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文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佛告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所以者何?須菩提,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於燃燈佛所,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不也,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佛於燃燈佛所,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實無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若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燃燈佛則不與我授記:汝於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以實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故燃燈佛與我授記,作是言,汝於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
白話文解析
前文中,須菩提問過佛陀,『云何降伏其心』這時候,這個問題又出現了。釋迦牟尼講了那麼長時間的法,但須菩提再一次提出了這個問題。他說,世尊啊,善男子、善女人發了無上正等正覺的解脫之心後,應該怎麼安住這個心呢?如何降伏妄心呢?佛告訴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發無上正等正覺的解脫之心,要明白,並沒有眾生讓你救度,哪怕你救度了你遇到的所有眾生,本質上說,也沒有甚麼眾生讓你救度。為甚麼?須菩提啊,如果菩薩有了我相執著我,執著其他人,執著眾生,或是執著長壽的話,他就不是菩薩。所以,當一個人有執著時,就說明他沒有解脫。須菩提啊,其實沒有甚麼法叫無上正等正覺。沒有這樣的東西。佛又問,須菩提,你覺得我在燃燈佛那兒,真的得到了無上正等正覺的法嗎?須菩提回答說,世尊,如果我的理解沒有錯,那麼您在燃燈佛那兒其實沒有得到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在這一段中,釋迦牟尼給須菩提講了第二部份的《金剛經》。須菩提進一步代眾生發問:如果心安住不了,老是見到這個就跑了,見到那個又跑了,該如何安住呢?在《阿含經》中,佛回答過類似的問題,他教人如何數息,如何觀想,如何持咒,或者教密乘中的觀想和持咒,但是在《金剛經》中,佛不講這些,他直接告訴須菩提,所有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即無上正等正覺心的人,都必須明白,其實根本就沒有眾生讓你去救度。為甚麼?因為眾生是假象,眾生的迷也是假象,他們都是骨肉和念頭的組合,有緣就聚,緣盡就散。了義地來說,眾生並不存在,看起來終生相續的那個肉體,其實只是一種幻覺。此刻因為因緣還在,你覺得他實有;過一會兒,因緣消失了,他就會消失,你就找不到他了。過去叫釋迦牟尼的那個人還在不在?他的智慧在,他的法音在,但他的肉體已經不在了,他在另一個時空說法也罷,做甚麼也罷,存在的都不是當年那個叫釋迦牟尼的人,而是一個真理的載體。這個人在證悟成佛的那一世,由燃燈佛授記叫釋迦牟尼,但在過去的很多世中他還有過很多很多的名字,有過很多很多的身份。忍辱仙人一消失,他代表的那個故事就結束了,屬於『釋迦牟尼』的,是另一個故事。
我見過一些很有名的批評家,他們非常厲害,叱咤風雲,不可一世,但現在有些人已經消失了,過世了。有些人還記得他們的名字,還會提起他們,提起他們時心裏還會有一些感歎,但若干年後,這些人也會消失,那麼他們的名字就不見了。了義地看,這些人似乎存在過,但究竟地看,其實並沒有那個「他」。他是一堆因緣、條件的組合,很快就消失了。所有眾生都是這樣,都是一堆骨頭、一堆肉和其他元素組合而成的。因緣一散,他們就消失了,你找不到任何痕跡。
釋迦牟尼告訴須菩提的,就是這個真理。他直接叫須菩提明白,你雖然要有度眾的心,但不要執著你度的眾,因為眾生只是假象,它不會永恒。所以真正的菩薩沒有我相。菩薩認為,「我」是諸種元素的組合,根本沒有「我」。因為無我,所以他不會執著自己的行為,不會執著自己的語言,不會執著自己的得失,他知道一切都在過去,一切都在被時光吞噬。他想執著也執著不了。他從心底裏接受了「執著不了」這個事實,所以他已經死了想要執著的心。他知道,自己、別人、所有的眾生,還有那些長壽者,都是如此。多麼長壽,都有去世的一天,一旦肉體消失了,很多東西就自然不屬於他了。
傳說中,有個叫彭祖的人活了八百多歲,但他還是消失了。所以他跟我們是一樣的,跟一個三歲時死去的人也沒多大區別,因為他同樣是一些元素的組合,沒有自性。所以,菩薩不執著「我」,不執著『你』,不執著「他」,也不執著這麼多眾生,不執著許多烏七八糟的概念。他只管做好當下的事,做好眼前的事,不會被眼前的喧囂給迷了。為甚麼?因為他知道,那都是些念頭,是你的心展示出來的世界。
有一次,我的幾位朋友鬧了點小誤會,有人認為某事是如何如何的,但另一個人不同意他的看法,最後兩個人鬧得不可開交。事實上,誰是對的?不知道。很多人看到的,都是自己心裏的世界,而不是那個事件本身。比如有一個人,有人覺得他很好,有人覺得他很不好,甚至很壞,誰的看法對?也許誰的看法都不對。他既沒有前者認為的那麼好,也沒有後者認為的那麼壞,而且他時時在變化着,他是沒有「我」的。整個世界都是這樣。
你有沒有發現,你随便說起一個話題,都會得到無數種回應?哪種對?哪種都對,也都不對。你很難說這個真的很美,那個真的很不美,因為所有的美和醜都是你認為的,在別人的世界裏,有另一種跟你不一樣的美和醜。誰對?對每個人自己來說,他就是對的,但對跟他觀點不一樣的人來說,就不對。所以,很多事情,根本就說不清。
我的所有作品也這樣。有人喜歡《西夏咒》,有人喜歡《大漠祭》,有人喜歡『光明大手印』。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喜歡,但哪一種喜歡,都只能代表他自己。不能說他認為《西夏咒》最好,那麼《西夏咒》就真的最好,《無死的金剛心》也很好,《西夏的蒼狼》也很好,《白虎關》也很好,包括我的很多不太知名的中短篇第小說,它們都很好。
你這會兒覺得某人很好,過一會兒可能會覺得他不好,但再過一段時間,你會發現不好是你的誤解,其實他還是很好,但再過一段時間,你可能覺得他還是不好。他到底好不好?不知道,因為他在變化,你也在變化。你看到的東西,其實僅僅代表了你自己。我的《野狐嶺》中有個木魚妹,有人把她當成老乞婆,有人把她當成俏姑娘,也有人把她當成空行母。誰對?誰都對。但別人所說的好,好不了她;別人所說的不好,也壞不了她。當然,有時也不一定,有些人很在乎別人的評價,人們對他的評價,會直接影響他的心情,這是人性。但只要你心靈獨立、心胸廣關,就會知道,外界所有的聲音,都不代表你,不管好的,還是不好的。我也是這樣。
所以,雪漠才能接受各種各樣的評價。我明白評價的本質是幻覺這會兒認為我好的人,過一會兒可能會覺得我不好;這會兒認為我不好的人,過一會兒可能會覺得我好。好與不好,是他們所認為的,跟我事實上如何沒有關係。我的心沒有覺悟,誰也不能把我捧成佛;我覺悟了,誰也不能逼我去坑蒙拐騙。一切的行為,都只跟你自己有關,所以,要堅定自己的正見。菩薩的正見立住了,他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也知道世界是怎麼回事,所以他不執著。
釋迦牟尼就是因為不執著,才會說,自己在燃燈佛那兒,其實並沒有得到無上正等正覺。因為,無上正等正覺也是假象,燃燈佛的授記,同樣是一個假象。
在《西夏的蒼狼》裏,筆者記錄了流傳於香巴學派內的《奶格金剛偈句》:
諸法現象顯,其實為虚幻。禅修其體性,也是為虚幻。
真實佛果位,究竟亦為幻。緣為虔誠故,離執而解脫。
在那本書中,筆者還進行了白話翻譯——
那紛紛擾擾的花花世界,
其實不過是心的幻影;
那禅修時追求的殊勝覺受,
也不過是空谷的回聲;
那萬千人追求的佛的證果,
究竟看何曾有永恒的實體?
