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文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白話文解析
這段話很簡單。佛問:「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須菩提,你覺得身體的形象就是如來嗎?是不是見到了我的這個肉身子,就是見到了如來?須菩提說,世尊,我覺得不是這樣,我們不能將肉身的形象等同於如來。為甚麼呢?因為,如來所說的身相並不是身相。
然後佛陀回答須菩提說,是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所有外相都是虚妄的幻覺,轉瞬就會改變。如果你明白這個道理,見到任何現象,都不會將它視為實有,明白它虚幻的本質,那麼你也就見到了如來。經文的原意非常簡單。
叮嚀復叮嚀,一夢是一夢。不見晴陽下,水氣正朦朧。
禅心詩意
老頭兒唬白了臉,
他明白,
有時候的秘密,
其實是一種財富。
尤其在那個城裹,
有很多傳教者,
他們的聲音同樣很大,
他們還在敲鑼打鼓,
還塗抹着無數的胭脂,
他們有更属害的迷魂術,
迷了一代又一代的城裹人。
他們當然不想聽那個『破』,
他們怕那詞兒力量太大,
只一下,
就會敲碎花岗岩腦袋。
他們一聲聲地吼:
不信!不信!
佛明明知道,
一個小小的酒杯,
盛不了大海之水。
你一生睁着那智慧的眼,
望着五百年後的虚空。
你其實還可以再望千年,
更望千年,
那兩千五百年的虚空裏,
總有你期待的種子。
你知道那種子的來處,
在亙古的大荒裏,
你其實等了太久,
那種子早就發芽了,
它正在破土。
你老是說那福德二字,
你其實知道,
那個字,
也正是你要破的。
你明明知道眾生的病根,
他們總有很多話題,
雖然諸多諸多的話題令人眼花繚亂,
但背後的影子,
都是你想說的福德二字。
你總想造一艘很大的船,
裝了你,裝了我,
裝了那些女人和漢子,
你知道對面有太美的景致,
但你怕,
那船,
有着太重的份量。
你更怕你的廣長舌化為繩索,
捆住那些伸長脖子的人,
那些學舌的鸚鵡,
總是聒噪個不停,
他們撿起一星星的唾沫,
晃呀晃呀,
想晃出大海的景致。
你於是舉了一把劍,
你想斬斷那一團團麻,
還有一團團的執著,
還有一團團的希冀,
還有紅塵無盡的雲煙,
還有波浪間翻飛的詞語。
你總想斬去那無量的多餘,
露出那「無為」二字。
因為你明明知道,
無為中其實有大為。
一個叫李耳的老頭,
年歲比你大一些,
他也在喊這口號,
無為是一個秘密,
無為是一片寧靜的大海,
照出的,
是大千世界的紋路。
你想說那無為是一面鏡子,
你看到了佛,
看到了眾生,
看到了那場叫輪迥的戲,
你一次次清洗那鏡面,
它不再有點滴的織塵。
你只怕那鏡子份量太重,
壓碎鏡裏人的脊梁,
於是你一次次大叫,
還用着其他言不由衷的比喻。
更有諸多無雲的晴空,
那睛空打碎的正是那一面鏡子。
雪漠深解
虚空非虚無,包羅萬象矣。空是流動有,此乃第一義。
四維上下者,亦是為假名。假名當無住,一切法同體。
十方成一念,法界同一本。心佛與眾生,三者無差別。
雖有十方相,不礙一虚空。雖有一虚空,不礙十方相。
當知十法界,因果正森森。空有當同時,存泯亦自在。
十方不離心,一心達十方。捨不住空有,即是離相心。
這也是一首長詩。
「虚空非虚無,包羅萬象矣。」我一直在強調虚空和虚無之間的區別,為甚麼?因為這很重要。這是一個方向性的問題,這個方向一旦錯了,修行就錯了,你就會覺得甚麼都沒有意義。那麼人生就會陷入一種非常糟糕的局面。這個局面就是我多次強調的斷滅。一定要注意,虚空不是斷滅,斷滅空是虚無,持這種觀點的人,我們稱之為虚無主義者。
中國作家協會舉辦《西夏咒》研討會時,有一個批評家就批評佛家,說佛家是在提倡虚無主義。我說,佛家不是提倡處無主義,你覺得佛家虚無,是因為你不懂佛家。如果你明白甚麼是真正的佛家,你就不會把佛家的空當成虚無,因為佛家認為的空是流動的有,是無窮的有的集合,裏面包羅萬象,瞬息萬變,因為沒有恒常的本體,才叫『空』。
「空是流動有,此乃第一義。」明確空是流動的有,就是第一義。雖然有,但不斷在變化,每時每刻都不一樣,所以稱為空。
我舉個例子,雪漠生下滿月時是個婴兒,很小,不會說話,走不動路,但他在一天天長大,他每天都在變化。一年之後,他就長大了很多;兩年之後,他已經可以走得很快了。我的小孫女清如就是這樣。我的微信上還有她婴兒時期的相片,但現在的她,已經可以跑得飛快,可以騎小單車了。每個人都是這樣,最初是小小的孩子,一天天長大,長成能自立的大人之後,再一天天老去,永遠都在變化。在這個變化的過程中,有沒有雪漠?有,大家都知道我一歲做甚麼,兩歲做甚麼,三十歲做甚麼,五十歲做甚麼,至今寫了哪幾本書,今天又在幹甚麼,這就是「有」。空和有就是這樣。
「四維上下者,亦是為假名。」我們看自己居住的房子覺得很大,自己住的那棟樓更大,社區還要再大一些,整個廣東、整個中國就更不用說了。但是你知道嗎,我看過一張宇宙星雲圖,上面就連中國都看不到,整個亞洲也只是小小的一個點,因為地球在那照片裏顯得很小,照片上有無數的星球,有無數的星體在墨藍色的虚空中閃爍着,非常美。那種美,會讓你覺得自己很渺小。因為,相對於地球,中國很小;相對於太陽系,地球很小;相對於銀河系太陽系很小;相對於整個宇宙,銀河系也微不足道。宇宙是無邊無際的,哪個是上?哪個是下?哪個是東?哪個是南?哪個是西?哪個是北?東南西北都是假名,也就是暫時給起的名字,都是相對的。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是相對的。
「假名當無住,一切法同體。」對這些假名,不用太執著。好的,壞的,所有概念都是假名,都不要執著。一切法都源於同一個本體。本體的智慧,我們稱之為空性,用四個字描述它,就是緣起性空。現象上是緣起,你看得見,但它是變化的,歸於空性。這就是宇宙的真相。宇宙就是無數現象的集合,所有現象每分每秒都在變化着,一切法最終都會變化。
「十方成一念,法界同一本。」《華嚴經》中有一句話,叫「一念三千」。這是甚麼意思呢?就是說,你一念之間,就能容納三千大千世界。三千的意思,就是無數的變化。念頭時時在變化,每一念間,都可容納無量無數的虚空法界。這跟『芥子納須彌』的意思很章是接近。一個小小的芥子,就可以容納整個須彌山。
