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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证金刚经》第四章释经详解 第二十品離色離相分

时间:2022-05-24 18:26:40  作者:雪漠  来源:《雪证<金刚经>》  浏览:   评论:0  
内容摘要:  經文  須菩提,於意云何?佛可以俱足色身見不?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俱足色身見。何以故?如來說,俱足色身,即非俱足色身,是名俱足色身。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可以俱足諸相見不?不也...

  經文

  須菩提,於意云何?佛可以俱足色身見不?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俱足色身見。何以故?如來說,俱足色身,即非俱足色身,是名俱足色身。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可以俱足諸相見不?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俱足諸相見。何以故?如來說諸相俱足,即非俱足,是名諸相俱足。

  白話文解析

  釋迦牟尼對須菩提說,須菩提,你覺得怎麼樣?我們可以根據他的色身,來見到佛、認為他就是佛嗎?須菩提回答說,世尊,不能,不能以色身見如來。為甚麼呢?如來說,色身也是諸種因緣的聚合,並沒有一個叫做色身的、實有的本體,所以,不能說佛是俱足色身的。當你明白這個道理,知道世上沒有不變的色身時,你也便真的俱足色身了。

  釋迦牟尼又問:須菩提,你覺得怎麼樣呢?你可以用諸種境界為標準,來衡量如來、見到如來嗎?不能的,世尊,通過外在的現象,是見不到如來的,須菩提這樣回答。就是說,沒有任何外相可以讓你見到如來。佛像不是如來的樣子,袈裟不是如來的着裝,無論你頂禮膜拜那些佛像多久,如果不明白如來的真意,你都見不到如來。為啥?因為,外在現象的圓滿,只是紅塵中凡夫所認為的俱足,無論佛像繪得多美,多麼栩栩如生,它都不能代表佛本身。只有破除一切外相,不執著外在的東西,觸摸到一種精神和智慧境界,發現諸相都是變化的,沒有永恒,不再執著,才是真正的見到如來。所有的俱足色身,只不過是一個假名罷了。

  如來的相也在變化,剛開始是太子,然後是沙門,然後是得道者,之後衰老,最後涅槃,一切都在嘩嘩嘩地變化着。所以,甚麼才是俱足色身呢?色身本身就不可能圆满,它一旦圆满,立刻就走向衰亡了。佛說,成住壞空,一切都是這樣的,包括佛陀的色身。所以,你不要執著一切的外相,包括我。你也知道,我也是一個假象,我有一天也會消失的。我的肉身不可能恒常陪着你,但我的智慧和精神可以。為甚麼,你知道嗎?因為,我們的智慧和精神本為一體。

  一講到這個地方,很多人都會講錯,尤其會省略其中一句話。甚麼話?「如來說諸相俱足,即非俱足」,如果你不實證,你是很難明白這個真理的,理論、學問跟真東西總是隔了一層,而且不是一般的遥遠。它們屬於兩股道上的車。一個在乎外相,創造概念,用條條框框來約束自由的心;一個不在乎外相,破除對概念的執著,將所有的條條框框都掃靜。

  剩下甚麼?剩下一顆自由坦蕩的心,剩下一個自由坦蕩的靈魂。我在《雪漠大手印實修偈頌》中說:「獨行天地間,奮然無怯意。我即法身王,吁氣成太虚。」你感受到這句話中的氣,你就知道了我心靈的自由。你會明白,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不是名聞利養,甚至不是山川大地,而是自由慈悲的心。

  有為是夢幻,無為見佛陀。諸相非俱足,離相更離色。

  禅心詩意

  你還可以觀察你自己,

  那三十二種丈夫的模様,

  還有八十種獨特的優點,

  還有那種叫戒香的東西,

  還有頭飾、胸飾、腰飾、臂飾,

  還有諸種瓔珞,

  還有更多的莊嚴,

  都不是你自己。

  

  你知道那些愚夫需要這形象,

  他們要一種信仰的理由,

  只是那信仰本身就是理由,

  無須再加個多餘的附件。

  

  兩千年前的你餓了六年,

  前心已貼着了後背,

  肋骨突出猶如排骨,

  那外現真像餓殍。

  那牧羊女的乳糜,

  並沒澆出那三十二相,

  沒人知道,

  村旁的老樹下,

  會躺着即將覺悟的你。

  都說印度沒有龍王,

  是那條眼鏡蛇天良發現,

  才擋住了淋雨的你。

  

