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品大乘正宗分
經文
諸菩薩摩詞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毒者相，即非菩薩。
白話文解析
下面先解释字面的意思。
『菩薩』，就是菩提薩埵的簡稱。菩提是覺悟，薩埵是有情，它有兩種含義：一種是能讓有情覺悟；另一種是覺悟了的有情。兩者都稱為菩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應該這樣降伏自己躁動不安的心。「如是」，像這樣，就是指後面的內容。
「所有一切眾生之類」，包括一切有情眾生。
「卵生」，卵就是蛋，雞蛋、鴨蛋、鵝蛋都是卵，雞、鴨、鵝就是卵生的。
『胎生』，很多動物都屬於胎生，我們稱之為受胎，只要有胎盤，都屬於胎生，包括人類也是胎生的。
『濕生』，在潮濕的地方出現的眾生，比如濕蟲。你搬起草地裏的石頭，有時就會在下面發現很多濕蟲，他們看起來麻麻的，涼州話叫「麻鞋底」，長得像一種用麻編成的鞋子的底。據說濕蟲可以治濕症。小時候，我就覺得濕蟲非常奇怪，他既不是卵生的，也不是胎生的，有點像潮氣裏生出來的。所有潮濕的地方，都會出現這種蟲子，尤其是南方，無論甚麼東西，只要受潮了，就很容易生出蟲子。
「化生」，指的是所謂的鬼神，也就是一種變化而來的眾生。
「有色」，看得到的。
「無色」，看不到的。聽經的眾生之中，也有很多是我們看不到的，它們就屬於「無色」。
「有想」，有意識，能夠念想。
「無想」，無意識，沒有念頭。很多天人的禅定功夫很好，會進入無想天，包括一些外道。如果經常修無想瑜伽，就會進入無想天，這種狀態是頑空無記，屬於一種愚痴。因為它只是在壓抑念頭，而沒有般若智慧的觀照，不能破執。這狀態，有點像現在電腦的死機。有些人『死機』後，認為那是如如不動，其實不是這樣，這樣的狀態維持得再久，也不可能解脫。
「非有想非無想」，也就是非想非非想。修禅定也可以進入這種境界，這類眾生也屬於天界眾生。
整句話的意思，就是所有眾生，無論哪一類眾生，『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而《金剛經》回答的問題，就是如何『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也是「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這個時候，有人會說，唸「阿彌陀佛」，注意，這是不對的唸「阿彌陀佛」的目的是往生，無餘涅槃是解脫，兩者的目的地不一樣。往生既不是無餘涅槃，也不是有餘涅槃，而是到佛國去，在那裏涅槃。這是常識性的問題。而且往生也不容易。有個道場裏有一萬人唸佛，一法師說，其中能往生的，不過幾人。為甚麼？因為破不了執。所以，過去修靜土的時候，同時必須誦《金剛經》用《金剛經》的智慧，加上對靜土的嚮往，來破執。有了破執智慧後，才談得上想到哪裏去，就到哪裏去，才能實現往生，「十方三界任我去」。否則，心的東縛就會把你捆得牢牢的，你根本掙脫不了，你想要逃離業力的束縛，想要逃離輪迥，但你做不到。因為虚幻的一切在你眼中都是實有的存在，你看不破。看不破，就不能解脫，就沒有自由。在某次對談中，我觸景生情，寫過一首打油詩，寫了我打破後的感受：
無毁無譽赤條條來，有毁有譽赤條條去。
毁也譽也化雲煙，仰臉向天吁口氣。
明明朗朗萝中醒，逍逍遥遥笑裹哭。
仰天大笑無回音，垂首隻影人不識。
不求解脫不求真，無法無我無明體。
百草難迷來時徑，亂雲不歧去時路。
記得那年聞法後，破也立也如隔世。
十載虔信今何在？三生誓約隨它去。
何方妖魔正竊笑，如聞天箱陶然居。
咿呀風中蒲公英，飄兮零兮落何處？
寄語香巴諸明子，風捲瑞雪正相契。
我今已無心頭雲，月光更照不夜路。
足下千里快哉風，胸中一點浩然氣。
斬斷羁絆已衝天，十方三界任我去。
上面的斬斷羁絆，就是破執。當你破執後，就有了選擇去處的力量，你可以操縱自己的心，可以脫離輪迥，進入無餘涅槃；也可以進入輪迥，投生人間，繼續以肉身上師的形式度眾；也可以往生到佛國靜土，在那裏度化眾生。所以，有些成就者雖然證得了大手印成就，能究竟解脫了，但他們還是選擇了往生，比如蓮花生大師，後來到烏金刹土去了。為甚麼？因為他想到那裏去度眾，這是他的自主選擇，這樣的聖者有很多，香巴學派中就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所以，並不是所有往生者都是凡夫，也不是所有往生者都是聖者，佛國靜土是凡聖同居土，既有聖者，也有凡夫。
過去，印度有很多小國，或叫部落。有些部落裏所有人都在修行，一旦有人修行成就，那塊土地就會成為聖地，被稱為秘境《無死的金剛心》中就有很多秘境，瓊波浪覺去過的所有空行聖地都是秘境。在《喜馬拉雅山大成就者的故事中，有人也進入過這種秘境。表面看來，那是一個尋常的地方，但它其實是一個巨大的信息場和能量場，修到一定時候，你就能進去。進去之後，你會發現它自成一個世界。有時候，守護秘境的空行母不讓你進去，她們會顯出憤怒相，可一旦你安住於明空之境，她們就會馬上讓你進去，因為當你進入那境界時，她們就知道你不是凡夫，而是聖者三品了。但這些秘境屬於靜土，就算到那兒去，也不是無餘涅槃，它們的本質，仍然是為了度眾。
無餘涅槃是一種境界，跟地域或環境是沒有關係的。關於無餘涅槃，佛家中有很多種說法，其中一種說法是，成佛是無餘涅槃，其他是有餘涅槃；還有一種說法是，阿羅漢證道之後，如果還活着，就是有餘涅槃，因為受到肉體的制約，肉體會讓他痛苦，寂滅之後，灰身滅智，把身體燒成灰，再也沒有來自肉體的干擾，就是無餘涅槃。《金剛經》講的無餘涅槃，就是成佛，就是究竟解脫。
「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這樣就可以救度無量無數的眾生，但其實並沒有眾生讓你救度。這就是了義。為甚麼這麼說？因為世界上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實實在在的本體，叫眾生。所有眾生都是因緣聚合而成的，眾生只是一個假名。誰才是眾生？你是眾生，我是眾生，大家都是眾生。但你如果一直追究下去，又會發現，並沒有一個叫眾生的本體，因為每一個個體都會消失，眾生也在不斷變化着。所以，你一直找下去，就會發現覓眾生了不可得，正如二祖覓心了不可得。這就是『實無眾生可減度者』。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叫你既要度眾，又不能執著於度眾，因為眾生也是沒有自性的。
這就是緣起性空。
紛紛繁繁的各種現象就叫緣起，但這些現象不會永恒，沒有不變的本體，故而性空。眾生也是現象。無數的因緣構成了這個叫眾生的群體，於是你為它起了個名字，叫眾生。你找不到這個名詞所對應的固定群體，因為這個群體也在嘩嘩嘩地變化着，它沒有自性。菩薩明白眾生沒有自性，所以菩薩不著相。如果菩薩著相，那麼他就不是菩薩。因為，升華為菩薩的前提，就是破除對相的執著，不破執就不是菩薩，而是凡夫。
有人對他的上師說，上師啊上師，您幫我印證一下，看看我開悟了沒有？旁邊有個人就說，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開悟沒有呢？
如果你開悟了，自然就沒有煩惱了，如果你有煩惱，就說明你沒有開悟。你難道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煩惱嗎？說得好。開悟需要印證，但自己有沒有開悟，自己也知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開悟之後，沒有煩惱，但有智慧；沒有欲望，但有大愛。因為他看破了。一個人有沒有看破虚幻，他自己肯定知道。如果他認為甚麼東西是真的，是實有的，是恒常的，那麼他肯定沒有開悟。如果他著相了，那麼他肯定沒有開悟。只有他不再著相，窥破虚幻，不再認假成真，不再生起煩惱了，找上師印證才有意義。你哪怕有習氣還會被現象激起某種無法自控的情緒，你也得知道那種情緒是虚幻的。就是說，哪怕你事上做不到，也得在理上看破它，知道它是假的，終究會過去，並且用這種智慧來觀照自己的行為，你才有可能放下。
有人說，我覺得自己的變化很大。我問他為甚麼。他說，因為我最近沒有煩惱了，覺得很快樂。旁邊有個人說，你本來就沒有煩惱。前者說，以前你們是看不到我的煩惱，我把它壓在心裏了，現在才真的沒了煩惱，因為我看破了。這就對了。把煩惱壓在心裏就說明你沒有看破；看破之後，才是真的沒有煩惱，因為他知道一切都過去了，他不會著相。
菩薩就是這樣，菩薩看破了，所以他不執著，就連度眾或者不度眾他也不執著。他如果執著於度眾，或者執著於不度眾，他就不是菩薩。因為，『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如果菩薩還有「我」，認為「我」是觀世音菩薩，你們要好好拜我，只許供我觀世音菩薩，不許供文殊菩薩，不許供金剛手菩薩。如果供了金剛手菩薩，就是背棄了「我」，死後會隨入金剛地獄，那麼他就不是菩薩，菩薩永遠不會說這種話。菩薩也不會說你好好唸佛，不能修禅宗，也不許修密宗，如果你修了，對你不好。但菩薩會觀因緣，小孩子該吃奶的時候，他就讓小孩子吃奶不讓他吃牛肉，到長大的時候，再給他吃牛肉。這就是為甚麼密乘的一些法脈不允許廣傳的原因。上師在灌頂時就會告訴你，這個法不能告訴別人，那麼你就不能告訴別人。因為，小孩子出於好奇也會想吃牛肉，但他硬是吃了，可能會卡在嗓子裏出不來，幾乎被噎死，就算嚥下去，也可能消化不了，要是胃口堵住了還得剖開肚子取出來。我的意思是，時機不對的話，可能會出現各種意外。修行也是這様。
「我相」，就是不執著自己的生命，不認為有一個真實的我。這個世界上沒有恒常的『我』，「我」是随時都在變化的，不要把自己的陰暗面當成自己，要知道每個人的本質都是好的，因為每個人在被欲望和愚昧污染之前，都是清靜的。只要用合適的方法，消除欲望和愚味就對了，佛陀講《金剛經》的目的就在於此。我解讀《金剛經》的理由，也在於此。只要讀懂了《金剛經》，你生活中的很多煩惱和痛苦就自然消失了。
那麼，何為「人相」？就是世界上有自己本體之外的其他個體。比如，我是本體，那麼父母就是人相，朋友就是人相，親戚就是人相，同事也是人相，陌生人也是人相。人相和我相是相對的，因為有了我相，所以有了人相，有了人我的分别。
『眾生相』「壽者相」都是類似的對立觀念，前者是對所有眾生的執著，覺得有一個叫眾生的群體，等着「我」去救度；後者是執著於壽命，希望自己的個體生命能夠延長、能保持健康等等。
這些相的出現，就是不明白「諸法無我」和「諸行無常」，不明白随時都在發生的變化。
否定變化，渴望有形之物能夠永恒，或者以為有形之物能夠永恒，就是愚痴，就是著相。
下面，看看我以詩歌的形式對本節的解讀。
大心有大力，眾生正嚷嚷，胎卵濕化者，人我堕二邊。
禅心詩意
於是他看到了無數的眾生，
正從無量中走來，
有的像清風，
有的带蛋殻，
有的從水中冒出，
有的正走出子宫。
他們在一團大氣中游動着，
他們無論昨走，
也走不出那個迷宫。
你當然明白那是啥，
你可以稱之為空性，
你可以命名為無常，
你還可以有無數的說法，
但眾生，
仍是眾生。
你很想把秘密告訴他們，
你用了一個玄妙的詞，
來代替那正等正覺的說法，
你明明知道他們，
只要睜開眼，
那秘密就成了太陽。
那太陽一直在法界照着，
一直，一直，
但寒蟬總在凄叫，
還有那一絲絲的冷，
也在抽搐個不停。
你很想叫他們進入太陽，
或是化為光明，
這夢想當然美好，
美好的，
還有那個老頭兒的問，
我穿過千年的雲煙，
看到他正在笑着。০
我早已看出他的心事，
解空第一的他早想出聲了，
在那個靈驚山他寂寞了太久太久。
雪漠深解
常發度眾心，即可名菩薩。發心圓滿者，可稱大菩薩。
『常發度眾心』就是菩薩。
禅宗有個故事：一個小乘羅漢帶着弟子趕路，弟子幫他背着包，走了一陣，弟子忽然發願：哎呀，我一定要度眾，一定要度眾。心裏正唸叨着，師父就把包拿了過去，背到了自己身上。又過了一陣，弟子又想，度眾太麻煩了，我還是先自度吧。這個念想一產生，師父就把包還給了他。弟子很奇怪，說師父你為啥把包拿來拿去的？師父說，剛才你發度眾之心，便是菩薩，我怎麼能讓菩薩幫我背包呢？那是罪過啊！後來，你只想自度，就變成凡夫了，就給我背包吧。
發利眾之心，便是菩薩，叫因地菩薩。就是說，你只要發了菩薩願，就有了菩薩因，只要你好好地修，最後就能得到菩薩果。種甚麼因，得甚麼果。所以永遠要發大心，發大心才能做大事。
很多時候，我做事的想法很簡單，身邊的人需要我幫忙時，我總覺得既要幫助他們，更要讓更多的人獲益。像「雪漠心學大系」最初是講給陳亦新的。我覺得，既然要講解脫原理，就把資料保存下來，留給將來，就錄了音。後來想，既然錄了音，就把文字整理出來，修訂一下，編輯出版，能讓很多人受益。於是，「雪漠心學大系」就出版了。那麼多的書，都是由最初那個簡單的心願發展出來的，只要你有了「讓更多人受益」的念想，你的事就能做得越來越大。
一些成功的大商人，也是由最初的利他發心做起的。要是每個人都有大胸懷，何愁做不了大事呢？
當然，僅僅發心還不夠，還要發心圓滿。甚麼叫發心圓滿？發了心，發了願，有行為，有影響，能度眾，就叫圓滿。只有發心，沒有行為，只是因地菩薩，你種下了菩薩之因，卻不去施肥澆水那麼你的種子還是沒法長大，沒法結出菩薩之果。所以，發了心就要有行為。有些人老是發願，我就跟他們說，你們不要光顧着發願，還要有行為啊。
傳統中確實有這樣的說法。比如，如果你發願修一座寺院，或者幫上師做甚麼事，或者以後怎麼怎麼樣，那麼你就必須得實現它。老祖宗說，你發了願，但不去實現的話，你即使到了下輩子，也必須還這個願。你對佛菩薩發下的誓願，假如不去實現的話，就是對佛菩薩說謊，就會招來不吉祥。有些人的命難，就是這麼來的。所以，要用行為來實踐自己的發願，不能信口開河。如果你發心圓滿，用行為實踐了大願，那麼你就是大菩薩。
開慧先明理，了解真實義。明理釋字義，更當修觀行。
屏除諸外緣，收攝身與心。
「開慧先明理，了解真實義。」想要開啟智慧，你必須得明白真空之理。所謂的真空之理，就是我剛才講的緣起性空。道理上明白，實際上也證到，才叫開慧。慧是明白了，還要去做。明白，但不去做，就不叫慧。真慧、大慧必須有行為，否則就是狂慧。簡言之，能說不能做就是狂慧。很多人都是這樣，嘴上講利眾，講菩薩心，講度眾心，但老是和人門來門去。如果有人反駁他，他就會氣得暴跳如雷，對別人進行人身攻擊。這些都屬於狂慧。所以，即使明白道理，也要慢慢在行為中實踐那道理，最後讓自己的做事和道理是一樣的，也就是所謂的知行合一。要理事無礙，理事合一，就是說了還得做，光說不做不行，光明理沒有行為也不行。知而不行，等於不知。因為真正起作用、改變生命的，是行為。當然，你做了也得說，我常說，做人要低調，做事要高調，為甚麼？因為你做了事是你自己的品德，你把自己做的事說出來，把自己怎麼做事說出來，就變成了大家的標本，也想這麼做的人，就會學着你去做。要是你的奉獻行為有一定的規模，就會變成大善文化的田地孕育出很多有品德、有行為的人。
湖湘文化中也對行為的要求非常高，認為人有了一定的見地就要有相應的行為，能夠經世致用，利益當下的社會和時代。所以，湖南在各個領域都出現了很多偉大人物。
「了解真實義」就是明理，了解道理在字面上的意思，同時用這種真理來觀照自己的行為。
