?因為,道理真正難的不是理解,而是實踐。

  我也可以給你提供一個簡單客觀的方法。那就是「一念若起時,警覺呵斥之:汝本無自性,今從何處來」。啥意思?佛家名之為『呸』字訣。你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狠狠地『呸』一聲。『呸』完的當下,你會進入一種「無語唯愕驚」的境界。那個境界,就是真心。但它持續的時間很短,可能只有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你要別留意去觀察它,否則,你就會錯過它。簡言之,你一有雑念,或許瞌睡的時候,就狠狠地『呸」一聲。當然,這種方法不能在公開場所用,在公開場所,你可以用另外的方法,這個我們後面會說到的。我們先來看『呸』字訣。

  為甚麼唸誦『呸』字訣的時候,你會在刹那間進入真心狀態?

  因為有一部份氣會進入中脈。除了『呸』的時候,打噴嚏的時候其實也一樣,如果你小心觀察的話,就會在打噴嚏的當下見到真心。你如果不知道如何觀察,你可以盡量地集中精神,當然,你不能太緊張,不能讓自己縮得太緊。緊張的狀態之中,你是不可能進入真心狀態的。為甚麼?因為,始終有一種東西壓抑着你的智慧,那就是強大的妄心。我們名之為理性。真心觀照下的理性是智慧,妄心狀態下的理性是思維。思維是知識,是外在的東西,但智慧是本有的。它就像電閃雷鳴的那個當下,黑夜會忽然變成白晝,這時你會看清楚很多東西,但轉瞬之間,黑夜又會變成黑夜。你又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了。所以,你要點亮自己的那盞心燈,讓它像月亮一樣照耀着你,讓自己時時生活在白晝之中。

  「呸」字訣的目的,是讓你直觀地體驗到甚麼叫沒有自性——在念頭消失的那個瞬間,你觀照到了念起和念滅的變化,你會覺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場夢。好像甚麼都沒有發生,但你明明又有某種印象,如夢如幻,不太真實。你便知道了,甚麼叫『汝本無自性,今從何處來』。

  「一念若起時,警覺呵斥之:汝本無自性,今從何處來?』這整句話是一種訓示式的反省,古代經典中經常出現類似的東西。當然,它只是一種指引和參照,有些人沒有用過這種方法。我就沒有用過,因為我很容易就會沒有念頭。

  密乘有妙法,呼呸將妄息。初時無定力,念頭多如瀑。

  過去,有些人專修『呸』字訣,他們一遍一遍地『呸』,來認知真心。念頭一起,他們就『呸』;偏見一起,他們也『呸』。人們甚至把「呸」字訣當成降魔之法,密乘中降魔的時候,就會呼「呸」。涼州女人遇到鬼的時候,也會「呸」。據說女人的唾沫很有殺傷力,她呸了誰,誰就會倒楣。這是西部的說法。西部人一旦被女人碎了,就會揍啐他的女人,其他人就算看到了,也不會同情,他們覺得女人活該,一個女人,呸啥人哩?這是閒話了,涼州有很多類似的說法,比如女人的經血和來例假的女人都不吉祥,等等。我在「大漠三部曲」中,就寫過很多相關的說法,像村裏打井的時候,女人就不能跑過去看,一旦女人跑過去看了,那工地就容易出事故。一出事故,誰都會覺得,你一個女人,上井幹啥?誰都會覺得你帶來了霉運。西部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西部人相信這種神秘的說法。

  「無音寺裏撞警鐘」,就是響亮地呼一聲『呸』!這時,你突然進入了真心狀態,妄心就消失了,你的念頭就斷了。如果你念如泉湧的時候,不妨試試這種方法。念頭在一些人看來,就是魔,「忽然間驚醒了主人公,趕退了魔君」,就是妄心消失、真心出現的意思。密乘的降魔咒語中有『吽啪』兩個字,『吽啪』的『啪』,實際上就是「呸」。西部的男人為啥這麼反感女人碎他?——當然,誰都討厭別人往他身上吐唾沫,但西部人反感的理由,有點不同,就是女人一碎他,他就知道女人把他當成魔了。這種做法最初產生於密乘的修煉,後來慢慢流行,就變成了西部的民間習俗。

  我剛才說,「呸」的時候,會有氣進入中脈,這是啥意思呢?

  關於中脈,有很多種說法,第一種是脊柱和前胸之間的任督二脈之間,還有一種說法,是脊柱的中間。即使是第一種說法,其實也跟脊柱有關係,所以脊柱對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我說誰對我非常重要的時候,就會將他比喻成我的脊梁骨。所有的神經中福都從脊梁骨裏面過,腦向身體大下達指令,靠的就是這些神經通道,脊梁骨一旦斷了,人就癱瘓了,動不了了,可見脊梁骨的重要。中華民族的脊梁也很重要,我們都要做中華民族的脊梁——而且是健康有力的脊梁——讓中華民族真正地站起來。

  我們說氣入中脈,意思是,在「呸」或者打噴嚏的那個瞬間有少許氣會進入你的中脈,但它很快就會消失。它沒有消失的時候,你就不會生起雜念,所以呼「呸」完,或是打完噴嚏,至少有一秒,你的大腦裏是沒有雑念的。如果你注意觀察的話,還會發現自己一咳嗽,會陰的地方就會疼痛,咳嗽得非常属害時,這種感覺會特別明顯。這就是因為中脈的存在。

  中脈是人體的能量通道。氣進入中脈,能量就會進入中脈。能量一旦進入中脈,就會改善人的很多毛病。一般情況下,密乘行者在修拙火的時候,中脈就會打開,拙火就會生起,出現四喜四空暖樂等覺受。這樣的覺受一旦出現,就說明有一部份能量已經進入你的生命,開始轉化你的身體了。所以,這不是神神道道的東西,它是生命科學,可以用生命科學的方式來解答——當然,也有一部份領域是科學未知的。它很像一些故事中所說的『神域』,也就是另一個時空的事情。很多人通過密乘的方法修煉時,有些很重的病都能治得好,但一般性的體育鍛煉不行,因為能量很難進入中脈,進不了中脈,就不能從根本上改善生命。

  據說,有個北京體育大學的教授得了肺癌,就是練氣功好的。他最初的時候不相信,因為他一直鍛煉身體,在健康方面很注意,而且醫院都束手無策了。他以為自己只能等死了,朋友叫他練氣功,他也不信。但是他反正在等死了,不如死馬當活馬醫,於是試了一下。誰知道他一試,病很快就治好了。修拙火、修幻身也是這樣,能治好很多病。

  當然,密乘修煉不簡單,因為剛開始你沒有定力,念頭很多你只能定一秒鐘,然後是兩秒鐘……慢慢地,一次一次地訓練,你反而會覺得念頭越來越多,像瀑布一樣,嘩啦嘩啦地在你生命中噴湧。你也許會覺得害怕,覺得禅修實在太難了,你做得到嗎?但是,你如果看了我的《真心》,就會發現一旦走過這個階段,慢慢的就會好起來。其實,禅修時念頭多,反而是因為你的心靜下來了,你的心一靜下來,很多以前察覺不到的東西,你就會慢慢地察覺到。

  我說過一個笑話:有人禅修的時候,突然叫了起來:啊,禅修真好!人問他為甚麼,他說,張三借了我五百塊錢,我早就忘了,剛才坐上一會兒,忽然就記起來了。這有可能,禅修時,很多你本來已經忘掉的事情,你都會記起來,因為曾經出現在你生命之中、潛伏在你潛意識裏的很多念頭,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但禅修的目的不在於此。它是一種讓你定心的方法。心靜下來,你才會發現自已的雑念,發現自己的習氣,發現自己心裏諸多的污垢。心不靜的時候,你總是覺得心裏有一塊石頭,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來,但你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其實,那就是你心裏的垃圾,是錯綜複雑的負面情緒。你不懂得如何消解它們,於是它們就被你壓抑在心裏一天一天,就成了石頭。很多人比喻自己豁然開朗的感覺時,都會說「心裏的石頭突然放下了」。他心裏真的有石頭嗎?不是的,他只是沒有了需要去壓抑的東西。就像你突然開了燈,發現房間裏原來有那麼多垃圾、老鼠屎,你拿起掃把一點一點把它們掃出去,把老鼠也趕出去,於是房間就變得整潔乾淨了。你的心就是堆滿了垃圾的房間,想要讓心變得輕鬆一些,你就要掃掉自己心裏的垃圾。所謂的垃圾,就是念頭,還有讓你產生念頭的執著和愚昧。而密乘的諸多方便法門,就是那個掃把,也是你房間裏的燈,你點亮了燈,一點點掃,總會讓心變得乾乾淨靜 、清清爽爽,就像吹着海風一樣惬意。

  智慧就是清涼的風所以,有雑念和煩惱也不要緊,只要有了智慧,提起警覺,你就懂得該如何處理了。

  迷真而逐妄,流連而忘返,久久行觀照,天長而得力。

  雑念如果很多,說明你跟随了念頭,也說明你把真心丢了。這就是「迷真而逐妄」。迷掉了真心,跟着妄心跑了,一個念頭跟着一個念頭,一個念頭跟着一個念頭,煩惱越來越多,雜念越來越多,流連忘返,找不到回來的路了。怎麼辦好?觀照。你用《金剛經》的智慧去觀照,慢慢地,你就有定力了。這是一種修行。

  東密還有一種修法,就是念頭一起,就跟着念頭發散思維地去想像。比如,你想到了一頭牛,那麼就觀想自己變成牛,在吃草,再觀想身邊有很多很多的牛,你看到了一頭美麗的母牛,愛上了他,跟他結合,他生下了牛續子,然後你被狼吃掉了,被變成糞便排進草地裏,然後,你變成青草的養份,被青草吸收,變成青草被牛吃進去,在牛肚子裏游啊游啊,一點點被滾燙的胃液融化。你又融入了牛的身體,變成了牛毛。你被拔了出來,牛一吹,你就變成了牛魔王,跟迎面飛來的孫悟空大戰一場。你愛上了紫霞仙子,結果發現她愛着孫悟空,你狠狠地一叉戰向孫悟空,卻發現自己穿透了紫霞仙子的身體。你悲痛欲絕地大喊一聲,化成紫霞仙子的眼淚。你滑過紫霞仙子的臉類,滴下來,在被陽光烘乾的那一刻,你聽到了紫霞仙子的心跳,你被一段仙猴之戀感動了。你化為黃沙席捲了轉世而來的紫霞仙子和孫悟空,你來來回回地繞行,在你的包園下,他們終於實現了前世沒有實現的心願,做了一對神仙眷侣。風息了,你落入了大地。你在大地的脈搏中融化了,你渗入地殻的深處,當你噴湧而出時,你發現自己變成了岩漿,你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衝上高空,又忽而落下的感覺,你俯瞰大地,大地被鮮紅的火海覆蓋,就像電影《魔戒》那樣……在雪漠創意寫作班裏,我們經常這樣訓練想像力。你念頭很多的時候,也可以這樣試一試,看看自己的生命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你會有一種非常有趣的體驗。為甚麼?因為,它會啟動你大腦的潛力。所以觀想很重要。密乘的觀想也有類似的訓練方法。

  畫佛像的時候,你就可以用這種方法,你可以把自己觀想成佛像前面的一隻蚊子,你飛來飛去,看他的每一個細節。你飛到這裏,看看從這個角度看他是甚麼樣子;你再飛到那裏,看看從那個角度看他是甚麼樣子,然後飛到他的正面,從額頭飛到鼻子,從鼻子飛到嘴巴,然後飛到耳朵,飛到脖子,飛到他的手指上,感受他手指的温度。當你的心裏蕩漾着一種安詳的暖流時,你就融入了佛像的心,跟佛像合二為一了……就這樣慢慢地觀想、觀想、觀想……

  觀照雖是念,正念有大力。觀照隨順之,可配合呼吸。

  順性體而起,方便得其力。方便有多門,歸源無二路。

  觀照雖然是念,但它不一定會消耗能量,它可能會有大力。消耗能量的是甚麼呢?是負念,負念就是欲望、 墮落、掠奪、奪取的念……當你被這樣的念頭纏繞時,你的能量值是很低的。