因為有虔誠的光道相連,
我們才到達自由的幻城。
注意,奶格瑪的這理論,便是光明大手印的理論基礎。有人問我香巴學派的特點,我便告訴他,光明大手印就是香巴學派的特點和主幹,其理論源頭,是《金剛經》。當然,光明大手印不僅僅是世界觀,更是方法論,正是在方法論層面,它顯示出了其獨有的特點:「因為有虔誠的光道相連,我們才到達自由的幻城。」也就是破執後的相應。
還有人問我,為啥我將傳統的香巴瑪舉稱為學派,而不是教派?我告訴他,因為教派有四個元素,宗教哲學、宗教禮儀、宗教體驗、宗教組織,其中宗教組織最為重要。而大約從明朝開始,香巴瑪舉就不再有宗教組織了,流傳於世間的,只有其哲學、文化和生命科學的內容,它當然是學派,而非教派。有人還問我,瑪舉是甚麼意思?我告訴他,瑪舉就是佛語的教授,意思就是佛學。
筆者倡導的新心學,是從東方哲學與中國傳統文化及西部地域文化的池塘中長出的一朵蓮花,它汲取了香巴學派在超越層面的營養,同時,它也汲取了西方存在主義等哲學流派的有益營養,它更是《金剛經》智慧的生活化應用。
佛教的修行就是這樣。要一步一步地修,一步一步地放下,一步一步地打碎,一開始用正確的概念糾正不正確的概念,同時實踐那概念,就像小孩子得到了一支紅色蠟筆,很想找個地方畫一畫,看看到底甚麼是紅色。修到最後,你再也沒有可以修的東西了,因為你的心已經乾淨了,甚麼概念、甚麼束縛都沒有了,你徹底地自由了,徹底地明白了,這才是解脫。剛開始修,一定是非常複雜的,四加行、生起次第、各種觀修,修到一定層次,再開始修拙火、幻身、光明,最後就修無可修了,因為你沒有煩惱了。沒有煩惱,就無修了。這時候,你的心裏一片朗然光明,你到哪裏去找那個無上正等正覺呢?沒有那個東西。哪有甚麼無上正等正覺。
這就是無修瑜伽的境界。釋迦牟尼在燃燈佛那兒時,已修到了這個層次,他的心裏再也沒有舊像具了。我所說的舊像具,是諸多的概念和教條,包括那些法門。他無時無刻不在無為之中,安享着一片光明。如果釋迦牟尼不是這樣,而是說,我得到了無上正等正覺,這是最高的法門,那麼燃燈佛就不會為他授記。
佛家有個故事:達摩講完般若法之後,問他的弟子們分別得到了甚麼。有個弟子長篇大論地說了一番,達摩說,你得到了我的毛髪;另一個修得深一點的,也講了其精要,達摩說你得到了我的皮肉;只有二祖甚麼都沒說,雙手合十,會心一笑,達摩說你得到了我的心體。為甚麼?因為,真正的那個東西,其實是無相的、破相的,只要你心裏還有名詞、概念,你就沒有得到。所以,看一個人解的境界,你不要看他能不能高談關論,你要看他的行為。沒有真正的境界,就沒有智慧的行為。
有人曾說,雪漠閉關時一個人待了二十年時間,真是耐得住寂實。我告訴他,開始時,有點寂實,後來,根本就沒有寂實,只有快樂,我時時刻刻都在明淨和快樂之中,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根本無所謂寂實不寂實。現在也這樣,人來了,我就講一講;人走了,我仍然靜靜地待着,不離明淨。人來人走,我都是那樣。如果我不是這樣,而是到處賣弄,說你看你看,燃燈佛給我的學士學位、碩士學位或是博士學位,那麼,我就甚麼都沒有得到。為甚麼?因為,有智慧的人不需要賣弄,他不需要從別人那裏得到任何東西。所以,智慧不是賣弄的,而是一種生活方式。
有個作家曾對我說,他要好好學學佛教,我問他,你為啥要學佛教?他說,因為對創作有用。我說,這樣,你學不好佛教,因為你一想到『用』,就不對了。真正的佛教,是一種愛,有愛才有信仰,而且這種愛不能是凡人那種有條件的愛,而是無條件地愛、無功利地愛。當你擁有這樣的信仰時,智慧自然會生起妙用。如果你心裹還有功利性的東西,你根本就進不了佛教。你得到的,只是佛教的名詞。
智慧人心本具,它永遠在你生命的某個角落裏閃光,等待你去發現。用甚麼發現?用愛去發現。當你真正地破除執著,發現了它,它就會用光明來迎接你。這時,真正的智慧才能閃光,才能照亮你自己,進而才會照亮世界。你如果不能破除執著,你就發現不了它,你根本進不去。
執著是甚麼?是烏七八糟的舊像具。釋迦牟尼掃光了一切的舊像具,最後掃到沒有東西可掃了,燃燈佛才給他授記。
經文
何以故?如來者,即諸法如義。若有人言,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實無有法,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如來所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於是中無實無虚,是故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須菩提。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須菩提,譬如人身長大。須菩提言,世尊,如來說人身長大,則為非大身,是名大身。須菩提,菩薩亦如是,若作是言,我當滅度無量眾生,即不名菩薩。何以故?須菩提,實無有法名為菩薩,是故佛說,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毒者。須菩提,若菩薩作是言,我當莊嚴佛土,是不名菩薩,何以故?如來說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須菩提,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
白話文解析
這時候,須菩提就發問了,如來者,即諸法如義。如義者,無來無去,如如不動,亦來亦去,故名如來。如來如來,其實不一定來,也不一定去。到了一定境界的時候,他是無來無去的。諸法都是這樣。如果有人說,如來得到了無上正等正覺,那麼他就不明白如來。須菩提,你知道嗎,其實世界上沒有一個東西叫無上正等正覺。為甚麼呢?因為,如來得到的無上正等正覺,是沒有實也沒有虚的。你說它實在吧,它不是一個物體;你說它虛吧,它又存在這種真理。所以,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一切如實如虚之法,都是佛法。
佛法非常像老子所說的道,道在屎尿。為甚麼說道在屎尿?因為甚麼地方都有道,道是充滿法界的,宇宙萬物都在展示着道,包括大便和小便,它們也在展示道。佛法也是這樣,佛法是一種究竟的真理,它是一種法則。所以,佛法並不是你從釋迦牟尼那兒得來的,也不是你從燃燈佛那兒得來的,它是無實無虚的。釋迦牟尼是發現者,他不是發明者。他是發現了真理,而不是創造了真理。真理是本來就有的,任何地方都有,但很多人都沒有發現,釋迦牟尼發現了,而且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別人,就有了佛教。
『於是中無實無虚,是故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一切法,指的是宇宙間的萬相,既包括物質,也包括精神,它們都涵蓋於佛法之中。
佛說,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佛說,我們所說的一切法其實不是一切法,才名為一切法。為甚麼呢?因為一切法都是因緣聚合的,沒有自性。所有東西都是假象,用一兩句話、各種名詞去命名,其實命名的都是一個假象性的東西,它是無實無虚的。
須菩提,比如人身長大。如來說,人身長大,則為非大身,是名大身。長大指的是,釋迦牟尼的丈六金身也罷,高大的身姿和形象也罷,都是沒有自性、了不可得的,它不是真正的大身。事實上,也沒有真正的大身,因為大身所指代的是一種固定的狀態,但世間萬物都是無常的,是沒有自性的,也都是相對的。雪漠相對於孫女陳清如來說,就是大身,但比上巨人就會顯得很小。一個道理,大小、長短、高矮、美醜……所有概念都是相對的,也都是因緣聚合的,沒有自性。一個人善良的時候,他就顯得很美,當他受到欲望的誘惑,或是開始發脾氣時,他就不美了。但是在愛他的人眼裏,他就連發脾氣的時候都很美,可一旦那個人不再愛他了,他就算善良,那個人也不一定覺得他多麼美。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概念是真實的,所有概念都是假名。沒有甚麼大身不大身的,大身只是一個假名。菩薩也是這樣。