  覺悟的你漸漸胖了,

  有那麼多人供養,

  你一天天莊嚴着,

  色彩很是艷麗,

  都說你是金身,

  都說你有戒香,

  都說身前身後有天人護衛,

  都說八部天龍當了你的侍從,

  都說那精舍惹來了諸多唾星,

  都說你接受了妓女的供養。

  

  這世上有着諸多的「都說」,

  在無數個「都說」裏,

  其實你找不到你。

  覺悟的你也沒有自己,

  那無相才是你真正的莊嚴。

  雖然那痴客希望你神奇,1

  但你還是想歸於質樸。

  

  那色身從來不是真理,

  真理的你不需要修飾。

  人都說你的信眾崇拜偶像,

  數千年後的今天,

  一門門的大炮對準了那山一樣高的大佛。

  那些塔利班其實沒了解你,

  你最反對偶像了,

  你的《金剛經》總是太玄,

  他們讀不懂你。

  你連你自己也找不到了,

  你找到的,

  只是你的真理,

  真理從來是離色離相,

  明白了這一點,

  才會真正地覺悟。

  

  雪漠深解

  佛陀現色身,示現緣生法。本具之體性,其實歸空寂。

  緣生即是假,非俱足色身。勿執相味性,性相同一味。

  甚麼叫色身?色身就是我們看得到的身子。佛陀所現的色身,只是在示現一種緣起法。靜飯王和夫人結合,釋迦牟尼才能入胎,然後母親生下他就死了,姨媽帶着他,他一天天長大,結婚,開始尋找人生的意義。直到有一天,他在機緣巧合之下動了出家的念頭,最後真的遠離紅塵和親人,成了密林中的苦行僧。然後他開始修道,修啊修啊,修到最後成就了。成就之後又發生了許多故事。

  他收了過去不認可他的五個比丘做第一批弟子,然後更多的人來找他,他和外道之間也發生了各種各樣的故事。

  無數的故事在生生滅滅,但佛陀還是那樣。他自證悟之後,除了肉體在不斷變化,智慧境界已經不會動搖了。無論遇到甚麼人,遇到甚麼事,他都不會丢掉那個不老不死的東西——他的真心。他總是安住在澄明寧靜之中,淡淡地經歷一切。

  我有一張照片,是一個學生在2010年的深圳書展時拍下的,當時我正在看書,身邊是川流不息的人。他們在動,我的身影卻是靜止的,那場面很像我心中的境界,『靜處觀物動,閒裏看人忙』。

  我們活着的過程,都是在示現緣生法,都是各種變化在演戲。我穿過千年的煙雲,看屬於他的那部大戲。他又何當不是在另一個時空,看當下我的大戲?也許就在當下,我和他的心靈穿過時空相契了,我感覺到他對我會心一笑。有一種暖意也在我的心中生起。瞧,你一臉憧憬的樣子,你是不是把很多束西想得太神秘了?或許,當有一天,你真的找到了那個生命的謎底,你會發現一切都很簡單,所有的神秘都很簡單。複雑的是概念和想像,還有一個不聽管束的腦子,和一顆不聽管束的心。

  釋迦牟尼掙脫了那一切的束縛,融入空寂本性,如如不動了但他和眾生本質上還是一樣的,既有不斷變化的東西,也有不變的東西。區別是,他總是在那個不變的東西裏,看那個變的東西。不變的東西是甚麼?是佛性,是眾生都有的佛性。佛性是眾生的避難所,一旦見到了佛性,眾生的所有煩惱也就消融了,娑婆世界會像靜土一樣祥和,焦躁的心也會變成寧靜的湖泊。

  佛性有另一個名字,它叫如來藏。一些教派不承認如來藏,但釋迦牟尼住世的時候,就專門講過如來藏,這是不可否認的。

  如來藏是真理的載體,真理是人心本具的。每個人從生命的源頭開始,就在示現着他冥冥中早就知道的真理。所以,世界在生生滅滅。無數的小生命在醫院的產房裏啼哭,過上十幾年,小貓那麼大的孩子就長成青年人了,他就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人生——或許是一個附庸的人生,或許是一個自主的人生,這取決於他自己的選擇。世界上的各個角落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從究竟意義上來說,沒有哪個比其他的故事更普通,也沒有哪個比其他的更精彩。一切的訴說都歸於一個字:空。