  前一段時間,網上流行一張能量圖,那是一種關於能量的測試結果。明心見性的人能量值是多少,心情平靜時能量值是多少,陷入恐懼時能量值是多少,內疚憤怒時能量值分別是多少……各種情緒都有不同的能量值,越是負面的情緒,能量值就越低;能量值越低,就越容易被環境、外物控制。心不能自主的人,通常就是被負面情緒控制的人,他長期處於一種負能量的狀態之中,所以生活得非常疲憊,身體也會受到影響。這時候,他如果通過某種方式,開啟自己本有的智慧,讓自己生起正念,消解那些負面的情緒和念頭,那麼他的生命就會充滿了能量。他越是寧靜,越是明白,就越有大力。所以佛菩薩的力量很大,這是有科學數據來驗證的。當然,我們不能說這種測試就一定正確,但它至少可以證明,正念對人有多麼重要。所以,修行的時候要盡量地消除負念,經常提起正念,随順正念,觀照它。

  觀想佛身就是提起正念,你慢慢地觀想佛身,随順地觀想他有意地牽引你的念頭,讓它跟佛結合在一起。這時,你就像在讀經一樣,會被佛的能量場所熏染,有一種巨大的智慧會磁化你,悄無聲息地改變你的生命警覺也是正念,集中精神,保持正念,可以像唸咒那樣唸誦「噠」字,『噠噠噠噠……』讓自己盡量地做到心無旁驚、渾然忘我。女孩子繡花、裁衣服的時候也可以這樣,做任何事都可以這樣,用正念來淨化自己的念頭,減少負念,慢慢地做到心靈能夠自主。這時,你就會生起智慧。所以,生活中要保持警覺和祈請,始終讓正念貫穿自己的生命,久而久之,就會得到大力。

  比如,你如果記性不好,經常丢失警覺,那麼你就訓練自己關注呼吸。呼吸是一種你永遠忘不掉的生命行為,每呼吸一下,都是在提醒你生起正念,你繫念於呼吸,盡量做到不動不摇,那麼你久而久之,就能安住。你的念頭就會減少。這是釋迦牟尼非常強調的一種破除妄念的方法。阿羅漢中,大部份人修的都是這個法門這叫數息觀,也就是數呼吸。注意,呼一下是「一」,吸一下是「二」,就這樣數下去,不要讓自己想別的東西。把一切都放下,明白一切都不重要,任情緒洶湧,任念頭起伏,你都要抓緊你手中的那隻船槳,將心念繫於一呼一吸。不要沾沾自喜,不要非常緊張,享受一呼一吸之間那種安詳的聲音和感覺。體會自己的胸腔一起一伏,自己的鼻孔一張一合,還有若隱若現的呼吸聲,整個世界慢慢第四章地靜了下來。你的心也靜了下來。煩躁的心情,沮喪和失落,都慢慢地融化在一種安詳的氣園之中了……

  有些人只數呼,不數吸,這也可以。你可以遵循你喜歡遵循的規律,唯一要記住的,就是繫念於呼吸,呼吸與祈請合二為一,讓呼吸化為你的正念。這就是佛家所說的『自淨其意』。你永遠不可能不呼吸,也不可能丢掉呼吸,所以你只要養成關注呼吸的習慣,你的正念就丢不掉,你心中負面的東西就會減少。這不容易,因為你必須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你要讓自己養成觀照的習慣,讓自己活在自己的境界中,忘掉『我』,忘掉『世界』,忘掉當下之外的-切,用你的六根去感受這個世界,但是不要丢掉你的觀照和祈請。

  過去,有些阿羅漢不但禅修時觀呼吸,就連走路、站着時都會觀呼吸,永遠都在觀呼吸。觀到後來,他的鼻子裏會出現一種光明,慢慢地,這種光明就會放大。這種方法之中有很多玄妙的東西,我過去專門修過,很簡單,很容易操作,也行之有效,關鍵是持之以恒。

  我一說到通過修煉改變生命基因,很多人就覺得看到了一座大山,感到了大山的擠壓,產生一種「我肯定不行」的自我暗示。其實不用這樣,因為修煉就是一種生活。你反正活着,為啥不試試?你可以養成喝開水、吃米飯的習慣,為啥你不能養成修行的生活方式?你只要生起挑戰自己的決心,有一天,你就能改變自己的生命。不要把這想得多麼難,當你下定決心的時候,你會發現,所謂的堅持一生,其實就是每一個當下的選擇,你養成一個習慣,在當下提醒自己:提起正念。當你真正養成這個習慣的時候,你會有一顆非常乾淨的心。但是,最初你要強迫自己去習慣它,這需要一個過程,需要跟肉體本有的情性抗衡,需要不斷強化你的意志,需要你有堅定的信念,有風雨不改的決心。

  持咒祈請的時候,你可以用金剛唸誦的方式,也就是配合着呼吸,在心裏默唸。比如,如果你信仰奶格瑪,平時唸『奶格瑪千諾』的話,你就吸一下唸一次『奶格瑪千諾』,呼一下唸一次『奶格瑪千諾』。呼吸的同時默唸佛號,就叫金剛唸誦。

  呼吸的同時金剛唸誦是最好的修法,因為別的觀想你可能會忘掉,但呼吸你忘不掉,只要你關注呼吸,記住呼一下唸一次佛號,吸一下唸一次佛號,你就丢不了正念。

  「順性體而起,方便得其力。」「順性體而起」,就是你喜歡做甚麼,就藉甚麼來修,把自己最喜歡做的事情當成修行。我喜歡講經,喜歡寫作,喜歡讀書,做這些事的時候,我都很容易進入光明境。當然,我說的是最初最初的時候,我的生命離不開這三種修行方式,它們幫助我放大了光明,減少了愚痴,讓我有了定力和慧力,能夠在每一個當下提起警覺,用智慧去取捨。這就是生起妙用。

  真理最重要的就是妙用,不能妙用,懂得道理也沒有太大的意義。因為,真理如果不能指導行為,不能化為智慧,不能變成你衡量是非的標準和價值觀,不能影響你看待世界的方式,不能讓你生活得更加和諧明白,那麼真理跟你的生命就是分開的。你看似明白,但你並不是真的明白。我說的明白,是行為上的明白,是改變了心,在生活中融會貫通。是你知道該怎麼樣,生命中也確實那樣做了。比如,有些人雖然知道做人應該謙遜,但他們的心很驕傲,這就不是謙遜。謙遜是由心而發的,勝解作意雖然是一個開頭,是必須經歷的過程,但它如果改變不了你的心性,只是你心上的一道繩子,那麼你的人格就不會升華,你只會變得更加的不自由。你知道的知識越多,你受到的束縛就越大,你離本真的自我就越遠。本真的自我是甚麼?是孩子和老人的完美混合體,他既有老人的智慧和慈悲,也有孩子的純真。他不是不知道世界上在發生甚麼,他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始終保持着一種孩子的真誠。

  過去有一種非常溫響的東西,現在已經很少能感覺得到了,那就是信任。過去可以夜不閉戶,為甚麼?因為有信任,別人也值得你信任。如果你信任别人,别人卻背叛了你的時候,很多人就會失去相信的勇氣。但我不是這樣,我既能看清楚很多事,但我也會信任別人,理解別人,假如我信任一個人的話,我就不會對他有所保留,我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家裏人,怎麼對家裏人,我就怎麼對他。這是父親遺傳給我的基因,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習慣和選擇吧。我願意做一個相信別人的人。因為我知道,不信任別人,是件痛苦的事情。我願意幸福地活着,所以,我願意保存乾淨正直的品格。我不介意暫時地吃點虧。當你有了一定的閱歷之後,你就會明白,只要守住了自己的品格,哪怕一時失去某些東西,長遠地來看,你也是贏家,因為你主宰了自己,也主宰了命運。你是命運的主導者。哪怕你的命運在別人眼中,並不見得是最好的,但你不在乎,你只想明白、坦然、自在地活着。因為你追求自主、自由,這就是你最大的幸福。

  只有一個人的主體性被啟動了,他才不會人云亦云,他才有獨立的觀點和人格。所以,很多時候不要埋怨環境,要多想想怎麼改變自己,怎麼讓自己成熟起來,讓自己少一點愚昧和執著,那麼你眼中的世界就會改變。佛家說,心靜則佛土靜 。

  人性的美好,就是從破除執著開始的,比如包容。一個孩子很難包容,有人打了他一拳,罵了他一句,他就會哭,就會怒目而視,為甚麼?因為大部份孩子都是感性的。他喜怒形於色,又沒有如如不動的智慧。他就像小刺猬那樣,有人觸碰了他,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捲起身體,讓自己變成一個長滿刺的肉球。但這個時候他不但擋住了惡意,也擋住了善意。所以,人不能單純用一種行為去面對世界。世界在不斷變化着,無數因緣在随時地組合和解體。沒有一個存在是完全一樣的。就像一棵樹上長了無數的葉子,沒有兩片會完全一樣。一點點區別,就會造成巨大的差異——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但每一片葉子上,都有着樹的全息。就像一個人不僅僅代表他自己,也代表了整個人類群體。

  他身上有人的真善美,也有人的假恶醜。你只有真正地潛到人性深處,才會理解一個飽滿的、而不是蒼白的靈魂。你會明白,人是複雑的,那種複雜性,在於他有與生俱來的東西,又會受到後天因素的干擾,於是,很多東西會在他心裏雑交,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這樣。

  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有天使的一面,也有恶魔的一面。在《罪與罰》中,他就寫了這樣的一個人物,寫出了人心極致的複雑性。你無論從善來衡量他,還是用惡來衡量他,都不對,因為他兩者兼有。他的心裏就像活着兩個靈魂,但實際上,他只是把每一種人格都放大到極致了。他是一個極端主義者,但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是偉大的。為甚麼?因為,他有宗教的懺悔精神,有宗教光明的追求。他在人性的罪惡面前,有着深深的反思和懺悔,所以,他進過地狱,又在天堂裹活着。

  在他的作品中,你看到的不僅僅是複雜,也是複雜背後的淒楚和溫馨,是一個博大而深邃的人性世界,是一個人在叩問靈魂時面對的、海浪般的諸多暗湧。你在那個博大的世界面前,會感到戰慄,會受到觸動,你甚至會狂喜。它沒有佛教信仰者的那種明白,陀思妥耶夫斯基哪怕寫出救贖的結尾,也讓人覺得沉重。為甚麼呢?因為,那更像是一種不可能發生的救贖,是一個美好的期待在生活面前,它就像一盞小小的油燈,放在沒有屋頂的房子裏,你只好用雙手拼命地環繞它,保護那點得來不易的光明。他作品中的善,總像一個讓人心疼的孩子。

  我作品中的善像甚麼呢?