「若作是言,我當滅度無量眾生,即不名菩薩」,如果一個菩薩說,他要滅度無量眾生,要度盡無量眾生,那麼他就不是菩薩。為甚麼?因為,只有進入無為法的境界,不再在乎假象性的存在,才是菩薩。就連菩薩這個名字本身,也是假名,也是權名,是暫時的說法,是一種名詞性、概念性、假象性的東西,而不是究竟有固定的、不變的本體。所以,佛說一切法都沒有我,沒有人,沒有法的對立面,沒有眾生,沒有壽者。究竟地看來,這些東西都是因緣聚合的,都沒有自性,都歸於空性。所以,修證到一定程度,你就會擁有無分別的智慧,進入如如不動、一味瑜伽、無修瑜伽的境界,那時候,你已沒有煩惱、沒有痛苦,也沒有好惡了,所以你的心就徹底地自由了。
須菩提,如果菩薩說我要莊嚴淨土,這個人就不是菩薩。為甚麼呢?因為,如來說莊嚴佛土者,其實並沒有莊嚴甚麼東西,他心裏沒有「莊嚴」這個概念。佛土同樣如此,也是假名。如果認為極樂世界是實有的,或者其他佛土是實有、永恒的話,就不是究竟的。物質世界會毁滅,佛土也是這樣,所以,究竟的東西是解脫。
「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任何人明白一切法無我、人無我——人無我就是阿羅漢,法無我就是菩薩——通達「無我法者」的時候,就是菩薩。「無我法者」的意思就是,認為世界上的一切都沒有自性,都是因緣聚合的,他根本不去執著。哪個菩薩會執著?沒有執著的。因為,他知道一切都是幻化的,很快就會消失,高樓大廈也會消失,連宇宙都發生過大爆炸。而且,若干年後,必然會有另一次大爆炸,宇宙會再次消失,出現另外一輪成住壞空。這個規律是必然的。所以,菩薩不執著它。他明白這個道理而不執著,但還是會積極做事。因為他是菩薩。精進是菩薩的六度之一,菩薩已經解脫了,卻仍然到紅塵來,就是為了度眾的,
有一次潮汐,很多小魚被擱淺在沙灘上,一個孩子就跑過去,往海裏扔魚。他的爸爸說,沒用的,魚這麼多,你還沒扔完,很多魚就死了。但孩子不聽爸爸的話,他一邊抓起一條又一條的小魚往海裏扔,一邊說,對這個有用,對這個有用。菩薩就是那個孩子。他知道這麼多的魚終究會死去,他救不了所有的魚,不管他多麼努力,總有很多魚不能得救,但是只要他不放棄,他扔到海裏的那些小魚就能得救,即使過上一段時間,小魚還是會死去,他們也總算延長了生命。而且這個故事會感動一些人,讓這些人在見到需要幫助的人時,不會顧及自己的行為能產生多大的價值,只會單純地去做。佛菩薩就是這樣,他明明知道輪迴空不了,但他還是要救度有緣眾生。所謂有緣眾生,就是離那個孩子最近、不會拒絕那個孩子的那些小魚。所以,當佛菩薩是最痛苦的事情。很多阿羅漢是不會回到娑婆世界裏來的,因為他一旦回來,就會感受到眾生的很多痛苦。
我老跟你說一個叫西西弗斯的人,菩薩其實很像他,他推着石頭上山,石頭到了山頂就會再滾下來,他就要下山重新開始推石頭。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每一次跌倒爬起來的時候,他看起來還是同一個人,但他的心其實已經變了,在一次又一次地跌倒,一次又一次地爬起之後,他成了一個永遠不會輸給自己的人。
我和雷達老師談過一個問題,他說,他現在才明白,過去他從一個小孩子一步一步地成長到擁有能力、擁有智慧,到了他成長到頂峰的時候,上帝又一步一步地,把他身上的這些能力全部收回。今天,已經七十多歲的他,有時連杯子都摔不開,他越來越覺得無助。他還說,哎呀,如果自己死在停車場裏,就像一隻螞蟻一樣留不下甚麼東西。我當時就對他說,不會的。我不是在安慰他,而是一定不會的。為甚麼?因為他幫助了我。一個沒有善行的人,一旦死了,確實會像螞蟻一樣,無聲無息。沒有人會知道螞蟻的誕生,沒有人會知道螞蟻如何努力地生存,也沒有人會知道螞蟻的死去。這個世界上有一隻螞蟻和沒有一隻螞蟻,是沒甚麼不同的。但有一個雷達跟沒有一個雷達是不一樣的,因為雷達幫助了很多有夢想的文學青年,他有無數的善行,他那種無功利的善行和精神會傳承下去,他是不會像螞蟻那樣被忽略的。所以,我就給他發了條短信說,您不要這樣悲觀,您的行為承載了一種文化,因為您曾經幫助過我,毫無功利地讓更多的人知道了雪漠,我才能幫助更多的人,讓更多的人也擁有這種無功利的大善精神。這種精神會一直發揚光大,不會因為個體的消失而消失的。而個體也會因為這種精神的永存,而得到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所以,只要你做了值得讓人記住的事情,人們就會記住你。所以,我們要想讓下一代的人類記住我們,我們就必須給他們一個記住我們的理由。
在這一點上,雷老師就做到了,他寫了那麼多的著作,還寫了《皋蘭夜語》。《皋蘭夜語》是非常好的散文集。而且,他幫助了那麼多的作家,其中就包括我。當初,正是因為他直接把我推到眾人的面前,各種因緣才會很快俱足了,很多人才會知道了雪漠。
孔夫子後來之所以那麼成功,就在於他有三千弟子、七十二個賢人。這些人讓他的學說成為了中國文化的核心,所以一定要培養人才。
所以,我會每年都舉辦香巴文化論壇,着力發現一些人才,把他們作為文化傳承者進行培養,將中國最優秀的文化像薪火一樣傳遞下去,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和責任。
發心當如是,正等正覺成。無我亦無人,無壽無眾生。
禅心詩意
滅度的秘密,
其實是沒有滅度,
那一堆堆叫地水火風的元素,
還有一堆堆的念頭,
就構成了人生。
那念頭時時來了,
也時時散了,
風中總傳來無言的曲子,
告訴世界這個秘密,
那就遠離那概念吧,
長壽是時間的代名詞,
還有我,
還有你,
還有那個叫眾生的群體。
那自他的分别也叫空間,
同樣離不開那一堆元素。
時空總是會歸於空性,
就像那太陽一照,
霜總是會被蒸發。
被蒸發的,
還有那覺悟本身,
那名詞也是名詞,
你別想找到個實體,
在夢中,
一切的現象,
總是夢的遊戲。
那個叫燃燈的老頭笑得含蓄,
他的說總是有力量,
尋常的說法,
也匯成一個叫授記的詞,
我當然明白他的把戲,
那佛呀啥呀的,
那等呀覺呀的,
還有可能發生的故事,
還有三十二相,
還有那大身,
還有一個個度眾的故事,
都是一次次因緣的集會。
因緣本是空中的幻影,
它只是另一種記憶。
記憶的本質就是幻覺,
在一個個叫大腦的物體上,
留下一次次印記,
那印記像風中的煙,
總是在消失。
最終消失的,
還有那大腦。
我找不到不消失的東西,
除了這真理本身。
其實這真理也會隱去,
所有的真理,
只存在於發現者的眼裏。
我找呀找呀,
找遍了須彌山,
還有龍宮,
龍宮裏有無數的經典,
在佛沒有講法時,
它其實就存在了。
我還找遍了一個個世界,
還有那個叫宇宙的屋子,
屋裹屋外都找遍了,
我找不到不變的實體。
一切總是在變呀變呀,
就在那一次次的變中,
它們成了另一種遊戲。
這就是世界的真相,
沒有你,
沒有我,
沒有那個叫眾生的群體,
沒有時間,
時間也是一種幻化,
那個叫壽者的期盼,
也只是一抹春夢,
總是會消於無跡。
雪漠深解
前後兩部經,各有側重事。前為發心者,教以利行事。
如何發大心?如何能斷惑?後對修行人,著我須遣除。
能發和能斷,能斷和能伏,皆是分別心,故當大掃除。
《金剛經》分為前後兩部份,各有側重。
釋迦牟尼很有意思,即使在同一部書裏,他也會針對不同的人,進行不同的教育。面對最初發心利眾的人,釋迦牟尼會教他們如何做好人,如何持戒,如何修福,如何積德,如何做事,如何斷惑——做事就是做利眾之事;修福就是利益眾生;持戒就是規範行為;斷惑就是斷除疑惑;發心就是發利眾之心。也就是做好自己拒絕墮落的可能性。《金剛經》的前半部份講的就是這方面的內容。到了後半部份,釋迦牟尼開始教那些修到一定層次的修行人,如何在發菩提心的同時看破,如何不去執著,如何不要生起分別心,如何遣除分別心,如何遣除我執,如何降伏自己的心。這是進入修行之門後的事情了。
雖不執身執,而實有五蕴,我見仍未除,乃至有法執。
分別我執粗,對境生分別。俱生我執細,起心動念是。
只要沒有真正證得阿羅漢果,仍然執著於五蕴,就算明白「我」是色受想行識——也就是眼睛看到的,心裏感受到的,大腦想到的,行為接觸到的,意識中存在的——所構成的,不執著身體甚至不怕死,他也還是會有五蕴,會有「我見」,會有法執。我見就是我執,是對自身和本體生命的執著。執著自己之外的世間萬物,都叫法執。
「分別我執粗」,我執有很多種,有一種比較明顯的,叫粗煩惱,也叫粗分我執,它是一種很容易察覺的分別心,屬於分別我執。這種煩惱自己知道,別人也知道,很多人都能看得出來,它一般是對境生起的。你還記得你很討厭一個人時的心情嗎?你一見到他,就覺得很生氣,就想指責他,對不對?這就是「對境生分別」。你走過鄉村的小道,就想起自己的老家,想起老家满地的麥茬,這也是『對境生分別』。當然,想起老家的麥茬,那是一種詩意,不是煩惱。我所說的煩惱,是會擾亂你的心、讓你不安的東西。