「心佛與眾生,三者無差別。」自己的心、佛和眾生,都在大幻化的遊戲裏演着不同的角色,本體都在變化,都歸於空性。現象上看起來不一樣,我是佛,你是眾生,我是阿修羅,你是人類,我們的性格長相都不一樣,追求和障礙也都不一樣,但是從終極意義上看,我們並沒有甚麼差別。因為,我們都在演一出成住壞空的戲,不管過程如何,都逃不開「變化」二字。現代科學一直在驗證這一點,有些物理學家通過大量的實驗得出如下結論:世界上沒有我们所認為的物質,只有光或弦之類的東西。轉換為佛教語言,就是所有顯現都是幻化的。
「雖有十方相,不礙一虚空。」十方是甚麼?就是東西南北上下,再加上東北、東南、西北、西南。十方虚空,就是無論哪個方向,都是同一個虚空,一切都歸於虚空。虚空攬括十方,十方不離虚空。
「雖有一處空,不礙十方相。」雖然有虚空,但是不礙十方相。所以,我們知道朝東走、朝南走、朝西走,還是朝北走。人類需要假名時,就會給它安一個假名,假名的意義在於溝通。就是說,假名是約定俗成的概念,有了假名,人們就有了交流的途徑,所有的語言、文字、動作、符號等等,都是這樣。「給我倒一杯水。」杯子和水都是假名,是人安在某個特定外相上的概念。比如,這是杯子,杯子可以裝水;那是水,分為白開水、汽水、礦泉水、蒸留水等等,作用是解渴,或是幫助服藥。人類建構了龐大的假名體系,而且這個體系隨着人類生活的進步,也在不斷地變化着,有些假名在消失,有些假名在出現,生生息息,此起彼伏。所以,無論哪個領域,都在演輝着《金剛經》中所說的道理。
『當知十法界,因果正森森。』十法界分為哪十法界呢?眾生分為地獄道、畜生道、餓鬼道、人道、阿修羅道、天道;聖賢界分為阿羅漢、辟支佛、菩薩、佛。眾生六道和四種聖賢統稱為十法界。
十法界看起來充滿了變化,但它其實是相續的因果鏈所構成的,一歲不斷變化到三歲,三歲不斷變化到五歲……人一直在變化,因緣一直都在流動,一切都永遠在變化,構成那一個又一個變化的,便是一個又一個連在一起的因果鏈。
比如,我每天早上三點起床,一直工作到晚上十點,除了講課之外,其他時間幾乎都在修行、寫作。有了這個因,就出現了一本本書;沒有這個因,就沒有這個果。一個行為導致一個結果,所謂的結果又是另一個因果鏈的因。又比如,你老是抽煙,肺就不會太好;你老是酬酒,肝就不會太好;你貪污受賄,就是個腐敗份子。你的每一個行為都導致了不同的因果,這就是因果鏈。流動的變化之中,始終有一種因果律存在。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因果律就是這樣,它不是迷信。相信因果非常重要。
「空有當同時,存泯亦自在。」真正的聖者明白空有之間的關係,承認顯現有、場面有、行為有,但他也明白一切都是空的、變化的,一切都會過去。所以聖者不執著。他看到很多社會現象時也能看出其中折射的很多問題,但他不去執著,不生熱惱,因為他明白,無論甚麼現象都是顯現,都會變化。他不執著結果,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隨它去,成也這樣,敗也這樣。經商時也是這樣,盈利也好,虧損也好,他都不在乎,都能淡然處之。盈利不會沾沾自喜,因為他知道賺來的不是自己的,很快就會轉移到別人那兒去。我送給心印法師很多東西,心印法師圓寂後又把那些東西留給了我,所以,那些東西帶給她的,其實只是一份關愛,還有一份好心情。很多東西都是這樣。有些人覺得買房子很好,裝修很好,花了很多生命去買房子,去裝修,但最大的價值其實不是裝修本身,也不是房子本身,而是那一切帶給他的心情。因為,物質也罷,財富也罷,現在看起來屬於你,但很快就會變成別人的。有些人花了大量心血裝修了房子,結果離婚了,夫妻兩人為了爭奪房子開得一塌糊塗,沒能好聚好散;有些人多買了幾套房子,誰知道他一離世,兒女就為房子開得不可開交,遺囑都解決不了問題……這樣的事太多了。很多時候,我們以為自己在創造美滿生活,但事實上不一定。除非你的房子還用來做其他事情,比如有些人買了房子做公益圖書室,有些人買了房子照顧孤寡老人,有些人買了房子照顧弱智人士,有些人買了房子照顧流浪貓狗,我買房子辦禅壇、開講座、傳播文化、編輯圖書、培養人才……這時,房子就有了一種高於房子本身的價值,也就是一種文化和精神的載體。這也是因果關係。但不管怎樣,聖者的快樂仍然不會建立在房子上面,也不會建立在布施的行為上面,聖者只要活在當下,安住於覺性中,就是最快樂的,其他的他都已經不執著了。
龍樹菩薩就是這樣。佛教中流傳着一個龍樹菩薩和小偷的故事。龍樹菩薩有一個非常好的鉢,是鑽石等實石讓成的,有個小偷喜歡這個鉢,龍樹菩薩就把鉢給了他,說自己反正遲早會丢掉這個鉢的,不如給他,讓他有一份好心情。小偷很敬仰他,就想知道他為啥能放下這麼好的鉢,龍樹菩薩就教他認知空性,然後告訴他每次偷東西的時候,都要安住於空性。小偷答應了,結果他就把偷東西的習慣給戒了。為啥?因為,他每次一安住空性,就甚麼都不執著了,覺得世上萬物都比不上心的覺悟。後來,他就成了龍樹菩薩的弟子。
所以,只要能證得空性,很多東西你自然就不執著了,但是你仍然會積極地做,因為你沒有否定現象的意義。你知道緣起很重要,也知道所有緣起的本質都是變化的,它來了就來了,走了就走了,你已經不在乎了。很多人在乎,執著於外相,就是因為不明白真理,不知道聚的終究會散,來的終究會走,有的終究會沒有,得到的終究會失去,你留不住的,只能随它去。