  有人說,它像燈光,從濃濃的迷霧中射出,強大而溫警。這是對的。這就是般若智慧的光明,也是《金剛經》的光明。當你真正讀懂了這本書,讀懂了《金剛經》,你就會受用這種光明。

  受用光明,就是讓智慧在生活中生起妙用比如,我從來不會計劃我今天要寫甚麼,我明天要寫甚麼,我只做一個大概的框架,讓自己知道該在甚麼地方跳舞。我如果是孫悟空,就會在天空中翻跟斗,不會跑到高老莊,跟豬八戒的媳婦談戀愛,也不會躲在流沙河裏收買路錢,但我可以翻出無數個跟斗,我甚至可以竄上太空,到遥遠的銀河系深處去遊歷。在我的世界中,沒有大氣層和氧氣的限制,沒有地球阻力,沒有光年,沒有空間,沒有距離,心念所至,便是我的舞台。心有多大,想像力就有多麼寬廣。所以,我總是在無念之中,流出諸種境界。讀書也是這樣,我一旦開始讀書,就走進了另一個時空,我會變成作者的朋友,跟作者聊天,走進他作品的世界,做他最親近的聆聽者,變成他自己。我的想像力随時都會爆發,我可以随時經歷他寫出的一切。無論是讀書,還是寫作,還是修行,我都沒有離開光明境。所以,我最初選擇的,就是這三種修行方式,它們在我的人生之中,是意義重大的三件事。或許也可以說是同一件事,那就是活着。

  活在光明中,随緣任運,做些該做願做的事,就是我的活法。

  在我的《大師的秘密》中,有諸多成就者都是這樣活着的,他們通過裁剪衣服進入光明,通過做飯進入光明,通過做家務進入光明,甚至甚麼都不做、懶洋洋地躺着,都能進入光明。喜歡甚麼樣的生活,就在甚麼樣的生活中進入光明。喜歡書法的,就在書法中安住真心,不離祈請,心隨筆走,不要丢掉覺知之心,體會毛筆與紙面接觸時的那種感覺,品味它,自由地流出心中的感覺,不要用好壞來分辦它,甚至不要用大腦去思維它。僅僅是流出你的感覺。畫畫也是這樣,畫工筆畫的時候,你也不要丢掉覺知之心,感受畫筆,感受紙張,感受你的每一個筆觸,感受你筆下的世界。聽音樂也是這樣,把生命融入音樂,忘掉自己,讓自己跟音樂合二為一,讓音樂跟真心合二為一,聲空不二,既擁有音樂中的靈魂世界,又擁有你智慧的覺性。

  就是這樣,随順你的習慣,随順你的喜好,慢慢的,就能進入我所說的那種境界。

  心靜佛土靜 ,離念而得入。初觀相似性,分證有次第。

  「心靜佛土靜 ,離念而得入。」心一靜 ,世界就變成佛國了。心靜則佛土浄。

  那麼如何淨化心?觀呼吸,讓念頭隨順行為,安住真心,忘掉心裏的垃圾。它們不是真的垃圾。你記住它們,它們就存在;你忘了它們,它們就不存在,它們的本質跟世界是一樣的。當你恒常地訓練自己時,你的喜惡之心就會慢慢地變淡,你會擁有另一種觀照自己的眼光。那麼,你的念頭就會慢慢地減少,最終消失於無際。

  很多人都有過這種體驗,他們一見到我,就甚麼念頭都沒有了,進入了一種明明朗朗、乾乾淨靜的境界,把自己所有的問題都忘掉了。很多人覺得很奇怪,為啥想問的問題都忘掉了,想找個問題都找不出來,好像一下子進入了另一個時空。我講課的時候也是這樣,很多人都沒有雑念,心非常寧靜,非常自由,也非常快樂。

  『初觀相似性,分證有次第。』所謂的相似性,就是喻光明,相似的空性。比如剛才我們說呸字訣,還有打哈欠、打噴嚏、觀想時出現的都是比喻光明,不是真實的光明。為甚麼不是真實的光明呢?因為它容易丢失。你通過這些方法入門之後,慢慢地修,最後氣入中脈,才會成就。那時,就是登地,氣入不壞明點,實現了子母光明會。那時,真正的光明才會出現。

  次第又是甚麼意思呢?從專一瑜伽到離戲瑜伽,再到一味瑜伽,最後是無修瑜伽,這就是大手印瑜伽的次第。所謂的次第,就是級別,大手印修行體系專門有這方面的標準。剛開始修行修專注,修定力,修到後來就有了空性智慧。有了智慧,就開始保任,慢慢地實踐智慧,在生活中融會貫通,用智慧去面對一切的生活和工作,把一切都當成檢驗智慧的工具。看看你能不能如如不動,能不能了了分明,看看你的心是不是散亂昏昧。保任到最後,你的智慧再也沒有任何盲區了,光明充滿了你的整個人生,任何時候你都是明明了了的,分别心就消失了,你也就再也不用着意地去修了。因為他本來就是解脫的狀態。

  佛家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當然,也可能出現一些騙子還沒證到,就說自己證到了,未證言自證,但騙子就是騙子。故弄玄虚,裝模作樣,製造很多外現的東西欺騙別人,雖然有時真能成功,但你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到了一定的時候,你永遠上不去。到了最後,你發現自己還是那個樣子,煩惱除不掉,品質也越來越差,為甚麼?因為沒有智慧。修道的人是不是在修道,自己知道,你有沒有執著,有沒有智慧,你自己知道,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哪怕有些人的品質好一些,沒有智慧仍然解除不了煩惱,狀態就忽而高,忽而低,永遠破不了執。所以一定要有智慧。

  修行一般必然有次第,一年級結束,才到二年級;二年級結束,才到三年級;三年級結束,才到四年級;然後是五年級、六年級……跟我們上學是一樣的。不同的,僅僅是我們在學校學的是知識,修行修的是自己心裏的智慧。

  專注更破執,祈請成就師,當下即真心,除此無餘事。

  在專注、無執的狀態下祈請成就上師,當下就是真心,所以要祈請復祈請,也就是不斷地祈請。真正會祈請的人,祈請的當下就是在修行。所以,過去有一種說法:修生起次第一萬座,不如專注無執地祈請上師一次

  因為,心外修得再多,都不如進入那種狀態,安住在那種狀態之中。這就相當於不會編程序的人,哪怕盲目地編上一輩子,你還是編不出甚麼好程序。你不如直接裝個微軟的系統,然後裝上你需要的那個程序。你想一想,農村的放牛娃從來沒有學過編程,他啪嗒啪嗒地敲鍵盤,哪怕敲上很多很像代碼的片語,它能不能變成程序,能不能起作用?肯定不能。有些人不但編不出程序,有時編着編着,還把電腦給搞壞了。為啥?因為他操作錯誤。這樣的人多不多?太多了。很多人的身體一塌糊塗,修到最後,還是成就不了,肉體也毁壞了,不得不糊塗地走掉。所以,你盲目地瞎修,不如好好地祈請。

  專注地祈請,是所有宗教修行中最重要的。

  很多人在討論大手印好,還是大圓滿好,這些其實都不是重點。為甚麼?因為它們都是名相。最重要的是甚麼?是自己的信心,也是上師是不是真的成就。你有無偽的信心,上師也真的成就了,你祈請他就能進入那種狀態。如果你祈請的對象沒有成就,那麼你怎麼祈請也進不去。愚痴就是愚痴,成就便是成就,這個沒有辦法。

  總之,對治念頭基本上就是這麼幾種方法:第一,關注呼吸;第二,隨順心性,隨順興趣;第三,祈請。另外,修行一定要定時,要形成規律性。

  2.釋開解

  開解有三階,修時能實歷。一開境虚智,明虚幻不實。

  了知六塵假,不迷即是智。

  開解就是解悟。

  「開解有三階,修時能實歷。」三階就是次第。哪三階?

  第一,「一開境虚智,明虚幻不實。了知六塵假,不迷即是智。」要明白境虚智。甚麼是境虚智?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境。虚就是假,境虚,就是說你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實恒常的,它是虛假的、虚幻的。為甚麼?我前面說過,因為它是各種條件的組合,條件消失,眼前的境界就消失,一切都會消失。比如,我們中午在餐廳裏吃飯,當時的場景已經沒有了,你找也找不到了。現在這個場景雖然當下還有,但一個小時之後,講座結束,它也會消失。你看到的一切都會消失。明白這一點,不在乎當下的景象,不用當下來衡量一切,也不用過去來衡量現在,而不是僅僅擁有這個知識,就是境虚智。《金剛經》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就是境虚智。之所以說是「夢幻泡影」,就是因為它在變化,虚幻不實,不可能永恒。

  現在,哪怕你在這裏發願:「願我們天長地久地在一起,永遠在這裏。」你想一想,有沒有可能實現?不可能的。所以,你必須明白這個道理,你要接受「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個事實。不要期待甚麼都不要變化,這是不可能的。你不如觀察那變化,放下心裏的執著,坦然地活在當下,做好當下的事情。除了個別因緣很深的人,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做生生世世的親人,或生生世世的上師和弟子,很多人都在來來去去,都是過客。這輩子在這裏相遇了,很快就會分開,沒辦法永恒。為甚麼上師和弟子可以是生生世世的?因為,弟子會發願生生世世跟隨上師,這個願力會讓他有生生世世的信仰。發願下輩子還做夫妻、生生世世都相愛的人,下輩子可能也會見面。所以,愛情一般也很容易讓人進入輪迥,因為愛情太執著了。執著就是輪迥的母親。「昆崙頂上生明月,三生石上舊精魂」,指的也是一種宿世的東西。宿命就是一種跨越時空的記憶,一種跨越時空的夢想。

  「了知六塵假,不迷即是智。」「塵」就是能障礙你智慧的東西。眼睛看到的叫色塵;耳朵聽到的叫聲塵;鼻子聞到的叫香塵;舌頭嘗到的叫味塵;身體觸摸到的叫觸塵;意識思維到的叫法塵。六根都在吸引你,六根都在干擾你,六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會產生一種妄心,讓你產生迷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各種誘惑都在悄悄地牽引你的心,在你迷戀它、習慣了它的存在的時候,它又會悄悄地進入「成住壞空」的程序,開始壞,開始滅。一切都是這樣。你很喜歡花瓶裏的那枝桔梗花,但你三天後再去看它,它已經枯萎了;你很喜歡沙漠裏的落日,但瞬息間,它也消失了。明天你見到的,就是另一個落日了,不會是今天的場面。如果你牽掛今天的這一刻,你的心裏就會留下一種無法消解的惆帳。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會讓你惆悵。所以,林妹妹看到落花的時候,就流淚了。流淚的林妹妹是美好的,但她也是脆弱的。她的脆弱,在於她非常執著她渴望美好的存在能永恒,她害怕看到美好枯萎的那一天。她在最年輕、最有才情、最美麗的時候死去,或許是她最好的結局。死亡把一切都定格在最美的時候了,腐朽的,僅僅是她的肉體。《白虎關》中的瑩兒也是這樣。瑩兒那麼美的女子,如果在生活的熏染下,變成了瑩兒媽那樣的女人,《白虎關》就會變成真正的悲劇。但《白虎關》其實不算一個悲劇,它雖然沉重,卻不是悲劇,因為,裏面的三個女人都守住了自己的靈魂,都實現了各自的升華。哪怕那種升華是用死亡來實現的。肉體還活着,靈魂卻死去了,才是一個真正的悲劇。

  為甚麼人的靈魂會死去?就是因為心靈本有的光明被六塵給遮蔽了。你的心上落满了各種各樣的灰塵,你心靈的實珠放不出光來。沒有六根,就沒有六塵,就不會有誘惑你的東西,但也沒有作家筆下糾結飽滿的人生。很多人的放下和看破,都是發生在歷經了諸多的誘惑,承受了諸多的痛苦、挫折和失落之後的,就像唐僧師徒必須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到達天竺,取到那無字天書。

  現在能誘惑我的,也就是讀書了。除了好書,除了寫作,我沒有其他特別喜歡的東西。當然,沒有好書,不再寫作,我也能活得很好,它們是我已經掃除了的習氣。如果我不掃除它會怎麼樣?魔王會化為好書來誘惑我。所以,習氣是一定要破除的,否則你就會生起貪欲,無法解脫。

  宋朝有個禅師叫金碧峰,他修得很好。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皇帝賜給他的一個杯子,那個杯子很漂亮,他總是用那個杯子喝茶。有一天,魔王看到他世壽盡了,於是派黑白無常來抓他,但黑白無常找不到他。為甚麼找不到他?有一種說法是他靈魂出寂,漫遊去了,實際上不是的。如果真是靈魂出廢的話,無常鬼就能抓住他。他當時其實是安住於法身中,法身無相無住,盡虚空遍法界都是他的法身,所以無常鬼找不到他。沒有辦法之下,無常鬼就叫來了土地神,問詢他金碧峰執著甚麼東西。土地神說是個玉杯。於是,無常鬼就找來玉杯,「啞」地敲了一下。金碧峰一聽那聲音,就出了定境。為啥?因為他有執著。注意,他一生起執著,就從真心狀態中出來了,欲望的灰塵掩蔽了他的智慧光明,他就現身了,一現身就被無常鬼給抓住了。但他也明白自己的弱點在哪裏,於是他狠狠地把杯子扔到了地上,杯子一下就碎了。然後金碧峰哈哈大笑,說:「若人欲拿金碧峰,除非鐵鏈鎖虚空。虚空若能鎖得住,再來拿我金碧峰。」随即融入了法界。啥意思?就是說他沒有執著不牽掛任何東西了,真正地解脫了,因此才能完全地融入法界。他的身體就像虚空一樣遍佈法界,與法界融為一體,沒有任何人能抓得到他,除非那人能鎖住虚空。所以,破除牽掛是最重要的。

  所有牽掛之中,情執是最強大的。母親掛念兒女,爺爺奶奶掛念孫子,相愛的人掛念對方,諸多的牽掛,讓人總也放不下。放不下,就肯定走不掉,會墮入輪迴。所以,很多人出家就是為了斷掉情執。如果你執著的情是正面的東西,那麼就很好,比如你執著信仰之愛,像牽掛初戀情人一樣牽掛阿彌陀佛。這時,你的生命中就會出現一種正面的東西。你走的時候,除了阿彌陀佛,心裏甚麼都沒有。你唯一的念頭就是祈請阿彌陀佛。這時,你就會實現往生善念、善業則會讓人進入天道。如果非常專注,能定得住心,比如勝樂金剛,他就能進入空行聖地。

  「不迷即是智」,出現執著就是迷失,消除執著,不再迷惑,就是智慧,所以一定要破執。所謂的破執,就是明白一切都是虚幻的,你根本抓不住,不如放手。一放手,你就解脫了。也正是因為放不下,六道裏才有了那麼多的眾生。紅塵裏才有了那麼多因為追逐永恒,而陷入痛苦和悲劇的故事。

  二開無塵智,心外無餘法。漸掃心中塵,慧光漸明晰。

  所謂的無塵智,就是沒有灰塵、沒有執著的智慧.