『照見五蕴皆空」，就是觀照，明白「五蕴皆空」是明理，明白甚麼都是幻化，像做夢一樣，不會永恒，然後把這種智慧用來觀照五蕴。五蕴就是色受想行識。看得見的叫色，也就是有形的；感受到的叫受，主觀的感覺；思維意識叫想；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叫識，合稱為六識。『照見五蕴皆空』，便是發現五蕴無不歸於空性，都在流動，都在變化，都是因緣的聚合，都會消失，就像我們的念頭一樣。
有些人的念頭可以持續一輩子，比如復仇的念頭。《趙氏孤兒》的故事很多人都很喜歡，裏面有一種中國文化中的復仇文化，也就是這一代報不了仇，下一代繼續報仇，它缺乏基督教的寬恕精神。實際上，報仇就是一個念頭，為了實現這個念頭，有人想盡一切辦法，很多年過去了，最後把仇人都消滅掉，但他其實不明白，消滅也罷，不消滅也罷，都一樣，最終大家都會死亡，都會歸於空性的。所以，西方文化特別講究寬怨。
實際上，佛家文化也很講究寬恕，觀世音菩薩肯定不會報仇她知道一切都會很快過去，冤冤相報何時了。但很多人總是放不下。冤冤相報這個念頭，就像小狗的尾巴，小狗一直追着自己的尾巴，忘掉了世界，忘掉了世界上還有更多有趣的東西，他只看得到自己的那條小尾巴。當然，小狗不會傷害自己的尾巴，追逐尾巴也不會讓他墮落，但人的復仇會讓人墮落。人追逐復仇的念頭，實踐復仇的行為，你殺我的老子，我就殺你兒子，然後另一個人衝上來，我們互相殘殺。中國古代的故事之中，這樣的血腥場面就有許多，朝廷中所有的酷刑，實際上都有復仇文化的影子。世界上的所有戰爭也都是這樣，冤冤相報，戰火四起，生靈塗炭。有一部紀錄片中，有個年輕男子說戰爭讓他愛上了殺人的感覺，雖然戰爭結束了，但他心裏還有一股想要傷害別人的衝動，所以，他在家裏總是留着一把槍，甚至希望有人來傷害他，這樣，他就有了傷害別人的理由。他心裏某種黑暗的東西被啟動了。這個東西跟復仇文化非常像，都是暴力基因。這種基因非常可怕，它雖然只是一個又一個的念頭，但很多人就是放不下。
所以，觀照的時候就要明白，色受想行識都是空的，都在變化，沒有實體，不會永遠都那樣，不像杯子，看起來還有一個實體。六識是沒有實體的，念頭一轉，它就變了。其實杯子也是這樣，雖然它看起來有實體，但它也是因緣聚合的，過上一段時間因緣離散了，它就會消失。比如說被人打碎了、用舊了、缺口了、被弄髒了等等，都會讓杯子變化，有太多原因會讓杯子產生變化，而且在它成為一個杯子之前，它也是另外一種東西，可能是陶土也可能是別的物質，總之不是有形的杯子，它經過了加工、燒製也許還會加上一些其他的技藝，才成為我們看到的那個樣子。有一天，它掉下去打碎了，又會變成其他東西。它會一直變化下去、一直分解下去。量子力學把物質分解到最後，就會發現萬物變成了光，或是波，有人用弦理論來概括它，有人甚至認為它不是物質而是活躍的微中子構成的，它可以隨時變化。行為也是那樣，随時都在變化。
「照見五蕴皆空」，就是明白這一點，不再在乎色受想行識。時時用這種般若之理觀照行為，就是修行，不是說只有座上修才是修行。座上的修行，是為了修專注力，為了讓智慧在一段時間內持續不斷地熏染你，深深地植入你的潛意識，消除你那些「有毒」的意識，也就是邪見。所以要經常誦，經常觀修，不然就忘掉了。經常誦，經常觀修，就是在不斷地提醒自己，叫自己要像真理那樣活着。像真理那樣活着，就是修行，不是說只有上座才能修行，下座不能修了。
「屏除諸外緣，收攝身與心。」遮罩、去除各種干擾身心的東西，在某個階段將身心收攝於一處，身心合一，安住本體，如如而修，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座上修。如果你在工作時也可以保持正念，將工作的過程觀想成修行的儀軌，用般若之光照耀每個細節，那麼你的工作也就變成了修行。我的《大師的秘密》一書中，有很多這樣的故事，那些沒有辦法離開紅塵的人，就是用這種方法最終證得了殊勝的成就，獲得了身心的解脫。
攝心於一處，依文起觀照。初則強攝心，令心不馳散。
最初的時候，你肯定收攝不了心，你的念頭會四處遊走，胡思亂想，遐想聯翩，你會不知不覺就走了神，這時，你必須強迫自己，或持咒，或誦「奶格瑪千諾」，收斂心神，讓自己達到專注。哪怕你不想持咒，也要強迫自己持咒，你不想觀修，也要強迫自己觀修，目的不是持咒和觀修本身，而是讓你不要想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讓你杜絕一些外來的干擾，讓智慧信息持續不斷地熏染你開發你本有的智慧潛能。當你能做到心不外馳、一心不亂時，你的智慧就會顯發。
你如果散修的話，一輩子都沒有用，不能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修行，那是在欺騙自己。要知道，修行是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得到也罷，做不到也罷，影響的都是你自己，不是別人。你不吃飯別人不會餓，別人吃飯也飽不了你，所以，要想自主命運，實現心靈的自由，破除心靈的所有愚痴和束縛，活得清明自在、充滿詩意，實現生命的價值和意義，你就要鐵下心來強迫自己。按照上師傳給你的方法去修，讓心慢慢地安住，用你學到的真理，讓自己產生觀照的智慧，知道如何收斂心神，窥破幻境，讓妄想漸漸止息或者，你也可以通過一些方便法門，比如聽聲音、跟旋律、觀想圖像，讓自己攝心一處。所有修行，都必須從散修入手，最終達成置心一處，智慧才可能出現，大定才會出現。最早的時候，我也散亂過，剛開始很難進入大定，但現在就不一樣了，想散亂也散亂不了了，因為智慧已經變成我的生命本能了。當你清清楚楚地知道萬物的本質時，你就不用再花心思去琢磨它、牽掛它了，那麼你的心就自由了。所以，我們要在活着的時候，就窥破虚幻。
造至大智生，大定即其中。
大定是自然達成的，不是壓抑而來的。定慧結合，才叫大定行住坐臥都在定中。有定無慧是小定，一般人座上有定，一下座就定不住了；沒人時就能定住，一見人就定不住了。這就是因為沒有智慧，只靠理性來約東自己、壓抑自己，強迫自己集中精力，一旦有另一種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把定給丢了。有些人剛開始還很清靜，結果漂亮女孩一招手，他就一下子飛奔而去，比瘋狗跑得還快。為甚麼？因為他沒有定力，經不住誘惑，看不破誘惑的本質。有智慧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他會時刻知道自己該幹甚麼，不該幹甚麼，該朝甚麼方向走。當他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一點時，無論路上遇到甚麼景色，他都只會點頭致意，真心欣賞，但随時告別不會流連忘返。因為他的心定住了，屬於他自己。過到甚麼樣的誘惑，也不覺得是誘惑。有欲望才有誘惑，人不貪婪的時候，世界是誘惑不了你的。
大止因觀來，大觀在止中。止觀除妄想，猶如車二輪。
大止就是最大的專注力。止觀雙運才叫大止，不是小止。甚麼是小止？小止就是安住在持咒之中，定中持誦一個咒子，那是小止。智慧和專注力合二為一，定慧雙修，叫大止。沒有觀，就沒有止。觀察非常重要，觀照非常重要，叫觀照般若。你擁有智慧之後，要在行住坐臥中，用這種智慧觀照世界，觀照行為，這時才有大止。大觀又在大止之中。大觀就是你有了這種智慧，不受迷惑，時時都能用這種智慧觀照世界；小觀是你這時候能觀上，過一會兒就觀不上了。說明那觀照智慧對你來說，還是另外的一種眼光，不是你自己本來的眼光和思維。大觀不是這樣，大觀是智慧融入了你的生命，變成了你的生活方式，變成了你看待世界的方式。我做了很多事，其實也沒做甚麼事。因為，我一直安住在自己的光明境中。釋迦牟尼說法四十九年，並未說過一個字，也是這個原因。他有個本體是如如不動的，他安住在這個本體之中，随緣應化地度眾，本體毫不搖動，心中也不牽掛一絲一縷。
「止觀除妄想，猶如車二輪。」止是專注力、定力，觀是智慧。定力和智慧就像車的兩個輪子，沒有定光有慧叫狂慧；沒有慧只有定叫死定，也叫枯禅。很多人修定修得很好，因為幾十年一直在修定，但他的定中沒有觀照，所以沒有生起智慧，連個念頭也控制不了。鳥必須有兩個翅膀才能飛，車必須有兩個輪子才能走，在佛家修行中，專注力和智慧就像兩個翅膀、兩個輪子，缺一不可，這就叫雙運、雙修。有人一聽雙修，就以為是男女雙修，其實不是的。雙修是佛家中一個普通的詞彙，並不是定指男女雙修，還有定慧雙修、智悲雙修、止觀雙修，它們就像馬車的雙輪，缺一個都不行。在這種究竟的智慧中觀察煩惱，你會發現，煩惱就是個念頭。
觀察諸煩惱，其性本是空。既過既可止，勿礙於心中。
觀如夢幻也，如谷響回聲。降伏己心者，讓心屬自己。
前幾天，有人說自己的欲望太強了，問我該怎麼辦？我說，那你觀察欲望，看你能把它安住多久，你安住不了多久的。如果-個人能把自己的欲望安住很長時間，說明他的定力很強。「入定修觀法眼開，祈請三寶降靈台。觀中諸聖何曾見，不請情人卻自來。」六世達賴一觀想，情人就出現了。甚麼意思呢？祈請佛法僧三寶祈請本尊，結果本尊不來，佛菩薩不來，情人倒是來了。那麼你把情人觀上三天，觀七天七夜也行。我的《大師的秘密》中，有個人死了老婆，他哭啊哭啊，非常痛苦。這時他遇到了上師，上師問他為啥哭？他說老婆死了，自己永遠思念她。上師就說，不要緊，我給你灌金剛法，你把你的老婆觀成佛母，照我說的去觀修。結果他很快便成就了。為甚麼？因為他很思念老婆，他老想着自己的老婆，不用怎麼觀，老婆的樣子就在眼前，所以，他只要把對佛菩薩的觀修和老婆結合在一起，他就可以成就。你想一想，如果達成唸佛三昧，若一日，若七日，一心不亂，而且有般若智慧的觀照，他當然會成就的。在佛家修行中，所緣境就是專門用來拴心的那根繩子，只要你能把心安住，就夠了，是佛像還是佛號，都不要緊，甚麼都行。
煩惱也是如此。你可以把煩惱作為所緣境，觀察它。如果你一觀察它，它就消失了，你就不要管它。如果它沒有消失，你就觀察它，把它當成「阿彌陀佛」或是『奶格璃千諾』，觀察它，這時你就會發現，它的本質是空的，因為它不是實有的，只是一堆又一堆的念頭。離開了念頭，就沒有煩惱；離開了念頭，就沒有厄運；離開了念頭，就沒有一切折磨你、讓你心焦、讓你煩躁的東西。如果學會對治念頭，現代人的很多心理病都可以治癒，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得精神病了。
有學生說，他有段時間住院，每天早上五六點，他都能聽到一個女人綿長的哀號。他甚至可以想像那個女人的表情：僵硬而呆板。那聲音在他腦海中構成的圖像就是這樣的。要是人們都知道念頭的本質，知道生命的本質，知道困難和煩惱的本質，還用不用受這種苦？當然不用。很多時候，人是被自己嚇出問題的，但他自己不知道。太多人都以為是世界的問題，是社會的問題，而沒有想過，其實是自己的心出了錯，改變心，命就變了，起瑪能快樂些，安詳一些。因為，人所有的困擾，都是自己的心造出來的。要是你活在當下，享受當下的安詳，做點有意義的事，你就會很自在，很快樂，那種自在和快樂是不需要依賴世界的，所以你不用在乎世界。你只要在乎自己當下是不是明白，是不是清醒。
你也可以抱着科學實驗的態度，用一用這些道理和方法，看看你的生活會發生甚麼樣的變化。當你像一個孩子那樣，任何事情都能引起你的好奇，都能讓你毫不懷疑地當試的時候，你會發現另一個世界。
或許，你也不用想得太複雑，你只要記住，念頭的本質是空，它在不斷變化，就像大海上的浪花。你不要留住它，不要在乎它，只要在它走掉的時候，你不去執著它就可以了。它自然會消失的，它沒有永恒不變的本體。這是真理。而你需要去做的，就是相信真理，不要執幻為實。
以前，我老是說一句話，你來我就當你不會走，你走我就當你沒來過。有個學生聽了很不高興，覺得雪漠老師沒有人情味，不在乎他，其實我不是不在乎他，我只是随緣。我知道很多東西是不能強求的，所以我會隨順世界。不過，既然他聽了不高興，我就換種說法：來者歡迎，去者祝福。但前幾天又來了另一個人，聽了這句話，也覺得不高興，他希望我能把他永遠留下來，視他為我離了他就活不成的存在。這可能嗎？念頭也是這樣。所以，要「念來則應，念去不留」，不要老是在一個念頭上，糾結來、糾結去。不跟随念頭，就是修行。
念頭也罷，甚麼也罷，本質上都是夢，一切都像做夢。此刻你想想前天、昨天、今天，都是在做夢，和夢的本質是一樣的。夢中的你，無論怎麼執著，醒來之後，剛開始還記得，過一會兒就忘了，一個月前，很多人做過甚麼，自己已經不記得了。要是我十九歲那年沒有寫日記，很多事情我就忘了。過去的一切都是這樣，就是一點點記憶。記憶在飛快地消失，你執著不了。念頭也是這樣它非常像在一個山谷裏，忽然響起的一聲鳥鳴，響起的同時，就在消失。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這樣「降伏己心者」，就是讓心屬於自己。你明白真理之後，不再為一些念頭執著，不再為眼前很快消失的萬相執著，不再為別人的一點點讚美和咒罵執著，不再為飛快消失的一點點雞毛蒜皮執著，不再為一切雲煙般飄走的紅塵執著，安住自己如如不動又了了分明的心，就是最好的修行，也是最好的降伏己心。要是不明白，你就去看我的《讓心屬於你自己》，「雪漠心學大系」也可以，這裏就不說太多了。
但求息諸妄，莫去更見真。妄心分分除，真心點點明。
破一分無明，證一分法身。
這首偈子源於『但盡凡心，別無聖解』，當你的妄心、雑念消失之後，真心自然顯現，你不用專門去找真心。這個之外，沒有另一個真心。
你有沒有發現，你聽我講課時，漸漸地沒有了雑念？如果你沒有雑念，又能明明朗朗地聽到我講的東西，便是真心。所以說『但求息諸妄，莫去更見真。妄心分分除，真心點點明。』你不用刻意去找真心。
就算你忽而有妄心，忽而有點念頭也不要緊，只要你一點一點地清除它，慢慢地，妄念就會越來越少，真心就會越來越明。
「破一分無明，證一分法身。」法身便是空性。進入無明時，法身會受到遮蔽，你就見不到法身；一旦你破除無明，就像驅散了漫天的鳥雲，法身的太陽就自然顯現了這種修法就是大手印的修法，你可以多看看『雪漠心學大系』，裏面有很多方法。
十住而十行，十向四加行，初地到八地，無學無明盡。
九十地等覺，餘一分無明。須用金剛智，乃得成究竟。
始覺合本覺，子母會光明。
四大和五蕴，和合為眾生。三界及六道，胎卵濕化生。
欲界分上下，上者生六天，切利四天王，夜摩兜率天，
他化自在天，更有化樂天。欲薄故化生，福德者生之。
下界人畜鬼，還有諸地獄。色界十八天，無色界四天，
皆因定力故，上升而下堕。諸天和真妄，亦名之為識。
轉識成智時，法界成體性。前五成所作，六識妙觀察，
七識平等性，八識大圓鏡。
在佛教中，修行的方法有很多種，比如十住、十行、十相、四加行等等，入道之後，還有初地到八地這八個修行台階。八地被稱為不動地，修到八地，就已消除了無明，妄心消失，實現了如如不動。心不動，智慧顯現，一切都不動不搖，故稱八地，再也不會退轉了。
只要大家放下一切，認真修行，誰都可以達到這一步，不要把它看得太神秘，更不要認為它遠在天邊，你可以把它當成一種學習，只不過你在學校裏是學習某種知識，而修行則是開啟智慧，學習如何做人，它比前者重要，但本質上也是一樣的，都是學習，然後實踐。有了這兩樣，功夫一到，結果自然達成，所以不用猶豫也不用擔心，去做便可。
達到八地之後，就進入了無學的階段，因為無明已經消失了，智慧已經融入了你的生命，成了你自己的東西，能隨緣生起妙用了。此前，你還是在學習，還是在訓練自己，讓自己盡量地達到融會貫通，因此叫有學。證得阿羅漢之前，都叫有學。所謂的有學，便是還有需要完善、需要清除的東西，還需要穩固自己的智慧，還需要繼續學習，繼續進行諸多有相的訓練。