前段時間,有個讀者來看我,我跟他聊天時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我對很多人都說過,那就是「來者歡迎,去者祝福」。他聽了很不開心,覺得我怎麼能這樣說話,其實他不知道,世界本身就是這樣的。如果有信仰,那麼你來了就能改變生命的本質;如果沒有信仰,無論來還是走,你都不會有大的改變,因為你的心性不會變。心性不變,你變着變着,又會走回老路上去。因為,你的思維模式沒有改變,你的喜好沒有改變,你在乎的東西沒有改變,那麼你生命的本質就不會變。除了生命本質的升華之外,一切都在幻化,對你的人生沒有甚麼意義。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我的態度也變了。過去有很多學生來我這裏學習,我覺得很歡喜,因為我喜歡做老師,喜歡培養人才,喜歡幫助別人成功。但是,後來我發現,如果沒有信仰,你很難改變一個人,所以走了也很好,來了也很好。因為我明白,這個過程中一切都在變化,既要積極地做,又沒辦法在乎結果。很多人都放不下結果,總是希望能有好結果,希望事情能向着自己期待的方向發展,但即使真的有了好結果,人又會開始期待下一個好結果,這種期待是沒有止境的。最可怕的,是很多人一開始期待,就會感到不安,害怕得不到,也害怕得到了會失去,因為害怕失去會痛苦而害怕得到,不斷在期待和抗拒之間俳徊。但不管如何俳徊,都是因為有一種執著和欲望。放不下,人的心是不會安寧的。歷練紅塵的人就會知道,再也沒有甚麼比心安更值得珍惜了。
所以,聖者看破了一切,既不執著過程,也不執著結果,來去、有無、存在或者消失都不執著了,這就是「存泯亦自在」。自在的心,才是自由而強大的。
「十方不離心,一心達十方。」十方法界不離自心,自己的心便可化現為十方世界。心包法界,心即法界,證得真心之後,法界就是你,你就是法界。真心即法界,法界即真心。
『捨不住空有,即是離相心。』當你施捨的時候,既不住空,不住有,不執著,也不認為沒有意義,就是生起了離相之心。《金剛經》特別注意這個東西。反復強調,讓你在心上超越、放下,在行為上積極入世,不要偏空。能做到這一點,才是真正的菩薩行。
凡夫堕二邊,迷心成六道。破相即住空,執相即住有。
小乘有破慧,了知身是幻。故能了生死,病在著此空。
分段生死滅,變易生死起。心起生滅相,故有變易死。
大乘重體用,有體必有用。有性必有相,破相不滅相。
證體為起行,不堕無為坑。無常空苦我,當體即是空。
「凡夫墮二邊」,凡夫有執著,不是墮有,就是墮空。空有之間,便出現了六道輪迥。執著這個,執著那個;執著高,執著低;執著空,執著有。超越空有就是超越六道,就叫解脫。「迷心成六道」,心性迷了才有六道,心性覺醒就不會墮入六道,也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破相即住空,執相即住有。」破相即覺,一念覺即是佛;執相則迷,一念迷即是眾生。破相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住空,也就是安住空性,安住覺性,安住解脫。注意,這是一種境界,「執相即住有」,執著假象就是住有。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執著假象。重視長相的,就執著於自己的年輕貌美;重視身材的,就執著於苗條相,想要減肥;重視享受的,就執著於高樓大廈、豪宅名車等等。種種執著,都叫『住有』。
「小乘有破慧」,小乘有破慧和空慧,破慧就是破相之慧,空慧是空性之慧,這兩種智慧的目的,都是破除對相的執著。
「了知身是幻」,你一旦破除對相的執著,便不再執著於身體也不再執著於『我』,認為所謂的『我』只是地水火風——也就是骨肉體液等元素和一堆雑念的組合,不是真的,是虚幻的假象,這時你便得到了解脱。
「故能了生死,病在著此空。」不再執著於身體時,便能了卻分段生死。所謂的分段生死,就是一歲、二歲、三歲、四歳……兩歲的時候,一歲的自己就死了;三歲的時候,二歲的自己又死了;四歲的時候,三歲的自己死了;下一刻,此刻的自己就死了;此時,前一刻的自己已經死了……無數個自己在生生滅滅,這個肉體消失之後,下一段生命的出現,就叫分段生死。我們都是凡夫,凡夫就屬於分段生死。破除了我執的阿羅漢能超越分段生死,因為他安住於空性,但他偏空,發不起利眾之心,雖然可以解脫,不再入分段生死,不入輪迥,但他還有變易生死,也就是「分段生死滅,變易生死起。」
甚麼叫變易生死呢?就是自己的境界在不斷變化。比如,阿羅漢證得空性之後,如果再往上走,就會出現境界的高下,菩薩也有境界的高下,一地菩薩,二地菩薩,三地菩薩,四地菩薩,五地菩薩,六地菩薩,七地菩薩,八地菩薩,九地菩薩,十地菩薩。注意,一地到十地之間,屬於變易生死,進入二地的時候,就等於一地的他已經死了。換言之,變易生死,就是境界上的升華和變化阿羅漢還有變易生死,但成佛之後,就不會經歷變易生死了,因為他的粗細分別心都消除了,再也不愚痴了。這是一種說法。那麼這種說法對嗎?目前,我認為是對的。當然,變易生死還有很多種說法,我們這兒選取這種,意思是阿羅漢必須提升境界,需要發大悲心來度眾,需要圓滿自己的功德。他只實現了自覺,自己覺悟了,沒有覺他,也沒有覺行圓滿。
「心起生滅相,故有變易死。」心有生滅之相,所以有變易生死。換言之,變易生死源於心,源於甚麼心?源於分別心。有分別心,就有境界上的升華和變化。阿羅漢還有細微的分別心和細微的無明沒有除掉,但他已經沒有煩惱,不再墮落了。
「大乘重體用,有體必有用。」體就是本體,我們稱之為空性。用是甚麼呢?用就是妙用,我們稱之為行為。安住空性,積極地行為,積極地度眾做事。簡單來說,空性是體,做事是用。注意,阿羅漢有可能安住空性不做事,但菩薩不會這樣。他既安住於空性,明白一切都是無常的,還要積極地度眾,在虚幻中建立存在,在無常中建立永恒,努力地做事。努力專注地做事本身就是智慧,不要把智慧想得太神秘,能夠不在乎自己的利益,連是非對錯、概念也不執著,知道甚麼都會很快過去,在每個當下活得輕鬆、自在、有愛,就是智慧。阿羅漢安住空性不做事的原因,就是他只有智慧沒有愛,他沒有那種「別人打狗,自己也會痛」的大慈悲,他認為甚麼都會很快過去,甚麼都是假象,所以他不起任何情緒,就是在享受當下的明白和安詳,也不想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分享給別人,不去想別人的苦難。這是不對的。為甚麼?因為智慧是需要傳遞的。每個人都代表了一種人,他的人生不僅僅屬於他自己。當他僅僅屬於他自己的時候,他的價值就很有限,他很快就會被人忽略、被人遺忘,當他屬於世界的時候,他的舞台就無限地寬廣,可以自在逍遥地做事。為甚麼?因為他沒有私欲,只有一顆大愛之心,自然沒有煩惱,但又能積極做事。他知道世界不會因為自己的行為而發生本質上的變化,眾生不可能因為自己做事而不再痛苦、不再作惡,但是他仍然會做事。他知道自己和眾生是一體的,他在超越自我的同時,就是在救度眾生,因為他經歷了整個超越的過程,真的走過那段靈魂探索之路,知道眾生有甚麼痛苦,如何解決那種痛苦了,他才有幫助別人的能力。他才能將一顆心交由紅麼去蹂躪。因為,他不再執著於快樂和痛苦,但他仍然希望眾生能離苦得樂。這種希望越是純粹,越是強烈,越能幫助他實現自我的救度。