  剛開始做不到也不要緊,看到你不喜歡的景象時,你可以告訴自己,那是虚幻的,很快就會變化,不要執著它。當你提起正念的時候,就不要管情緒,不要觀念頭,也不要管身體在某個瞬間的某種感覺,只管觀照自己的真心.

  「心外無餘法」,就是除了真心不管其他的一切,始終觀照心。如果出現雜念,就把它掃掉,不管外面發生甚麼,永遠對治自己,永遠戰勝自己,永遠追求破除我執。心中一有念頭,就「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也就是經常擦,勿使惹塵埃,這是神秀的偈子,非常好,是真正的修行中的偈子。惠能本來的偈子也很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佛性常清淨,何處惹塵埃。」但現在流行的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是後人墓改的版本,而不是惠能本身的版本。惠能本身的版本是對的,神秀的偈子也是對的,兩者只有境界和次第上的高低,沒有對錯,一定要注意。前者是直接安住於真心,不管真心之外的東西,一旦安住真心,就不染塵埃了,所以叫無塵智。而後者則是慢慢修正自己的行為。兩者合一,便是修行。

  三為金剛智,斷念有方便,能斷生空慧,煩惱化菩提。

  《金剛經》的破執智慧就叫金剛智,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他知道諸多東西都是因緣的聚合,幻化不實,不能執著。「斷念有方便」,『方便』就是各種各樣的方便法門,包括誦《金剛經》。

  『能斷生空慧,煩惱化菩提』,斷除煩惱,斷除業障,生起空性智慧,將煩惱轉化為菩提。

  密乘中的金剛禅就是金剛智,勝樂金剛法、密集金剛法、瑪哈瑪雅金剛法、大威德金剛法,以及喜金剛法,這五大金剛法都屬於金剛禅,此外還有很多方便法門,只要真正地、好好地照着修,最後都能契入大手印,證得光明智,也就是證得『空慧』。空慧就是金剛智。

  一念即生時,即知此虚妄。有為有生滅,無為即無執。

  世界微塵聚,三千亦如是。無非依正報,幻相儀然矣。

  無塵須漸修,智慧用於事,清源明心性,截流除妄事。

  念頭一起,你就暗示自己:『不就是個念頭嘛!』情緒就是念頭,恐懼也是念頭。很多人的內心深處都有恐懼,一是怕失去某種東西,這是人最主要的恐懼,二是怕死亡。

  很多人都恐懼死亡,人類巨大的痛苦,就源於死亡。苦集滅道的『苦』,就包括死苦,有生必有死,其他七苦是生、老、病、爱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蕴熾盛。有漏皆苦,生老病死是最主要的苦。因為,人可以沒有非常討厭的人,沒有放不下的仇恨,也沒有捨棄不了的愛情,但他必然經歷生老病死,很多人一到老年的時候,就會面臨對死亡的恐懼。

  我有個朋友是作家,今年五十多歲了,他非常恐懼死亡。他有一天跟我說,雪漠啊,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讓我信仰佛教?我說我做不到。為啥?因為信是自己的事,別人沒有任何辦法。你信甚麼、不信甚麼,是你自己決定的,你的心是你自己的,不是别人的。他為甚麼想要信仰佛教?因為,他非常害怕有一天會死去。他知道自己有一天肯定會死,但他仍然接受不了,不敢面對那一天的到來,整天覺得很恐慌。我送了他一套書,叫他看,他也不看。為啥不看?因為他不信。他的身邊有許多他「看得見」的東西。他沒有時間去管那些他『看不到』的東西,比如他的靈魂。但有時候真正讓人幸福、明白、放下,提升生命品質的,並不是那些「看得見」的東西,而恰好是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比如慈悲和智慧。

  我還有一個朋友,年紀也很大了,他經常徹夜徹夜地睡不着覺。為甚麼?因為他怕死。他根本就不知道,他非常害怕、不敢面對的那個東西,正是我的學生心印法師所需要的。心印法師明白了,甚麼時候死,她都能證得究竟解脫,活着,承受肉體之苦,對她反而是一種折磨。幸好她能控制自己的心,面對巨大的疼痛,她仍然能有尊嚴地活着。她用了四年時間慢慢地修,在一天又一天的觀修之中,她學會了對治——對治念頭,對治疼痛,對治煩惱。最後,她真正地有了智慧,也完成了自己必須完成的事,把該了的東西都了結了。這時,她就開始全身心地做那些利眾的事情。我在『雪漠心學大系』之《歸心》中專門說過,你要經常想像自己已經死了,然後找到自己不做就會遣憾、就會牽掛的事情,然後馬上完成它,

  陳亦新有一天晚上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和我,還有他母親三個人坐飛機,飛機突然失事,就要墜落了。那一刻,他很後悔自己沒把銀行卡的卡號和密碼告訴妻子王靜,很擔心妻子和孩子沒了他活不下去,覺得非常恐懼。醒來時,他很高興這只是一個夢,於是馬上把卡號和密碼告訴了王靜。注意,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其實是對的。因為它是活着時的最後一件事,你如果突然死掉了,很多必須交代的東西一旦沒有交代,你就會着急,就會形成巨大的牽掛。如果有牽掛,你是必然解脫不了的。所以,你平時就要想一想,甚麼事情會給自己留下遺憾,然後盡力地完成那件事。一定要有這種意識,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這是非常重要的一種智慧。

  「有為有生滅,無為即無執。」只要有因緣聚合的、依託於條件的東西,就必然有死亡,必然會經歷生生滅滅。只有無為法才是無生無滅的,因為它不依託於條件存在,它本來就那樣。

  甚麼是無為?自然智就叫無為,與生俱來的本元心、真心,就是無為的智慧。如果你經常安住於真心的話,就是最好的修行。因為,那時候你沒有執著,沒有牽掛,坦然而放下。如果臨死的時候你也安住於這種狀態,那麼你就必然解脫。阿羅漢就是這樣,他們一直安住於真心,圓寂的時候,就像一滴水進入大海那麼自然,沒有任何牽掛,所以他們能夠解脫。佛陀之所以不讓比丘們蓄鉢,就是為了斷除他們的牽掛。一有牽掛,必然不能解脫。不讓他們在同一棵樹下住超過三天,也是這個原因,怕他們牽掛樹而不能解脫。

  比如,印度的婆羅門教修行分多個階段:第一是出生受教育階段;第二是結婚生子、教育孩子的階段;第三是專修階段;第四是林居階段。進入林居期的婆羅門已經老了,他們不住在家裏,遠離家鄉,雲遊四方,走到哪裏死到哪裏,不牽掛任何東西,這時,他就能解脫。婆羅門教之所以定下這個規矩,也是不願意讓家庭影響自己的解脫。所以,包括婆羅門教,也追求在重要時刻的放下。

  放下就無執,無執便無輪迥。

  世界不過是微塵——物理學家在量子力學中所說的基本粒子——所聚,後來又出現了很多種說法。随着科技的發展,理論的發展,說法越來越多。其實理論就是一種說法,是一種思辦的東西,不管它叫甚麼名字,從甚麼角度思維,用甚麼方式來表達,它的本質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條件。條件就是因緣。世界是由各種條件構成的,不管這個條件叫『粒子』也罷,『波』也罷,都是一個東西,各種條件聚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某種存在。無數個存在形成了世界。每一種存在依託的條件一旦消失,那種存在就會消失,世界就會變化。條件在不斷地出現和消失,所以世界在不斷地變化因緣也在不斷地變化。所有東西都在經歷成住壞空。世界是正報和依報——也就是生命體和生命體生存的空間——構成的。其中,報是三世因果,上一世、這一世、下一世的果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正是正見,各種條件聚合形成了世界。一個人如果明白這個道理,就不會去執著任何東西,因為他甚麼都執著不了。

  當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一旦生命面臨困境,每個人都會產生恐懼。許多人正是因為有了這種恐懼,才升華了自己,比如心印法師。如果不是信仰,心印就是滾滾紅塵中一個平常女子,整天糾纏在婚姻裏爭鬥不休,折騰不止,折騰到最後死了,只能剩下一堆尋常的骨頭,就像蒼蝇飛過虛空一樣,留不下甚麼東西。所以,很多疾病都是升華的善緣,看人如何選擇而已。

  要知道,很多東西都是不能自主的,包括壽命,這些都屬於福報。我們能夠自主的,只有自己的心。

  「無塵需漸修,智慧用於事」,無塵的智慧要漸修。最初,控制不了心,心不聽話,但不要緊,你慢慢地修,修到後來,心也就聽話了。我就是這樣。最初,我是有意地對治,拒絕世界。那時的我,「避世得自在,入世一無能」,避開世界,避開紛擾,避開喧囂,將所有噪音都擋在心外,不讓它來干擾我。這時,我的世界就清靜了,我就自在了,所以,我最初

是不見人的。當然,那時我還在上班,即使刻意地不見人,有時也不得不見人。必須見人的時候,我也不賣弄,『入世一無能』,所以沒有人知道我修行。現在我的母親雖然知道我修行,但不知道我修到了甚麼境界,我的弟弟妹妹也是這樣,他們都沒看過我幾本書,不知道我修得怎麼樣。我在他們的心裏,就是他們的兒子和哥哥。

  「智慧用於事」,自己慢慢在行為中對治,在社會中對治,專門破除自己的毛病。

  有一段時間,我抽煙抽得很属害,於是就專門對治這個毛病,堅決一根都不抽。慢慢地,我也就不想抽了,抽煙的習慣消失了。所有毛病都是這樣,我都是堅決地對治,直到它再也控制不了我,不能讓我生起煩惱。

  現在,我見不見人都是這個樣子,你來見我,我很開心,你回去了,我也不會痛哭流涕。我很想念跟你在一起的時光,這對我來說,是非常美好的記憶,會永遠儲存在我心裏,不生不滅,但緣起緣滅本身,我已經看破了,我不再執著。我會用文字的形式,把它定格在世上。

  我很在乎一些小事。有時,我會通過小事來觀一個人的因緣。事情本身其實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想看看他的信仰到了甚麼地步,他有沒有信仰。這就是觀因緣。因為,很多小事其實隱藏着一種本質。從小事中,你就可以發現一個人的毛病,也可以看出他的信心到了甚麼層次,他這個人的品質怎麼樣,他到了甚麼境界。我真正在乎的,其實不是事情本身,因為事情很快就會消失,我在乎他的做事所承載的那種精神。