完成了前面七個階段，才能進入第八個階段，這時不用再着意地訓練了，只需要在觀照中清靜自己的習氣。但即使到了十地菩薩的階段，據說也還有一份細微無明沒有清除，清除它，需要擁有金剛智。金剛智包括《金剛經》的智慧，還有密乘中的一些方便等多種說法。你必須通過特殊的金剛智，破除最後一分無明，讓光明徹底地顯發，才能進入十一地，一直修到金剛十四地，才是成佛。那時，識覺和本覺子母會光明，這和顯宗的說法有點不一樣。
「四大和五蕴，和合為眾生。三界及六道，胎卵濕化生。」欲界分為上下兩方面，我們所處的世界就屬於欲界，天界也屬於欲界，修羅道也屬於欲界，它們合稱上三道。當我們通過特殊的修行，或者行為達到一定的層次時，我們就會上升，升華為天界眾生，天界眾生包括四天王天、切利天、夜摩天、兜率天、他化自在天等，它是福慧、定力各方面因素聚合而成的結果。這裏的智慧不是破執的智慧，不是金剛智慧，一有金剛智慧就超越天界眾生了，上升到天界不需要破執，你只要福報非常大、定力也很好，一般都會升天。所以，四禅八定達到一定的時候，還會進入初禅天、二禅天三禅天、四禅天，就是說，你的心有着怎樣的頻率，你就會融入怎樣的境界。你的去處是你自己決定的。你只要觀察自己，看自己身邊是些怎麼樣的人，你就會知道自己有着怎麼樣的磁場。如果你身邊都是一些貪欲很重的人，說明你的磁場有待於改善；如果你身邊都是一些無私無我的人，是一些樂於奉獻的人，說明你自己也是這樣的人。這就是貪嗔痴為甚麼會讓我們隨入惡道的原因，貪嗔痴感召了惡道，愚痴感召了畜生道，嗔恨感召了地獄道，貪婪感召了餓鬼道。貪嗔痴三毒不除，心就無法遠離罪惡，無法融入大善，更無法超脫輪迥，實現自主。同樣的，你觀察一個人的境界怎麼樣，也可以看他身邊都聚集了甚麼樣的人。比如，有些人發現，我的學生素質都很高，境界也很高，他問我是甚麼原因，我告訴他，這是心感召來的。真是這樣的，所以，每個人都不要埋怨命運，要叩問自己。你想要甚麼樣的命運，想要甚麼樣的歸宿，就必須先把自己的心變成那樣，讓自己擁有那種境界。而且，你要時刻明白，你修行中一切的果報，無論是好是壞，都是你的行為和智慧感召來的。
包括色界有十八天，無色界有四天，欲界的下三道是地狱、畜生、餓鬼，這些都是佛家常識，我不多講了。你需要明白的，就是解脫的原理：金剛智為甚麼能讓人解脫？人的命運是如何形成的真像我們想像的那麼神秘嗎？其實，說到底，一點也不神秘，你是上升還是下隨，全憑你自己的智慧和定力。所以，人才要修行。
諸天和真妄，亦名之為識。轉識成智時，法界成體性。
當我們的知識轉化為智慧的時候，法界體性智就出現了。法界體性智是法界本有智慧的顯現，也就是法身。所以，我們經常提倡轉識成智。甚麼叫轉識成智呢？就是把你知道的道理用起來，當你熟悉到一定程度時，自然熟能生巧。那巧，便是智慧的妙用。這時，你的知識便不再是知識，而真的是智慧了。大手印的究竟智慧就是法界體性智，它生起的妙用就是其他四智。法界體性智是本，大圓鏡智、成所作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是用，一花開五葉，一個鏡子照出整個世界，所以本體很重要，顯發了本體智慧，才談得上生起妙用。
1.釋涅槃
涅槃亦無為，非儒道之義。有餘涅槃者，已斷見思惑、
根本之無明，並沒有滅盡，無餘滅業識，而得成究竟。
小乘之分法，依此生報身。有餘除煩惱，尚有苦依身。
無餘報身盡，灰身而滅智。入者證入也，謂生滅滅已，
寂滅現前時，便是到彼岸。無餘涅槃者，其實有四德。
日常樂我靜，無住處涅槃。智不入輪迥，悲不住涅槃，
香巴五金剛，亦有表法相。
下面，我再講講涅槃。
涅槃分為兩種：一是有餘涅槃，二是無餘涅槃。有人問過我個問題：涅槃之後究竟是有還是無？釋迦牟尼住世的時候，人們就老是問這些問題。釋迦牟尼一直不予理睬。為甚麼？因為涅槃超越了有無，它不是一個具體的、實實在在的、永恒不變的東西，它不是實體的存在，也不是虚無的沒有，所以釋迦牟尼不予理睬。但是後來，釋迦牟尼在《大涅槃經》中提出了涅槃四德——常樂我靜。實際上，這就是在回答關於涅槃有無的問題。也就是說，進入涅槃之後，無常會變為常，有我們所追求的永恒；世間八苦轉為清靜之樂；小我消失，實證大我，出現法身；五濁惡世轉為佛國靜土。此謂之常樂我靜四德。
有餘涅槃還沒有進入真正的涅槃境界，因為它斷除了見惑和思惑，但還沒有滅掉根本無明，也就是細微無明。甚麼叫細微無明？習氣就是細微無明。
我舉個例子，你覺得自己修得很好，但是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你突然產生了一個非常不堪的念頭，你感到非常懊惱，覺得自己怎麼會這樣。如果有自省的習慣，你會馬上自省識悔，如果沒有自省的習慣，要是被無明的習氣所影響，你再跟了念頭去，就會墮落。所以，有些我們很尊重的人，也會有一些非常不堪的行為，讓人很傷心。這就是因為他心裏還有細微無明，還有見惑、思惑沒有破除。還有迷惑的話，他就不是聖者，如果這時再裝腔作勢，貌似聖者的話，他就會出現諸多的障礙。當然，即使破除了見惑和思惑，聖者也會出現無明，他的心靈深處、意識深處，仍然會有習氣，有時，骯髒的念頭也會冒出。如果戒律清靜的話，他就會用戒律來制約自己的行為。所以一定要明白，你在成佛之前，是一定要守戒的，因為你不了解意識深處的自己，你不明白自己的行為真正的動機是甚麼，就有可能無意識地造下惡業。眾生無時無刻不在造業，原因就在於無明。所以，人在成佛之前，要依靠佛陀定下的戒律來規範行為，佛陀的戒律不在於約束，而在於保護。就像得了病要戒口一樣，你也可以不戒口，沒有人會責怪你，但舊病復發，受苦的是你。有些人治好了癌症，後來因為貪嘴，吃了太多不該吃的東西，結果舊病復發，一命嗚呼了，非常可惜。凡夫沒有智慧，沒有真正的分辦能力，所以必須守戒，戒就是他的智慧之眼。佛家的戒律非常嚴格，真正遵守佛家戒律一般不會出問題。
根本無明沒有滅靜的時候，就會有習氣。所以，有餘涅槃的階段還有習氣。很多阿羅漢都有習氣，比如大迦葉。大迦葉喜歡獨居，喜歡苦行，不喜歡群居。我喜歡讀書，喜歡寫東西，一見書就非常喜歡，讀書是我紅塵中最喜歡的一種習氣。我平時喜歡跟人打賭，輸的人要給贏的人買書。久而久之，很多剛開始不喜歡讀書的人，慢慢就喜歡讀書了。所以，有時的習氣，也能成為一種倡導到。
了無餘涅槃的階段，業識就息滅了。甚麼是業識？業識就是業力。見惑、思惑和細微的無明習氣全部消失，證得究竟，也就是無餘涅槃。這是一種解釋，但小乘不這麼認為。小乘認為，阿羅漢一入滅就是無餘涅槃，不入滅就是有餘涅槃。這種看法也有它的道理。印度的很多阿羅漢老是生病，但因為他證得了阿羅漢果，破除了我執，所以他即使得病了，也承受病痛带來的痛苦，但他沒有煩惱。有些阿羅漢還經常出事。比如，有個女阿羅漢住在外面苦修時，被流氓強暴，但她修到了一定境界，已經沒有欲望了，她不受樂。佛家認為，只要不受樂，不是欲望引起的行為，就不算犯戒。佛經中有很多類似的故事。所以，你還有肉體，就必然忍受肉體帶來的痛苦，但你如果證得了阿羅漢果，肉體的痛苦就不會影響你的解脫。釋迦牟尼住世時就經常背痛，但背痛不影響他的智慧，也不影響他的解脫，更不影響他人格的偉大。背痛反而襯托了他人格的偉大，因為他年紀大了，又有病痛，但他還是不待在一個地方修養身體，而是到處弘化眾生。但你一定要明白，不執著肉體不等於不存在肉體，肉體存在，就會有肉體要受的痛苦。所以，小乘認為阿羅漢要等到無餘報身已盡，連身體都沒有了，灰身滅智，才叫無餘涅槃。
「入者證入也，謂生滅滅已。」無餘涅槃的「入」，是證入。『生滅滅已，寂滅現前」，說的就是這個「入」字。甚麼意思呢？就是說，阿羅漢已經證得解脫之果，生死已滅，馬上就要寂滅，不再進入輪迥了。這就是「長揖世間，不受後有」，也就是向世間作一個長長的揖，作為一種告別，因為他再也不會回到紅塵之中了，要跟世俗世界永別了。
「寂滅現前時，便是到彼岸」，渡過生死之海，到達涅槃彼岸這時的涅槃才是常樂我靜的無餘涅槃，它的第二個特點，是無住處涅槃。
注意，大菩薩是「智不入輪迥，悲不住涅槃」。香巴學派的密集金剛、瑪哈瑪雅金剛、大威德金剛、勝樂金剛和喜金剛這五大金剛就是「智不入輪迥，悲不住涅槃」——因為有智慧，他們不會再被幻覺迷惑，不會再墮入輪迥，但慈悲又讓他們不願進入涅槃，還想繼續救度眾生、利益眾生。所以，他就處於一種特殊的解脫狀態。奶格瑪也是這樣。要想達到這種境界，你必須精進修行，修成報身和幻身。如果修行不精進，也不要緊，你可以慢慢來，先往生到佛國，在那裏再開悟。
2.釋無眾生得滅度者
世俗菩提心，救度諸眾生。勝義菩提心，實無救度者。
觀照無生理，實無眾生度。緣起即是空，合四大五蕴。
為甚麼說『無眾生得減度者』呢？
「世俗菩提心，救度諸眾生。」菩提心有世俗和勝義之分，世俗我們稱之為俗諦，「救度諸眾生」就是俗諦，有緣起、有救度的現象，所以稱之為世俗。
「勝義菩提心，實無救度者。」你一旦進入勝義光明，就會發現眾生是歸於空性的，沒有一個永恒的本體叫眾生，眾生是各種因緣的聚合。所以，了義看來，實無眾生得到救度，甚至沒有甚麼眾生。所以，菩薩不執著，觀照這個無生無滅之理，便會明白實無眾生得度。
《金剛經》講的就是這個道理。《金剛經》認為，既要救度眾生，又不執著於救度眾生的行為本身，也不執著於眾生是否得度的結果，因為眾生之說，也不過是假名安立，是一種因緣之說，瞬息萬變，所以不用執著。
朋友講過一個故事，她曾經陪一位得了抑鬱症的朋友去看醫生。在候診室裏，她看到了一個年輕的焦慮症病人。他時不時就會情緒高漲，朝着一個女人大喊大叫。朋友剛開始以為他出了甚麼事，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只是因為舅舅不接受媽媽送的衣服，不肯出來跟他們一起買衣服，就焦慮不堪，甚至還踢候診室的凳子。他平靜的時候，聲音非常溫柔，但過不了幾分鐘，他就會發作。發作的時候他就像吵架一樣，但又沒甚麼值得生氣的東西。他的媽媽一直用正常的音調跟他說話，顯得很平靜，也許他已經病了很久？他的媽媽已經習慣了？不知道這樣的病人還要忍受多少折磨，他的病才能疫癒呢？也不知道他為甚麼會得了這種病？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需要真理的人，他們都生活在沒有真理陽光的地方，他們連尋見的可能性都看不到。他們只能依賴醫生，依賴藥物，不知道最究竟的藥，其實在自己的心裏。有些人傾家蕩產，最後換來的仍然是絕望，甚至以自殺結束一切。
我最討厭自殺的故事，最討厭死亡背後的空白，討厭一個鮮活的生命突然就不見了，你還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聲音、他的氣息，但他已經從世界上徹底消失了。但你知道嗎？每件事的發生都有它的緣起，任何事都不是無緣無故的。死亡是必然的。我們可以選擇的，只是活着時演釋甚麼故事。所以，不要執著你改變不了的，也不要放棄你可以努力的。
要知道，因緣本空，緣起本空，在聖者看來，眾生也是幻覺，實際上並沒有眾生可以救度。他不會執著的。我也不執著，我只管寫書，不管有多少人看，也不管有人不願看。他願不願看，是他的選擇，我不執著。我也不會執著地想叫別人快樂，因為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明白「緣起即是空，合四大五蕴」，就是說，緣起的本質就是性空的，因為緣起是各種因緣聚合產生的現象，因緣一散便成空。要是你也明白的話，很多煩惱就會煙消雲散了。
佛家有一首非常著名的偈子：『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我師大沙門，常作如是說。』有個和尚老唸它。有一天，有個年輕的婆羅門聽到就問他，這個偈子是誰作的？比丘說，這是我的師父佛陀作的。婆羅門生起了信心，就跟着比丘去皈依了佛陀，這個婆羅門就是後來的舍利弗。舍利弗把這件事告訴了目犍連，目犍連也很歡喜，也去皈依了佛陀。說來也怪，那時的人一聽這個偈子，就能生起歡喜心，知道它是好東西，但當代人就沒有這個根器，有些人聽這些偈子，知道有禅機，也只是知道而已，生不起虔誠的嚮往求道之心。實際上，這類偈子承載着整部《金剛經》的智慧，承載整套《大般若經》等經典及顯密教法的諸多精要，其重要性不在《金剛經》之下。但是，一些寺院只提倡唸「阿彌陀佛」，排斥解脫的智慧，把一切正見的書籍都扔掉、毁掉，這是很不如法的。佛所說的末法時代，也許就未在這裏。有些所謂的大德甚至可以公開地毁誇禅宗、毁誇密乘，還公開地否定禅宗的解脫。正法時代，大家只聽四句偈子就能生起信心，皈依佛陀，而未法時期，即使有無數個四句偈，也不起作用。如果有人只支持一種宗教、一種教義，甚至只是一個佛號，排斥否定其他的教派、宗教、教義、教法，他就是佛法的罪人。我們一定要明白，佛法非常博大精深，如果執著一派而否定其他，就是罪惡的，這種人是罪人。為甚麼？因為，真正的般若智慧會因此被擠出佛家市場，就像假幣驅逐真幣、不了義驅逐了義、執著驅逐真如一樣。最後，佛教就滅亡了。
這就是我為甚麼一直不顧別人的規勸，寫一些批判文章的原因，我必須告訴大家，佛學是一個非常博大的體系，三藏十二部經典非常好，我們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決不允許出現佛家專制現在，我國的很多寺院就存在着這種非常愚蠢的現象，但有些寺院很好，有一種包容開放的氣度，允許百花齊放。我們去考察的時候，發現裏面的僧人研究很多經典，中觀、唯識宗、律宗等各個教派他們都在研究，這樣很好。這些寺院是我們漢地佛教的希望。
當體即為空，安得有眾生。我與諸眾生，同體而無別。
相異性實同，無我無眾生。勝義無可度，因其無生滅
若有度眾生，即生生滅心。眾緣本空寂，其性本無生，
無生則無滅，亦無諸涅槃。
「當體即為空」的時候，就無我無眾生，因為我也罷，眾生也罷，不過是因緣假合之物，因緣一旦消失，一切都會消失，我也消失，你也消失，誰都消失。
「我與諸眾生，同體而無別。」修到一定境界的時候，你的心裏已經沒有小東西了，這時，你就是眾生，眾生就是你。所以，有些成就者看到老百姓遭受苦難，就會落淚。他覺得，人類所有的災難，都是他的災難，人類跟他是一體的，這就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消除二元對立，無我無他之後，就實現了一種圓融無礙的包容，這就是大手印的「大」。『大』是由「印」達成的，「印」就是超越智慧，沒有超越智慧，人大不起來。你只有超越個體——也就是小我——民族、地域，才可能實現「大」。
「相異性實同」，表面看來，諸多眾生紛紛繁繁、花花緣緣，但自性本是一體的，就像諸佛的法身是一體的，阿彌陀佛和奶格瑪是一體的，他們和眾生也都是一體的，他們的體性是一樣的，都屬於同一個本體，是同一個法身根據不同需要的不同顯現。
「無我無眾生」，了義地看來，我歸於空性，眾生也歸於空性所以無我無眾生。
「勝義無可度，因其無生滅。」勝義菩提心就是度眾的同時，明白並無眾生可度。為甚麼？因為眾生本來無生無滅，就像無數水泡在劈劈啪啪地變化，但大海這個本體是不動的。所以，表面看來無數水泡在生滅着，但是對於整個大海來說，其實是無生無滅的。生滅只是相，本體並未摇動。
『若有度眾生，即生生滅心。』如果菩薩執著我度眾生、眾生被我度的話，他就會出現二元對立，有了生滅之心，那麼他就不是菩薩了。一般情況下，修行的最終目的是消除二元對立，沒有生滅之心，被稱為無生無滅。無生忍就是一種無生無滅的智慧。光明大手印修到最後，會出現無生無滅的修法，叫無死瑜伽。