有個孩子告訴我,很多年前,他在網上搜索一些關鍵字,結果發現很多人也在搜索同樣的東西,他點開那些人的留言,看到了跟自己很類似的煩惱,他發現,原來很多人都希望自己的心能乾淨-些,能安寧一些,能做一個更好的自己。過去,他覺得網上的很多言論都很對,讓他很受觸動,但不知道為甚麼,它們就像細雨打在臉上,剛開始很清涼,但過了一會兒那感覺就消失了。後來他看了我的書,我的書讓他很驚喜,因為他突然有了另一種面對世界的態度,覺得輕鬆多了。他發現很多煩惱都是幻覺,他覺得,如果這種態度能深深地印在他的心裏,變成他自己的人生態度,那麼他會很快樂的。他忘不了那種回歸童年的感覺,一切都變得很有趣,開始覺得奇怪,有些東西自己為啥這麼在乎?他發現,人生太短了,人不知道甚麼時候就會死去,短短幾年,好多人都死了。想起他們想起那一個個已經消失的身影,還有那一段段似幻似真的記憶,他覺出了滄桑。
大手印文化確實是一種清新的文化,不過,我要提醒你,如果當下的清涼不能貫徹你的一生,不能讓你走入花花世界時仍然能守住你的心,仍然能守住這種夢幻的覺受,那麼它對你來說,就沒有太大的意義。你可不要把這次相遇當成了旅遊。你要知道,雖然我的話會編成書,別人能看到,但我也希望你的生活能改變,你能變得比見到我之前更加快樂、更加博大、更加明白。當然,要不要這樣生活,是你的自由。
要知道,生活是不能掉以輕心的,不管你此刻多麼清涼,多麼放下,當你看到層出不窮的各種現象時,你還是有可能迷掉的。那些狂慧者,你以為他們不明白道理嗎?不是的,他們明白道理,但他們沒有定力,他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因為,除了我剛才所說的那種煩惱之外,人還有一種不太容易察覺的煩惱,它隱藏在你的起心動念之間,佛教稱之為細分煩惱,它是一種非常細微的我執。你自己有時發現不了,有時連你身邊的人也發現不了,它隱藏在你的生命深處。
離相遣所執,離念遣能執,能所俱忘時,便是機用時。
五大金剛法,此是大基石。若無此正見,難入般若道。
『離相遣所執』,一切都是幻化,一切都是變化,一切都是不變的變化。為甚麼說是「不變的變化」?因為世界一直在變,沒有不變的時候。所以,這規律本身是不變的。明白之後,你不去執著它,遠離假象,就叫離相。一離相,你所有的執著都會消失。
為甚麼我一個人待在房間裏,也覺得很開心、很滿足,而且我随時可以待上一年、兩年、三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因為,我知道,很多東西我並不需要,我需要的,是生命、空間和時間。我需要寫作,需要修行,也需要讀書和學習。這些都需要一個人去靜靜地完成。很多人老是找出無數的理由,滿足自己的貪婪。比如,我想實現世間法的成功,想要成為企業家,因為企業家能做更多的事。事實上是不是這樣?不是的。你還沒有成為企業家,可能就死了;就算你真的成了企業家,真正做事的時間又有多少?說不清。很多企業家死了之後,他的老婆就帶着他所有的財產嫁了人,包括喬布斯。據說喬布斯去世時留下了一百億美元,卻沒有用這些財產來貢獻社會,比爾·蓋茨在活着時就做到了。結果,喬布斯留給老婆的錢,就變成了老婆的嫁妝,跟着老婆一起嫁了人。陳亦新說,喬布斯留下那麼多財產死去,是一種恥辱,他說的也許有道理。當然喬布斯的老婆後來也可能會把財產用在更好的地方,這另當別論。但即使如此,那也是他老婆的偉大,而不是他的偉大。所以,不要找任何藉口滿足欲望,一個人每天有一杯水、一個饅頭,身體健康,能做事,就已經很值得開心了。要真正地遠離假象,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你知道我為甚麼要遠離作家群體嗎?因為作家們不是談獲獎談稿費,就是談是非,所以我很少參加他們的活動。當然,我也遠離宗教,甚麼圈子我都不加入,甚麼教派我都不加入,甚麼群體我都不介入。為甚麼?遠離名相。我知道,那個圈子很快就散掉了,我沒有見過哪個圈子能永恒。
「離念遣能執」,看破這個假象,我就不跟它玩了,連想都不去想,這就叫離相。
你有沒有發現自己的心老是随着外境波動?你明明想要做甚麼,但突然發生的一些事情,總能牽引你的心,讓你忘了自己最該做甚麼。你為甚麼沒有強大的定力?因為你被幻相愚弄了。要是你堅定大手印見地,不要去在乎那紛繁雜亂的現象,守住自己的心,做好該做的事,無關的事情不去胡思亂想,不追逐別的念頭,甚至不生起別的念頭,你就遠離外境的控制了。
很多人策劃文化活動的時候,雖然我也參與,但我其實只是隨喜。就是說,我不在乎那件事本身,但我随喜做事的人有那樣的一份心。當我隨喜他、支持他的時候,他就會繼續貢獻社會,他的生命就會升華。但我自己不生這個念頭,因為我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會很快過去,重要的不是現在有多少人知道你,而是在活着的時候,做點該做的事情。
所以,要學會離念,離念就能遣掉能執。能執就是你心中出現的執著。做到能所俱忘,也就是把自己和世界都忘掉的時候,就會出現「能所俱忘時,便是機用時」。機用,就是真心生起妙用。
「五大金剛法,此是大基石。」只有在忘掉自己、忘掉世界、心中無我也無他,也就是能所俱空的時候,你的智慧才會顯現。你有智慧,不再去在乎一些小的東西,你才可能做更大的事情。香巴學派的五大金剛法同樣如此,它也是以能所俱空為基礎的。所以,你如果想修金剛法,首先就要做到外空內空,做到個體空、世界空,在這樣的基礎上,你才能修這個法。如果做不到能所俱空,你就沒有辦法修這個法。所以,我總是提醒一些朋友,不要好高驚遠,空中樓閣是不可能完成的,要想建起堅實的人生大廈,就必須扎扎實實地做人,扎扎實實地做事,扎扎實實地讀書,要有智慧,打好這個基礎之後,也許有一天,你真的可以建成一座大廈。如果你打不好基礎的話,你修行的意義不大。為甚麼?因為,成佛的基礎是做人,人要是做不好,就不可能利他,不可能明白道理、信受奉行。
甚麼是信受奉行?首先要有信,也就是相信真理;然後要受,全然地接受真理;受的同時還要奉,敬畏、嚮往真理;最後是行用行為去實踐真理。滿足了這四個基礎,才可能成為信仰者,沒有『信受奉行』四個字,你根本就不是信仰者。
不過,你不能用信仰的棒子去打別人,你首先要審視的是你自己,你要誠實地問問自己,你平時是不是在觀照自己的心?你所有行為真正的目的是甚麼?
我聽過一個孩子的演講,那個孩子在演講中質問自己的父母:你們教我們要熱愛生命,要貢獻社會,對其他人要有愛,但你們為甚麼在侵略?你們在面對別人的痛苦時,為甚麼無動於衷?為甚麼你們有很好的想法,信仰一個很美好的理念,但行為上卻自私自利?那孩子還說,你們對我們說,你們愛我們,但你們的行為正在毁壞着我們生存的世界。是不是這樣?是的。有很多美麗的動物現在的孩子已經見不到了;有很多美麗的森林,現在已經被樓房取代了;有很多美麗的河流乾涸了,連大海人類都想填平,來建造財富的大廈。這太荒唐了。據說,俄羅斯曾經爆發過一場大地震,那場大地震引起了火山的噴發,火山足足噴了一年,你想想,那一年裏,當地人如何生活?有多少人會因為火山噴發而死亡?人們如何面對內心的那種恐懼?人們花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建設的城市,大自然一發火,就能把它給打碎。
還有兩個孩子對我說,他們小時候養了小動物,一個養了小鴨子,一個養了小兔子,但有一天,當他們回到家裏的時候,他們發現,父母已經把自己養大的小動物給殺了。這給他們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有個孩子告訴我,她怎麼都忘不掉,回到家時,見到小兔子被吊在一個地方,滿身鮮血。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也在顫抖,我知道那場景對孩子來說,就是地獄。大人的心已經冷漠了,大人不明白小動物對孩子來說也是親人,小動物對主人的感情,有時甚至比人類的子女對父母更深。
我還聽過另一個故事,有個人在半路上看到了一個袋子,裏面爬出來一隻小狗,那隻小狗的尾巴上滿是鮮血,那人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他的腸子掉出來了。那個人立刻帶着小狗坐上計程車,想把他送到最近的動物醫院,但途中遇到了大塞車,路一直都沒有通他就下了車,跑了一公里路,終於把小狗送到了手術台上,但醫生檢查後遣憾地告訴他,太遲了,小狗救不活了。沒有人知道小狗是怎麼受傷的;也沒有人知道它被主人裝進袋子裏,扔到馬路邊時它是怎樣的心情;更沒有人知道它拖着虚弱的身體,從袋子裏掙脫出來,走在馬路邊上時的心情。但其實這一切都不難理解。那麼為甚麼它的主人能忍下心,把受傷的它扔到路邊呢?我們除了憐憫小狗之外,有沒有想過,這樣的行為,折射出了怎樣的心靈?