  有些事情雖然很小,但它會感動我很久很久。比如釋迦牟尼的那些故事。直到現在,我一旦想起它們,仍然非常感動。最讓我感動的,是那個鐵匠拿毒蘑菇給釋迦牟尼吃的時候,釋迦牟尼答應了,但他對鐵匠說,我一個人吃就行了,你不要給其他人吃。然後他就中毒、便血了。鐵匠哭着懺悔,覺得自己害死了佛陀,但釋迦牟尼對他說,哎,你要知道,世上兩種人功德最大:一是佛成道時供養食物的那個人;二就是佛涅槃時供養食物的那個人。你有很大的功德啊!不要哭。如果吃毒蘑菇的是我們現在的人,他的親人可能就會跑到法院去,告那個鐵匠過失殺人。所以,你想想看釋迦牟尼多麼了不起。他的生活中有無數類似的細節,都能顯示出他人格的偉大。有了這樣的行為,只說一兩句話,他就能感動世界上無數的人。

  耶稣死前說的話也很讓我感動。當時,那麼多人打他、罵他啐他,把他釘在十字架上,用釘子穿透了他的手掌和腳裸,想讓他活活疼死,而且那麼多人都在罵他流氓、騙子。耶稣卻充滿了悲憫地向天父懺悔,說:天父啊!原諒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這時候可能有另一個人被感動了,也想學着這麼做,於是他也背上了十字架,戴上了荊棘圈和刺條圈,別人拖着他,要往他手掌裏釘釘子——你猜他會怎麼樣?他會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流氓,還真想釘我不成!他可以裝模作樣,但他真到那個時候,就會勃然大怒,他不會悲心大發的,因為他沒到那個境界。所以,我們要在事上修,僅僅在行為上模仿是不夠的。

  禅宗說:「我不重你的行履,我重你的見地。」我剛好相反,我不重你的見地,我重你的行履。為甚麼?因為,見地在「雪漠心學大系」中就有,任何人只要認真讀書,就能擁有那種見地。我看重的,是實踐和行為,是你怎麼做人做事。所以見地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為甚麼過去那麼重見地呢?因為過去沒有人講見地。過去,禅宗只讓人參話頭:「唸佛是誰」,很少開示心性。所以,有大手印見地的人很少,他需要見地,見地就代表了他的境界本身。現在見地已經不能代表境界了,因為見地不用自己修證體悟,你直接看書就有,真正能體現你境界的,只有你的行履。甚麼叫行履?就是行為上利眾、貢獻社會,在做事的過程中調心我經常告訴身邊的志願者,他們做的很多事都很了不起,但他們不能僅僅在乎做事。我叫他們做事的目的,不在事情本身,而在於他們的成長。因為,那些事我找些專業的人就可以完成,有時一個月就能做完,他們因為不專業,所以要好幾個月。但我仍然把事情交給他們去做。為甚麼?我希望他們在做事的過程中調心。事情本身怎麼樣,倒是次要的,因為它是因緣聚合的。世上萬物都是因緣聚合的,包括利眾的大行。很多時候都是這樣。新聞聯播的節目那麼多,做每一個節目他們都要花費大量的心血,每天忙得要死,但他們做出的新聞很快就會變成舊聞,不會再有人去關注。一切都是這樣,都在嘩嘩嘩嘩地過去。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有一種鏈條式的精神一直在傳遞着。只有能傳遞一種正能量,才有意義。為了這種傳遞,也為了這種精神,我們一定要做事,用做事的行為來承載一種東西,也在做事中成長。所以,智慧不能用於說,一定要用於事。

  「清源明心性,截流除妄事」,「源」就是源頭,智慧之水的源頭是心性,明心很重要。找到源頭之後,你只要截流,就能把妄念分的水流斬斷,源頭的水流一斷,心性就會乾淨、清淨、潔浄,你自然就沒有雑念了。

  不捨本逐末,離相不壞相。掃帚除法塵,成就無塵智。

  注意,甚麼是「本」?「本」就是你的真心和心性。「逐末」是甚麼?就是追逐一些很小的東西。

  最早學法的時候,我常跟一些師兄接觸,發現他們老是爭得一塌糊塗。為甚麼老是爭得一塌糊塗呢?因為他們很計較細節。比如,有一天大家一起供護法,有人說酒該從心輪上彈上去,有人說酒該從喉輪上彈上去,爭得一塌糊塗。其實,不管甚麼修行,都要從心性上入手,才是最重要的。當時,有人問我該怎麼彈,我就告訴他,不就是個酒嗎?護法根本不在乎你從甚麼地方彈上去,只要是好酒就行。你有供的心,就不要管從甚麼地方彈,也不要管他喝不喝,他喝也好,不喝也好,你已經盡了心了。不要管很多細枝末節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心性。

  很多人還問我觀修該如何觀,等等,類似的問題都屬於捨本逐末。忽略調心,追求形式,就是捨本逐末。觀修也罷,甚麼也罷,最重要的都是心性。只要心性清淨了,心中無事,自然沒有雜念。有事的話,你自然有雑念,所以要修自己的心,消解自己的欲望和貪著,不要貪婪那麼多東西,尤其不要渴望那些不屬於你的東西。做人要安份,安守本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如果你這個也想得到,那個也想得到,老是期待心外之物,包括那些成佛的秘訣,那麼你就不可能解脫。所以,修行要從捨做起,慢慢地把很多東西捨掉。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要;這個也掃除,那個也掃除。到了最後,你再也沒有可掃的東西時,你也就成就了。修行上永遠不要用加法,要用減法。我從來沒見過哪個斤斤計較、投機鑽營的人能有大成。投機鑽營者,只能得到很小的利益,成大事者從不捨本逐末。這是沒有例外的。

  「離相不壞相」,我們說的做事而不執著,就叫離相。看到這個境,知道它終究會消失,就是離相、不執著。

  我舉個例子。很多人聚在一個房子裏談事情,有人說,我們哪兒都不要去,生生世世蹲在這個房間裏,永遠在一起。大家說好的好的,結果有個人中途走掉了,那個倡議的人就非常痛苦,說,哎呀,怎麼不該走的走掉了。另一個人一聽,心想難道我該走嗎?於是一不高興,也走掉了。那個倡議的人又很痛苦,說,真糟糕,該留下的也沒有留下。又有一個人很不高興,覺得難道我不該留下嗎?於是也走掉了。你說那個倡議的人會怎麼樣?他會一直很痛苦,因為他不明白這些人終究會散,相聚的場景終究會消失的。明白,不執著,不為離散而痛苦,就叫離相;承認此刻的存在,積極地做事、相聚,就是不壞相。我明知你很快就會離開,回到你的生活之中,可能會把我講的東西全都忘掉,把此刻的明白也忘掉,把此刻的清涼都忘掉,但我仍然會講。一有機會,我就會講一些東西,我從來不會因為講座會結束而不講課,也從來不會因為朋友終究會分別,而不交朋友。為甚麼?因為我做事而不廢事,積極而不在乎結果,這就叫『離相不壞相』證空之後甚麼都不做,就變成『離相更壞相』。

  「掃帚除法麼,成就無塵智。」做事而不執著,在行為中慢慢修,修出無塵的智慧。這就是『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慢慢觀察自己的心,拿塊抹布,把上面的灰塵和污垢一點點擦掉,最後鏡子光明了,沒有灰塵了,就叫無塵智。

  光明大手印,即是金剛智,已無分別心,如如不動意。

  回光當返照,不著一切相。若是見本性,即是見如來。

  原於諸佛同,一真法界也。

  金剛智特指光明大手印,光明大手印即是金剛智。為甚麼叫金剛?因為金剛不會壞滅、無可摧毁,所以金剛智就是不動的智慧,再也不會毁壞了。為甚麼它不會毁壞?因為它無為。

  達到無為的境界時,你就已經沒有分別心了,不是說張三和李四一樣,王五和李四一樣,猴子和鳥龜一樣,不是這樣的。而是說,你知道世界的實相,對甚麼都不執著,不會偏愛這個,仇恨那個。你知道一切眾生都是歸於空性的,雖然外表上完全不一樣,個性、追求、命運、信念等各種東西都可能不一樣,但他們都是眾生,都是宇宙間的一種存在,都是有生有滅的,都有肉體、有欲望、有執著,都有成佛的可能性。所以,你面對每一個人的時候心裏都不會生起波動。有些女性如果有情執的話,就會在乎情人對自己是不是跟對別人一樣。她希望自己是特殊的,希望情人最愛自己。這時候,你說你是無分別的,她可能就會猜測:你對別人是不是也像對我一樣?這不叫無分別。無分別是明白之後的平等心,是一份平等的大愛,他不會愛這個眾生多一點,愛那個眾生少一點,他面對所有人時,心裏都充滿了智慧和大愛,因為這個東西是他自己的,跟他面對的是誰沒有關係。在這種狀態之中時,他不可能只愛某個人,因為他俱足了五種智慧:第一,明白世上一切都將歸於空性,是無常的,不執著,這叫法界體性智;第二,明白世上一切都是平等的,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都是幻化的,都是各種因緣的聚合,終將壞滅,所以能平等地看待一切,這叫平等性智;第三,雖然知道一切都是無常的,但知道如何造緣,如何做事,如何能圓滿地利眾,如何能做完自己該做的事,這是成所作智;第四,能細微地觀察到事相上的分別,還能對應地生起妙用,這叫妙觀察智;第五,世上萬相,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的心不動摇,也就是永遠屬於自己、不會跟上別的東西跑掉,無論如何,都處於光明朗然的境界之中,這叫大圓鏡智。這種境界不是死寂的,也不是麻木的而是了了分明後的如如不動。達到這一步,才叫無分別。

  「回光當返照,不著一切相。」撥亮自己的智慧之眼,觀照世上萬物。這個「回光返照」不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而是用俱足真心智慧的眼睛——肉眼之外的智慧之眼一來觀照一切,不執著於當下的場面。這時,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執著也沒有用,一切都是來了就來了,走了就走了,來來去去,川流不息。世界就是這樣,永遠是『日月兩盞燈,天地一台戲。你我演千年,誰解其中意』。你方演罷他登場,世界的舞台上永遠熙熙攘攘,忽而這個上台,表演一陣;忽而那個上台,表演一陣;忽而又變成另一個人一個朝代接着一個朝代,一個時代接着一個時代,一種制度接着一種制度,一種意識形態接着一種意識形態。一切都是戲。一波一波的戲。你知道世上一切都是遊戲,都在變化,只管慢慢地看,不要執著結果。演得好了,你啪啪啪地鼓幾下掌;演得不好,你『唉』地感歎一下。但無論鼓掌還是感慨,你都要知道,這只是一場戲,它沒有永恒的結局。明白這一點,不再執著,就叫離戲。你們演,我看戲,就叫離戲。離戲瑜伽就是這樣,寧靜中看萬物的變化,悠閒中看別人在忙碌——當然,不是說你舒舒服服地品茶,啥也不做,光看戲,而是說你行為上可以很忙,但仍然有一種惬意放鬆的心境用真心觀照你的行為。

  「若是見本性,即是見如來。原於諸佛同,一真法界也。」見到真心,你就見到如來了。為甚麼?因為真心是諸佛的境界,諸佛的境界就是法界,諸佛證悟的智慧是一樣的,所以法界只有一個,叫「一真法界」.