這種瑜伽聽起來很神秘，但只要堅持修，必然能修到那個層次，不堅持修就說不清。但不修也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不要誹謗，排誇非常糟糕，它屬於口業，是最大的惡業。製造惡業本身就很可怕，尤其是口業，因為其他惡業是你自己的事，但口業會斷人慧命，有時甚至會斷無數人的慧命，所以口業非常可怕，不要造口業。很多聖者在解脫之前，都必須把口業消掉，就像世間法中的欠債還錢。所以，我們在不明真相、沒有證得真空之理、沒有大悲心的時候，不要說一些是是非非的東西。有大悲心的時候可以，因為你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為了利眾。比如有人抨擊佛教中的一些負面現象，就是出於宏觀上對佛家的擔憂，我必須提醒一些人尤其提醒我們自己，對待佛教的各流各派、各門各派，要有包容心，不要拒絕一些人。你的實修可以專修一門，但胸懷一定要包容任何宗教，包容任何大德，包容任何文化。
『眾緣本空寂，其性本無生。』就是說，各種因緣本來就是一種顯現，條件一變化，整個顯現就變化了，緣就是這樣。緣聚，就出現當下的場面；緣散，這個場面就消失了。
「無生則無滅，亦無諸涅槃。」所以，眾緣本空寂，不是永恒不變的存在，它的本體仍然是無生無滅的。當你無生無滅的時候，就沒有涅槃，也沒有輪迥。究竟的涅槃是無涅槃，也無輪迥。所以，釋迦牟尼說，若阿羅漢認為他得到了阿羅漢果，便不叫阿羅漢，如果釋迦牟尼說，我證得了涅槃，就不叫涅槃。佛其實是了無可得的，因為他毫無執著，雖然證得了，但不覺得自己證得了甚麼東西。所以，涅槃跟無為非常相似，不是在有為中得到一個實體的東西，而是在無為中達成一種境界，故稱涅槃。
無念明空寂，息妄畢竟空，故於靜相中，眾生亦無得。
平等一如如，眾生本是佛，平等真法界，佛不度眾生。
欲成無上覺，當證真實性。當於一切相，歸之於空性。
「無念明空寂，息妄畢竟空」，沒有雑念，卻有光明。這個光明不是物理光明，而是智慧光明，還有空性，還有寂滅帶來的清涼無念、明空，它是煩惱息滅後的清涼。諸種元素综合到一起，就是涅槃。息妄，就是煩惱息滅，妄心息滅之後出現的境界，便叫畢竟空。再也沒有可以清洗的東西，再也沒有可以清除的東西，就是畢竟空，畢竟空就是涅槃。
「故於靜相中，眾生亦無得」，在聖者看來，眾生不過是幻化的，像夢一樣。眾生來了，就像夢來了；眾生走了，就像夢消失了，沒有自性。聖者有這種眼光，明白這種真理，所以了無牽掛不再執著。那時，他就會實現平等性智。甚麼叫平等性智呢？就是真正的平等，一種大境界的平等。在這種平等的境界之中，他對所有眾生都是一樣的，無論你是好人還是壞人，無論你在罵我還是讚美我，我對你的心都是一樣的。當然，有時我可能會罵你，因為我你能改正，能走上正道，但我心裏對你跟別人是一樣的，我對任何人都會包容，都有慈悲，因為明了了真理，不再執著一些東西。我知道眾生在變，眾生的心也在變，好的在變，壞的也在變，瞬息萬變，執著不得；執著不得的時候，再去執著，就會痛苦。很多人就是因為執著那些執著不了的東西，所以活得苦不堪言。人活着，應該讓自己自在一點，自主一點，高貴一點，不要老是追求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當然，我所說的不切實際，跟很多人所說的不切實際可能不一樣。因為我認為的實際，是真理，是明白，是靈魂的自由解脫，而有些人所認為的實際，可能是看得見摸得着的生活。但他們不知道，後者很快就會過去，只有心的明白、靈魂的自主，才能給人帶來永恒的利益。
在了義的境界裏看，平等法界就是一真法界，是平等的。佛的眼裏沒有可度的眾生，佛知道實無眾生可度，所以佛做而不執著度而無牽掛，三輪體空。他不會說我是度人者，你是被度者，我正在度你。他沒有這類執著。這就是『平等真法界，佛不度眾生』所以，本書所說的很多境界是聖者境界，而不是凡夫境界。
注意，達到這個境界的時候，你看誰都是佛，眾生皆是佛「平等一如如，眾生本是佛」；達不到這個境界的時候，眾生還是眾生。就是說，聖者說眾生是佛，是對的，凡夫說我是佛，就是錯的，因為他不是佛，他可能是個屠漢，還在殺生，還在造業，還有愚痴，還有墮地獄的可能性。所以，『眾生是佛』是聖者一種了義的境界。如果凡夫老是說眾生是佛，你是佛，當下是佛，然後狂慧地拒絕很多利眾行為，就是在傳播罪惡。在過去的佛家傳播史上，狂慧者被視為「佛不救」，佛也救不了。
狂慧非常可怕，《大般若經》中專門講了這方面的內容。因為如果他沒有狂慧，那麼做錯了事就會懺悔，因為懺悔的力量，他行為中的罪業就可以清掉。如果不去懺悔，還說我就是佛，然後胡傳混說，又不持戒、不修福，就是魔。我們不要做魔。
有人問我，在《六祖壇經》中，六祖說的無相無念無住對嗎？我說，六祖這樣說是對的，如果你這樣說，就不對。為甚麼？因為六祖證得了明體，達到了那種境界，他確實是無相無念無住的，而不是愚痴的凡夫所說的無相無念無住。平常心是道對不對？對於聖者來說，是對的；對於凡夫來說，就是錯的。因為聖者知道平常心是無為之心，是證得智慧、不再執著任何東西之後的心，而不是糊糊塗塗的所謂平常心。所以，眾生是佛，佛即眾生，是證悟了義真理之後的境界呈現，而不是凡夫的鸚鵡學舌。一旦鸚鵡學舌，就會出現狂慧，這種人就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就是說，瞎子騎着瞎馬，在黑咕隆咚的夜裏，跑到一個懸崖邊上，後面還扯了一群螞蚱——螞蚱是甚麼？就是弟子。這時，師父掉到懸崖裏，弟子也一起掉到懸崖裏，因為師父把弟子給教錯了。所以『地獄門前僧道多』。
在過去，沒傳承不能講法，不開悟不能講法，不實證不能講法，這是一代一代流傳下來的規矩，但現在到處都在胡亂講法，誰都講，整個一個大雑燈。雖然講也沒錯，是一種傳播，但一定要講對，不能出現狂慧的東西，一旦出現狂慧，就會誤人子弟，非常可怕。所以，很多大德沒有開悟的時候，就會更多地講一些理論性知識性的東西，把自己當成佛學家來講法，而不是把自己當成成就者在講法，在帶弟子。
為甚麼呢？因為，我們在不明白真理的時候，如果老是傳播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就是罪悪。一定要注意見地、發心、行為，特別要注意行為。有時候，我講一些東西，或者書裏寫到某些人的行為時，我不寫名字，為甚麼？因為我對事不對人。我不希望給那分個人本身帶來麻煩，但他的行為如果不對，在宏觀上有嚴重的影響時，我一定要指出來。所以，我前面談到的佛家中出現的很多問題，你不要將某個高僧大德對號入座，雖然有些特點很明顯，因為有些事情你可能也知道，如果不知道我就沒必要說了，但我仍然是對事不對人的，不希望對他本人造成甚麼影響。在事情上我們要明辨是非，但對人時我們一定要有包容之心，佛教在目前這樣的局面下，必須有正信之士站出來，發出正面的聲音。
你想一想，元音老人多麼了不起，在漢地能出現這麼一個人，寫了那麼多好東西，多不容易，但傳統佛教一直在排擠他，只有在內部刊物《禅》雑誌上，才會偶然選發他的幾篇文章。他活着時有那麼好的見地，卻不能發揮太大的作用。幸好現在有一大批人在他的影響下產生正見，這在漢地佛教中，是一個了不起的奇跡。我們要随喜他。但是，直到今天，正見的弘揚仍然困難重重，一些歪門邪見卻四處流行。流行最廣的是甚麼呢？是邪教學說。它傳向了世界各地，正見卻寸步難行。為甚麼？因為眾生絕大部份都是愚痴的，越是低層次就越是容易被忽悠，越是容易被煽動，邪教需要的就是這種人，他不需要智慧，他只需要一種非常衝動愚蠢的迷信，有了這樣的人，他就可以造成強大的勢，把正信人士擠出去。現在還好一點，藏傳佛教開始走向世界，比如普京就允許藏傳佛教在俄羅斯傳播。東正教地區允許傳播藏傳佛教，這是多麼了不起的胸懷。所以，普京值得我們大家尊重，他有擔當、能包容，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我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成為火把，因為一輩子來一次太不容易了，遇到正法也太不容易了。我在用我的生命點亮你，你也要用你的生命去點亮別人，這才有意義。
「欲成無上覺，當證真實性。」無上覺，無上正等正覺。真實性，就是空性智慧，在無念明空寂中還要五智俱足。光是無念明空寂是不對的，在這種境界之中，一定要俱足五智。如果不能俱足五智，就屬於死寂頑空。「無念明空寂」的『明』，就是智慧。
怎麼知道自己有沒有智慧呢？我告訴你一個辦法，你如果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智慧，就去看一看你身邊的人。當你有了智慧之後，再看你以前崇拜、仰視的人，你會發現你突然開始俯視他們了。為甚麼？因為你已經超越他們很多了。很多人聽完我的課，回去之後，突然會發現很多人都有局限，或有這個局限，或有那個局限，這個也不了義，那個也不了義，過去不了解的很多東西都突然明白了。有一種變化，在他的身上悄悄地發生了，他的境界突然提高了。他能分得清那個人說得對不對，說得了不了義，境界是高還是低了。就像我的孫女陳清如，她剛開始看爺爺時，要抬着頭看突然有一天她長大了，長成一米七的大姑娘了，苗苗條條，亭亭玉立，看我的時候也不再仰視，而是俯視了。當然，現在她還小，還得抬着頭看我。所以，你如果有了智慧，如果成長了，自己肯定知道，不會不知道的，因為你過去不明白的現在明白了，過去放不下的現在放下了，過去看不破的現在看破了，痛苦減少了，智慧增加了，有了大慈悲，很多東西都能淡然處之、明明了了，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也願意奉獻了，這就是進步。但有時候，人也會退轉的，因為社會有一種巨大的欲望之力，它一直在吸引你。欲望在拽你，貪婪在拽你，懶惰在拽你，面對這麼多負面的力量時，每個人都可能退轉，所以，這時一定要精進。訣竅就是每天至少修一座，天塌下來，也要把那一座修完，最好在固定的時間裏修，不要給自己找理由。等明白空性之後，再能安住於空性實修，在生活中實修最重要的事，我必然留在早上做，一起來就做，任何事都是這樣。曾經一段時間，我早上一起來就畫畫，拒絕一切，將所有生命投入到畫畫之中，除了吃飯，就是畫畫。三天之後，筆、墨、水就聽話了。它一旦聽話了，雪漠想叫它流出啥，它就會流出啥修行也是這樣，如果在每天的二十四個小時之中，你集中用一段時間來專修的話，你可能就會得到一些受益。那時，你想讓自己愚蠢一下，你都愚蠢不了。所以，要放下一切，在一段時間裏好好地専修。
『當於一切相，歸之於空性。』修成之後，安住真心的時候，一切都歸於空性，如如不動。
3.釋降伏
佛言降伏者，即是息妄心。妄心分別意，本起於執著。
念動妄心起，念息顯真心。
下面，我講講降伏。
「佛言降伏者」的意思就是息滅妄心。妄心就是分别心、分别意。它來源於執著。執著甚麼？執著我、執著法。執著我的時候就出現妄心，我好你不好，我漂亮你不漂亮，我能你不能，這是我的不是你的，這是我們國家的不是你們國家的，等等，各種執著也随之出現。
「念動妄心起」，有分別心就有執著，分別心一起，念頭就動，妄心就生起了。沒有執著，就沒有妄心。念頭消失的時候，真心自然出現。但一定要明白，真心的出現不是果，而是道。甚麼意思呢？就是說，見到真心不等於證果，
最早的時候，很多人就在這方面出現了問題。在我的小說《無死的金剛心》中，瓊波浪覺大概二十多歲時，拜了當時西藏的大師南如哇為師。在皈依南如哇大師的那段時間裏，瓊波浪覺見到真心了，見性了，之後南如哇大師對他說：注意，這時我和你成為一體了，你和我一樣了。但瓊波浪覺這時還有煩惱，沒有那種解脫的感覺，他心裏就犯起了嘀咕，覺得自己還是凡夫，如果上師和自己一樣，那上師難道也是凡夫嗎？這時，瓊波浪覺就離開南如哇大師，去找奶格瑪了。當然，這個尋找背後是有因緣的，他注定要去學很多法脈，然後將諸多的法脈匯入香巴學派的智慧大海。其實如果從解脫的層面來說，南如哇大師就可以讓他解脫，但他的因緣不僅僅是個人的解脫，而是成為開宗立派的大師。所以，他才找了一百五十多位上師，求得了很多很多的密法，這對香巴學派當然很好。但是，最早的時候，他是錯解南如哇大師的意思了，就像很多人不理解「眾生本來是佛」一樣，他也不明白，發現真心、明白真心不是結果，而是方法，僅僅是入門，進了修行之門後，還有遥遠的路要走。還在這個門檻上的時候，你和上師的差別是很大的。
我舉個例子，一家培訓公司的老總請我去講課，講完課之後他就對我有了興趣，他問我，如何才能像我那樣，在演講中打動別人？他說，我一講課，很多人就覺得很震撼，五體投地，他也覺得很吃驚，希望自己也能像我這樣演講。我告訴他，我沒有辦法教你，因為打動人心的不是技巧，而是真心。真心流露出的，是演講者生命的全息——不是某個方面的知識，而是他整個生命的味道。
所以，即使見到真心，你也不要傲慢，不要驕傲，那只能說明你知道修行的方向了，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你知道長征要往哪裏走了，不會走錯路，不會瞎撞，不會浪費生命。不知道真心的時候，你是被蒙上眼睛的蒼蝇，在屋子裏飛呀飛呀飛呀，四處亂碰找不到方向，迷茫無措，不知道如何才能證得究竟智慧。那麼，你見到真心之後，就好好地修，不要把起點錯當成終點。你要知道開悟是一地，按密乘的說法，修行有十四地，期間有很多細微的東西，需要傳承的點撥，這有點像走鋼絲，偏左會掉下去，偏右也會掉下去。
過去的修行人會依止一個上師很長時間，跟着他學習、修行做事等等。這個依止，不一定是一直跟在上師身邊，但每年至少要到上師身邊一次，跟着他學習，學習和不學是不一樣的。因為，只要你有足夠的信心，成就上師能用他的臨在磁場加持你，你在他身邊，容易進入沒有雑念的狀態，非常寧靜。
所以，一定要明白，剛剛調伏妄心、見到真心時，你還不是佛，還只是因地之佛，有了佛的種子，你只要澆水、施肥、除草，那種子就會發芽、成熟、開花、結果。要是你在一塊空地裏澆水澆多久，都不會長出樹來。為甚麼？因為沒有種子。有人把真心稱為如來藏，也有人把真心稱為陀羅尼，說的都是成佛的種子。
降者妄化真，伏者息妄心。凡夫多小執，久久成苦因。
故當發大心，久久功自深。
「降者妄化真，伏者息妄心。」降伏的『降』，就是把妄念化為真心；降伏的『伏』，就是叫妄心消失。
「凡夫多小執，久久成苦因」，凡夫因為執著於小我，時間久了，就會因為執著而痛苦煩惱。
在這一點上，陳亦新的母親做得很好，她沒有這些東西。有一次，我說，哎呀，老了，一臉皺紋了。她說，老是自然規律。我說，最近，物價又上漲了。她說，漲了就讓它漲去。我說，最近美元又升值了。她說，那是金融家玩的遊戲，我們不管它。過去，房價瘋狂上漲時，我說，我有點稿費，我們投資房子吧，她就訓斥我，說，錢是用來做事的，買上那麼多磚頭有甚麼意思？你趕緊寫你的東西吧。
在這一點上，陳亦新和他的母親是我的善知識。我還有一個毛病，就是很容易發現甚麼項目能掙錢。這是多生的習氣，也屬於一種智慧。我的眼中有無數的商機。當你修到一定境界時，你也會看出很多因緣，發現無數的商機。但是，陳亦新和他母親不讓我去賺錢，所以，我就安住於自己的境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故當發大心，久久功自深」，剛開始做不到不執著也不要緊你可以發大心，為了自己的夢想，慢慢地放下一些執著，久而久之，功夫就會越來越深。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經過歷練，修到一定程度的你，心就變得非常堅定了，阿貓阿狗已經左右不了你的心了。現在，即使有很多人罵我，我也如如不動了。
凡夫知有我，不解因緣生。洞悉緣生法，澄然大覺心。
執我末那識，分別第六識，息分別執著，餘識皆成智。