狗是一種很友好、很熱情的動物。我的家裏曾經養過一隻小狗,它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愛,就會園着你轉,舔你,有時還會輕輕地咬你一下。它們沒有語言,但你從來不會懷疑它們的感情,為甚麼?因為你能感受到它們的心。一個活着的人,一定能感受到另一顆活着的心,不管對方是人,還是動物。那麼,為甚麼玉林有那麼多狗被殺死了?而這血腥的日子還招來了無數的遊客,成為了一種所謂的『民俗』?為甚麼人們對小動物的無助和恐怖,還有那深深的無奈,感到無動於衷?甚至會因為自己可以掌控小動物的生死,而覺得自己非常強大?那些屠夫的笑,甚至比案板上淋漓的血,更扎我的眼睛。因為,我看到了麻木和隔閡,
有個孩子曾經對我說,他很想問,如果躺在那兒、被人剥了皮的,是人,屠夫們還會如此開心嗎?但他也說,有時或許說不清,因為人類世界充滿了同類相殘的故事。人性就是神性和魔性構成的,作為凡人,他很清楚。他無法說出那句『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的話,他覺得自己沒有舉起大棒的權力。然而,這個世界上又有誰該舉起大棒呢?很多舉起大棒的人,其實心裏也不乾淨。所以,老天賦予每個人的權利,其實僅僅是認識自我、表達自我、塑造自我。換句話說,就是自省、自律、自強,以及傳遞和分享。這就是利眾的信仰。
真正能讓人幸福的,只有信仰和真理,除此之外,一切都會改變,美麗的花兒會謝,美好的關係會改變,美好的情緒會消失,自身的強大也會變化,一切都不會永恒,一切都只是淡淡的影子,包括我們所謂的種種往事。
這個道理很簡單,但要想真正明白它,讓它滲透你的生命,消解你點點滴滴的煩惱和憂慮,你必須在修行的路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當一個朋友飽含情感地問我,你還記得「過去如何如何嗎」,我的心裏充滿了滄桑,因為我知道,很多事情已經變了,時過境遷,我們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自己了。但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世界在改變,我們在改變,一切都在變。沒有甚麼能夠永恒。現實和理想之間,永遠都有巨大的差距。面對這個差距,人可以有兩種選:一是積極進取,縮短差距;二是消極慨歎,一蹶不振。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哪一種呢?你不用回答我,你把答案留在心底吧。它只屬於你。我知道你是一個喜歡表達的人,但你要記住,真正有意義的,不是表達,而是實現。人美麗的不是幻想,而是行走。只有走在路上,你才會知道,雙腳磨在砂礎上,被磨出血時,自己能不能堅持前行。而那時,你的內心又會產生怎樣的變化?每一種經歷,或是每一種結果,其實並不重要,經過漫長的歲月,你終究會明白這一點,因為一切都在消失。你認為重要的一切,都會消失,都是虚幻的,我們擁有的,其實只可能是自己的心。如果你連自己的心都不擁有,永遠是情緒和外相的奴隸,永遠是心外的東西叫你哭,你就哭,心外的東西叫你笑,你就笑,你還有自由和尊嚴可言嗎?你該有一副傲骨,也該有大海般的氣度。那時,你的靈魂就會進入另一個世界。你就會明白,最美好的,不是心外的東西,而是你有無論如何都愛、無論如何都理解、無論如何都寬容的力量。如果你是一個這樣的人,你怎麼會不幸福呢?因為,你的幸福是你自己的,不用別人賜給你,別人也奪不走。
明白這一點,實踐它,你就有了信仰。相反,如果你不實踐沒有行為,你就是假信仰者。
我的身邊有很多真信仰者,因為他們有行為。他們中的很多人,讓我非常感動,他們是真正的文化信仰者,也是我寫作的動力和理由。但有些人說不定,他們還在路上。甚至有些人,他們接觸文化就像看花花緣緣的動畫片,看完就完了,扔過去了,以前如何生活,現在還是如何生活,煩惱的時候依然煩惱,不自由的時候依然不自由,依然不知道該如何作出人生的選擇。所以,我老是強調實踐,只有照着書中的道理去實踐,文化才對人的生命有意義。
我常說,讀書的目的,就是為了實踐,為了改善我們的生命狀態,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讓我們去做一些利益社會的事情。所以,我所做的,就是躲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靜靜地看書、禅修、寫作。說實在的,我其實不願出來,我更希望做最好的自己。我也不想搞策劃,不想接受培訓公司對我的包裝。這一切人們也許喜歡做的,認為該做的,我都不願意做。因為,那些跟我沒有關係,跟我有關係的,只是我自己的行為和智慧,也就是真正地看破、放下之後,有積極但無執的行為。這時,你就是最好的自己。
知道嗎,如果一個人只想而不做,那麼他就會變成一個株儒,哪怕他有着巨人的腦子,他也幹不了巨人能幹的事。他不知道甚麼叫不跟随念頭,不知道如何才是真正的觀照,不知道巨大的情緒衝突襲來時,他該如何對治,他有可能會一下子就失去警覺和觀照。他爬不上那座真理的高山。他不知道遇到每一個險峰的時候,他該如何抬腿;他不知道哪一塊石頭最不容易鬆動,他能牢牢地抓住;他不知道山裏何處隱藏着危險,他該如何規避太多只有實踐才能發現的問題,他都不懂如何解決。因為他沒有真正的力量。他看到一切,都會覺得非常逼真,他不能時時明白,外部的一切,只是心靈此時真實的反映,改變自己的心,眼前的境自然會變,選擇、感受和未來都自然會變。雖然修行的本質很簡單,但現象的內容很複雑,世界就像一個萬花筒,它随便一晃,就有一種新的圖案。你只有真正地對治每分每秒有可能出現的外境,你才能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不會動搖,自己是不是真的窥破虛幻了,是不是真能放下。理上覺得甚麼事不值得在乎,是虚幻的,很快就會過去,但你遇上了依然惱差成怒,或是心猿意馬,那麼你就沒有放下,你就沒有窥破虚幻。所以,人生不只有死亡一個考題,只要你活着,就有無數個考題,每分每秒都是考題。只要你活着,想修行,那麼每分每秒你都在道場之中,都在測試自己的心。死亡只是你這輩子的最後一個考題。但你能夠做到《金剛經》所說的這些嗎?你能真正地消除分別心,不去管來來去去的念頭,做到如如不動嗎?你能放下必然消失的、不去追逐不屬於自己的、不去挽留你必然留不住的嗎?你能在欲望的衝擊之下,仍然守住自己的良知嗎?有些人可以,但有些人不可以。兩種人自然有不同的命運。
所以,我老是說,讀書是為了用的——不是功利之用,而是改變你的心靈,改善你生命的狀態,改變你生活的方式,做一些利益社會的事情。
假如人知道欲望是無常的,假如人的心靈足夠柔軟,假如人能理解其他生命的疼痛,還會出現我上面說過的那麼多故事嗎?不會,主人不會抛棄受傷的小狗,人類不會自相殘殺,人類不會為了罪惡歡呼。
所以,你還是馬上做好自己吧,不然來不及,根本來不及。
你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醒來,不知道會不會遭遇意想不到的苦難……人生有太多的意外,你根本不知道。
我雖然寫了那麼多書,但很多書我根本就沒有寫出來。這輩子能不能寫完,取決於我的努力。好好努力,或許能寫完吧。這個說不清。但不管怎麼說,我最好的作品永遠是下一部,我說的既是文學作品,也是文化作品。為甚麼?因為,我總是在經歷不同的世界,總是在看破,總是在放下,因此總是在超越。
有些人老是看不破,有人被金錢困了一輩子,有人被權力困了一輩子,有人被愛情困了一輩子。我有個作家朋友,他談了三次戀愛,結果一輩子就過去了。有一次,我們見面時,他對我說,雪漠,你真了不起,這些年出了那麼多書。我問他,你這些年都在幹啥?他歎了口氣,說自己談了幾次戀愛。我問他,你現在還在談戀愛嗎?他搖了搖頭,他說那些女人要麼嫁人了,要麼離開了,有些還跟他成了仇人。我勸他,你再不要這樣浪費時間了,如果你遇到一段生死相依的愛情,也值,這輩子就殉這段愛情算了。真正的愛情,是人世間最美的情感,像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愛情就很美,如果能遇上,也應該珍惜。這樣,你一輩子就算沒有做成甚麼事情,也說得過去。但如果你們只是萍水相逢、露水夫妻、同床異夢、逢場作戲,就毫無意義。
很多人其實不懂愛情。真正的愛情就是兩個字:奉獻。
你永遠要記住,愛情是奉獻,是為一朵花澆水、施肥、付出讓它燦爛得就像陽光,而不是把它拔下來、揪下來、掐下來,變成老婆的、老公的,或是自己的,否則,那朵花就會枯萎。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的愛情只是一種貌似愛情的佔有欲。我在小說《西夏的蒼狼》中寫的,就是一種貌似愛情的佔有欲,它代表了掠奪和索取。當你掠奪和索取時,你喜歡的那朵花就會死去。所以不要掠奪,不要佔有,要奉獻,讓它長期開放,哪怕不屬於你。
永遠都要明白,真正的愛,是一種無我的奉獻。
當你無我地為世界奉獻時,就是佛家所說的慈悲,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明白了沒有?