  佛有三身。我們可以用網絡世界來比喻佛的法身,報身非常像網站。化身相當於聯網的電腦,你運行那台電腦,就可以進入網絡世界。這是我的比喻。過去還有一種比喻:法身是諸佛的光明本體,報身是諸佛精神的載體,化身是諸佛度眾的種種顯現。這種比喻可能不太好理解,所以很多人都搞不懂甚麼是法報化三身。於是,我就舉了網絡世界的例子,這樣你可能比較容易理解。就是說,成就上師、諸佛、釋迦牟尼,都相當於非常好的聯網電腦,他們跟網絡世界都是一體的。釋迦牟尼是化身佛,他不是報身佛,報身佛是另一種存在,非常像我們所說的「金剛」,他們沒有肉體,有常居的所在,那所在是不生不滅的。化身是有生有滅的,所以住世的諸佛和上師都是化身佛,而不是報身佛。毗盧遮那佛則被稱為法身佛。

  3.釋微塵

  微塵亦假名,下當說一一。微塵為單元,比喻而說事。

  七微成金塵,能行金之隙。七金成水塵,游水之空隙。

  七水兔毛塵,兔毛之毫端。更有極微塵,再小臨虚塵。

  甚麼是微塵?微塵是佛教的一個用語,指的是非常非常小的單元,相當於物理學最基本的粒子單元。釋迦牟尼專門解釋過微塵,他說,七個微塵構成了金木水火土的「金塵」,金塵能夠在金水的縫隙裏游來游去,相當於電子,也像我們所說的電流,故名金塵。七個金塵構成一個水塵。水塵可以在水分子的縫隙裏游動,也非常小。七個水塵又構成了兔毛塵。甚麼叫兔毛塵?就是只有兔子毛的尖尖那麼大的灰塵,可見微塵有多小——當然,微塵不是真正的灰塵,而是代指所有非常微小的事物。比微塵更小的,叫做極微塵;比極微塵更小的,叫做臨虚塵。所謂的臨虚座,就是灰塵與虚空的臨界點,幾乎等同於虚空的灰塵,就叫臨虚塵。

  這就是佛教對物質世界的認識,非常像現代物理學、量子力學中的原子、分子、離子、微中子、基本粒子等等。但釋迦牟尼早在兩千五百多年前,就提出了這樣的說法。所以,釋迦牟尼非常博學,也非常超前。

  大千妙世界,即是微塵聚。小乘析空時,觀修即如是。

  大乘重性體,無須分析之。當體即為空,緣生故無住。

  注意,過去阿羅漢修行時,就是用上面那種細微分法來認識自己、認識世界的。因為,自己和世界都是由微小的存在構成的,一旦把自己分解為骨頭、肉、各種神經元、蛋白質、氨基酸,然後再分解為更小的兔毛塵、水塵、金塵、微塵、極微塵、臨虚塵,幾乎消融於虚空,久而久之,就會破除我執,因為人已經跟世界融為體了。

  心印法師圓寂之後火化了,她的家人把骨灰拿過來給我,盒子不大,裏面的骨灰不多,還有幾塊骨頭沒有燒盡。但那些骨頭也會慢慢地分解,最終也變成骨灰。所有人都是這樣。當你明白了這一點,慢慢劃分自己的存在,慢慢地觀修,把自己分解,就會破除執著,不再執著於我、他、世界,慢慢就能解脫,就能遠離痛苦。

  小乘就是用這種方式破除我執的。

  大乘跟小乘不一樣,大乘着重於性體。甚麼是性體?自性、本體就是性體。就是說,大乘一開始就修般若,直接「當體即為空」,不從細分入手。但唯識宗仍然會細分,而且分得非常細。

  那麼如何「當體即為空」呢?明白萬物都是緣生之物,由各種條件所構成,必然變化、壞滅,不去執著。明白了嗎?

  所以,大乘的修,注重的就是「當體即為空,緣生故無住」因為明白諸法無我,諸行無常,所以不再執著。

  4.釋三十二相

  下面,我講一下三十二相。

  出於觀修的需要,我寫過一首《莊嚴歌》,寫的就是佛的三十二相八十莊嚴。《金剛經》中的「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不」,說的也是這個三十二相——

  《莊嚴歌》

  雪漠 撰

  福慧無量頂寶髻,梵音悠深金睛目。

  睫如牛王眉白毫,舌廣三千類如獅。

  咽中津液得上味,齒白齊密潔似玉。

  身如雄狮腋下滿,肩好圓融四十歯。

  手指織長如酥柔,四掌缦網手逾膝。

  身毫上靡孔青光,足跌高满股如鹿。

  足跟豐滿馬陰藏,足安平相千幅輪。

  金身圓滿光丈六,七種圓滿凝脂膚。

  眉似彎月無見頂,髪順髪旋如青珠。

  鼻不顯孔耳垂廣,寶髮長美無饜足。

  容貌滿足正不嬈,唇似頻婆深遠語。

  面廣殊好如靜月,頭摩陀那舌赤朱。

  聲分俱足舌薄相,諸竅毛孔盈香氣。

  隨眾生音無增減,隨眾生意和悅語。

  隨言開示應有情,隨緣說法無計執

  眾生喜悅面廣大,行如鵝王牙白利。

  指紋藏覆脈不現,薄織潤澤金精指。

  軟浄四肢光一丈,手足圓滿德相俱。

  掌紋明直長不斷,手足豐滿並如意。

  起止如象骨如鉤,身指圓織柔不曲。

  臍深圓好毛右旋,身那羅延具大力。

  足懸四寸現印紋,毛孔潤色臍不出。

  膝堅圓好體靜潔,身潤足滿踝不露。

  威懾一切無能動,容儀備足不逶迤。

  惡意眾生見和悅,儀如象王復如獅。

  死門相具身不傾,等視眾生無輕視。

  身大身廣身持重,佛光普照無夜路。

  卅二八十莊嚴相,眾生瞻仰難測度。

  在古代印度,三十二相被稱為大人相,相當於我們所說的君子相、聖人相。不僅僅佛有這種相,轉輪聖王也有。古代印度有看相的傳統,孩子剛出生,父母就會請相士來看相,有些看得很準。釋迦牟尼的父母請的相士就看得很準,他說,這孩子如果不出家,就是轉輪聖王;如果出家,就能成就無上正等正覺,是一切有情的依怙之主。因為他俱足了三十二相八十種好。

  注意,五大金剛也俱足了三十二相八十莊嚴,它們代表了佛的莊嚴功德,跟法器的意義一樣,非常複雜,不太好記。我寫上面那首《莊嚴歌》的目的,就是幫助自己觀修。過去,我經常會順着《莊嚴歌》一路觀,將五大金剛的形象觀得非常細繳。這可以增加自己的恭敬心和敬仰心。

  我簡單介紹一下《莊嚴歌》的內容。

  『福慧無量頂寶髻』,修得很好的人頭頂有個肉髻,釋迦牟尼的頭頂就有一個肉髻。這屬於佛相。

  『梵音悠深金睛目』,佛陀的梵音就是清淨梵音。悠深,就是能深入人心,非常的悠遠、祥和、深邃。金晴目,眼睛是金色的,瞳孔也是金色的「睫如牛王眉白毫」,眼睫毛像牛王一樣。釋迦牟尼的眼睫毛很長,像牛王一樣。眉白毫就是兩眉之間有根白毫。釋迦牟尼是白毫相,它伸開很長,收回去就一點點。

  『舌廣三千類如獅』,舌頭非常長,像三千大千世界,形容釋迦牟尼佛的法音能傳遍三千大千世界——這是在表法——臉頰像獅子一樣,非常飽滿。當然,我估計這指的是後來,因為釋迦牟尼苦行的時候很瘦很瘦,前胸貼着後背,身上都沒有肉了,不可能有這樣的相。

  『咽中津液得上味』,唾液的味道非常好,所以他吃甚麼都覺得很好,吃甚麼都很香,這代表一種智慧和功德。

  『齒白齊密潔似玉』,牙齒密密的,像玉石一樣,非常整齊。

  「身如雄狮腋下滿」,佛的腋下是飽滿的,形容他身形豐滿。

  「肩好圓融四十齒」,肩臍非常圓潤,長着四十顆牙齒。

  「手指織長如酥柔」,手指很長,像彈鋼琴的鋼琴王子,而且非常柔軟。

  「四掌過網手逾膝」,「過網」就是指縫裏像鴨子一樣,有薄膜連着。不知道為啥會這樣,但據說他的手指真是這樣的,而且他雙手過膝,像劉備一樣,垂下來時顯得特別長。

  「身毫上靡孔青光,足跌高滿股如鹿。」腳掌非常飽滿,可能還1是扁平足,扁平足代表富足。釋迦牟尼估計就是扁平足,非常飽滿有福,佛家稱之為千幅輪。我的腳長得不好看,又肥又大,人家說跑不動,但我後來發現,原來不需要我跑,可以讓別人去跑。『股如鹿』,大腿像鹿一樣敏捷有力。

  「足跟豐滿馬陰藏」,腳跟非常豐滿,看不到生殖器,因為它被藏起來了。馬陰藏就是這個意思。

  「足安平相千幅輪」,足呈安平相,足下有一個類似於法輪的東西。我們去印度的時候,仍然能看到所謂的「佛的腳印」,中間有千輪印,看起來就像一個法輪、福輪,代表富貴、有福。

  「金身圓滿光丈六」,丈六金身,很高,還發着光。

  「七種圓滿凝脂膚」,俱足各種圓滿相,皮膚像羊脂一樣,柔柔的。觀想的時候,可以把這個特徴觀想為一種莊嚴的感覺。

  「眉似彎月無見頂」,眉毛像彎月一樣,看不到頭頂。

  「髪順髪旋如青珠」,頭髪是自然捲的,不需要燙髪就一撮一撮旋着,像是頭上放了一個個青珠。

  「鼻不顯孔耳垂廣」,他的鼻孔你輕易看不到,他抬起頭的時候,你才能看到。這說明他不是朝天鼻,鼻孔向下而不是斜斜地向上。「耳垂廣」,耳垂很大,兩耳垂肩。

  「寶髮長美無饜足」,頭髪很長,越看越美。

  「容貌滿足正不嬈」,樣子非常端正,不像有些人身上有種妖氣、邪氣、陰氣。釋迦牟尼身上沒有這種東西,他一身正氣。

  「唇似頻婆深遠語」,嘴唇很像印度一種叫頻婆的果子,非常飽滿,能發出悠遠、深長的聲音,在任何地方都能聽得見

  「面廣殊好如靜月」,面目非常漂亮,像滿月一樣。這種比喻也是用於觀修和表法的,指的是一種莊嚴相。

  「頭摩陀那舌赤朱」,頭像摩陀那,也類似於莊嚴的意思。舌頭是紅色的,這是一種非常健康、沒有疾病的顔色。

  「聲分俱足舌薄相」,他講話的聲音很好聽,聲分俱足。舌頭薄薄的,代表口才很好,辦才無礙。

  「諸竅毛孔盈香氣」,每一個毛孔裏都散發出一種香氣。

  「随眾生音無增減」,他隨順眾生的聲音,不增不減。注意,釋迦牟尼的脾氣非常好,讓人覺得很舒服,他隨順眾生。

  「隨眾生意和悅語」,釋迦牟尼對眾生一直很和悅,他講究愛語,也就是一般不讓別人不開心。但他也會批評弟子,比如批評舍利弗,批評兒子羅喉羅,批評阿難。該批評他就批評,不該批評他就不批評。不過,他哪怕批評人的時候,語氣也是非常和悅的。

  「随言開示應有情」,眾生問甚麼,他就答甚麼,永遠根據眾生的需要開示一些東西。

  「随緣說法無計執」,他的開示說法都是根據因緣的,在度眾上他也沒有執著。別人問甚麼,他才說甚麼;別人不問的東西,他不會強行灌輸。

  「眾生喜悅面廣大」,眾生看到他就覺得非常喜悅,因為他的相貌很莊嚴。

  「行如鵝王牙白利」,走路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像猴子那樣,蹦蹦跳跳地不莊嚴,而是像鹅王那樣,姿態非常莊嚴,牙齒白白的,估計沒有吃過四環素,因為一吃四環素,他的牙就變黄了。

  「指紋藏覆脈不現」,指紋藏着,顯不出脈絡,非常飽满。

  「薄織潤澤金精指」,指頭非常苗條,潤澤柔軟,像金子做的一樣。你這樣觀修,就會慢慢生起一種喜悅之心。實際上這一切都是表法。

  「軟靜四肢光一丈」,四肢非常柔軟協調,不僵硬,就像練舞練瑜伽的女孩子一樣。有一丈那麼長的光,這種光不是物理的光而是一種磁場、場能。釋迦牟尼的生物場很好,他走到甚麼地方甚麼地方的人就覺得很舒服。

  「手足圓滿德相俱」,手足非常圓滿,俱足德相。在古代的時候,一個人有沒有福德,面相上就可以看出來。據說,釋迦牟尼一看就福慧俱足,相好莊嚴。他的很多弟子也是相好莊嚴,因為他們特別注意威儀。所以,你一定要注意,雖然不要過於注重外相,但一定不能太過邋遢,要讓人有莊嚴之感,不要學我,老是鬍子拉碴、頭髪長長的。我不在乎這個,是因為沒時間去在乎。