「凡夫知有我，不解因緣生。」凡夫執著於自己，不了解自己只是各種因緣的聚合，煩惱也是因之而生的。所以，我們一定要洞悉緣生之法，明白各種條件構成了顯現，整個世界都是各種暫時的條件構成的，除了究竟的智慧，你不能留住任何東西。
我十歲發現死亡時，曾長時間感覺到恐懼，無法擺脫死亡帶給我的陰影。陳亦新也是這樣。他剛接觸到死亡時，是十多歲，當他發現世界上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東西時，他覺得很痛苦。因為，人一旦發現了死亡，就會明白一切都躲不過這個結局，眼前的一切都終將會消失。
托爾斯泰也是這樣，發現死亡的時候，他就陷入了巨大的精神危機。他說，我就是成為莎士比亞，成為但丁，又能怎麼樣？面對死亡，他發現一切都沒有意義。一切都在變化，沒有可以依靠的東西，大火焚燒了整個世界，他看到了一片廢爐。在三十歲前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也是這樣，找不到任何意義。你想，掙那麼多錢，又吃不了那麼多東西，有啥意義？有個著名的公司想請我過去，包裝我，讓我成為大富翁，但是我拒絕了。為甚麼？因為我想悄悄地做我喜歡做的事情。我這輩子不是來賺錢的。只要有了做事的錢，就馬上做事，趕緊修行，趕緊做我該做的事情。因為，很多東西都靠不住，都在變化。明白之後，你就放下一些東西，安住在放下後的清涼中，這就叫「澄然大覺心」。所以，明白無我的時候，也就放下了很多東西。
「執我未那識，分別第六識。」執我，就是執著於我。唯識宗認為，這種執著藏在末那識中，是一種受到污染的意識，是第六識的一種深層意識，非常像弗洛伊德所說的潛意識。弗洛伊德能發現這個東西，真的很偉大。他認為，人的意識分為很多種，有表層意識，還有潛意識。很多心靈污垢都會以夢境的形式出現，這些心靈污垢就藏在末那識裏，也就是潛意識的領域。我們當然不能直接把末那識當成潛意識，因為佛學和科學是兩個不同的領域，有兩套不同的話語體系，不能直接地對照。
前段時間，國外有個女科學家身上發生了一件怪事：她中風之後，進入了一種類似於開悟的境界，說是左腦中風，右腦開悟，覺受非常像我們所說的真心。那個女科學家認為，佛陀的境界就是這樣的。對不對？肯定不對。因為它是一種病態的表現，並不是真正的智慧。大家想一想，因為左腦中風，一個平凡的女人就變成了釋迦牟尼，是不是莫名其妙？你問問她，她能講出《大藏經》嗎？不可能。所以，覺受上的相似，不等於智慧上的相等。很多佛教徒不明白這一點，還到處轉發這個帖子和視頻。他們不知道，自己其實在傳播一種錯誤。智慧才是衡量成佛與否的重要標準，不是覺受。此外的一個標準，叫慈悲。智悲雙運才能成佛。如果那個女科學家既沒有智慧，又沒有慈悲，她就不是佛，哪怕有開悟的覺受，她也不是開悟，更不是成佛。
「息分別執著，餘識皆成智。」當你息滅分別心和執著之後，就會進入一種靜到極致的狀態，智慧就會出現。定中能生慧。大海寧靜之後，就會照射出整個天空。同樣，心靜下來的時候，你才能看到世界的真相。
度生經遮空，實無度遮有。廣度而實無，實無但廣度。
雖然佛說實無眾生可度，但佛仍然會積極地度眾。為甚麼？因為，積極的行為可以排除頑空帶來的弊端。人一旦陷入頑空，就會變成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動物，整天懶洋洋的，消極地等待黑夜的降臨。因為他們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一切都會變化，所以他們懶得做任何事。久而久之，他們就會失去生活的激情，失去生命的活力，一天天變成抑鬱症。為了讓人生變得精彩，為了在有限的生命時空中盡量留下一點東西，我們要積極地做事。所以，度眾的目的，是為了防止頑空帶來的毛病和流弊。積極地度眾，就可以不陷入頑空。
頑空很危險，七地菩薩都會有偏空難。因為，七地叫遠行地。七地菩薩已經發現實相、離真理很近了。這時，他反而會有偏空難，因為他容易陷入頑空。一旦陷入頑空，不積極精進的話，他就會變成阿羅漢，只想入滅，不想度眾了。但是，只要他發起大悲心，積極地普度眾生、行菩薩道，他就可以遠離偏空難。
有些人也會走向另一個極端，就是偏有。偏空很可怕，偏有也是一種煩惱。有位朋友很有意思，一次，他到一個人家裏去，看到那個人滿墻都是書，因為那個人很愛讀書，結果他理直氣壯地就把人家的書全部當廢紙給賣了，看見這個人有一些不如法的行為時，他還會毫不猶豫地拿起皮鞋抽人家。他為甚麼要這麼做？因為他認為自己在度眾。他執著於度的行為。即使要積極地度眾，我們也要明白「實無眾生可度」，因為眾生不過是因緣聚合而生的幻相，明白這一點之後，你自然就會避免偏有帶來的流弊。偏有的意思，就是執著於顯現，執著於度眾的行為本身，跟頑空一樣，這種偏執也釋經詳解很常見。
所以，不要執著於度，也不要執著於不度。因為，了義地看來，你度眾生也是因緣聚合的幻相。此時我在度你，你覺得這種行為很偉大，但三天之後，你的偉大感就會消失。但你只要多傳遞溫暖和智慧，行為的意義就得到了延續。所以，意義取決於行為。我曾多次到大學裏演講，但我常常追問，那種演講的意義有多大？有多少人會照着我說的去做？不過，每一次演講的內容都變成了書出版了，讓很多沒有聽到那些演講的人也獲益了，善文化也傳播給了更多的人。演講的行為雖然消失了，成為一點點記憶，其本質是空的、沒有自性的，但文化的傳承性卻賦予了行為一種新的意義。
『廣度而實無，實無但廣度。』廣泛地度眾，但心中對度眾了無牽掛，更不會沾沾自喜。我明知度眾的行為也是因緣聚合，終究會歸於無常，但仍然要積極地度眾。所以，我給自己起名為「大痴」。有人問我，為甚麼是「大痴」呢？我說，我想在虚無中建立存在，在虚幻中追求永恒，在無常中實現不朽，明知不可為而偏要為之故名「大痴」。結果會如何？我不去考慮，不生執著。此刻，你在微笑，你一旦回去之後，那微笑可以保持多久？說不清。安詳能保持多久？不好說。信心能保持多久？也說不清。但是，我仍然要說話，仍然要寫作。菩薩也是這樣。菩薩太了解眾生的根性了，他明明知道不可為而為之，但他做他該做的事情，根本不在乎結果。你也要這樣，要廣泛地度眾，但不要在乎結果，不要執著於結果。明知道結果也是無自性的，随時會變化，但你仍然要做。
有些人見我的時候，會跟我說，哎呀，雪漠老師，我對不起你，不好意思見你，上回聽了你的課，卻沒有好好修。我說你不能這樣說，你怎麼能對不起我呢？你不好好修跟我有甚麼關係？你又不是幫我修的，所以不要對不起我，我才應該對不起你，浪費你時間了。大家覺得這種文化很好，就一起來做事。對於大家的支持我很高興，也很隨喜，因為有這麼多人能理解我們在文化上的夢想。但如果你不做，也不要緊，因為你做與不做，都改變不了雪漠的快樂。
有時，我一說這種話，有些人的心就涼了，他們接受不了這樣的話。不要難過。為甚麼呢？因為這句話聽起來雖然沒有人情味但是了義地看來，這是對的。智慧本自具足，快樂也本自具足。
所以，即使有度眾之心，了義地看來，其實也無眾生可度，不能執著那度的行為，不能執著度的結果，不能執著你正在做的事情，重要的是你自己。因為，你所有的行為都在註釋你自己。你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你有甚麼樣的夢想？你願意為自己的夢想付出多少？你能為夢想堅持多久？你能不能一輩子堅持下去？你的行為會更加誠實地告訴我，你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我也只關心你的行為。人生是一道填空題，你填上甚麼，你就是甚麼。填滿小人之行，你就是小人；填满菩薩行為，你就是菩薩。你怎麼填空，跟出題的人沒有關係，跟你的老師也沒有關係。我只是告訴你這個道理，你該怎麼填，決定者是你自己，受益者也是你自己。所以，我非常感激和我一起做事的人，但我仍然要說，不要認為你是給我做事。我在講這些話的時候，也並不認為自己是在度你。其實，我也是在為自己做事。
有些人說，哎呀，講課太浪費雪漠老師的時間了。我說，不是這樣的，因為我講課的內容會出版成書，會留下去，成為資料。所以，我仍然在成就着我自己。如果我不講，這些內容就會藏在我的心裏，所以，雖然演講會佔用我很多時間，但它也能多留一點東西。這個行為最大的受益人是我自己。修行也是這樣，做事也是這樣，受益者永遠都是你自己。比如，如果你是馬克思，你就可以說你寫過《資本論》，說你做了多少事。同樣，我們記不住任何一個往生的人，雖然他往生到阿彌陀佛那裏，聽阿彌陀佛的課，但我們只記得阿彌陀佛，我們不知道有誰往生到西方極樂世界。歷史記住的，只是為世界為人類做事的人。因為那做事和貢獻，給了歷史記住他的理由。
雙遮並雙照，遂有寂照果。
既拒絕頑空，又拒絕執有；既有空，又有有，空有一如。寂中有照，照中有寂。照是智慧，寂是看破。既有智慧又能看破，有行為又不執著，做而無做。所以，釋迦牟尼講經說法四十九年，並沒講一個字。他度了那麼多眾生，實無眾生可滅度之。他根本不在乎行為本身，他只是在做他該做的事情。
人永遠都在自度，所以我們不要執著於改變世界，不要執著於改變別人，我們只要能改變自己，就夠了。人能改變的只可能是自己，不要想去改變別人，連那心思也不要動。菩薩就是這樣，真正的菩薩沒有度眾之心，他永遠做最好的自己，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與世界無關，與他人無關。我也是這樣，除了我的著作和行為之外，其實並沒有雪漠。當然，現在還有大鬍子，還有肉體，但這個肉體很容易消失。這個肉體消失之後，除了我的著作和行為，還有它們承載的人格、思想和智慧之外，其實沒有雪漠。如果明白了這一點，我們就要用行為來塑造自己，為自己的成長、為自己的價值、為自己的智慧、為自己的意義而修行。當你修行有成的時候你就可以把經驗分享出去，讓別人也像你一樣活着。僅此而已。
以前，我跟幾位朋友專門談到佛教，談到佛教的成就，對目前社會上流行的很多傳聞，我都進行了評點。現在，很多人把佛教神化、迷信化、妖魔化了，藏地就是這樣，有些人在說一些神神道道的東西，用一些故弄玄虚的詞彙妖魔化佛教，這種情況非常嚴重。漢地佛教也有它的問題，它最主要的問題，就是我前面說過的，用一句佛號排斥其他的佛教智慧。雖然我喜歡藏傳佛教，也喜歡漢傳佛教，所有的宗教我都喜歡，但我不是任何一個宗教的教徒。正因為這一點，我才能公正地說話。
現在，最妖魔化的就是所謂的活佛。國家承認的活佛只有一千多個，招搖撞騙的卻至少有三萬多個。他們欺世盗名，甚至以詐騙為職業，情況非常嚴重。這已經不是一種偶爾發生的現象了，而演變成了一種常態。
大悲當大度，大智知實無，悲智俱足時，生死皆不住。
大智即修慧，大悲即修福。
佛家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就的標準有三個：
第一，智慧。真正的佛家追求的是智慧，認可的是了義智慧，也就是《金剛經》中的正見，緣起性空，般若正見，這是佛的不共智慧。外道沒有。除了正見之外的智慧，其他宗教也有。只有般若正見是佛家獨有的智慧。《金剛經》說：「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上升到無為法的層面之前，一切善法皆是佛法，所有宗教都有相似之處，甚至有相同之處。而《金剛經》的偉大，就是承載了佛家的正見。
第二，慈悲。其他宗教也有慈悲，而且有些宗教更加慈悲，比如基督教。基督教有非常偉大的傳統，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人文奇觀，它的影響遠遠大於佛教。基督教為人類貢獻了一種非常了不起的文化模式——人間關懷。我們必須學習基督教。一定要明白在慈悲這個層面，基督教一點都不遜於佛家，在許多方面甚至更為博大。在中世紀的時候，基督教出現過一些黑暗，後來一些有識之士慢慢將基督教文化引向了一個全新的時期，目前，基督教對世界的貢獻遠遠超過了佛教。我們必須要明白這一點。像德蘭修女這樣的人，在基督教中有不少，非常值得我們敬重。
第三，行為。但佛教同樣不是唯一注重行為的宗教，基督教比佛教更為注重行為，比如，無數的基督教醫院都在做着很多利眾的事情。所以，只有般若正見這方面，佛教超越了其他宗教。
慈悲和行為是最重要的，只要有了慈悲和行為，人們甚至不在乎正見。他們更不會在乎證量，不會在乎成就的大小，不會追問德蘭修女修得怎麼樣，證到了甚麼程度，是不是證得了虹身，有沒有明心見性，她的行為已經告訴了世界，她就是菩薩。
當然，這並不是說正見不重要。相反，正見很重要，因為正見能指導行為，有正見才能破除貪欲執著，才能消解小我，才能證得佛家真正的慈悲——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有正見，才有正確的行為。所以，我們強調正見的目的，主要還是因為我們看重行為。
「大悲當大度」，大悲，慈悲的悲，也就是度眾。我們經常說度眾，那麼甚麼叫度眾？度眾就是把自己的正見、慈悲和某種善行傳遞給世界，改變自己，然後影響別人。無論改變自己，還是影響別人，都是從正見、慈悲和善行三方面入手的，三者缺一不可。缺了任何一項，宗教都會失去意義。反之，這三項之外的東西，比如神通之類神神道道的東西，都是宗教的糟粕「大智知實無」，《金剛經》說，菩薩利眾的同時，知道實無眾生得減度者，這是大智，是了義之智，不執著。雖然我們知道德蘭修女救過、幫過的窮人仍然貧窮，也知道她做過的事情早已過去但是對於這種精神，我們非常敬畏。而且，當一個人同時擁有智慧和慈悲的時候，其實對『生死』二字已經不在乎了。據說有人問過德蘭修女，你相信上帝嗎？德蘭修女說，我不相信。這恰好體現了她的偉大。因為她雖然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她仍然在做着利眾的事情，她不是為了去天堂而行善的，這遠比相信善有善報，想去天堂而行善更偉大。因為她的行善純粹是為了善本身，而不是為了其他的甚麼目的。如果她覺得天堂有九品蓮花等着她，所以她才行善，那性質就不一樣了。所以，菩薩從來都是無功利地度眾，不執著結果，甚至沒有『度』的概念本身。
「大智即修慧，大悲即修福。」當你擁有大智的時候，你就是在修慧。智慧是需要修的，修是信仰，也是熏染。當你擁有大悲心的時候，你便是在修福。永遠記住，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是修福報的。他俱足大智慧，才會度眾，從而產生大悲心。智悲雙運就是福慧雙修。
福可分雨種，洪福與清福。洪福多物質，清福多逍遥。
福有兩種：一種是世間福，被稱為洪福，物質、金錢、財富能衡量的福分都叫洪福，也叫世間福報。洪福齊天就是世間福報很大的意思。另外一種被稱為清福，清靜之福，就是出世間的一種福報。修行人兩種福報都可以得到，但最難得到的不是洪福，而是清福，也就是逍遥之福、清靜之福。清靜之福非常難得，它包括智慧，也包括慈悲，但《金剛經》中二者皆有。
古人說彼福，形象更有趣：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在中國古代，人對福有幾種表述：有一次，幾個朋友在聊自己的願望，第一個人說，我最想當個富翁。第二個人說，我最想到揚州當主管官員——古代揚州由於處在京杭大運河的重要節點上，成為溝通南北的交通樞紐，全國各地的富商都在這裏寄居，非常繁華興盛，號稱「銷金窟」。所以，到揚州當官自然是個『肥差』。第三個人說，我想當神仙。第四個人說，我想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他的意思是，腰裏帶上十萬貫錢，騎着鶴到揚州去。注意，前三個人的夢想屬於人間的財、色、長壽，是洪福，第四個人的夢想則兼具了洪福和清福