剛才,我講的都是正見。正見就是離相,破除執著。
當你把我執、法執都破除的時候,就是正見,照着做,就是修行,就可以解脫。解脫跟唸「唵嘛呢叭咪吽」「阿彌陀佛」沒有關係。解脫跟甚麼有關係?智慧。唸一輩子『阿彌陀佛』,有人還是照樣打架殺人,藏地有很多人都是這樣。我們去藏地的時候,聽說了一個故事,據說,為了一輛計程車,幾個小夥子就把司機給殺掉,車賣了五千塊,後來他們被抓了,三家人一共賠了三十萬命債,還判了很重的刑,平日的唸佛也沒有讓他們更善良一些。所以,正見就是真正地改變心念,真正地改變行為,讓正見成為生活方式,然後每天照着做,這就是信仰。讀書可以鑄就信仰,做事可以鑄就信仰,只要讀書、做事、利他,就是信仰。
我的讀者中有幾位老人,他們做了很多事,特別令人感動。因為他們很多時候都是無我的,老是想做事,老是想把文化傳播出去。對待文化事業,他們就像初戀少女對待自己的愛情一樣,充滿了激情,充滿了奉獻精神,總是樂此不疲,讓人覺得非常感動。當然,這樣的讀者有很多很多,
在上海書展的時候,我見到了一個非常好的讀者,她來自江蘇徐州的一個小村子。她一直在看我的書,聽說我在上海,就想來見見我。她好像每天在做刺繡,一天可以掙到三十塊錢,老公在一個城市裏做架子工,一天也掙不了多少錢,但她準備了五千塊錢,想打給她的侄女,讓她的侄女幫她買書,捐給各個大學圖書館。她就從鄉下跑到徐州去轉脹,到了徐州,才知道那天是星期天,建行放假。農民沒有這個概念。於是她就坐車到上海,想直接在書展上買書,但不認識路,幸好侄女就在上海,她就打電話叫侄女來接她,經過多番周折,找到一位老總,把錢給了那位老總,請他代買我的第書,然後捐出去。
我的讀者中有很多她那樣的人,這些讀者總是讓我非常感動他們自己沒有多少積蓄,存下一點,就想幫助別人,就想利眾做事。這就是無我。只要有了無我的利眾行為,他其實就是信仰者。那時候,他不一定每天都要做事,但他的生命中老是想要做事,老是想要利他,這會形成他的生命習慣,他是沒有自己的,這就是最好的貢獻社會,他就是最好的信仰者。
我執當遠離,法執亦如是。遠離也是幻,遠離也遠離。
看破、放下,就進入了般若道。
幾年前,我來樟木頭參觀,看到了一些非常便宜的房子,於是就買了下來。不過,我跟其他人不一樣,我不是做生意、搞投資,而是建禅壇,給志願者提供食宿的地方。而另一些人買房子時,考慮的總是如何投資或如何住得更舒服。我和他們就這麼一點區別,但這麼一點區別,就讓我和他們走上了兩條路。他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裹,交交朋友,做做生意,當然也很好。我卻有很多好讀者。很多編輯都說,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作家有這麼多熱情的粉絲,每次簽售,讀者們的熱情總會感動編輯。為甚麼?不僅僅因為我的書感動了他們,還因為我有一種行為。所以,他們才成了我的鐵桿讀者。如果我不做事,老是拿稿費去吃喝嫖賭,老是花天酒地,那麼我不管說上多美,人也不會相信。
曾經有人跟我開玩笑,說作家中好人不多。我問為甚麼?他說一些作家雖悲天憫人,但私生活中總有一些不太好的地方。這就像海德格爾雖然是優秀的哲學家,但他的一些行為卻讓人非常失望一樣。為甚麼會這樣?因為他們沒有看破,沒有遠離誘惑。人性中總有一種東西,讓很多人做不到夢想中的那個自己,甚至變成了自己不想成為的自己。
有沒有辦法打破這個遺憾?有——看破,放下,破執。
當你遠離誘惑,放下一些東西去利眾時,你也就不會考慮我執、法執的東西了。這時,你也就沒有遠離的概念,也無所謂遠不遠離了。因為遠離也罷,不遠離也罷,都是幻覺。如果你總是著相,總是對眼前的一切較真,總是糾纏在眼前的事情當中,你就永遠不可能掌握未來,因為你不知道這件事為甚麼會發生,不明白這件事始終會結束,也不明白不同的選擇會産生哪些不同的結果。
我給你舉個例子。我很忙,沒有太多的時間回復別人的微信這時,我的朋友之中就會出現幾種不同的態度,有時,他們的態度會直接影響我們日後的交往。比如,有的人理解我,會諒解我的不回復,但有的人卻會刪掉我的微信,或是刪掉我的QQ。這時,我們的聯繁也就中斷了。但有些人,我不管回不回復,他們都會保持跟我的聯繁,所以我們仍然有來往。而有些人,他們不會為自己的事情打擾我,反而總是想方設法地幫助我,希望我能多點時間休息、多點時間鍛煉身體、多點能自由支配的時間,所以,他們進入了我的生命,成了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和夥伴。這就是不同的選擇造成的不同結果。
這些話我老說,但真能做到的人,又有幾個呢?要是大家都能做到,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怨天尤人了。因為他明白,命運在自己手上。不要跟世界較量,你一旦有了跟世界較量的心,你就看不清眼前的事情了。你知道梵高筆下的世界為甚麼這麼美嗎?因為他永遠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就像是一個童話,他用一種孩童般的純真和熱情,熱愛那個世界。打動你的,其實不是他的畫,而是畫裏那顆滾燙的心,對嗎?
瞧,你笑了。你的眼睛裏閃着嚮往的光芒,你是不是也期待一個精神的、藝術的世界,希望自己就像一粒水分子那樣,遊蕩在大海的身軀之中,與大海的血液融為一體呢?你不要拒絕,不要妄自菲薄,把自己的弱小和卑微、強大或狂妄都忘掉吧,你只是風,只是空氣,一無所有,所以沒甚麼可以失去。你難道不渴望那種不受外物牽絆的自由嗎?
梵高的偉大,在於他雖然活着時一直沒有得到世界的認可,但他一直愛着世界。他的愛是奉獻,是表達,是留住他看到的那個美好的世界,他的畫裏沒有陰暗和仇恨。他遠離庸碌的生活,卻也愛着平凡的老百姓,那份愛,不用言語,你看了他的畫,自然就能體會得到。所以,首先讓自己擁有一個博大廣關的精神世界吧,將你心中的垃圾清走,重新看一看你身邊的世界。不要貪戀那些美好的事物,因為它們終究會消失,會改變。你不要學林妹妹。只有一個執著的人,他的愛才會燙傷別人,如果你有智慧的話,你就會變成水。上善若水。看,老子話不多,但該說的都說了。老子真是太偉大了。
你還要明白,其實無所謂遠,也無所謂近,到一定的時候,遠近已無,時空消失。所以,不要期待着黏在一起,也不要想要遠遠地躲開,不要執著任何一種狀態。只要因緣俱足了,我們自然會相聚,因緣是甚麼呢?就是你的需要。你的心裏有了追問,有了改變的嚮往,那麼,我們才會真正的相遇。
我不知道,你明白我所說的嗎?記住那句話吧,「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我也是這樣,哪兒需要我,我就會過去,不會因為我要出離就躲在一個地方。出離不是一種物理的距離,而是一種遥遠的感覺。你看到眼前的一切,會產生各種感觸,但你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一切都會過去。你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都像是一個個影子在飄,沒有永恒不變的本體。它讓你認識你自己,也讓你認識這個跟你一樣的世界。你既要明白,自己可以是一個獨立的存在,也要明白,自己跟世界其實是一體的,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你們都是一場很快就會結束的戲。所有的情緒都是戲,所有的執著都是戲,世界在演戲,你也在演戲,所以不要執著,連「不要執著」這個概念也不要執著。放下一切,讓心上沒有一絲一縷的附着之物,就像塵埃那麼自由。
無論來還是去,我都是我。來了的,是那個我;去了的,也是那個我。我不會因為去或來,而改變自己。甚麼地方,甚麼時候我都是那顆真心——座上也那真心,座下也那顆真心,讀書也那顆真心,做事也那顆真心,不做事也那顆真心。這時,便沒有修與不修了。所以,解脫就是讓信仰成為生活方式,讓明明白白的空性智慧,變成你的呼吸本身。
若得無所離,即是大手印。一切皆是非,非法非非法。
有住則非住,一塵勿染著。諸相無非幻,圓障此正智。
一切又皆是,善法即佛法。法無有高下,般若理體一。
理體是大智,令觀隨緣用。
注意,「無所離」的意思是無來無去,你沒有甚麼需要破除的執著,也就沒有執著與不執著的分別了,一切圓融無礙,一切順其自然,執著也罷,不執著也罷,都順其自然。到了最後,便垢淨一如,煩惱是菩提了。