  「掌紋明直長不斷」,手掌裏的紋路非常清晰,而且沒有中斷,代表圆滿。

  『手足豐滿並如意』,手足都很豐滿、飽滿,像是如意一樣。

  「起止如象骨如鈎」,走路的動作像大象一樣,不着急,非常緩慢從容。大象的身邊無論有多少蚊子騒擾,他都不會煩躁慌張,直非常從容。骨節像彎鈎,非常有力。

  「身指圓織柔不曲」,一切都非常柔軟潤澤,不歪歪曲曲。

  「臍深圓好毛右旋,身那羅延具大力。」他的肚臍非常圓滿,毛向右旋。右旋就是順時針地旋轉,代表吉祥。他的身體也非常莊嚴,一看就充滿大力。

  「足懸四寸現印紋」,據說釋迦牟尼走路的時候足不着地,離地面有四寸,但地上仍然可以現出腳掌的紋路。這是一種傳說,類似的說法非常多。

  「毛孔潤色臍不出」,每個毛孔都有潤澤之光,但他看不到自己的肚臍眼,可見他很胖。注意,剛出生的孩子如果很瘦,就有肚臍眼;如果看不到肚臍眼的話,他肯定很胖。在古代,包括現在的藏地,都把胖看成是富貴、富足的表現。藏地的很多活佛都很胖,事實上太胖也不是好事。釋迦牟尼看起來非常莊嚴。所有佛像看起來都非常雄偉莊嚴。

  『膝堅圓好體靜潔』,膝蓋非常好,不像一般人那樣,走路老是膝蓋疼。膝部非常圓滿潔靜 ,身體也很潔靜 。這是天性中的東西,修得很好的時候,就顯得很乾淨,皮膚也會非常好。據說,上一世如果供燈供得很好,這一世的皮膚就會很好,智慧和視力也會很好。這是有可能的。我的皮膚就很好,雖然不擦潤膚露之類的東西,但還是比很多人都好。我的眼睛也一直很好,不用刻意保護眼睛,視力就非常好。

  「身潤足滿課不露」,身體顯得非常滋潤,腳也很豐滿。八十種随形好中就有這個特徴,腳裸也不像別人那麼瘦骨峰岣的,同樣非常飽滿。這些特徴都代表着圓潤。

  「威攝一切無能動」,他的身上有一種威攝力,這是一種天然的、天性中的能力。修得很好時,人就會具備這種能力,佛家稱之為佛慢。他不管到哪裏去,人們都會對他生起恭敬心。比如,釋迦牟尼決定不再苦行,接受別人的供養時,他的五個夥伴就離開了,還商量好不再理睬他。但釋迦牟尼證道後去找他們時,他們一見到釋迦牟尼,還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為甚麼?因為釋迦牟尼的身上有一種威攝力,你一見到他,就感覺到一種不同凡響的磁場。你會生起敬畏心。不過,不管人們有怎樣的反應,他自己都如如不動。這就是擁有大智慧和大功德所帶來的東西。

  「容儀備足不逶迤」,三千威儀,三萬細行,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拖拖拉拉,不邋裡邋遢,走路也不似是而非,在行為中一步步訓練自己。久而久之,自然具有一種威儀相。

  「悪意眾生見和悅」,對他有悪意的眾生見到他之後,會生起歡喜心,不再想謀害他。

  「儀如象王復如獅」,儀表像大象,也像獅子,所以他的法音被稱為狮子吼。

  「死門相具身不傾」,定慧雙修到一定程度,禅定功夫非常好的時候,就被稱為「死門相具」。這時他就如如不動了,身體也不會東倒西歪。

  「等視眾生無輕視」,平等看待所有眾生,不輕視任何一個人。

  「身大身廣身持重」,身體非常廣大飽滿,也非常持重。

  「佛光普照無夜路」,他身上的光會照亮前方的路,他不會陷入黑暗之中。這就是佛光普照,代表經常有一種光照耀着他。

  『卅二八十莊嚴相,眾生瞻仰難測度。』以上就是三十二相八十莊嚴,代表圓滿、富足、平等心、福慧雙全。

  世界為塵境,著相難清淨。心靜佛土靜 ,方能了生死。

  佛問須菩提,「能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不?」須菩提說不能。佛又問,為甚麼不能?下面我就來回答這個問題。

  前面說過,世界是由無數的微塵、極微塵等元素構成的,轉化為物理學的語言,就是分子、原子、中子、量子、基本粒子等等。

  當你把物理學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你會發現世界上沒有物質只有光和某一種波動。無數粒子在波動,世界就在運動着。肉體也是這樣,粒子在波動,細胞在生滅。房子和桌子也是一樣。哪怕房子、桌子的變化細微一些,你可能短時間內看不出來,尤其是肉眼看不出來,但時間稍微長一些,比如你在十年前後分別拍一張照片記錄它們當時的狀態,就會發現它們的變化。世界也是這樣。很多人家裏都有舊照片,同一個街道在十年之後,也許就大不一樣了。所以,任何一個相我們都沒有辦法執著。你再怎麼執著,它也會變的。你如果不願接受那變化,你的心就很難清淨,就會始終有煩惱,始終感到焦慮,始終沒有辦法消解自己內心的恐懼。

  《金剛經》為甚麼能讓人定心?就是因為它告訴人為甚麼不要著相,如何才能不著相,它教人了悟真理、安定自心。它也告訴你,你不但不能著世俗之相,你連佛的三十二相都不能著。為啥不能著?因為真正的佛是你的真心,是空性智慧,是覺悟,而不是一個人格化的形象。三十二相雖然很好,雖然莊嚴,但它還是有為之法,是假象,會壤滅的。你的快樂解脫如果依託於它,就始終有一天會變化、會消失。因為,相來了就來了,去了就去了,你留不住。你不可能叫粒子停下來,不要動,所以你越是執著,就越是痛苦,而且沒有任何意義,不如放下。

  2008年,我在上海作家研究生班學習的時候,見過一位非常好的老師,是復旦大學哲學院當年的院長,他講課講得非常好,口才也很好,思維非常敏捷,一般人根本跟不上。所以他很善於辯論。據說,在某次國際辯論大賽中,他帶領的復旦大學隊得了獎。他很有學識,随便一講,就一長串一長串的。那時候,誰能想到優秀的腦子,竟然會生出致命的瘤子?

  短短幾年裏,很多人都死了。生生死死,來來去去,一切都在變化。房子拆的拆,建的建,我經過的城市也都在變化。所有的物質都在變化。你根本執著不了。你執著它也變化,你不執著它也變化,世界就是這樣。人也是這樣。生老病死是你無論如何都執著不了的。你再怎麼執著,肉體也會老,也會病,也會衰竭到用不成。死亡始終會來臨的。你執著於外相,就必然會煩惱;你心裏清淨不執著,能放下,眼前的世界就是一個極樂世界。佛家說,心靜則佛土靜,

  心不靜 ,就會執著於必然壞滅的東西,就會執著於生死,就會恐懼焦慮;心清淨了,人才能了生脫死,超越輪迥。

  緣行故是幻,是故是假名。有因必有果,無相無不相。

  「緣」是甚麼?緣就是因緣。

  「因緣」是甚麼?因緣就是條件。

  因緣條件俱足了,叫緣生。比如你的父母必須戀愛、結婚,同時具備其他一些條件,你才可能出生。如果不具備這些條件,你就出生不了。這就是緣生。你看起來活了幾十年,看起來都是你,但事實上你是一個條件聚合體,構成你的條件一直在變化,你也一直在變化,你並不是剛出生時的那個自己。這就是幻相。你的每一張照片,你的每一個記憶畫面,定格的都是某個當下的幻相。它在你追湖、回憶的時候,它早就已經消失了。你無論多麼懷念,都找不回它。

  世界也是一個巨大的幻相。人們懷念過去的世界,覺得過去有很多現在沒有的溫馨,但人們找不到過去。不過,我們在西部的一個偏僻地區,發現了一個神秘的、被時光遺忘的小鎮,那個小鎮倒像是活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一切變化都比外面要緩慢許多。而且也正是因為如此,它仍然保留了一份這個時代沒有的溫馨,一種非常純淨的氣息。可是,它也在推倒平房,修建高樓,它也在追逐外面的變化。幾年後,這時的溫馨和純淨就會消失,我們再一次看到的,或許是一個終於跟外面同步的世界,或許是一個仍然落後於外界的世界,但它一定不會是我們這時見到的、那個活在《白虎關》裏的小鎮了。所以,所有的東西,其實都是幻覺,都是假名,都是假象,不是真實的東西。得到的很快就失去了,看到的很快就沒有了,連自己過上若干年都不見了。你現在所住的屋子裏,會住上另一個人,他會改變你屋裏的格局、裝修,會買他喜歡的書,會買他喜歡的家具,會粉刷他喜歡的顔色。你的一切看似屬於你,其實它們並不屬於你。真正地明白這一點,你就不會執著地想要留住甚麼東西。

  整個世界都是這樣。你這樣稱呼它也行,那樣稱呼它也行,因為它跟你的稱呼沒有關係,你怎麼稱呼它,它都會變化。一切都在變化,一切的本質都是空性的,是無法被定義的,是沒有固定屬性的,是幻化的。

  「有因必有果」,某些因聚合在一起,就必然會產生某種果。因是條件,果是相,是諸多條件構成的短暫的狀態。因果是必然相續的,有因必然有果,有果必然有因,不可能只有其一,沒有其二。

  「無相無不相」,看得見的是相,但它又不是相。因為,你看得到的這個東西是各種條件的聚合,條件一變,狀態就變,條件一散,狀態就消失。所以說不相。

  我們仍然以聽課為例。你們過來之前,這兒沒有講課現場,沒有講課本身。後來你們來了,這個相就出現了。但這個相不是永恒的,中途有人去上廁所,這個相就變化了,如果有人有事要回家,那麼這個相也變化了。當然,大家一般會靜靜地聽我講課,不會走掉的,但即使你們不中途走掉,我也總會講完的。我不可能直坐在這裏講課。所以,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甚麼事情都必然有成住壞空,因緣不俱足,相就消失了。不能恒常的相就是假象。為甚麼?因為,過一段時間,你想起它的時候,它只是一點朦朦朧朧的記憶。你可能記得雪漠老師在講課時喝過茶,記得自己有過一種清朗的覺受,記得自己曾經物我兩忘地聽了一堂課,但你不記得雪漠老師究竟講了甚麼,你只記得你深受感動的那幾個點。但你此時想起那幾個場面,也覺得恍如隔世了。為啥?一切記憶,都是虚幻的畫面。每一個當下,都會很快變成虚幻的畫面。明天的事,後天的事,都是這樣。你的整個人生都是這樣。除了當下的這一刻切都已經消失了。你的人生雖然經歷了很多事,或許有過許多風雨,或許有過許多溫馨,但甚麼都被時光給吞沒了,甚麼都沒有留下。這時候,哪怕有人把你罵得狗血淋頭,一分鐘之後也是過去的事了。如果你能做到安住當下,享受當下,那過去的世界就跟你沒有關係了,別人心中的世界也跟你沒有關係,跟你有關的,只是你心中的那個當下。如果你心中的世界是清淨的,你的世界就是清淨的;如果你心中的世界是迷亂的,你的世界就是一片迷霧,你就分不清方向。所以,實踐真理很難,也很簡單。難在凡夫有太多的執著,很多事都能讓他心猿意馬,忘記了當下在做的事情。如果他做不到專注忘我,他就不可能得到解脫。因為他的心始終被心外的東西干擾着。

  為甚麼有些人看不進書?因為他們的心裏有太多的東西,諸多信息就像錢塘江大潮一樣,随着他們的思緒不斷地翻湧。一會兒是爛紙皮,一會兒可能是啤酒罐。甚麼都有,怎麼都停不下來。這些爛紙皮、啤酒罐是甚麼呢?就是他的執著和愚痴。沒有執著,明白安住當下就是解脫,你才有可能享受當下的快樂。所以,要訓練自己做好當下該做的事情,把外馳的心給收回來,不要執著於眼前的一切變化——但是注意,當你走向極端的時候,又會出現另一個問題。甚麼問題呢?偏空。