福慧雙全後，即是兩足尊。度他即度己，大悲即大智，
君當觀照之，悲智自俱足。
佛就是洪福和清福都有。阿羅漢不一定，大菩薩一般是兩種福都有，觀世音菩薩當然更不用說。阿羅漢不修福的時候，會要不上吃的，也就是所謂的『修慧不修福，羅漢托空鉢』。《八十四大成就者傳》中，有個成就者叫古古盧巴，翻譯成『狗大師』，此人智慧很好，但沒有人信他，他只能待在一個孤島上。那個島叫毒龍島上面沒有人。那諾巴開玩笑說，狗大師修密法找不到空行母，只能將母狗作為空行母。還有一種說法是，空行母變成母狗來伺候他總而言之，他因為跟母狗為伴，所以被稱為狗大師。他一輩子沒甚麼弟子，但瑪舉派的祖師瑪爾巴專門去毒龍島向他求過瑪哈瑪雅金剛法，香巴學派的瑪哈瑪雅金剛法就源於古古盧巴。他的慧很好但沒有在福方面着力，所以他才顯現為「狗大師」。釋迦牟尼則不然，釋迦牟尼是福慧雙修的，因此被稱為「兩足尊」，是人中最珍貴的存在，福慧雙全。
「度他即度己，大悲即大智，君當觀照之，悲智自俱足。」在菩薩眼中，度眾生就是度自己。我老是對一些人說，你們不是在為我做事，你們是在為自己做事。雖然很多人不喜歡聽到這些話，但事實就是這樣。菩薩度眾的時候，他是沒有度眾之心的。他有甚麼心？他有完善自己的心。他通過度眾完善自己，而不是謀求福德，也不會覺得我度你是為了你好。他不會這麼想。不管你怎麼樣，他都會那樣做，因為他的行為成就的是他自己，要是能成就你，他當然很開心。但他在成就你的同時，也成就了他自己的莊嚴功德。所以，度眾就是度己，大悲即是大智，他知道自己最該追求的是甚麼價值。
比如，我們談到的德蘭修女從不覺得自己怎麼樣，她就是那樣去做了。我們從來沒有聽她講過明心見性，也沒有聽她講過慈悲，但她本身就是菩薩，而不是非常像菩薩。不管她有沒有達到菩薩的證量，她行為的偉大都決定了她是菩薩。面對這樣一個偉大的人時，我們不能用一地、二地、三地、四地去衡量她，我們覺得她就是智慧本身，就是慈悲本身。有了這兩點，其他的一切都不再有意義，世間所有的概念都會消失。所以，大悲即大智。承載大悲心的行為，是最有智慧的選擇。甘地也是這樣。面對甘地這樣的聖人，沒有人會問他是不是開悟了，是不是證得虹身了，人們僅僅是被他的行為所感動了，也僅僅是被他的人格所震撼了，至於有沒有開悟，並不重要。因為，從古至今，開悟的人像山上的牛羊一樣多，但甘地只有一個。許多時候，當你有非常偉大的人格時，你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一種境界。所以，我們要用《般若經》《金剛經》的智慧去觀照世界，在這種智慧的觀照之下做事，知道甚麼是轉瞬即逝的，不值得追求，甚麼值得追求，這時，智悲自然俱足，別的東西不值得在乎。
我老是收到一些讀者來信，他們總是在信裏讀美我，說我真偉大。注意，我曾在雪漠文化網開了「息羽聽雪」欄目，寫了一些文章，登了我十幾歲時的日記，我之所以寫那些文章，目的就在於消解自己。我一直想消解自己，不想被任何人神化，想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間雪漠，但我越是這樣，大家越是認可我。為甚麼？他們說，因為我把自己不完美的一面展露出來，激勵一些想要成長、但對自己沒甚麼信心的人。這說明，當我們始終用般若智慧觀照自己的行為時，行為中自然就俱足了智悲。俱足智悲的行為，本身就是在做事。
空生先問住，次方問降伏，可知住在先，欲降先當住。
在《金剛經》中，須菩提為甚麼先問「云何應住」，再問「云何降伏其心」呢？因為你必須先達到『住』，也就是定力、專注力，才談得上「降伏其心」。有定才有慧，靜水才能照出大千。所以『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而不是「云何降伏其心，云何應住」我們必須先弄清楚如何修專注力，如何讓自己的心定下來，才談得上開啟智慧。當然，大手印的修法是止觀雙運、定慧雙修的，並不是先訓練定力，再訓練智慧，因為它屬於見即解脫，其他教法不一定這様修。說到「見即解脫」，有件事很有意思。現在流行很多藏地的「活佛」，有個假活佛告訴別人，你見到他就能解脫，這就是「見即解脫」。純粹是胡說。「見」是見地的意思，指的不是見到某人。這種人很多，弄得鳥七八糟。但偏偏現在有很多人的心又定不下來老是到處拜師，來一個活佛就見一個活佛，剛求完一個法又求另一個法，結果甚麼法都修不成。
見是智慧，用智慧觀照世界，不著於相，如如不動，就叫見。有了這種智慧之後，你就不會被世間萬象欺騙，你會明白一切都歸於空性，不再執著，不生煩惱，馬上就能放下。放下就叫解脫。比如，你非常怕蛇，有一天，你在地上看到了一條『蛇』，嚇得魂飛魄散，直到你發現那不是蛇，而是一截草繩時，你才不再害怕。知道真相，不受假象所控，不害怕了，就叫見。明白了嗎？不害怕不被控，叫解脫；害怕，被控，叫輪迴。所以，見是一種讓人解脫的智慧，也是智慧生起的妙用。見即解脫，就是有了這個見地之後，你随時都能窥破虚幻，不會被世界上所有的表象欺騙，不會再受到干擾和影響，就叫解脫。跟見那個胖胖、肉肉的喇嘛沒有關係，跟見釋迦牟尼也沒有關係，跟見誰都沒有關係。釋迦牟尼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釋迦牟尼都這樣說了，居然有些人會說，你來見我吧，見我就是解脫。所以，我們要學會辦別，要有智慧。
用功當除妄，真心隱妄裏。妄盡真心現，此外無他路。
無住便有所，有所便有立，有執如塵染，圓鏡難遍照。
但盡諸凡情，別更見聖解。
「用功當除妄」，修行上用功，就是去除心頭的妄念。真正的妄念，是你執著外面的世界時産生的分別心。用功，就是除去那些分別心。那麼如何除去呢？明白真心，了然真心，安住真心，證得無分別智，如如不動。
明白真心，安住真心，遇事時生起妙用，在事上也明白通達才叫開悟，理事合一才叫開悟，僅僅明白真心，不叫開悟。
真心隱在妄念中，正如大海隱在波濤裏，天空隱在雲層後。波濤平息，大海一平如洗；鳥雲掃盡，天空一碧萬里。同樣道理，去除妄心，真心自顯，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修行。所以要「但盡凡心，別無聖解」。
修行的目的不是證得這個身那個身，修到最後，自然會證得這個身那個身，但你不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修的，你的修行，是為了減少心裏的垃圾，掃除心中的障礙，讓身心得到和諧安寧。所以，如果你心中的垃圾越來越多，就不叫修行。每天從心裏減去一點東西，才是正確的修行。除了減少，修行沒有別的方法。減少甚麼？減少妄心。
減少妄心非常像掃除天上的鳥雲。大風捲來，把天上的鳥雲一下都給捲跑了，露出清靜的天空，這就是修行。大風是甚麼？大風就是戒定慧。戒，拒絕一些東西，掃除心裏不清靜的東西；定，提高專注力，收攝身心；慧，則是正見。當你把戒定慧修到一定程度時，真心就慢慢顯現了。所有的方法，如果遠離清除妄心的目的，就是騙人的。持咒的目的，也是讓你找到真心，所有修行的目的都是掃去妄心，見到真心，進而保任真心，安住真心。所以你不要亂跑，好好地認定一個善知識，扎扎實實地跟着他修，發心，發願，精進，無住，不要執著。
大手印是非常好的修行法門，因為它能讓你生起正見，心無所住。我講解《金剛經》，講的其實也是大手印的智慧，密乘中的所有本尊法修到最後，都要修得這個智慧，沒有大手印智慧，修行就會進入邪道，執幻為實。所以，首先要有大手印見地，在大手印見地的指導下修行。
無住就是不要執著，不要牽掛，不要有二元對立。一有執著就像天空中有了塵埃，有了鳥雲，你就看不清天空了。也像鏡子上一旦有了污垢，就照不出對面的影像了。你想一想，生生世世百千萬年間，人經歷了無數的輪迥，無數的污垢、垃圾、業障都積在你心靈的鏡子上面，你的心放不出智慧的光明，就是這個原因。只要你找到一塊濕抹布和許多衛生紙，一邊用濕布抹，一邊用衛生紙清理，慢慢的，鏡子就乾靜了，就可以重新映照出世界。
我寫「息羽聽雪」的文章時，看了很多我在三十三年前寫的日記，其中有一篇，寫了我的三個同事。我比他們都要小，那時十八九歳，今年我已經五十多歲了。我的三個同事都很好，都成功地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一個當了學區輔導站站長，相當於鄉上管教育的領導，其他兩人在學區輔導站當幹事。這就是他們選擇的生活。他們希望實現這種生活，追求這種生活，最後就過上了這種生活。在他們心裏，能少上課，能陪着領導吃吃喝喝，就很好了。當時，我的發心是當作家，最後就走出了涼州。所以，發心決定了你的方向，不要和眼前的人計較得失，永遠要把人生當成一盤很大的棋來規劃和設計。
諸病因執來，無執病亦無。
眾生所有的心病都因為有執著，沒有執著，就沒有心病。所以，佛家以破執為修證目的。在破執方面，《金剛經》的智慧最為重要。因為，眾生在無始無終的時間裏，在生生世世的輪迥中，因為心在乎外相，產生了無數的執著，執著美色，執著財富，執著權力，執著物質，執著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這些東西明明很快就會消失，他卻以為它們會永恒存在，於是就陷入了生生世世的輪迥。輪迴的存在，就是因為心的執著。所以，當你用空性智慧觀照它的時候，就會「不取亦不住」，既不取它，也不執著它，安住真心，如如不動，了了分明，應對萬相。遠離一切法，但不捨真心。
遠離一切法，會歸同性體。
萬相歸於心體時，用真心的觀照對萬相進行破執，這時，所有東西都會歸於一味，歸於空性。所以，你在修道之前，必須藉助各種方便認知真心，比如持咒，唸佛，觀修本尊，安住自性，做大禮拜等，這些都是方便，其目的，就是把心定住，讓真心顯現。了義的「降伏其心」，只有在心被安住之後，才會出現。進不了定境貪嗔痴等各種妄心就無法降伏。心安住之後，修行就進入高級階段，這時就要從心性入手，叫句義力灌頂和大手印灌頂，也就是上師為你開示心性。我在『雪漠心學大系』講了很多。
當有所緣境，卻又不著此。
所有的方便法門都是用於讓心安住的，當心安住，見到真心之後，就要在真心的觀照下，用空性智慧破除對法的執著，瞧，最終還是為了破執。
香巴諸妙法，生圓二次第。雖於般若進，執理不廢事、
由文起觀照，觀照離文字。一照入心中，彼時當照住。
香巴學派的修行有次第，首先修加行，然後修五大金剛，生起次第圓滿之後，可以證得七地菩薩，然後由拙火進入八地，由幻身章進入九地和十地，修光明進入十一地，光明與幻身雙運，進入十二地、十三地、十四地，證得佛果。這些次第是非常嚴格的，你達到了哪個次第，有一種科學的標準來衡量。光明出現時，你自然俱足般若智慧。但是，在修行正式開始之前，你必須有正確的見地，不然就會出偏。在沒有正確見地而精進修行的很多人中，出現了很多修邪的，所以密法不要亂修。沒有灌頂不讓亂修密法的原因，就在於此。不是佛菩薩不慈悲，不讓你修，而是佛菩薩怕你亂修，會出偏。只有經過嚴格的傳承，一步一步實修的訓練，修行才會走上正確的路，否則容易出問題。所以，不要給資糧不足的人講空性，有時可能會斷人慧命。你該知道的別人不一定知道，別人不該知道的東西，就不要亂說。
香巴學派的教法以大手印——也就是般若智慧的正見——為主幹，很像樹的主幹，從根部一直貫穿到樹枝，整棵智慧的大樹都滲透了般若正見。但修行的時候，是由低到高，由淺入深，層層遞進的，執理而不廢事，這樣就可以既有般若正見，又不流於頑空。光有般若正見，很容易偏空，所以一定要有實修的方便。你學《金剛經》，或者讀我的「雪漠心學大系」書系時，要『由文起觀照，觀照離文字』。就是說，你要慢慢地讀那些文字，讓文字的氣息一直熏染着你，某個瞬問，你就會證得一種智慧，你就用這種智慧觀照你的行為，觀照你周園的世界。那觀照之心藉文字生起，但又要遠離文字，就是說，你不要從字面理解它，而要體驗那種覺受，在那種覺受中明白一些東西。文字會幫助你明白，但文字絕不是明白本身。佛學既有哲學的成份，但它跟哲學還是不一樣，因為它多了一哲學沒有的東西，那就是實證：生命體驗。滲透了般若智慧的文字不同於普通的哲學，它能熏染你，與你的心建立橋樑，讓你的心調到跟它相同的頻率，感受它那片天空的訊息。
我的語言也是這樣，所以，很多人聽我講課時，都能進入一種境界。聽時甚麼都懂，但聽完之後，就甚麼都不記得了。我說，這就對了，我讓你聽課，不是叫你記住那些語言和詞彙的，我不需要你鵝鵝學舌，我是要磁化你，開發你的本有智慧，讓你見到真心用真心觀照世界，生起妙用，從而改變生命和生活。到了那個時候，你自己的心中就能流出無量的智慧，你不用照抄我的東西。我自己也記不住自己說了甚麼，你讓雪漠把自己講過的話背下來，是一個非常艱巨而不可能實現的工程，我背不下來。我可以講得更好，可以講得更透徹，但我背不下講過的那些文字。你自己肯定也是那樣，你能把一生說過的話都背下來嗎？不可能。所以，重要的是一種境界，而不是概念性的東西。當你開啟了本有智慧，用智慧和境界觀照你的行為、觀照你周園的世界時，就會明白我的這番話。那時，便是「一照入心中，彼時當照住」。
因為有了這種觀照智慧，所以我養成了一個讀書習慣：拿到一本書的時候，我首先翻着看一遍，如果翻看一遍還不夠的話，就仔細地再看一遍。所有書我都是這樣，但有些書翻一遍，也就差不多了，因為它沒有多少新東西。而且我的讀跟別人不太一樣，我不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而是像照鏡子一樣，一照，就知道裏面有甚麼東西了，這樣看書會很快。對待世界也是這樣，我一看，不用思維，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因為我就像照相機一樣，一下就把所有細節都照出來了，不用像畫家畫肖像畫那樣，一筆一筆、一根頭髪絲一根頭髪絲地去畫。到一定的時候，你也會有這種觀照智慧，它是一種大智慧，是遠離分析的，你不需要分析，一見便知。
不用觀照慧，凡情不能轉，觀照生大慧，本覺即時出。
你慢慢地訓練自己，讓自己擁有一種觀照智慧，只有當你有了智慧的見地，能安住在那種見地中應對世界時，你才能不思慮分別，不生煩惱，不起糾結。如果你不用這種智慧去觀照生活的話凡夫的執著是消除不了的，你會覺得甚麼現象都很實在，你就會生起煩惱，覺得很痛苦。
我有個學生覺得自己有神通，但是他一到我身邊，就甚麼神通都沒有了。為甚麼？因為，所謂的神通只是一點雞零狗碎的妄心，見到我時，他的妄心被我的真心調伏了，自己也進入了真心的狀態，也就生不起妄心了。很多人都會這個感覺，他們都說，哎呀一到雪漠老師的身邊，我就生不起念頭了。很多人還會把想問我的問題都忘掉，把想說的話也忘掉。很有意思。
我舉個小小的例子。有一次在北京，出版社的一位編輯想帶我到他家去，於是帶着我去坐地鐵，我們得得得地到了他家那一站，結果他忘了下車，我們又坐回了出版社的那一站，只好再掉過頭坐回去，要知道出版社到他家要兩個多小時路程，這一來一回，就沒了很多時間，他很不好意思，但我沒有怪他，因為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被我的真心牵引着，很多分别心的東西都沒有了，他完全忘記了自己，也忘記了身邊的世界。現實生活中有很多這樣的例子。
這種物我兩忘的境界很好，但仍然不是最高的境界，因為它不一定俱足了佛的五種智慧，它可能僅僅達到了明空無念的狀態，但它沒有妙觀察智和成所作智。它只是「云何應住」的『住』，也就是止觀雙運的止，提不起正念的時候，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它不是一種大智慧。但這時已經沒有雑念了，只要記得提起正念，有般若智慧的話，就很容易修進去。