有一次,我和陳亦新跟一些朋友喝酒,他們在鬧彆扭鬥氣,我們卻悠然地吃東西,微笑地看着他們表演。不會因為他們氣如鬥牛,我們就不開心。當然,旁人也有不開心的,他們完全地陷進那場面裏了。他們不知道,那所謂的氣如鬥牛只是一種情緒,很快就會過去的。我沒有見過哪個人把憤怒的情緒保持一輩子,否則,他就修成愤怒三昧了。你想想看,你跟你老婆或老公吵過多少次架了?有哪次讓你們從此變成仇人,老死不相往來了?沒有,對嗎?你的憤怒很快就過去了,他(她)也是這樣。
一次,復旦大學張艷梅教授問我身邊的人修得怎樣?我就想叫她看一看。正好,我們從青島趕往沂山時,我安排張教授坐陳亦新的車,我坐另一輛車。陳亦新忘了帶投影儀,我就故意在電話裏狠狠罵他。那時,陳亦新正在開車,他的手機正導航,接我的電話時,一定會用免提,我罵他的聲音,全車人都會聽見。我罵他時,陳亦新一直心平氣和地解釋。他開了三個小時的車,到了沂山,沒有吃飯,馬上再回到二百五十公里外的青島,取了投影儀,再回到沂山,從早上,一直到晚上,走了七八百公里路,花了十個多小時,餓着肚子開車,我還要他承擔油費和過路費,他卻沒怨言。陳亦新取回投影儀時,已到晚上。他一臉平和,毫無埋怨之氣。我笑着對張教授說,你看到了吧,他連一點兒埋怨的表情也沒有。要是一般人,早就暴跳如雷了。陳亦新小時候容易衝動,愛發脾氣,多年來,我就這樣一次次調教他,除了每天叫他媽媽帶他禪修,我還在生活中磨練他,現在,他的性子就調柔了,定力智慧都很好。還有一次,他開車外出,被人撞了,因為夜黑,交警沒法判斷責任人,不出具證明,這樣,保險公司就不給理賠,去修理店問問,需要花五萬多元。幾位朋友叫他再撞一次,交警一出證明,保險公司就能理賠了。陳亦新問我昨辦?我說你自己決定。結果,他和他媽,都決定不造假,自己出錢修理。雖然我們出了錢,但我很高興,多次讚賞他。我告訴他,沒有錢,可以掙,人格要是有了缺陷,是想補都補不回來的。家庭也需要營造一種誠實的文化。一個家裏如果老是造假騙人,時間長了,味道就變了,會影響孩子一生的。陳亦新小時候性子急,我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磨他的性子,在事上煉他的心,後來,無論出現啥境遇,他都能安之若素了。現在,無論遇到啥事,他都不會有仇恨了。
仇恨其實是一種幻覺,你忘了它,它就會消失。當你心裏充滿喜悅,像孩子一樣享受當下的新奇和有趣時,你是不會去仇恨的。所以,世界上其實沒有一個叫做仇恨的東西,所有概念,都是我們加給自己的。
你甚至不要在乎當下的那些執著,因為你執著上一會兒,也就不執著了。不用刻意地想去遠離它。你越是想要遠離它,你越是離不開它,因為你老是牽掛着它。所以,執著無所離,你剛開始執著,到後來自然遠離執著,再後來沒有執著,就能永遠安住在自己的真心境界之中,不牽掛過去、當下和未來的一切,安住於清淨無執的真心之中,安住在專注無執的祈請狀態之中,感受生命中的每一個當下,用心觀照和洞悉世上萬相,但又深深地明白,它們只是究竟無幻覺,很快就會過去。這就是大手印。
安住在無執專注的狀態之中時,祈請本身就是修大手印。
「一切皆是非,非法非非法。」一切都不是那個東西,『皆是非』,非相,不要執著,你無論怎麼執著,它該過去的時候,也還是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你看到的一切,既非法,又非非法,萬物既是萬物,又在發展變化,又會消失,它不可能一直保持你看到時的樣子。
「有住則非住」,如果有執著,便不是安住真心。所以你要記住,執著本身也是虚幻的。它就是個念頭,哪有永恒的念頭。你把你的念頭拿來給我看看,你拿得出來嗎?它是虛幻的,這會兒生起來,一會兒就滅了,消失了,它是沒有實體的。
「一塵勿染著」,不要讓一點兒灰塵在你心上留下痕跡,執著也罷,貪婪也罷,仇恨也罷,愚味也罷,都不要留下,一旦留下了,就立刻扔掉。
你是不是奇怪,我一會兒叫你不要執著,它沒有實體,一會兒又讓你扔掉。你要知道,我所說的扔掉,也不是真正的扔掉,而是叫你不要管它。不管它,就是扔掉。
很多人老是問我,看到光怎麼辦?看到氣又怎麼辦?我告訴他們,你不要管它,甚麼都不要管它,不管甚麼現象,都只是一點點感覺。
肚子此刻脹了,咕噜噜響一陣,一會兒也就不響了。一切都是這樣。你的眼皮跳了好長時間,一會兒也就不跳了。你的身上這會兒覺得有點癢,你很想撓一下,實際上不管你撓還是不撓,它過會兒也會消失的。一切都是這樣。世界也是這樣。這時候,這間房子還在,說不清甚麼時候,這間房子可能會被拆掉,到了那個時候推土機一來,吊車一來,轟隆隆一陣,所有東西就成平地了。那時,不由得你不唏嘘。
「諸相無非幻,圓障此正智。」所以,不管眼前的世界多麼真實,你都要明白,世上一切不過如此,只是一點點記憶,一點點念頭,不是正智慧。你只要有牽掛,有依戀,或者有排斥,你就得不到真正的智慧。
「一切又皆是,善法即佛法。」為甚麼「一切又皆是」呢?因為我們看得見你看,眼前這杯水雖然無自性,但可以解我的渴;雖然我的這些話也沒有自性,但可以讓你明白;菩薩的精進裏雖然沒有執著,但它自然能利益眾生。
所以,一切善法,皆是佛法。佛需要它,眾生需要它。因為需要,所以菩薩就去做。
「法無有高下」,法沒有高下之分,藥也沒有高下之分。清熱的時候,菊花茶就很好;暖胃的時候,紅茶也不錯;升陽的時候,附子和黃民很好;瀉火的時候,黄連、大黄、黄柏都可以……你說,這麼多藥,到底哪種最好?沒有最好,大家都好。你有甚麼病,就用甚麼藥,所以都是一樣的。
「般若理體一」,大般若智慧的理體是一個東西。甚麼是理體?道理和你的智慧本體。修到後來,你的心、你學到的般若智慧,和你生命的體驗,就融合為一了。這時,你才真的有了般若智慧。如果你不能每天修一座,也不要緊,能修上一座當然最好,能誦經也很好,不誦也不要緊,只要你積極地照着去利益社會,就是很好的般若。
「理體是大智,令觀隨緣用。」大智是甚麼?就是我剛才講的很多道理。世界上有沒有比這更高的道理?沒有。緣起性空的般若是最究竟的真理,再也沒有比它更高的東西了,其他宗教是沒有般若的。其他宗教可以破掉一切,但有一個東西他們絕對不會去破那就是天堂、真主、上帝、耶稣等等,換句話說,他們會留下對信仰對象的執著。佛教不要這個執著,為啥不要?《金剛經》講得很清楚。當你真能不要這個執著,安住在一種無執的大境界之中時,就叫大智。
在這種大智之中,你觀照世界,隨緣做事,就叫隨緣用,也叫妙用。如果沒有妙用,你的大智是無法體現的。
有人說,某人很偉大。這時,別人就會問他,為啥?於是他就會列舉出那人的一些偉大行為,那麼別人就會說,哦,他真的很偉大。沒有行為行不行?不行。古人追求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著書立說便是其中的立言。當你的言立到一定程度,能影響社會,給世界帶來善美的時候,也就是立功、立德了。因為,對世界的影響,就是功德。你能不能說釋迦牟尼只是在講經,沒有幫助貧困山區,所以他沒有慈善家偉大?不行。講經本身就是行為,它既是立言,也是建立功德。
湖湘文化最優秀的地方,就是經世致用。你學來的東西必須影響社會。如果我躲在山洞裏,或是躲在關房裏搖頭晃腦,不把自己明白的東西告訴別人,這行不行?也行。我可以沉浸在陶醉了我的那個境界之中,那種境界也很高,但它有甚麼意義?當然,在那種境界中,你是沒有痛苦的,這也很好,但你的快樂只屬於你自己,在不明白的人眼裏,你就是瘋子。别人不會因為你的存在、你的明白受益,那麼你對世界就沒有意義,你的覺悟對世界也沒有意義。所以,如果不把你得到的智慧傳播開來,影響社會,你的智慧就非常有限。所以,我特別欣賞湖湘文化的經世致用。
一定要經世致用,將你知道的、學到的東西用於社會,這也是大手印文化最重要的精髓。
左宗棠沒有考上功名,但是林則徐一見到他,就覺得他很了不起,哪怕他暫時沒有任何地位,林則徐也相信他能做大事,還說將來救新疆的,一定是這個人。有一次,有一座城池被太平天國佔領了,有人就請左宗棠去收復失地。結果左宗棠真的顯示出才幹建立了軍功,成了大員,變得越來越厲害。後來,新疆出事了,有人想把它分裂出去,俄羅斯等外國勢力也為分裂者撐腰,朝廷裏好多大臣也主張放棄,只有左宗棠堅決不同意分裂,他上書慈禧太后,堅決要求征西。慈禧太后同意之後,他就抬上自己的棺材,带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去了新疆,最後趕跑叛軍,守住了新疆。直到今天,新疆仍然屬於中國。
當時我就覺得奇怪,為啥左宗棠早年沒有任何名氣地位,林則徐卻知道此人將來能做大事?後來我明白了,這是因為左宗棠是典型的經世之才,他能把自己學到的東西給用上。當然,他用的只是世間的學問、世俗的智慧,如果他知道般若智慧,將般若智慧經世致用的話,他或許可以做更大的事情,成為釋迦牟尼這樣的人物。
你同不同意我的說法?