有一位大學教授曾問我,你既然看破了,為啥還要寫作?為啥還要做事?我說,正是因為我看破了,我才能真正地做事。不看破,你沒有大的力量,因為你自己還在羅網中,你不可能告訴別人如何擺脫羅網。就像一個落水的人無法讓另一個落水的人得救一樣。看破是甚麼呢?看破是從水裏游到岸上,告訴別人自己是如何掉進水裏,又是如何爬到岸上的,這就是自我救度和救度眾生。他不在乎別人聽了之後會不會仍然跳進水裏,仍然爬不到岸上,因為他管不了,他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命運的必然性,但告訴別人是他能做的事。他做自己能做的事,不去在乎結果,這就是看破。只有看破了,才能不在乎結果,所以只有看破才能真正地做事。因為我不在乎我會得到甚麼,會失去甚麼,我只在乎我做了沒有。換句話說,我不執著結果和得失,我只要完成自己,做自己該做的事,就夠了。用佛家的語言來說,就是有本體,有妙用。
很多人問我,《無死的金剛心》中的境界你都經歷過嗎?我告訴他,一個人的文章永遠高不過他自己的心。你有甚麼境界,就能寫出甚麼東西,你不可能寫出自己沒有經歷過的事情。就像一個人的想像力再怎麼好,他也不會知道別人證悟時的體驗和境界。因為,他沒有那樣的經歷。他可以想像,可以天馬行空,但那不是真東西,有真東西的人一看,就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這是騙不了人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做出超越自己境界的事情。因為所有的境界,都是本體的妙用,證得了本體,才可能產生妙用。沒有證得本體,本體還昏睡着,你是不可能生起妙用的。「雪漠心學大系』也罷,《無死的金剛心》也罷,包括我其他的作品,都是真心的妙用,沒有智慧寫不出來,它們都是從我的自性中流出的東西,是我真心的妙用。
「有性必有相,破相不滅相。」性,就是本性、自性。佛家的『性』有多種解釋,剛才說無自性,這時又說自性。為甚麼?為甚麼忽而說有性,忽而說無性?注意,兩種情況是不一樣的。自性的『性』,指的是永恒不變的本體。世界上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甚麼都在變化,所以沒有自性。佛性跟自性不一樣,它指的是智慧光明本身。有光明就必定有黑暗,有智慧就必然有愚痴,所以有性必有相,因為相的存在,才能認知到性。這就像有人說好色,有人說色法,有人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看起來都是「色」字,但意思不一樣。因為環境不同,用法也不一樣。所以,要破相而不滅相。破相就是不執著眼前的相,明知道它是幻化的,但不能完全否定它的存在,不能說它會變化就不存在,因為它確實有短暫的存在,也會對下一個現象造成影響。否定的意思,就是消極地應世随波逐流;破相而不滅相的意思,就是積極地做事,積極地入世,想盡一切辦法去解決問題,但假如到了最後,你付出了很多,問題卻仍然沒有解決,你也不在乎。因為你知道,解決也罷,解決不了也罷,一切都在過去。但你也知道,解決得了和解決不了,代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命軌跡。
我認識很多朋友,品質非常好,但也就是個好人而已,死了就死了,沒見他貢獻過甚麼東西,老好人一個,誰都不願得罪,所以不做事,因為他一旦做事,就有可能會得罪人,因為你得說真話。為甚麼我老是說一些別人不愛聽的話?因為,很多聽明人哪怕發現了問題,也不會說。西晉的太常卿李耿就不是聽明人,他完全可以輕輕鬆松地混日子,當時的朝廷有很多人都是這麼做的,因為誰都知道皇帝很昏庸,無所作為,但他不願混日子,非要一次又一次地大膽諫言。結果,他就被眨到嶺南,去當一個小縣令了。而那個不聽諫言的皇帝,不久之後就被滅了國。這說明甚麼呢?這說明,我們要訓練自己有聽真話的心量,這才是真正有智慧的人。我們也要爭取做一個說真話的人,因為社會需要這種人。其實,李耿雖然被眨了官,但他生活得很好,他到嶺南時發現了一處風景很美的地方,在那裏落腳了,遠離了政治風雲,也遠離了諸多是非,有了一種超然物外的快樂。所以,有時的得失,也是相對的。早年,我們想搶救涼州文化,找過幾個朋友,他們都號稱是修行人,但因為怕麻煩,所以甚麼都不做。也因為甚麼都沒做,所以他們死了之後甚麼也留不下,誰也不記得他們,骨頭一埋掉,就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浮。他們真的是看破了,也不爭,也不搶,靜靜地活着,靜靜地死去。但這不是真正的看破,而是一種消極的接受;真正的看破是不再執著,卻仍然積極地做事,積極地入世、積極地完成自己。
「證體為起行,不墮無為坑。」證得本體,證得空性,證得智慧,才是修行的開始。起行就是開始的意思。證得本體、見到空性之後,才能真正地開始修行。如果沒有見到空性,就不能叫修行。但是,證得空性之後,還要積極有為地做事,不要掉進無為消極的陷阱裏去。甚麼叫無為消極的陷阱呢?就是享受自己的覺悟,不把真理分享給別人。我們不要掉進無為坑。無為坑就是虚無主義,甚麼都不做。所以,我們明白之後,還要做事,不要堕入虚無之坑,不要墮入無為之坑。