  但我還是要提醒你,空不是一無所有,而是幻變無窮。空中有無窮的能量。科學家發現,哪怕是在真空的空間中,也會有無窮的物質和能量。當然,我說的空,不是空間,而是空性。

  一個細節上的錯誤,往往就會導致兩種完全不同的命運。你不要忘了前人們常說的那句話,『千里之堤,毁於蟻穴』。有時候,謹慎一點並沒有錯。

  如果你明白了變化,明白了真正的空,能感受到一切因緣的流轉,你就會明白為啥「非俱足色身」。如果你不明白,就會執著外相,執著眼下的色身,而蒙昧了本性。本性是啥?本性就是如來藏,就是真心,就是自性。所以,你可不要著相。

  你不能看到釋迦牟尼老了,就說,一個老年比丘嘛,不行啦,不行啦。你也許覺得自己不會這樣想,但有人就這麼想過。曾經有個藏地著名的班智達,聽說密勒日巴名聲驚天動地,是個大成就者,就想去見見他。結果,他真見到的時候,發現密勒日巴沒有任何的神異,只是一個沒穿衣服、骨瘦如柴的老漢。於是他就說了這麼一句話:「人稱密勒日巴者,他的名聲大如天。我到跟前一觀看,噢,原來是個精肚子老漢。」他看見了密勒日巴的色身,但看不到密勒日巴心中的智慧,他看不出眼前這個不起眼的老漢,其實是大成就者、大智者、大佛陀。他也不可能想到,那老漢唱出的歌謡會流傳千年,至今仍留在人世之間,滋養無數人尋覓的靈魂,而他,卻早就消失在歷史的大河之中了。所以,不要執相迷信,不要用外相來衡量成就者。

  好些讀者把我想像成瓊瑤筆下的書生,全身洋溢着文藝青年的氣息。實際上,我是個大鬍子的西北漢子,個子不高,黄頭髪,看起來像個小猩猩。結果有人一看就非常失望。

  你又笑了。你不這樣認為,是不?我知道,我在你心裏很高大,但高大的不是我的外相,而是我的智慧和精神,對不對?

  所有的外相都在變化,我也是從陳清如那麼大的孩子,長到陳亦新那麼大,再變成雪漠這麼老的。我的色身一直在變化,過幾年之後,我也許因為打太極拳,或是修煉達摩易筋經,比現在更健壯、更年輕。當然,也可能更衰老了,這也是正常的。釋迦牟尼也在衰老,誰都在衰老,世界上沒有不會衰老的人。

  所以,不要執著一直變化的相,你要看到那一體的性,看到那如如不動的智慧本體,你要知道,一切的相都有如一的性,它們是一味的。這就是「勿執相味性」。

  五大金剛相,生起次第身。莊嚴大人相,亦名空色身。

  報化本是幻,法身方為真。如來之性光,常照常空寂。

  因圓而果滿,故俱足色身。當知諸相好,性德圓明相。

  豈可執外相,更忘法身乎?

  這裏專門講香巴學派的五大金剛。

  五大金剛生起次第中有大人相,俱足了三十二相和八十莊嚴好。具體的樣子,你可以去看前面的《莊嚴歌》,在「雪漠心學大系」之《初心》中,我也專門講過這些內容。你也可以去看一看。

  那書中還寫了香巴學派傳承的情況,不知道你看過沒有?好多人對教派沒有清晰的認識,對宗教沒有清晰的感覺,光憑着對心性學說的興趣,就進入了修行。這也很好,不過宗教情感上的缺乏,可能會讓他們走一段小小的彎路。

  為甚麼呢?因為,信仰中最重要的是恭敬心,它跟宗教情感是一體的。很多人都會感歎自己見我見得太遲了,比如很多修得很好的老人。他們覺得,要是能早些見我的話,就會少走很多彎路。但問題是,如果他們沒有歷練過紅塵,沒有叩問過生命的意義,沒有飽受靈魂拷問之痛,他們不會知道甚麼東西最值得珍惜,他們不會那麼珍惜信仰,他們會甚麼都放不下,浮躁的心靈會下意識地拒絕另一個世界。明子的媽媽慧印五六十歲時才見到我,她患了心臓病,六十多歲就走了,但因為明心了,她走得非常安詳,沒有受到過多的折磨,這是很多人所期待的善終,是她修來的福份。最重要的,是她有信仰,這讓她在死亡的時候得到了解脫。