「觀照生大慧」，慢慢地觀照一切，本覺就會隨着大智慧出現大圓滿中老是說本覺，我們這兒用真心代替，大手印用光明代替光明分為幾種：第一種是眾生本有的光明，也就是母光明；第二種是你修道修得的光明，也就是子光明。兩種光明匯合之後，就會出現果位光明，果位光明就是本覺。
持咒或觀修，亦可入此處。
持咒和觀想的目的，就是慢慢讓你安住，安住之後，觀照就能生起智慧。
甚麼是觀照？觀照就是《金剛經》的智慧。《金剛經》不是讓你知道道理，而是讓你生起智慧，就像我的講經一樣，講的這個刹那，不是讓你思維《金剛經》中的文字，而是讓你擁有智慧。
止時先息妄，照者生慧日。
佛家八萬四千法門不離兩個字：第一，「云何應住」的住，也是止觀的止，就是定心專注；第二，觀，觀照的觀，也就是智慧。
止觀當雙運，督攝身口意。
止觀必須融為一體，才能生起智慧，才能督攝身、口、意。分開的時候也可以，有止無觀容易偏空，有觀無止容易狂慧。狂慧、偏空都不對，二者雙運才是對的。
不啟生滅心，不用凡情度。
所以，你要明白一切都是念頭，而念頭又是生生滅滅的，不會永恒。當諸多念頭破滅之後，你就用智慧觀照那無念的刹那。如果念頭不破滅，你也可以用智慧像太陽那樣照着它們，看看它們能保持多久。它們保持不了多久的。所以，你讓它來者自來，去者自去便可。随它，不要用凡心去分析。
東方智慧和西方智慧不太一樣。西方更多的是用邏輯、用思辨，直到海德格爾出現之前。海德格爾的智慧有相似於禅宗的一些東西，所以，他被稱為大哲學家。
古有默照禅，亦是止觀意。默照無正念，便已走錯路。
古代有一種默照禅，就是止觀的意思。一些禅宗大德認為默照禅是邪禅，這就有些偏激了。如果默照中死掉，就是邪禅。默照中活着，就是智慧禅、般若禅。死和活的區別在於般若智慧。默照的照中如果有活潑潑的般若智慧，默照禅就是正禅。默是沒有念頭，照是提起警覺。注意，這是一種非常好的修行方法。但是，當你翻開中國佛教史，會發現這一派被惠能那一派打壓得一塌糊塗，被稱為默照邪禅。後來禅宗出現狂慧，狂禅就出現了。禅宗的公案中有很多往往是鬥來鬥去，機鋒對決，其中有些東西是對的，也有些是狂慧。只要有正見，默照禅其實就不是邪禅，比如，在《金剛經》智慧觀照下的默照禅，就不是邪禅。沒有般若正見觀照時，默照禅才是邪禅，但默照仍然是一種修止的好方法，只要在裏面加入智慧，它就會變成正禅。
我看默照禅的時候，發現很多禅宗大德對它的批評太過份了，把很多非常好的東西都否定了。甚至像「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這種修法很好，在歷史上卻被當成了否定面，默照禅也是這樣。所以，禅宗雖然出現了很多非常偉大的人，但他們總是被一些『佛棍子』打來打去。正確的東西往往得不到市場，假的東西卻很容易流行。為甚麼？第一，因為假的東西迎合大眾；第二，因為假的東西容易得到，很便宜；第三，因為假的行銷不擇手段。所以，假就驅逐了真，估領了一些本該屬於真理的市場。
現在，我們一定要學習基督教那樣的傳播，要有現代行銷理念，要將真正的佛家精神傳播出去。我的一些朋友就經歷過現代行銷理念的訓練，做得非常好，雖然他們的東西屬於『術』，但贏得了巨大的成功。這是有原因的，我們不要拒絕它。傳統佛教正好拒絕了新時代的術，強調随緣，才把一個巨大的市場讓給了一些不隨緣而積極進取的人。其實，佛家的隨緣，是對結果的隨緣，而不是行為上的消極被動，行為必須勇猛精進，否則佛教的前途很值得擔憂。你不要以為學佛信佛的人很多，佛教就一定有希望，不是這樣的。中國那麼大，信佛的人有多少？信佛的人裏真信佛的有多少？真信佛的人裏有正見的有多少？有正見的人裏真修行的有多少？真修行的人裏會修行的有多少？會修行的人裏修明白的有多少？我告訴你，沒有多少。這意味着甚麼？意味着這茬子修明白的人死掉之後，修行的人就會越來越少。基督教文化太属害了，當然，這也很好。但是，如果佛教中非常優秀的、超越層面的文化因此而消失就是非常可惜的。
默照提正念，便是真修行。不用意識參，只用慧光照。
或是起疑情，或是得明體。
前面說過，有正念，默照就是正禪，就是真修行；沒有正念默照就走錯路了。正念是甚麼？正念就是《金剛經》的智慧，也就是佛家文化中超越層面的那部份內容，它不是意識。就是說，默照禅不是用意識來參禅，而是用智慧來觀照。現在很多人就走錯了，他們在參禅時，總是用語言去猜禅境，實際上真正的禅境是遠離語言，遠離詞義的，所以，很多人認為自己讀懂了禅詩，其實並沒有真正地讀懂。讀懂需要感受到一種活潑潑的東西，那個東西，就在觀照智慧當中。你只有懂得《金剛經》裏的智慧，用智慧去觀照才能讀懂禅詩真正的禅境。我教人進行創意寫作時，先要叫他明白真心，然後再能生起妙用，流出文字，就是為了培養一種活潑潑的智慧。
過去的人參禅很有意思，他們為了修止想了很多方法，有棒喝，有祈請，有唸佛是誰，等等。比如馬祖道一大師，他就很了不و起，他教給嫂子一個聽雞蛋的方法，讓他的嫂子在沒有宗教名相的修行中開悟了。他的目的，就是免去意識，不要思辦。聽我講課也是這樣，你不要注意語言，要感受我的智慧，慢慢地體會它、觀照它，在一種無執的警覺之中，感受我那顆有溫度的心，這就是照。
靜土十六觀，本是大密法。但因近視故，遂成絕響耳。
在靜土宗裏面，靜土十六觀是非常了不起的，後來有個法師說靜土十六觀是邪觀，還說誰敢觀誰就是邪教、邪禅，於是就沒有人敢觀了。中國佛家文化實在是多災多難，時不時就會出現一些有影響力的混混，有影響力的庸人，有影響力的瘋子，喧囂着把些優秀的東西給殺掉。靜土十六觀就是被這群人殺掉的。為甚麼他們要殺掉靜土十六觀？因為覺得麻煩，讓他在腦門上觀個點點，他觀不出來，覺得觀着這麼複雑，很麻煩，索性就否定它，把它說成邪的。這就是愚痴。這種愚痴的人很多。自己做不好，不說自己不好，不反思自己，卻把錯誤推到經典身上，這是不對的。中國文化發展到今天，算得上很輝煌了，但唐朝那麼多宗派，一直傳承到今天的有幾支？時下，許多人連一句佛號都弄不清楚，連執著都破不了。所以，我們不要認為某些影響很大的所謂大師、法師、大德就是對的。他們可能是罪人，當然，有些大德也很好，我們不能一概而論。那麼如何判斷一個人是罪人還是大德呢？看他的胸懷，看他的眼光。如果他不知道文化中最優秀的是甚麼，甚至否定文化中非常優秀的那些內容，不懂裝懂，一知半解，為了一瓢水而拒絕整個大海，那麼他就不是大德，而是罪人。真正的大德，要有釋迦牟尼那樣的胸懷，一切善法皆是佛法。無論他有多大的名氣、多高的地位，只要他抱着自己的杯子，否定整個大海，他就是罪人。對於這些人，我們要毫不猶豫地批評他，否則，佛家就叫一些近視眼、庸碌者給毁掉了。偌大的三藏十二部經典，被一些平庸的人一篇一篇扔着喂了狗，只剩下一點點東西。甚麼東西？執著。而這，正是佛家拒絶的東西。
所以，我們再也不能讓一些近視眼把我們的文化給糟踢了，哪怕他打着弘揚民族文化的旗號，也不行。我們必須包容地、與時俱進地看待所有的傳統文化。
佛家的美好，就在於它幫助追求心靈自由的人實現自由，哪怕是佛家的戒律，其用意也是叫人能安全地、正確地走路，直到有一天他在證得智慧的前提下得到自由。佛教是叫人升華、叫人破執的宗教。
明了其理後，必須多實修，若是不實修，即是狂慧者。
觀照有二義，照住和照見，照住即是止，照見方為觀。
明了這個真理之後必須實修。若是不實修，就是狂慧。
觀照有兩種含義：第一種，照住；第二種，照見。照住就是用智慧拒絕所有的誘惑，讓心安住。如何拒絕？明白諸境都是幻化的，就是說，你心裏的情緒和你看到的場景都是幻化的。如果你的心受到了吸引，但這種吸引很快就會過去，只要你不跟着它走，它對你的牽引力就會慢慢減弱，同時，你還要明確自己要的是甚麼堅定自己的目的和夢想，讓嚮往的力量幫助你，在諸多的現象如龍捲風一般撲面而來時，你能像大樹那樣，用根系——也就是你的嚮往一牢牢地抓住土地，穩住自己的身驅，枝葉可以搖動，可以灑落滿地的葉子，可以從枝繁葉茂的大樹變成禿木，但大風很快就會過去，在陽光和雨水的滋養下，你又會長出新的葉子，因為你的生命之根、嚮往之根，還深深地扎在你深愛的那塊厚土裏。明白大風很快就會過去，不害怕，心不動，就是安住。
「云何應住？」照住。「云何降伏其心？」照見。照見就是用智慧觀照生活、觀照世界，心不被污染，不被暫時的現象所欺騙。「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蕴皆空」，「照見五蕴皆空」就是降伏煩惱。色受想行識都是瞬息萬變的，不會恒常，所以你不用擔心眼下的痛苦，不用擔心眼前的現狀，不用執著當下的想法，不用牽掛過去的行為，一切都不要執著，因為一切都在變化最重要的，是你從那諸多的變化之中，洞悉真相，得到營養，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這就是照見的智慧，在大圓鏡智的同時妙觀察，具有成所作智，同時擁有法界體性智和平等性智，因此不生分別執著，不將牽掛放心頭，不生糾結煩惱。這時，俗世才能變成滋養蓮花的於泥，你才能從紅塵的池塘中出於泥而不染，開出你清靜的心靈之花。能照見，就知道《世界是心的倒影》；能照住，就能《讓心屬於你自己》；兼具照見和照住，就做到了《世界是調心的道具》。關於這三點，我在這三本小書裏說了很多，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它們能讓你首先看清世界，然後學會自主，進而與時俱進的。永遠不要像避世者那樣離開世界，遠離塵世的人，不會有利眾的大力，充其量只能做一朵開在幽谷裏的百合，散發着自己的芳香和美麗，但須與就滅亡了，不能讓更多的人分享你的盛開和美麗。所以，不要離開這個世界，不要離開眼前的生活，不要離開當下去談論智慧。
香巴文化注重當下，大手印注重當下。所以，在我對香巴文化的新定義中，第一點就是香巴生活。所謂香巴，是我對優秀傳統文化的一種詩意表達。香巴生活是一種健康、明白、詩意的生活方式。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正確的生活方式，就是最好的利眾。
只要有了觀照的智慧，無論生活，還是做事，都會變成修行。因為你可以用這種智慧觀照自己的行住坐臥，讓自己不被假象迷惑，不生分別心，不去貪婪任何東西，也就自然沒有了內外之分沒有了敵我對立。身心和諧、與外界和諧，就是正確的修行、正確的活法。在這種修行之中，這種活法之中，你就可以實現一個完善的自己，得到心靈的自主和解脫。
真正照住時，光明自然發，安住光明體，自然得大慧。
當你真正實現照住的時候，光明就會出現，佛家稱之為定能生慧。不過，在這一點上，密乘跟顯宗不太一樣，密乘強調傳承中的加持力，但禅宗則注重自力，不提倡他力。從密乘的角度看，這是在拒絕一個世界。
密乘認為，自力固然很重要，但他力也很重要。自力像騎自行車，他力有點像電動自行車。有了電，車子會更快，也能走得更遠。密乘的成就上師會發心助弟子成就，他們不但教導弟子，還會加持弟子，讓弟子明白自己的證境，讓弟子找到修行的方向，讓弟子盡快地實現破執。按老祖宗的說法，假如沒有傳承，就得不到上師和諸佛的加持，這時，你會像自己騎車爬一座很陡的山坡一樣，非常吃力。更可怕的是，有時候，你會迷路，會走錯路，會出現「英雄戰死錯路上」的悲劇。
我舉一個例子：單純提倡自力的人，就像沒有聯網的電腦和手機，雖然也很好，也能運作，但他只是一個個體，他得不到那個巨大的信息場的所有資源。而提倡他力的人如果找到已經破執的善知識，皈依他，向他學習，就會像電腦和手機聯通了網絡，可以調用信息場裏所有的資源、營養，這時，就可實現智慧入海，也就是證得智慧，實現破執。
有一位朋友也問，入空之後，他不想祈請，怎麼辦？不想祈請是不行的，不想祈請的話，你即使拜了師，也是一台沒有聯網的電腦，得不到傳承內的加持。因為，真正的密乘是找到有傳承的成就上師，跟他建立聯繁。而祈請便是跟他建立聯繁，得到他的加持最重要的一種方式。當代科學告訴我們，腦波也能傳遞能量。
有一位朋友還問了另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商権一下。他在佛教中發現了很多不好的現象，很失落。他想要改變自己對佛教的看法，就買了我的書。看了我的十部書之後，他認可了我，但是他並沒有因為我而認可佛教。他認為，我的成功是我個人的成功，像我那麼勤奮，那麼有智慧的人，做甚麼都能成功，不一定修佛。他還說，他雖然認可我的行為，但他覺得那只是我個人的行為，不能代表佛教，因為有很多以佛教行為做事的人都很糟糕，很多打着佛教旗號的人也非常糟糕。
他說的當然有道理，我代表不了佛家。佛家文化只是我的管養之一，我學過東西方哲學，系統研究並實踐過中國傳統文化。我有信仰，但我不是教徒。
佛家文化是中國優秀文化的重要組成部份。我繼承了佛家的智慧，也傳承了佛家的利眾精神，同時，我也汲取中國儒家的入世道家的升華，才實現了佛家追求的超越。要是沒有對佛家文化的長時間學習和實踐，就不會有今天的我。
不過，我們不能因為一些信佛者的不好行為，來否定佛家文化，就像我們不能因為電腦有病毒來否定電腦，不能因為網上有黃色信息而否定互聯網一樣。只要我們遠離病毒，安好防火墻，我們就能從互聯網上得到我們需要的智慧。我們不能因為一個美女臉上有螨蟲，就將她扔進焚屍爐。
我為甚麼談這個問題呢？因為真正的光明顯發，是跟一個既不離自性，又比人類更偉大的信息場相應。如果我們否定這個比人類更偉大的存在，所有宗教都沒有意義了。
所以，過份地強調外力不好，但過份地否定外力也不好，外力不離自性，但肯定有一種力量比人類更偉大，否則就沒有宗教了。當你修到一定的時候，實現了相應，你就會和法界中某種超自然的力量達成共振，得到光明。安住這個光明體，你就會得到智慧。在密乘中，跟這種光明相遇叫相應。相應之後，慢慢就可以達成子母光明會。
令眾生涅槃，用以遮止空。
「令眾生涅槃」就是度眾。菩薩度眾，讓眾生趨向涅槃，是為了避免見到空性智慧之後偏空。遮止空，就是擋住偏空這條路。所以，釋迦牟尼提倡度眾。
此為大悲慧，藉以而修福。
度眾也是在修大悲心，其目的就是修福。注意，智悲雙運中的「悲」以修福為主，但是你不能執著它。
實無滅度者，用以遮止有，此則為大智，明之即是慧。
為甚麼不能執著於修福、度眾？因為實無眾生得滅度者。明白這個道理，就能遮止你對眾生的執著，擋住你偏有的那條岔路。
不偏空，也不偏有，那麼怎麼走？走中道。中道就是解脫道。大手印就屬於中道。「實無眾生得減度者」就是大手印智慧，般若智慧，它是大智，是能讓人解脫的。修般若智慧，就叫修慧。不但修般若智慧，而且積極度眾，就是智悲雙運，可以成佛。單純地修慧不修福，就容易偏空，至多修成阿羅漢，修成之後，有可能還托着空鉢。為啥？因為他沒有福報。
所以，我們既要明白《金剛經》的智慧和大手印智慧，又要積極地做事度眾，這就是我為甚麼一再提倡行為的原因。沒有行為就沒有智慧，沒有慈悲，說上多好都是假的。
雪漠從早上五點——更多的時候是三點——到睡覺前的那段時間裏，都在爭分奪秒地利眾。即使吃飯的時候，也在教調一些學生，讓他們盡快地成長。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在修行，就是在利眾。你想，如果這樣一輩子修下去，怎麼能沒有福報？所以，度眾的時候，就是在修福。
理不離事相，理事得雙融。惑不見外相，見思即我相。
理上的明白和做事融為一體，毫無掛礙之後，就叫理事雙融這才是修行。「惑不見外相」，你不要被外部的假象所迷惑。「不見外相」的意思，不是看不見外相，而是不執著外相。就是說你甚麼都明白，心裏清清楚楚的，但你不執著。只要不執著，哪怕萬物萬相在你心中顯現，你的心也不會被世界牽了去。