因為無常,一切都在變化。因為一切都在變化,所以一切都是空的。那麼為甚麼說『空苦我』呢?因為一切你在乎的東西都不能永恒,總有一天會變化,你總有一天會失去,所以,你一旦執著於我,或執著於一切的時候,你就會痛苦。因為你覺得那些念頭所代表的人生都是真的,那些發生過的事情都是真的,你不知道一切過去的事情只是大海上的泡沫,留在你腦海中的,僅僅是記憶。你抓不住的。抓不住,又想抓,就會痛苦。大家聽過《海的女兒》的故事,那條小人魚很痛苦,她寧願離開自己的故鄉,離開海洋,離開自己的父親母親,失去最美的聲音,也要追尋自己所愛的人,但失去了聲音的她,已經不能再表達愛了,她寧願化為海上的泡沫,也不願傷害她所愛的人,她是一個真正可愛的女人,也是一個可悲的女人。她的可悲,在於她追逐一種注定得不到的東西。她想擁有一種不屬於她的命運。她不願意接受那事實,願意抛棄自己的種族來改寫那一切,但命運仍然照着既定的軌道進行着。人是不可能永恒擁有心外之物的。即使她跟王子相爱了,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她還是會跟王子分開。因為她會生病,會變老,會死亡她總有一天要放開那隻手,自己一個人走那條黑暗的路。悲劇是注定了的。所以人生的本質,就是苦。或遲或早,都要承受那無常之苦,只是時間如果長些的話,快樂也可能會長一些,他們會有自己的孩子,他們的基因會在孩子身上延續。但對於他們自己來說,生命是必然會結束的。有始必有終,有花開必有花謝,你如果抗拒一種必然的自然規律,唯一的結果,就是痛苦。很多人都在尋找化解痛苦的方法,所以有了宗教,有了抗抑鬱藥,有了心理醫生,有了催眠術,有了五花八門的東西,你看看這個世界,就知道人類在渴望多少東西。有物質的,有精神的,但能夠相對永恒的,還是精神。因為,只有能進入人心深處的東西,才能一代又一代地傳遞下去,它有可能是一本好書,有可能是一部好電影,有可能是一些珍貴的照片。但追求永恒本身,只能帶來苦,因為紅塵中沒有永恒所以,有求皆苦,佛家說苦集減道。苦的源頭,就是執著。當我們不執著的時候,也就無漏了,無漏就是解脫。漏就是欲望,沒有欲望,自然解脱。
「當體即是空」,注意,當體還有個體,而不是無體。任何時候,行為的當下本身都可以稱為當體。當體不執著,就是做事而不執著,貢獻世界而不執著,做甚麼事情都不執著,來就來,去就去,但不能不做。
化身因是相,不見真如來。如來之身相,非寻常身相。
性相成一味,二邊雙照之,性為相之體,相為性之用。
久久起觀照,照住並照見。照見五蕴空,方是波羅蜜。
行住坐臥時,不離此觀照。見性一分時,便成聖眾耳。
證成不惑假,亦當不見真。見得究竟時,法身滿虚空。
「化身因是相,不見真如來。」釋迦牟尼屬於化身佛。
經中說,「能以身相見如來不?」釋迦牟尼說,不能。為甚麼不能?因為他是化身佛。釋迦牟尼涅槃之後,佛還存在嗎?當然存在,不能說釋迦牟尼是唯一的佛,他涅槃了,佛就不存在了。消失的只是釋迦牟尼的化身、色身,而釋迦牟尼也只是佛的载體之一。真正的法身佛,不是有形有相的某個人類,也不是某個有形有相的神,而是一種精神和境界。不能說剛開始佛是小孩子,然後長成大人,然後結婚,然後生子,然後苦行,過一段時間變成老頭子,最後涅槃。這不是佛,而是釋迦牟尼的化身、色身。真正的如來,我們稱之為法身佛,他是遍佈法界的。這就是對《金剛經》中「能以身相見如來不」的回答。
『如來之身相,非尋常身相。』真正的如來有三身:法身、報身、化身。法身就是如來的智慧本體,報身就是如來精神的載體,化身就是法身化現的種種妙用。所以我說,釋迦牟尼佛承載了佛的妙用,是佛的載體之一。他不是報身佛,屬於化身佛。報身佛是甚麼?是我們修的金剛。金剛叫報身佛,比如金剛持、勝樂金剛、大威德金剛等。這些都屬於報身佛。
「性相成一味,二邊雙照之」,性相成一味,就是讓自己的心和外相達成一味,破相而明白自性。二邊,就是空和有,既不執空也不執有,同時要有智慧的觀照。妙有真空,真空妙有。它就像一個孩子,生下來只有一點點大,但他的生物鐘在慢慢地、像碼錶那樣嚓嚓嚓地往前走着。走向甚麼地方?走向長大,走向死亡。有沒有例外?沒有例外。長一點,短一點,快一點,慢一點,都一樣明白這個真相,就不會執著,在智慧的觀照下觀察一切變化。所以我經常說,靜處觀物動,閒裏看人忙。
『性為相之體,相為性之用』,這裏的性是甚麼?是智慧本體。在佛家中,尤其在大手印中,明空之心就是智慧本體。明空之體、心性、空性,都被稱為體。相是甚麼?你觀察得到、感受得到的都叫相。
很多人問我,你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人呢?我說,你可以自己觀察。第一,你讀我的書,看我講得對不對;第二,你看看我在做甚麼,是整天吃喝嫖賭,還是在利眾?我告訴你,從早上五點到晚上十點之間,我所有的生命都在利眾,幾乎是無我的。我吃甚麼?吃三小碗菜。這就是我對世界索取的一切。此外,我沒有索取任何束西。我們還盡量做一些利眾的事,比如向全國多所大學捐書,還有其他的利眾活動。你覺得,我的這些行為是在索取,還是奉獻?第三,你看我身邊的人,他們是在升華,還是在堕落?你就從這三方面觀察就行了。想要了解我,就這麼簡單。為甚麼?因為這些就是「相」。它代表了我的一種性,也就是智慧本體觀照下的性。所有行為,體現的都是你的人格。社會在乎的是你的行為,它不在乎你心裏想甚麼。
有個人非常好,非常慈悲,有一天我間他,你能不能像雪漠這樣做上一年?我的意思是,像我這樣,每天只索取一點點東西,將更多的精神產品和物質產品貢獻給社會,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傳播一些需要傳播的文化,為此放棄很多東西,說服你的家人,做上一年,你能做到嗎?他說,不能。我說,那減一點,一個月行不行?你和你的家人、老婆、孩子,把當月全部收入全部貢獻給社會,你能不能做到?他說不能。我說,那你修甚麼行?行為就是這個東西。「相」體現的就是他的行為。
性是根本的本體,相就是他的行為。性是一種智慧的本體,法界的一種普遍真理。相就是普遍真理的諸種顯現。按照老子的說法,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他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虚合道,合的這個『道』就是本體。精、氣、神、虚,萬物都是本體的顯現。
「久久起觀照」,你修到一定的時候,證得真心,證得空性,安住本體,觀照本體,行住坐臥地觀照,就是修行。在觀照中做事,做事不離觀照,就是修行。修行不是坐在桌子,或是凳子上,或是蒲團上,跟地方和坐姿沒有關係,也不是心裏喊着「我要偉大、我要偉大、我要偉大!」「啊!我要成佛,我要成佛!」,而是擁有一種智慧之後,把智慧用於你的生命實踐,指導你的行為。