  想起她,我也想起了這些年來認識的很多人,像雷清宇、馬鈴仙等,他們也用多種方式,支持了我們的文化事業。對所有做過事的人,我都想留在我的作品中。因緣這個東西很奇怪,我在嶺南這塊土地上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很好的朋友、學生,也有一些人們認為是違緣的人,但各種各樣的人,都豐富了我的世界,讓我實現了一次又一次的升華和超越,我的作品也越來越精彩了。有人看《野狐嶺》時,覺得它是我最好的小說,但是我告訴他,其實那也不過是我的練筆之作。我在漫長的歲月裏,都在積蓄着我的力量準備寫出我心中更有份量的作品。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的人世經歷更加豐富了,我的智慧和體能也達到了最充沛的狀態。也許,已到了我專注創作的時期了。我一向喜歡清靜,我喜歡遠離喧囂。雖然在我看來,喧囂的世界也有另一種味道,但我還是更喜歡躲到一個地方,沒有任何人干擾地做我該做的事。我總覺得,還有很多很多的素材沒有寫,還有很多珍貴的文化沒有定格下來。雖然『光明大手印』系列已經出了那麼多書,但香巴文化的智慧大海,我還沒有完全展現出來呢。所以,我很在乎時間。我總是在節省時間,我總是感恩每一個為我節省時間、支持我、幫助我的人。我感恩這一路上,有那麼多人陪着我一起走。他們都是我的「桑丘」,有了他們。唐吉坷德的夢想之旅就不寂實了。

  你會不會是我的另一個『桑丘』呢?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不用現在告訴我。你可以繼續過你的紅塵生活,慢慢地,你就會知道自己想要甚麼。你要麼被紅塵誘惑,把這幾天的清涼和嚮往都丢了,完全地被紅塵的浮躁給腐蝕了;要麼遠離功利的生活,選擇-種非功利的活法,給自己一個為夢想而活的機會。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随你。

  現在,我繼續講五大金剛的觀修重點吧。

  觀修五大金剛的時候,你不要把他們觀成實體,你要記住,他們的身子是虹化的,叫空色之身,像彩虹一樣。拙火、幻身修到一定的程度,就會生起一個這樣的身子。那時節,你就幻身成就了。

  按老祖宗的說法,這個身子別人看不到,但同樣修成了幻身或境界更高的人可以看到。修成幻身之後,他可以依託幻身到十方三界去——甚麼叫十方三界?你可以理解為全宇宙漫遊。是的,幻身非常自由,它跟肉身完全是兩個概念,但你沒修到那個份上時,我跟你說,你也很難想像的。你也許會覺得這像是一個神話,是不?你也可以當成神話,它是香巴學派的一種說法。在香巴學派中,它也被稱為報身。

  但幻身成就還不究竟,還要接着修光明,光明和幻身雙運,和合而修,既有幻身,又俱足光明,慢慢地,這個身子就會「靜化」。這個靜化的過程分為四個階段:一是粗幻身,二是靜幻身,三是純靜幻身,四是金剛幻身。修到最後,你就會得到金剛幻身,也就是報身,這就是真正的即身成佛,它不僅僅是解脫。這個身子是有光明的,如果沒有光明,就變成了假身。因為光明就是如來的性光,也就是法身,你必須修到法身和報身融為一體,才叫三身成就。三身成就,便是成佛。

  『常照常空寂』,常常觀照世界,心如如不動。

  「因圓而果滿,故俱足色身。」因圓滿,果也圓滿了。甚麼是因?清靜是因。甚麼是果?涅槃為果。心清靜了,便生起涅槃果位,也稱為俱足色身,但它不是一般的俱足色身。

  『當知諸相好,性德圓明相。』諸相雖然很好,但它在時時變化,是不會永恒的,包括幻身。你要記住這一點。你觀修的內容不一樣,生起的報化幻身就不一樣,唯一不變的是光明,也就是空性、法身。你不能執著變化的外相,把法身給忘記了。

  當知佛出世,以說諸法空。因有緣生故,因果方不空。

  相續遷流化,顯現故不息。有因便有果,因勝果必勝。

  世上之萬相,無非因與果。因果無自性,本體亦為空。

  萬法刹那間,已成陳跡矣。

  諸佛出世最主要的因緣,就是告訴世界諸法皆空,也就是宣說四法印:諸法無我,諸行無常,寂靜涅槃,當然,還有有漏皆苦。有欲望,就有痛苦,沒有例外的。

  「因有緣生故,因果方不空。」有因緣就必然有顯現,因為因緣聚合必然生出萬法,因緣散滅必然萬法消亡,所以因果不空。有因就必然有果,不會有無因之果,也不會有因而無果。這幾個條件結合産生這個結果,這個結果又變成因、跟其他條件聚合,再生出另一個果,這個過程是永遠不會斷裂的。