  前幾天,我建議雷達老師寫寫自傳,因為他的故事可以給後人很多啟迪。但他不想寫,一來看書的人不多了,二來他覺得文學和文章是虚無的。此時有,很快就消失了。沒有甚麼意義。他和我剛才說的觀點是一樣的。他也不在乎過去的事情。他跟我不一樣的是,我不在乎過去,但我仍然積極進取,我不會陷入虚無主義,我仍然會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地做事。為甚麼?因為,雖然我一寫完某部作品,它就跟我關係不大了,但它可以給世界、給讀者帶來一種東西,它可以讓很多人看到另一種思維、另一種活法、另一種生命的可能性,他們也許會去尋見自己生命的無數種可能。這就是它存在的意義。

  當年我的《大漠祭》剛出版的時候,如果不是雷達老師寫了那麼多文章來推薦我,我的文學命運也許就會跟現在不一樣,我會少了很多機遇。很多作家哪怕有好的作品,他如果缺乏舞台,缺乏伯樂,也會被埋沒的。世上太多這樣的故事了。所以,一部好作品的面世,有時需要滿足很多很多的條件。雷達老師等很多專家的評論,對我的《大漠祭》,甚至《獵原》《白虎關》的出版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條件。雖然那些文章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但那些文章在當時的那個時候,直接影響了我的命運。這就是意義。做事的意義不在於事情本身,而在於一種東西的傳遞。我也是一樣,一旦我的作品出版,它跟我本人的關係就不大了,哪怕它能留在歷史裏,跟它有關的也是以後的人類,而不是我,因為我作為雪漠的這個生命體,在百年之後已經消失了。就像托爾斯泰已經消失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已經消失了,但他們的作品讓他們成為了一種符號,不斷在傳遞着某種東西。在他們的影響下,可能會出現更多有宗教精神的作家,或許有很多人會開始叩問自己的靈魂,還有一些人也許會開始關注小人物,關注社會底層的那些人,在面對自己非常陌生的世界時,或許會少了一點拒絕,多了一點關懷和善意。我的作品就是這樣。《大漠祭》出版的時候,很多人開始關注我的家鄉,關注西部老百姓的活着。因為,雷達老師為我的作品點亮了一盞燈,讓世界看到了我;我又為西部和西部文化點亮了一盞燈,讓世界看到了它們;它們為世界點亮了一蓋燈,讓世界看到了生命和生活的另一種可能……這種因果的聚合會不斷延續下去,随着善緣的加入,會一直延續下去,比如書籍的再版等等。

  每次某個大作家誕辰多少年的時候,圖書市場就會策劃一次活動,把他所有的作品都再一次傳播出去,讓很多新的讀者也能看到。雖說這是一種商業行為,但對於那些作家的作品來說,這也是一個善緣。因為,它給作品增加了一個新的條件,延續了作品的生命力,否則作品就會隨着條件的壞滅,而失去生命力,逐漸從圖書市場消失。很多很優秀的作品都有可能遭遇這樣的命運。文化、藝術、傳統都是如此。所以,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人們去做,雖然事情本身很快就會消失,對做事者本身的意義,也會隨着他們肉體的消失而消失,但一件又一件事,就像一個又一個善的緣起,這些緣起會推動善的力量,讓它遍及未來的時代,或是更大的世界。所以,遺忘也罷,不遺忘也罷,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們追求的不朽,其實是它對世界的價值。文化傳承也是一樣。很多人想要留下的,其實不是自己的東西,而是一種人類共有的東西。他在為人類保留某種遺産。香巴學派一代又一代的祖師就是這樣,他們將文化的火種代代相傳,傳到我這一代,我又會點亮更多的人,比如你們。你們的心靈被點亮之後,也會去點亮你們身邊的人,他們也是如此。那麼光明就會一直傳遞下去。這就是行為的意義,也是精神的生命力。

  所以,表面看來,世界是虚幻的,我們做事也罷,不做事也罷,都會很快消失,但做事和不做事肯定不一樣。因為做事可以形成一種力量,這種力量會像打桌球一樣,傳遞給另一件事,再由另一件事傳遞給下一件事,不斷地傳遞下去,而利眾精神也就通過這一個又一個的行為,被不斷地傳承了下去。

  物理學家做過一個試驗,他轉動一個球,叫它去碰撞另一個球,那麼另一個球就會開始轉動,再去碰撞下一個球。如果第一個球不去碰撞下一個球,它可能轉着轉着就停下來了。這就是因果。因果鏈永遠在動,好的因果鏈在動,壞的因果鏈也在動。做好事就會開啟好的因果鏈,産生功德和福德;做壞事就會開啟壞的因果鏈,產生罪惡和惡業。

  比如,我在說話,窗外有一隻狗也在說話。我們的話都在說出口的同時消失了,但我的話能給人帶來清涼和智慧,狗的話卻是噪音,有可能吵醒熟睡的人。所以,不能因為看破虚幻而不做事,更不能因為看破虚幻而為非作歹。既然看破了,就要更加積極地做事,讓正面的因果鏈飛快地運轉起來,讓正面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傳遞下去。所以,菩薩看破後精進利眾,阿羅漢看破後追求寂靜解脫。兩者的選擇不一樣。做阿羅漢比做菩薩簡單多了,做菩薩很麻煩,他要學習很多的東西,除了破執智慧之外,他還要學習很多世間法的東西,因為,他要在世間利眾。所以,做菩薩很難,也很麻煩,但怎麼難,怎麼麻煩,都要去做,因為可以利眾,可以傳遞利眾的精神,可以傳遞點亮人心的智慧。哪怕被點亮的人中,有一部份人仍然會選擇做阿羅漢,也沒關係,因為,始終會有一些人受到感動,去效仿菩薩的利眾大行。這就夠了。

  緣聚而為生,緣散而為滅,空有皆不著,方為真解脫。

  萬法因緣而生,各種條件聚合,現象就出現,場面就出現,大家就『緣聚而為生,緣散而為滅』。因緣散了,相就滅了。兩個小時之後,大家一散,相就像水泡一樣『啪』地破滅了。實際上,水泡的消失還有聲音,相的消失是沒有聲音的,它總是無聲無息地出現,無聲無息地轉變成另一個相。時間吞沒了大塊大塊的生命,幸好留下了一些利眾的事情,要是留不下這些事情,活着真的沒有任何痕跡了。享受過的消失了,感覺消失了,相聚過的也消失了,甚麼都消失了。虚空吞沒了一切。唯有利眾的事情證明了人的活着和活過,人的肉體不能證明,哪怕這個世界上此刻活過一個鮮活的你,對於幾十年後的世界來說,此時的你仍然是一個影子,不真實,因為此時的你已經消失了。虚空吞沒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許多鮮活過的生命都消失了,都因為活着時忙於經營自己的小日子,沒有做過利眾之事,結果甚麼都留不下。虚無席捲了他們的存在。地水火風一旦消散,人就死了。人死之後,或許曾經千嬌百媚的肉體,一個禮拜之後就潰爛不堪,散發着惡臭。你聞過死人的臭味沒有?那真是死臭死臭的。在西部,抬屍體的人,鼻子裏得塞上芫荽——也就是香菜——用芫荽的味道盖住屍體的味道,否則根本受不了那種臭味。

  平時我們照鏡子,塗口紅,一個星期去按摩好幾次,愛惜肉體,把肉體伺候得非常舒服,但肉體仍然會死掉的。肉體一旦死掉,就會腐爛,蒼蝇飛過來,身上爬滿蛆……如果你生前就想到,肉體終究會變成這樣,你還會執著它好不好看、舒不舒服嗎?舒服也罷,不舒服也罷,日子都在過去。一切都會變成記憶,然後被你忘掉。很多公司白領為了舒緩工作壓力,就去娱樂狂歡,做很多讓自己覺得輕鬆的事情。但時間像車輪一樣瘋狂地向前滾去,這些事情所帶來的舒服,他們還會記得嗎?不會。這些經歷都像露水一樣蒸發了,有時還會給他們帶來麻煩。比如,娱樂場所很混亂、很複雑,常會發生一些不那麼好的事情:有人喝醉酒會打架,不小心就送了命;有人被人灌醉了,摘掉了腎臓;還有人醉酒之後發生一夜情,染上了艾滋病,雖然非常後悔,但也沒有任何辦法。所以,在生命中填充甚麼經歷,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但每一件事都是一個因,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命運的軌跡就是這樣構成的。有些人明白之後,就想在肉體消失之前,抓緊時間多做些事情。因為,以後能代表你的,是你做過的事情;大家記住你的,也是你做過的事情。

  心印法師圓寂前發起了「香巴愛心讀書工程」,我們每個月都在捐書,讓這個工程一直在持續着。所以,大家每個月都會想到心印,想到她在臨終前還做了一件那麼好的事,心裏就會感動,也會參與愛心工程,依託這個過程做一些善事。這就是精神的傳承。雖然心印離去了,但很多東西随着她的行為留下了,我們乾乾淨靜地幫助她完成她的願望,但不執著於這個過程會有多大的反響,也不執著於這個工程會改變多少人的命運。這就是「空有皆不著」,既不著空,又不著有,就是解脫。因為,執著虚幻就不做事,執著實有就會牽掛、痛苦。我們既要貢獻社會,既要人生精彩,也不要讓自己生起牽掛,給自己帶來痛苦。所以,我們既不著空,也不著有,我們只享受做事本身。

  相用不離體,離體易著相,體相不分時,般若成中道。

  相,就是你看到的現象;用,就是現象產生的妙用。比如,這時你聽我講《金剛經》,聽課的相作用於你的生命,叫用。我講是用,你聽也是用。聽了之後明白,也是用。相和用都不離本體。

  本體是甚麼?本體就是空性。萬相不離空性。相在變化,但始終離不開我們的自性,終將歸於空性。如果你丢掉了空性,光關注妙用,就容易著相。所以,一定要明白,一切都在變化。此刻的事情確實發生了,你刺進水裏的劍確實曾經劃開了水面,但這一切都在變化,都會消失。當劍離開水面的時候,水面會馬上平整如鏡。當此刻的事情結束之後,你又會投入下一件事情。所以,不要太在乎眼前,始終要知道,此刻的世界,此刻的你,都在過去。要守住心,不要跟着念頭跑了。世界能控制你,情緒能控制你,就是因為你執著於相,老是被念頭拽走了心。所以,不要執著於相,既要用真心去感受一切,也不要丢掉真心的空靈,不要讓虚幻的存在在你心裹留下痕跡。

  「體相不分時,般若成中道」,安住在自性中觀察萬相,生起妙用,便是中道。中道就是既不偏有,也不偏空;既不過於破相,也不著相。妙用相而不執著相就是中道。一味便是中道。大手印便是中道。

  有個朋友曾經問我,雪漠老師,「大手印」太敏感了,能不能換一個名字?我說可以,那就換「無相禅」吧。無相禅就是大手印,大手印就是無相禅。名字不一樣,但講的是同一個東西,都是不執著於相,也就是體相不分。安住在大手印境界中觀察妙相,觀察萬相,把體和相、自性和萬相合二為一,融成一味,積極做事而不執著結果。好也罷,壞也罷,美也罷,醜也罷,心都不跟上去,也不要生起煩惱,不要牽掛甚麼,就叫『般若成中道』。

  珍寶為外財,身命為內財,捨身而供佛,不如明般若。

  注意,人的財分為兩種:一種叫外財,生命之外的財都叫外財,比如珍寶、房屋、金錢等;第二種叫內財,身、口、意、功德、事業、學養,都屬於內財。經常拿錢物供養,叫外財供養;用如法受持分身、口、意、事業、功德、學養供養,叫內財供養。

  『捨身而供佛,不如明般若』,無論外財供養,還是內財供養,都不如明白般若之理。明白般若之理後的供養,才是真供養,因為他破相了。他的心中沒有我供、供他,也沒有供的行為本身,完全是清淨心供養。這是一種般若之供,是真正的大供養。 (007262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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