「照住並照見」,照見的意思是,你能安住於空性,能見到空如性,能見到真理的本體了。你的生命境界中忽然出現了一道光明,你已經認知到它了。這就叫照見。甚麼是照住?不但認知,而且能安住,在你的人生中,永遠安住在這種光明境界中,不動摇了,就叫照住。修行的目的,修行的過程,也是這個東西。《心經》中說「照見五蕴皆空」,就是『照見五蕴空,方是波羅蜜』。安住在「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蕴皆空」的境界中。注意,『照見五蕴皆空』就是「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不見五蕴皆空,就不叫波羅蜜多。波羅蜜多就是解脫的智慧。波羅蜜是到彼岸的意思,也就是渡過苦海,到智慧的那一邊去。行住坐臥都要照見五蕴皆空,照見世界皆空。五蕴皆空便是世界空,你也空,我也空。注意,這個『空』不是斷滅空,而是流動的、變化的『有』,不執著,達到流水三昧。流水三昧,也就是安住於空性之中,認真地觀察這流水一樣的世間萬物,隨它來,随它去,如如不動。『行住坐臥時,不離此觀照。』行住坐臥的時候,不要離開這個觀照就叫觀照般若。安住空性妙用智慧,就叫觀照般若。
「見性一分時,便成聖眾耳。」「見到一分性」就是見性,見到自性就是聖者,就是登地菩薩。所以說,『便成聖眾耳』,超凡入聖不屬於六道了。注意,見性就不屬於六道,屬於菩薩道,屬於聖菩薩,叫登地菩薩。登地就是超越六道,進入聖者的行列。但這時他的覺悟還不穩定,還有可能會掉下去,進入六道。注意,不是說登地就不會退了,還會退的,到了八地才不會退轉,但是,只要見到空性,就是聖者。所以,一定要小心保護覺悟的火苗,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迷惑。有學生說,他很容易被假象迷到,因為他的習氣很重,每次一遇到類似的現象,他就會進入一種情緒裏出不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往往已經做錯事了。後來他想了個辦法,就是多看看「雪漠心學大系」之《歸心》,一看到中陰身,他就會明白活着時修行的重要。因為,他在乎甚麼,中陰身就會出現甚麼,到了那個時候,他是沒有任何藉口,也沒有任何推脫的,他只能自己承受墮落的所有痛苦。所以,活着時受點苦,其實不要緊,就當是練習,多練幾次就習慣了。最重要的就是窥破無常變幻,也就是觀照般若。否則,好不容易上來了,也會再掉下去。有時為了救人,菩薩也會跳到水裏。不過,即使跳到水裏,他也仍然會游泳。為甚麼?因為他明白真相。
「證成不惑假,亦當不見真。」甚麼意思呢?證得智慧之後,你就不被假象迷惑了。因為你知道,一切很快就過去了,假象也迷不了你。但是,你不會在智慧本體之外,去找一個佛國。因為不迷惑就是果。既然已經不再迷惑,也便成就了。不被假象迷惑,證得真心,本身就是解脫,本身就是佛國。
「見得究竟時,法身滿虚空。」當你的智慧正見證得究竟,沒有任何雑質的時候,就等於法身遍虚空了。你的法身遍佈虚空,就叫證得法身。法身才是如來。而不是一個叫如來的人是如來,也不是釋迦牟尼的肉身,法身無相,法身破相。
眾生多執實,常墮諸相中,或聞般若法,反倒生邪見。
或誹謗真如,或信而偏空。世智邪辦才,反而入八難。
般若須弘揚,先持戒修福。必先築大基,方能樹法幢。
「眾生多執實,常墮諸相中。」眾生因為執著,不知道這是假象,會變化,所以執著,墮入諸相中。看到美色去追逐,聽到美聲去追逐,看到一些東西去追逐、去執著,執著不了就痛苦、仇恨。芸芸眾生中,羡慕嫉妒恨,貪嗔痴慢疑,太多了。為啥?因為執幻為實,一點點情緒也執著。有些人股票虧了很多錢,就跳樓了,他是不是沒有那些錢就沒飯吃?不是。但他看不破那個情緒,情緒上來,他就覺得甚麼都完了。實際上是不是甚麼都完了?不是。股票也罷,存款也罷,就是一個數字,超過一個範園,它就跟你的生命沒有關係了。但很多人為了錢,搞得親人之間反目為仇。還有一些人老是一口氣咽不下,就把對方整得一塌糊塗,所以,眾生因為執著,才會墮入苦海。
「或聞般若法,反倒生邪見。」有些人聽到般若法不但不得救,反倒會生起邪見。這樣的人多不多?多!很多很多。我剛出來的時候,可以說是信心百倍,只要有人請我講課,我就去講,北京、上海,到處都去。後來,我發現講的意義不大,還會讓一些人生起邪見。甚麼人就有甚麼心,甚麼心就有甚麼命。沒有資糧,不會有成果,不會有智慧。更早的時候,我見到所有人,都給他們講般若講究竟的智慧,但是,在他們眼裏,這是邪魔外道的東西。後來我也就理解了,為啥過去有一條戒律,不讓人們隨便講空性智慧。這是對的。後來,我就不講了。我有個學生在美國,他看到一個教派裏到處都是受苦的人,還發現自己的一個朋友很執著、很愚蠢不明白真理。他問我,要不要把大手印智慧告訴朋友?我說不要。他問為甚麼?我說,不告訴他,他還是你朋友,一告訴他,他就成了你的仇人。真是這樣嗎?是的。我告訴你,很多想度眾的人,最後都成了受度者的仇人。因為,如果對方執著於神通邪見,你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這時候,你不要告訴他破相的智慧。他沒到那個層次,你就算跟他說了也沒用。你讓一個八個月大的小孩吃牛肉結果他不消化,腸梗阻,反而會害了他,對他不好。
「或誹謗真如,或信而偏空。」這是修行中常常出現的情況。剛才我說,過去有一條戒律,不讓人輕易談空性智慧,就是因為有人會誹謗真如、誹謗空性、誹謗《金剛經》,也有很多人偏空或偏有。
「世智邪辦才,反而入八難。」我有個非常好的朋友,得了很重的抑營症,成夜成夜地睡不着,很痛苦。我告訴他,我有個學生也是抑鬱症,看了我的書之後,就好了。所以,我希望他能看看我的書,還請他告訴我地址,我把書郵寄給他。但他不肯告訴我。為甚麼?因為他根本不看。他是一個非常著名的學者,但根本不信佛。他的學問很好,也正是因為學問好,他的智慧受到了影響。後來他一直被抑鬱症折磨,焦慮、痛苦、身不由己,但毫無辦法。