  就像喝茶,喝茶是結果,泡茶是因。我有杯子,你給了我一包很好的茶葉,我燒了開水,這些都是因。三者結合就是泡茶的過程,最後出現了這杯茶,很香醇,但喝到現在,已經差不多沒有味道了。茶的清涼變成了我的記憶,融入我過去的生命之中了。你也是這樣。如果你沒有喝茶的話,也許早就犯困了。畢竟現在已經是黄昏了,看,外面的夕陽多美。如果剛才我們一邊喝茶,一邊靜靜0地欣賞黄昏和落日,也許又會是另一種感覺。你說呢?

  不過,我知道你更喜歡聽我講現在的這些話,你是真的想解答人生的問題。來找我,還能一直陪伴我的人,大多都是這樣。有些人還會跟我一起做事一不,我不是要求你跟着我做事,我只是告訴你,跟我做事的人,一般都會融入我的生命,成為我生命的一部份。因為我們在建立同一個事業,我們在追逐同一個夢想,我帶着他們向西奔跑,他們的激情才沒那麼容易冷卻。激情是需要不斷啟動的。很多最初對我很狂熱、跟我有過聯繁的人,都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因為我們之間少了一種做事的緣份,少了一種我們共有的東西。當他們只想從我這裏索取,而不想為這個世界奉獻時,他們就會慢慢地遠離我的生命。柴火用光了,火焰就不得不熄滅。緣份也是這樣茶消失了,喝茶的過程消失了,跟茶有關的,就只剩下我們的記憶,和身體覺受了。這就是變化。生活中充滿了變化,充滿了出現和消失,充滿了生生和滅滅。萬法刹那間就會變成過去了,剛才我說話的無數個瞬間,也都變成過去了。時時變化,所以稱為空。

  我剛才說的所有話,也都已經變成過去了。你還記得多少呢?你能在記憶裏保存它們多久呢?不要緊,這整個過程都會變成書通過文字留下去,利益更多的人。這就是我的聊天跟其他人的聊天不一樣的地方。這一點,我也是學釋迦牟尼的,你有沒有發現,他的東西全都是在聊天的過程中留下來的?所以,語言的價值是沒有自性的,聊天的內容,直接決定了聊天的價值。你同意我的這個觀點嗎?

  瞧,就在你思考的瞬間,一切都已變成過去了,這就是空性。

  因果復因果,相續不曾斷。性上雖然無,相上有緣起。

  故不執實有,亦不能偏空。性本非緣生,超然緣生法。

  故當明自性,隨緣以度眾。諸法雖緣生,本體元無生。

  世法隨其緣,隨緣出世法。雖觀諸法起,安住無生心。

  「因果復因果,相續不曾斷。」注意,因果不斷變化、不斷流轉,因果鏈條斷不了。物理學稱之為物質不滅定律。還有一種說法,是信息生成永不滅,其實就是物質不滅。所有物質都沒有永恒的本體,永遠在變化,它們的存在,是緣起上的存在。

  甚麼叫緣起上的存在?十多歲的雪漠還在不在?他早就消失了,但他曾經存在過。那時候,他開始學習、寫作、修行,直到今天他仍然做着這些事情。如果中間斷掉了,他不再修行,也不再學習和寫作了,那麼還有沒有今天的雪漠?沒有。我再舉個例子,我一歲時得過肺炎,如果當時死於肺炎了,也就沒有今天的雪漠了緣就斷掉了。如果二十多歲就得了癌症的人不是弟弟陳開禄,而是哥哥陳開紅,也就沒有今天的我了。我會變成另一種存在,擁有另一個身份,不再是雪漠了。

  我的意思是,無數緣起在聚合、在散滅、在變化,人的命運也有無數的可能性。無數種條件構成了今天的雪漠,無數種條件也可能構成另一個雪漠。可能性非常多,是我的選擇和守候,讓我終於成了今天的我。

  我很少回想過去的事情,但有時見到一些朋友,也會想起一些跟他們有關的往事,於是就會想起過去的自己。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我既覺得很親切,很熟悉,也覺得很遥遠,似乎跟自己已經沒有關係了——其實是真的跟自己已經沒有關係了,因為它只是一個影子,它早就消失了。它並不是今天的我。你也是這樣,你的人生也在不斷地消失。無數個緣起在覆蓋着你過去的人生,你甚麼都執著不了。