有人說，座上修很寧靜，座下就雑念多。我說，座下雑念多的原因，是你不會修。要是會修的話，把所有行為和座上的境界融為一體，那麼生活就是修行，座下也是修行，而且座下才是真正的修行。因為，修行的目的，就是讓人在生活中能自主心靈，能用智慧觀照行為，如果修出的智慧不能觀照行為，只能讓自己在座上享受寧靜的話，修行就沒有多大的意義了。所以，要仔細地觀察每個當下，觀照每個行為，這自然就是修行。不要離開行為去修行，只要明白真心，安住於真心，行為本身就是修行。
此經放心中，時時觀照之，真正降伏時，觀照生妙用。
四相皆執著，源於分別心。
內觀走的就是這個路子，它注重行為本身，在行為的同時體察身體的覺受。但內觀也得有般若智慧，否則仍會出偏。任何教法都不能離開般若智慧，用般若智慧和你當下見到的智慧觀照生活，觀照你的行住坐臥，觀照你的一切，觀照你眼前的世界，用它來調心，真正生起妙用的時候，你永遠都在觀照，永遠都不執著於觀照，所以「四相皆執著，源於分別心」。
四相是甚麼？就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執著這四種假象，就會生起執著。所有的執著都源於分別心。
我相執自己，多因六識心。計內多執我，相續不斷中。
我執就是執著於自己，執著於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也就是執著你看到的、聽到的、觸摸到的、想到的、嘗到的、聞到的，十八界中的六識讓人生起執著，生起分別，生起喜惡之心。如果你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六根六識，那麼你甚麼執著都沒有了，你的心就和外界融為一體了，你的心裏自然不會有內外之分，不會覺得在你之外還有一個世界，但人是有六根六識的哪怕你是一個盲人，你還有觸覺，你還有聽覺，你還有思想等等那麼你如果看不破它們的虚幻，就仍然會生起執著。因為你把假象，也就是短暫的現象，當成了實體，當成了永恒不變的存在，覺得現在這樣永遠都會這樣，你就會生起執著，產生貪戀、厭惡或恐懼等各種煩惱。反之，當你明白，你只是一堆念頭和骨肉等各種元素的結合體，並不是你所認為的那個恒常的自己時，你還有甚麼放不下的？就算你放不下，你也會改變，你也會變老，也會變醜，也會變胖或變瘦，你的想法也會随着經歷和見聞而改變，你的個性可能也會變化。所以，不管放得下還是放不下，變化都是存在的。人的意志改變不了真理。
雪漠也是這樣，是一堆骨頭、一堆肉、一些毛髪、幾件衣服，還有「雪漠」這個名字構成的，人們將這個結合體叫「雪漠」。但是我明白，這個結合體是一定會消散的，無論人們怎麼說「請您長久住世」，它也還是會消散的，所以我不執著它，我只想在它消散之前，多做一些別人做不了的事，多說一些別人說不了的話。所以，當很多志願者發心利眾，想要跟我一起做事時，我就讓他們做他們能做的事，把我的一部份生命節省下來，多做一些他們做不了的事。
正是因為我明白這一點，所以有人想跟我搞文化產業時，我總是保持警覺，只要發現有發達的可能性，我就會後退一步。因為我這輩子，不是來掙錢的，而是來做事的。需要錢時，就掙一點，但不能光是去掙錢，因為掙錢會耗去我們的生命，所以一旦出現了耗費生命的可能時，我就後退一步，不去玩那個遊戲。我明白，此時的一切，都不能執著。這一點，陳亦新的母親很有智慧，每當我發現商機雄心大發時，她就說，趕緊做你的正事吧！她說得有道理，我是一級作家，有工資，有稿費，一家人的生存沒有問題。在這個基礎上，我就想把生命用來做事，奉獻自己的所有在我的家鄉，有很多欠我錢的人，我也不去要。比如當時編《大漠祭》電視劇的稿費，說好二十萬的，結果他們沒有給我，雖然一打官司就可以要上，但是我沒有要。為啥不要？因為我的錢夠吃了，就隨他去吧，我這輩子不是打官司來的。很多事情我都是這樣，所以老是吃虧。但那些估便宜的人一天天老去，也沒見發達而吃虧的我卻一天天成長着。雖然我也老去了，但越老越『值錢』了，随便寫個字，也有人要，所以吃虧是福，不要計較一些東西。
當然，想要不再計較，需要實現無我，因為你一旦有了我執就會產生貪愛之心，有貪欲，就有計較，因為有分別心。只有你實現了無我時，才不會在乎很多東西。因為你明白你是很快就會消失的，不管得到了多少，不管自己怎麼樣，肉身子一消失，很多東西也就消失了，留不住的，既然留不住，還有甚麼放不下的，對不對？當然，雖然很多東西留不住，但有些東西仍然能留住，就是你對社會的貢獻所創造的價值、所承載的精神。我常說，就算我甚麼都沒有了，連衣服都沒有了，只要能找到一塊布，把屁股遮住，然後隨便撥出去一個電話，就立刻會有人來幫我，我很快又會起來，絕不會沒有飯吃。為甚麼？因為，我有讓人心甘情願幫我的行為。當你也有了這種心態時，你就不會再去執著很多東西了，因為你明白，很多東西其實不重要。生命本身是最值得珍惜的。能快樂地活着，能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就是最好的生活。
我相多貪愛，為己私計度。人相執他人，為六道外境。
於此諸境中，而生計著心。常分別此彼，以其從外立。
眾相執群體，諸緣合五蕴，以其眾緣和，而名為眾生。
壽相執時間，執命根不斷。
上面說過，計較是因為我執。為甚麼執著我就會計較呢？因為一有我執，就有分別之念，就把自己和世界、和別人分開了，覺得有些東西是「我的」，不願別人奪走「我」的東西，不願別人擁有「我」沒有的東西。總之，心裏有「我」，就會計較『我』的得失煩惱也會隨之生起，與外界出現對立。要麼跟某個人對立，要麼跟某個群體對立。這時，就有了「我」和社會的區別。相反，當你破除了我執，明白世界上沒有恒常的『我』，「我」只是一個美麗的假象時，你就會沒有了很多煩惱。因為，最可怕的就是我執，有了我執，才有了是非，有了爭執，有了紛爭，世上所有的矛盾和衝突都是我執的狭隘造成的。沒有我執，就沒有紛爭，就沒有對立，就自然沒有衝突，沒有是非，沒有世界的不和諧。所以，我執是和平的障礙。一有我執，就有比較，就有外境。外境是人時，就是人相；外境是群體時，就是眾生相。其共同點在於，他們都被「我」認為是除了自己之外的、跟自己不一樣的存在。比如，「你我」的「你」是人相，「我和他們」的「他們」則是眾生相。永遠都是先有「我」，然後有了「你」，有了「他」，有了『你們』和『他們』，有了個體和群體，有了人和社會。所以，一切隔閡的本質，都是我執。有了我執，還會產生壽者相，也就是執著於生存時間的長短與時間產生對立，在乎『我』存在的時間。阿羅漢不管人、眾生壽者這許許多多的概念，只把「我」消滅掉，也就是破除我執。這是對的。一旦破除了我執，對境就不會生起分別心，自然也就沒有了一切的對立和計較，一切紛爭就自然止息了。
壽命是人很在乎的東西。很多人放不下生死的原因，也在於我執，執著於「我」，恐懼「我」消失後的那個未知。修行在很多時候，就是為了放下生存帶來的諸多恐懼，包括對未知的恐懼，也包括對死亡的恐懼。讀過我的『雪漠心學大系』《歸心》，你會覺得人活一輩子，就是在演練如何面對死亡，因為你在活着時有無數次訓練自己的機會，可以讓心靈達到自主，讓心靈屬於自己，擺脫外境對心靈的控制，你一旦死了，就要直接面對升華和堕落兩條路。這時，你才會明白，不管你活着的時候能依靠甚麼，在死亡的時候，你都只能依靠你自己，依靠你心靈的明白和信仰，依靠明白和信仰帶給你的心靈力量。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因為一切都會被留在物質世界裏，而你的靈魂，卻會進入另一個時空——或許還會再一次進入你曾經活過的那個人類世界，但你已經是另一個身份了，你也許會被你的母親帶上，去拜祭你自己，你還有可能成為你兒子的女兒。一切都說不清。佛家文化說，眾生是父母，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你身邊的某個存在，哪怕是小貓小狗，或是某個跟你擦肩而過的人、你的同事或朋友，是不是曾經跟你做過母子、父子或母女、父女。因緣把你們牽引到一起，總有它的理由。很多東西是我們不一定讀懂了的，它屬於那個現在還顯得非常神秘的世界。
不過，香巴學派的教法中，有一種法門叫無死瑜伽，當你修到最後，就會進入無死瑜伽的境界，這時，你會以某種形式實現不生不滅，關於這一點，在這裏我就不再聲述了，以後有緣的話，你或許能知道。
六祖曾開言，亦說此四相：我相生輕慢，心有能所時；
人相自恃戒，而輕破戒者；眾生向天道，而厭三途苦。
壽者愛長年，勤修諸福業。
六祖也解釋過四相。他說，我相就是生了輕慢之心，心產生了能所對立。六祖很高明，是真正的大師，他從來不按佛家詞典來解釋，永遠按照自己的理解來解釋，後來，佛家詞典就引用了他的解釋。現在，我也學習六祖，永遠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實證來解釋，不去管官方怎麼說。
當然，六祖的原話不是「我相生輕慢，心有能所時」，這是我給他校對潤色後的說法，但他的大概意思就是這樣。他說，心有「能」（也就是有自己的本體）『所』（也就是對境）就會執著於我相和人相，『能』對應我相，『所』對應人相。六祖很有意思，他說「眾生向天道，而厭三途苦」，就是說，眾生嚮往天道，嚮往成仙希望能遠離三惡道，也就是地獄道、畜生道、惡鬼道。所以，我們修完法回向時，總會說：『願以此功德，速證大手印。並將三途苦度到金剛地。」就是說，我們希望自己能盡早證得大手印成就，有救度三惡道眾生的能力。當然，六祖也有偏見，他覺得眾生都是嚮往天道的，事實上不一定，但我們可以理解。「壽者愛長年，勤修諸福業。」執著於壽者相的人喜歡長壽，所以喜歡修福積德。
在我看過的《金剛經》解讀中，六祖的講解是最好的。他畢竟是實證過的，很多有名的高僧都不能和他比，因為修證達不到他的程度。
中國古代有很多非常了不起的大德，六祖便是其中之一，還有馬祖道一、傳大士等。傳大士是最早的禅修者，他的境界不在六祖之下，他也寫過關於《金剛經》的偈子，但沒有我那麼多。不過我寫得多，是因為我站在他的肩膀上，所以能看得更高一點。
有無皆當遣，語默雙忘時。無取捨愛憎，是名為中道。
「有無皆當遣，語默雙忘時。」在般若智慧中有和無、相和空都是破除的對象。『語默雙忘時』，就是所有的念頭、所有的雑念都消失之後，心裏一片光明朗然，那時是非有非空的，是一種超越語言境界，進去自然知道，進不去我說你也不知道。佛說，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錯。就是因為它是遠離言註的。有一次我去北京有個很有名的學者問我，甚麼是真心，我就告訴他，你知道時，我說你就知道；你不知道時，我說你也不知道。就是這樣。真心跟學識沒有關係，跟身份沒有關係，跟名氣也沒有關係，只跟心的清靜有關係。當你破除了所有執著，忘掉自己的時候，你自然就會進入一種境界。比如，我每次講課的時候，都有很多人聽進去了，這讓我很高興。聽進去的意思，就是和我心心相印了，真的感受到我的真心了。這說明他在聽的時候，把整個世界都忘掉了，把自我的成見也忘掉了，全心全意地聽我講課。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用成見聽我講課的話，你就沒辦法進入我的境界。因為，你的心中有「我」。有「我」，就遠離真心；無「我」，才能契入真心。
「無取捨愛憎，是名為中道。」有無都不要，空有都不要，著相與不著相都不要，非著非不著即是中道。我所說的『不要』，就是不執著的意思。你心裏不要放任何的概念，把概念掃掉，因為，概念不是本有的，是人造的，只要是人造的，就遠離本自天然的那個東西。修行就是把一切附加的東西都掃掉，讓你還原一顆乾靜到極致的心，讓你的心裏再也沒有一點負累，沒有一點繩索，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束縛你自由自在的心。自由自在，就是高貴。所以中道就是高貴，我在《雪漠大手印實修偈頌》中說，「中道通聖城」，就是這個原因。
中道不是儒家的中庸，千萬不要把儒家的東西和佛家相提並論，它們不是一個體系的，不是同一個東西，差別非常大。儒家最好的代表是孔夫子，他帶着一群弟子做甚麼呢？到處遊走，想當官，想用自己的理念來治理國家。這當然也很了不起，我們不能說他不好，但他跟釋迦牟尼有境界上的差距，因為釋迦牟尼有國王都不當，寧願當一個苦行僧，寧願沒有任何回報地度眾。明白了沒有？當年孔夫子講法的時候，有個叫少正卯的人也在講，而且講得很好，結果孔夫子的弟子『三盈三虚』，甚麼意思呢？就是說，少正卯一招生講課，就去了很多人，連孔夫子的很多學生都過去了過一段時間，孔夫子想辦法把學生又招回去，但少正印一講課，孔夫子的好多學生就又過去了。這樣連續三次，就把孔夫子給氣壞了。他當司寇——相當於最高人民法院院長——之後，就把少正卯抓來殺掉了。孔夫子的理由是，少正卯有很多缺點，是個小人，會惑亂世界，實際上不是這樣的。雖然很多人都相信孔夫子的話，儒家中有很多人都認為少正卯該殺，但事實上，無論怎麼樣，少正卯都不該死。任何時候，我們都要包容跟我們不一樣的人。注意，釋迦牟尼的大部份弟子都跟着提婆達多走掉了，但釋迦牟尼仍然在《法華經》中授記提婆達多成佛，這才是真正的胸懷。所以，千萬不要拿佛家和儒家比較，差得太遠了，不是一個層次的。前者是出世間法的，後者是世間法的；前者放下世俗的一切，後者追求名利、追求結果。同樣道理，我們也不能把王陽明和禅宗六祖這樣的大德相比，他們差得太遠太遠了。
心如虚空時，當不著一相。自然無一事，做而無所做。
心如虚空，不著一相，自然心裏沒有任何牽掛，自己做而不執著於做。對不對？對的。在明空無執的境界中，可以做無數的事，可以非常精進地做事，但心裏了無牽掛。所以，釋迦牟尼從證道之後，到涅槃之前，都一直在做事。他就像我一樣，眼睛一睜，就想着爭分奪秒地利眾、教調弟子、以身作則。甚至在臨死之前的那一刻，他還度化了一個老婆羅門。
很多時候，他是專門去找弟子的。他在菩提樹下的金剛座那兒證道之後，就立刻到鹿野苑去找弟子。2014年，我們去印度朝聖，坐車坐了很長時間，十多天裏累得要命，但釋迦牟尼比我們更辛苦，因為，兩千多年前還沒有公車，他是步行的。釋迦牟尼為了度化弟子，走了很多地方。他正是精進做事，但不執著結果。在提婆達多的煽動下，釋迦牟尼的絕大部份弟子都跑掉了，但他仍然非常安詳地托着鉢，沿着靈鷲山上來下去，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多少弟子。這對別人來說可能很重要，但是對釋迦牟尼來說不重要。不過，他仍然讓大弟子舍利弗去救度那些被提婆達多帶走的弟子。因為他希望弟子能夠走上正路。有六群惡比丘專門跟佛陀作對，但釋迦牟尼一直約束着自己的僧團，讓大家不要理睬他們，默默地遠離他們。其實，要是釋迦牟尼收拾這些惡比丘，是很容易的，因為當時有許多國王都在護持釋迦牟尼，按當代人的做法，只要釋迦牟尼使個眼色，國王就會把這六群混混作為邪教給收拾掉。
大概一千多年後，還有人信仰提婆達多。不過，在我眼中，提婆達多或許不算惡比丘。因為，他只是見地跟佛陀不一樣。根據我的經驗，了義地看來，雙方都很好。因為，提婆達多只是提出了五條非常嚴酷的苦行，如終生日中一食、終生住在樹下、終生着掃糞衣、終生住在墳堆之間、永遠不住精舍。這不符合釋迦牟尼提倡的中道，但很多人認可提婆達多，覺得這種苦行更重要。所以，了義地看來，提婆達多只是襯托了佛陀的偉大。未來，我們也有可能碰到一些跟我們觀點不一樣的人，我們也要像釋迦牟尼那樣，要寬容地對待他們。 （0072522205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