在涼州,我的朋友張萬雄曾是法院的副院長。2013年初,他在自己的單位裏跳樓自殺。生前,他得了嚴重的抑鬱症。我給他書,他不看,寧願跳樓也不看。有一次,我給他講了一些東西,想增長他的信心,結果他給我講了西門豹治鄰的故事,西門豹是戰國時代的人,那個故事講的是他如何破除迷信的,言外之意,就是把我講的東西當成迷信了。一般情況下,面對這種情況我只能報以同情,卻沒有任何辦法幫他們,因為他們不信。這時,你只有随他去。在佛家中,這被稱為『世智邪辦才』,是「八難」之一。
「般若須弘揚,先持戒修福。」直接修般若的時候,世間人不聽不信,生邪見怎麼辦?先持戒修福。所以,《金剛經》中老是說持戒修福者如何如何。持戒,就是好好地學會拒絕。修福,就是好好做事,不幹壞事,諸惡莫作。不幹壞事、諸惡莫作,也是持戒。眾善奉行就是修福。修行的時候,首先要叫他持戒修福,不幹壞事明白因果之理,這是修行的基礎,是般若的基礎。在持戒修福的基礎上,才談得到般若;不持戒,不修福的人,不要給他談般若。很少有人能直接修大手印。很多人衝動一陣子,三分鐘熱血,過後就會掉下去。為甚麼?他不持戒,不修福,不做事,智慧上不去,到一個地方他就會掉下去。萬丈高樓平地起,地基不好的話,一下子就塌掉了。修行也是一個道理。持戒修福太重要了。如果基礎不是很好,就要持戒修福。
「必先築大基,方能樹法幢。」大基就是很好的基礎。有很好的基礎,才能修真正的般若法。樓蓋得越高,地基就要越扎實,否則你沒有辦法修。所以,有些人一輩子苦修資糧道,修到最後,資糧很堅固、信心很堅固的時候,上師才給他開示心性。為甚麼我要講般若呢?我是在學岡波巴,我想把心性妙法著書立說傳播開來,願意看的人,可以看一看,願意修的人,就修一修,不要耽擱了。很多人看書的時候就明白了智慧,明白了真理。不明白也不要緊,好好修,那麼多流派,對甚麼有信心,就跟上甚麼學去。
有很多人都想拜我為師,但我不收弟子。為甚麼?誰有誰的使命,我這輩子來,不是收弟子的,我是來著書立說的。當然,我的學生倒有一些,我也想把一些老祖宗傳下的好東西,教給學生。畢竟,這是傳統文化中最有益的好東西所以,誰來找我學東西,我就讓他先把人做好,做個好人,多貢獻社會,再談別的。
如來本無滅,因證法身滅,說滅指化身,報身無生滅。
密乘證幻身,亦即證報身。無生亦無死,直至輪迥空。
亦有說報身,仍會示滅相。真佛無來去,滅者只是相。
「如來本無滅,因證法身滅」,甚麼是如來?無生無滅,無來無去,就叫如來。當你證得法身時,你就知道甚麼是如來,甚麼是法身。明心見性之後,你只要繼續精進,就會證得法身。證得法身之後,你就知道了甚麼叫如如不動,甚麼是無來無去。那時,你和諸佛一個法身,無所謂來,也無所謂去,講經說法也罷,著書立說也罷,你都是諸佛的出口,無來無去,才是如來。如來,好像來了,但其實沒來。如來而不來,無來而無去,如如不動,了了分明,因為已經證得了法身。證得法身之後,息滅了煩惱,就叫涅樂。都可以。「說滅指化身」,一般的滅,主要指的是化身。釋迦牟尼八十多歲的時候,示現圓寂、涅槃、入滅,他住世弘法時的肉身就是化身。
「報身無生滅」,報身是無生無滅的,像我們修的金剛持、五大金剛等,被稱為佛的報身,常住密嚴刹土,無生無滅。還有一種說法,當一個人修得很好,證得幻身之後,幻身和光明心雙運,你就證得報身了,也無生無滅,常居密嚴刹土。
「密乘證幻身,亦即證報身。」密乘證得幻身作為報身。密乘專門有一套方法,修得很好的話,會證得幻身。道家也有這套方法,但道家不叫幻身,叫元神。修出另外一個身子,就叫出元神。只要放下萬緣,閉關專修,任何人都可以證得幻身。
「無生亦無死,直至輪迥空。亦有說報身,仍會示滅相。」報身的作用是度眾的,所以報身無生無滅,直到度盡六道中的眾生,眾生不再有輪迥。換言之,眾生不盡,報身不滅。化身也是度眾的,依託於報化之身,便可生起法身妙用。在一些文化經典的傳承中認為報身不生不滅——願力不滅,報身便不滅。
「真佛無來去,滅者只是相。」真佛是無來無去的,入滅的只是假象,也就是佛的化身、色身。台灣大學校長李嗣涔通過十多年研究,測出一個巨大的暗能量場,那是一個肉眼看不到的信息場,有不同的層次,對應地球上的許多符號、宗教中的許多符號性的咒語和名稱。
在復旦大學,我曾和一位科學家朋友談到醫學,談到細菌微生物對身體、對健康的干擾和作用。他說,佛家中有這個說法嗎?我說有。我們修行的時候,認為自己的生命中有許多眷屬。眷屬就像你的家人,依託於你的身體存在。這樣的存在有多少呢?有無量無數。修成之後,無數眷屬都是你的化身。有一種說法認為,二十四個空性聖地的金剛玄母帶着無量無邊的自性眷屬。甚麼叫自性眷屬?自性中就有的眷屬就是自性眷屬,自性眷屬離不開自性。我還說,目前的科學是就事論事,尤其是醫生,都是在就事論事,具體地研究細菌、研究人體等等,它拒絕了一個非常偉大的存在,比如暗物質和暗能量。你想一想,我們的眼睛能看到的東西只有百分之四,有百分之九十六都是我們看不到的暗物質和暗能量,但這些東西卻沒有人去研究。其實,它們對生命本身是存在影響的,現代醫學在這方面沒有研究,但中國古代的醫學有研究,比如天人合一。《黄帝內經》中經常談到這些東西,中醫就有祝由科,它就是調動暗物質、暗能量來治病的。但是,當代醫學把這個領域給完全地拒絕了,認為是迷信,這是不對的。因為,那個巨大的世界確實是真實存在的,僅僅因為我們看不見,就被我們否定了。這是一種貌似理性的偏見。過去,有很多神秘力量治好疾病的例子,但我們仍然不知道,這個巨大的世界對人體健康的影響有多大。有可能很大,因為信仰改變了很多人的健康狀況,有癌症最後疫癒的,也有延長了生命的,還有抑鬱症不藥而癒的,無數的例子都告訴我們,有一種巨大的可能性被我們的科學忽略了。當我跟科學家朋友們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感到非常吃驚、非常震撼。他們都說,以後希望能和我一起做一些科學實驗,專門來探討這個領域。我覺得這個建議很好。
這個領域,也屬於是佛家所說的法界,它在科學的話語體系中,是能量場和信息場。這個信息場和能量場也可以稱為法身,它遍佈整個法界。法身化現出的種種顯現,我們稱之為報身和化身它們是超越人類的感知能力的。人類的思維,目前只能感受人類世界的狀態,它感受不到人類所知的世界之外的那些存在。佛家認為這樣的存在有很多,但科學只承認其中的一部份,比如,科學承認暗物質、暗能量的存在,但拒絕承認它對人體健康等諸多東西的影響。就是說,科學不關注它們跟人類世界的關係。原因是沒有人研究,但即便有人研究了,一旦提出,也很容易被很多人當成迷信。