  有人說,他不喜歡過去某個時期的自己,其實那個自己早就不存在了;也有人說,他更喜歡過去某個時期的自己,那個自己也早就不存在了。存在的,永遠都是當下的這個你,是無數個因緣所構成的當下的你,而過去的你,已經成了影子,永遠地消失了。你唯一可以留下它們的辦法,就是像我這樣,寫出來,讓它變成文字。但是,世界為甚麼要留住它呢?你總得給世界一個理由吧?

  我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你願意來跟我聊天,願意知道我的經歷、我的過去、我的心路歷程的原因。我的行為,給了世界在乎我的理由。你一定要明白這一點。所以,你也要明白,你所有的行為,都在告訴世界你是甚麼人,這也許比你的那些記憶更加真實。

  瞧,我說的話又消失了,你記下了多少?沒關係,你記下那種遥遠的感覺,也夠了,不要執著我說過的話,就像不要執著過去的時光和過去的你。

  有個法國作家叫普魯斯特,他想用自己的筆留下記憶,於是他寫了一部小說,叫《追憶似水年華》。他能留住嗎?可以留住一部份,但那並不是他所有的記憶,也不是完整的他。但是,他所描寫的那些細節,就構成了我們記憶中整個的他。我的「大漠三部曲」也是這樣,我只寫了一個農民家庭的一小段生活,但是我『搶回了幾撮靈魂的碎屑』。為甚麼?因為,我的文字保存了其中的一些記憶,那些記憶構成了家鄉過去的圖景。我用自己的筆,留住了一種已經消失的東西。以後人們心中的西部,就不是那個緣起上存在過的西部了,而是我小說中記錄的西部,靈魂和心靈層面的西部。但世界本身仍然在消失着,每分每秒地消失着,一年一年地變化着。誰也執著不了。

  我在一本遊記中寫到了一個藏族老人,我採訪他的時候,他有很多東西都不願對我們說。當時我就告訴他,我來採訪他,並不是我需要這些資料,而是因為他們的文化需要我這樣的人,否則他們一旦死去,文化也就消失了。後來,他仍然沒有接受採訪,第二年,這個老人就死了,沒有多少人會記得他。再過百十年,他的親人也會忘了他。

  世界在飛快地變化着。

  那次去藏地,我只待了半年,頭髪鬍子就白了一半。回到嶺南之後,休養了一段時間,頭髪又黑了,鬍子也黑了幾根。過了一段時間,白鬍子好像又多了,也多了一些白髪——我自己沒發現,是陳亦新的母親魯新雲告訴我的——這些鬍子頭髪們,我已經懶得去理了,因為它們老是在變化。白白黑黑,黑黑白白,始終在變化,因為那條因緣的鎖鏈。但是,我有一個不白不老的東西,那就是真心。這個東西知道頭髪白了,但它沒有白;知道鬍子白了,但它沒有白;知道我的臉上多了幾道皺紋,但它沒有蒼老。真心就是這樣的東西,

  『性本非緣生,超然緣生法。』自性不是緣生法,不是有為法,它是無為法,是自然智,是本來俱足的。只要你屬於有情眾生,你就有這個智慧,它是真正的天賦人權。不管你信它還是不信它,它都在。所以,要明白自性,明白心性,最好還能隨緣度眾,讓你的心性生起妙用、煥發出光明。明白緣生法的生生滅滅,在飛快消失的世界之中,安住你的真心本體,随順世間法,安住出世間法,任世界紛紛擾擾、此起彼伏、此生彼滅,你始終安住於無生之心,如如不動,不取於相,望天上雲卷雲舒,看庭前花開花落,開心自在地逍遙度日,做無事真人——我說的無事,不是叫你啥也別做,而是說要做而不牽掛,不要在心裏藏着任何事,讓心像晴空一樣,偶爾飄過來幾朵鳥雲、下幾陣雷雨也不要緊,它們很快就會消失在晴空之中,剩下的,還是無邊無際的滄桑和澄明。

  我寫過一首打油詩,說的就是這種境界:

  我本無事人,不慎涉紅塵。攪得三界亂,六道鬧紛紛。

  今日悟本然,無死亦無生。悠然退林下,再做無事人。 (00726922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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