一相成萬相,我空法亦空。分別有大鬧,無為方為真。
飄零風中絮,識海大波生。捉得無生魚,原來都是空。
空甕有大響,萬相有回聲。一念無生時,千家燈火明。
那麼,為甚麼「諸相非相」呢?因為「一相成萬相,我空法亦空。分別有大鬧,無為方為真」。科學也罷,佛家真理也罷,都認為所有的相皆是從無為的本體中來的。當代的物理學家研究到最後,發現世界上沒有物質,只有一種光,或者一種波,或是叫弦的東西。它們有不同的命名,一切都是這些東西構成的,被稱為萬相。生生滅滅的顯現,反反復復的世界,時時變化,時時消失,我們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甚麼,一切都不是固定的、永恒的狀態,看起來萬相森然,但是在智者眼中,它永遠空寂,歸於空性。表面看來,世界開嚷嚷,其實是分別心。所以說「分別有大開」。有分別心,便有大開;安住真心,便無大鬧。相源於心,不同的相源於不同的心,八萬四千法門源於八萬四千種心,為了救這八萬四千種心,就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相。不同的哲學,不同的學科,對所有相進行了自己的註解,比如中醫、陰陽、風水、八字,包括國外的星相學。一切的一切,無論是新的還是舊的,無論是當代的還是傳統的,都是這樣,都歸於相,都是真理的外相化表達。
我提倡我的學生多在心性上下功夫。因為相一變,很多東西就會變,不在心性上下功夫,你就不懂得如何應對現實生活中的諸多現象。比如,有些人總是問我一些具體的問題怎麼解決,我告訴他之後,如果具體條件變化了,應對方法也該變化的時候,他卻不懂得靈活應對,仍然教條地採用我曾經的建議。為甚麼?因為,他的智慧沒有活過來,他活在概念和教條裏,只是機械性地模仿具體的做法,而忽略了背後的那顆心,也就是為甚麼要這麼做。
實際上,行為和做事利益的,不僅僅是他人,更是我們自己。我提倡做事,原因也在於既能利眾,又能完善自己。心性變化了,人才能真正地覺悟,才能靈活地應對各種現象,在各種現象面前訓練自己,讓心達到如如不動。所以,生活中的一切,無論是生活本身,還是工作、修行,目的都在於訓練心性。我們只有不拒絕任何現象,才能真正地在活着的時候修心,破除分別心。這就是「無為方為真」。在無為心的觀照下,世間一切都是真理;在分別心的觀照下,世間一切都是顯現,亂七八糟,錯綜複雜,讓人心亂如麻。所以,我們如果一輩子追逐相,就一輩子得不到真理。不要老是執著過去的對錯,對也罷,錯也罷,都過去了,重要的是調心,你的心靜下來,不再浮躁,變得柔軟了,靈動了,安靜了,大氣了,那麼就對了。心沒有變的話,哪怕具體的行為對了,選擇對了,對你自己來說,還是有局限的。一切顯現都是會變化的。歷史上有那麼多思想家,出現一個人,就會出現一種新的說法。孔子出現時,是孔子的說法;老子出現時,是老子的說法。道教裏也有很多派系陰陽派、全真派、正一派等,各個派系都有自己的說法,佛家也是這樣,有無數的派、無數的說法,比如唯識宗裏的名詞,你一輩子都弄不清楚,因為只要出來一個人,就會有一套說法,你光學他的說法,就得學上一輩子。
西方科學的發展、哲學的發展、各種文化流派的發展都是這樣。所以,一浪又一浪的顯現過去了,它們都僅僅是分別心。它們有文化上的意義,可以保存某種文化,但它們不是真理,不是本真的存在。因為,如果不從心性入手,所有學說都沒有究竟的意義。中國的儒家從孔子之後,一直到董仲舒,再到二程、朱嘉,到最後的王陽明,到當代的新儒家,每一派人都有每一派的說法。哪個對?都對,也都不對。為甚麼都對呢?因為它有它的說法,它有它的道理,它有它存在的理由,它有需要它的群體。那麼為甚麼都不對呢?因為,後面的人總會把前面的推翻,否定前人的某些觀點,這說明每個人的觀點都不對,越是往後發展,就會發現越多需要改善的現象,因為文化本身也是因緣的聚合體,在不同的時代,就會出現不同的需要,那麼文化也會出現不同的變化。所以,文化必須與時俱進。所有的顯現,都要符合當下的人心。這也是『分別有大開,無為方為真』。顯現永遠都是變化的,但顯現背後的真理本身是不變的,這個不變的東西,才是真東西。佛家的真理就是真東西,《金剛經》的了義智慧和大手印見地都屬於佛家的真理,它們不管相,破除分别心,直指人心。
關於分別心,我寫了一首偈子:「飄零風中絮,識海大波生。捉得無生魚,原來都是空。」世界都像風中的柳絮一樣飄呀飄呀,各種知識、各種意識像大海的波浪一樣此起彼伏,各種學派像大海的泡沫一樣,充滿了整個大海,但生生滅滅,永無止息地變化着。你只有證得無生智慧,捉得無生魚之後,才會發現大海上的泡沫終究會消失,終究會歸於空性。這就是真相。
釋迦牟尼發現這個真相之後,就不再研究細枝末節,他會直趨本相。當然,世間法也需要這個東西,所以,喜歡研究相的人,釋迦牟尼也會叫他去研究相。但是,他真正的成就弟子不在這方面下功夫,都在心性上下功夫。佛家的真理,最終都要在心性上下功夫。所有在知識、概念上下功夫的人,最後都無法解脫,他可以成立一個學派,比如法相宗等。法相也是在相上下功夫,在名詞上下功夫。對不對?很對。因為佛家也需要它,但是,佛家光有這個東西也不行,它需要《金剛經》的智慧。
「空甕有大響,萬相有回聲。一念無生時,千家燈火明。」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罐子,裏面充滿巨大的聲音。注意,空性就是這個聲音。它有沒有?有也沒有。如果說有,你抓不住;如果說沒有你又聽得見。空性就是這樣一個非有非空的東西。所以說,娑婆世界的眾生,修觀音法門很容易成就,原因就在於聲音容易讓你認知空性。所以,在《大手印虔信瑜伽》中有『祈請復聆聽』,要求你注意聆聽自己祈請的聲音。當你聆聽的時候,你可能就會接近真心。西方還有一種說法:當一個人聽風的時候,他就能接近上帝。注意,他們的表述非常有意思。世界上有多種多樣的表述方式,但真理可能就只有那一個。無數的表述,就是無數的相。真理就是空性,就是那條無為無生的大魚。有這個東西,世界就有了真相,明白了真相。(00725422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