要知道,僅僅是同意還是不夠的,你還要學着去做,學着經世致用,把你在我這兒學到的所有知識,變成你自己的智慧,改變你生命的狀態,和你生活的方式。假如你能做到這一點,又有貢獻社會的發心,那麼你也會成為一個偉大的人。
僅僅是自己能做到,還是不夠的。
只想自己解脫,就是阿羅漢。按小乘上座部的說法,釋迦牟尼也是大阿羅漢,但一般的大阿羅漢能和釋迦牟尼比嗎?當然比不成。為啥?因為阿羅漢修到一定的時候,就寂滅了,解脫了,而釋迦牟尼不但自己解脫了,還做了那麼多事,留下了很多經典。如果沒有經典,我們就不知道釋迦牟尼。所以,智慧一定要生起妙用。用了才會有影響力,沒有影響力不行。所有沒有影響力的文化,都是符號,沒有大的意義。
佛眼觀照之,其實沒有法。究竟清淨中,一塵亦不拘。
若存毫釐相,便非波羅蜜。眾生因迷故,因愛而生執。
若是有所得,便會有執著。故於任何法,皆共不予取。
是故無有法,名正上正等。
這裏專門解釋甚麼叫非法非非法,也就是「無有法,名無上正等正覺」該如何理解。
佛到了最高境界,他觀照世界時,心裏是沒有任何法的。這裏的法包括兩種:第一,萬法,佛不執著萬法;第二,佛法,佛不執著佛法本身。
你也許聽說過提婆達多,傳說中,他曾接受國王的供養,慫恿國王犯下傷害父母的大罪,還傷害了佛陀。提婆達多當時帶走了佛的很多弟子,就跟國王為他提供了大量財物有關係。但我覺得,提婆達多肯定有他了不起的地方。為甚麼?因為,如果他是一個混混,釋迦牟尼的弟子是不會跟他走的。直到釋迦牟尼涅槃時,很多弟子都信仰提婆達多,不信仰釋迦牟尼,甚至到了一千年後,唐三藏去印度求法,他仍然見到了很多提婆達多的信仰者,可見提婆達多的影響有多大。
當時,很多弟子都跟着提婆達多走掉了,佛陀仍然每天托着鉢,下靈山乞食,其他時候都在禅修。那個時候,佛痛苦嗎?肯定不痛苦。為甚麼?因為,弟子們走不走掉,跟佛陀沒有關係。有弟子,佛陀也解脱;沒有弟子,佛陀也解脫。所以,佛陀對外物是沒有執著的。他不會像一般人那樣,覺得我對你們這麼好,你們怎麼還對我不好,他心裏沒有這個東西。他心裏如果有這個東西,他就不是大覺者了。他連國王也不在乎。國王支持他,他也那樣;國王不支持他,他也那樣;有很多外道給他製造違緣的時候,他也那樣。他不在乎世界,對法沒有任何執著。
我曾經認識一個人,那人對我說,雪漠老師,您如果如何如何的話,我就做您的弟子。我說,我不收弟子。你想,有弟子或無弟子,多一個弟子或少一個弟子,對我有啥影響?其實,你願意讀我的書,這很好;你不願意讀我的書,這也很好。讀不讀,能不能受益,這是你自己的事。書我已經寫完了,該做的我也做完了。世上總有一種愚痴的人,以為自己曬太陽是看得起太陽。其實,他曬也罷不曬也罷,受益或不受益的是他自己。當然,我這是比喻,我不是太陽,我是一個平常的明白人,我只是分享我的一些經驗而已。你覺得有意思了,就看一看,沒意思了,可以看看其他書當。
歷史上的聖者看破真相時,就不在乎世界了。因為在他眼中,世界是個幻影,根本就沒辦法執著,就算他執著,也抓不住甚麼東西。於是他不攀緣,安住於一種究竟的清淨之中,不執著,不拘泥,也沒甚麼可以束縛他。他已圓融無礙了,圓滿了,世上的一切,無論跟他有沒有關係,他都不執著了。他日求三餐飯,年求幾件衣,一直開開心心地沉浸在禅悅裏,遇到請教的人,就說說話講講經,沒人來請教,他就安住於自己的境界之中。講也罷,不講也罷,他都如如不動。如果他執著於一種相,為多一個弟子開心為少一個弟子焦慮,他就根本沒有證得智慧。
「眾生因迷故」,眾生因為迷了,所以會執著;釋迦牟尼因為有智慧,所以不執著。若是有所得,便有所執著,包括得到智慧。所以,不要賣弄自己,不要覺得自己得到了多少智慧,得到了多少東西,於是賣弄給別人看。
有人曾對我說,你給我印證一下吧,我現在如何如何。我一聽這話,就知道他肯定沒有得到智慧。為甚麼?因為他沾沾自喜。任何人只要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得到了大智慧,他就沒有得到。因為,得到的人不會在乎自己的得到,心裏也沒有得到的概念,尤其是大得的人。他心裏沒有這個東西,他覺得本來就是這樣的。這就像國王不會炫耀自己的國庫,乞丐撿到一塊銀元之後,卻會整天把它據在手裏,激動地發抖。
「故於任何法,皆共不予取。」不取的意思,就是不執著它。不執著,才是無上正等正覺,所以說「無有法」。到了這種境界時你的心裏已經沒有法的概念了,故名「無上正等正覺」,也叫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它就是我們所說的光明大手印果位。無得亦無釋取,無來無去,沒有執著,一切圓滿,隨緣應世,無不圓融。
但明所有相,皆是大虚妄。念念虚妄相,心遂大紛擾。
離相而不空,看破水中月。久久而觀行,情執妄想少。
無念而有智,持戒多修福。打得念頭死,分別自然無。
所有相都是虚妄的,都會過去。我所說的相,也包括念頭。念頭也是虚妄的。
如果你不明白念頭的虚妄,被它欺騙了、迷惑了,以為它是真的,你的念頭就會越來越多,此起彼伏,你會越來越焦慮,越來越煩惱。
其實煩惱的本質就是念頭,它不是實有的。當然,有時候,生命本體的痛苦是實實在在的,比如疾病和死亡,也就是生老病死這不是改變觀念就能解決的問題。生命存在,疾病和死亡就存在,你總有一天會面對它,總有一天會因為它而吃盡苦頭。其他的煩惱不要緊,因為其他的煩惱都是念頭,它們的源頭不是身體,而是心理。你有想不通的問題,一直被困擾着,你的腦子裏自然會雑念紛飛。那些自殺者之所以要自殺,大多不是身體出了問題,而是心理出了問題,他們被虚幻的念頭給迷住了,以為自己陷在巨大的痛苦裏,走不出來了。
「離相而不空,看破水中月。」你要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但也不能著空。所謂的著空,就是看破之後覺得啥都沒意思,只想躲到一個地方靜靜地待着,甚麼都不想做。我就是因為不著空,所以我雖然明白一切都是假象,不會永恒,我仍然要著書立說,仍然要給大家講課。哪怕我知道,講課的場面很快就消失了,不會永恒,你一會兒就會回去的,但我還是會講。為啥要講?因為講的行為本身雖然會過去,但那過程中有一種傳承性的東西。比如,我們的對話錄了音,整理出來就是一本書,有人看了書,改變了做人的態度,就是一種智慧的傳承。你讀了我的書,也可能因為得到智慧而發生改變,你生活的方式會跟以前不一樣,你看到的世界也會跟以前不一樣,這也是一種智慧的傳承。智慧的東西一直在流動着,它就像水一樣。我的話承載了它,它就會進入無數人的腦子,進入他們的家庭,進入社會,然後繼續流動、繼續傳承,就像基因一樣,
我前面不是說了雷達老師的故事嗎?他幫助了我,我再幫助大家,這就是一種傳承。明白了嗎?承載智慧、承載正能量的行為,定然是有意義的。讓你明白虚幻,是叫你不要執著某一個階段性的結果,而不是讓你否定整個過程。
不執著結果,精進地演繹那過程,就叫菩薩,就叫「離相而不空」。離相而不做就錯了,就是頑空、偏空,沒有任何意義。有些人雖然讀了很多書,明白了一些道理,但從來沒有做過甚麼貢獻社會的事,他們就是偏空了。
你記得水中的月亮嗎?它忽閃忽閃的,雖然是個抓不住的影子,但你確實看得到它,還會因為它,而產生一種詩意。萬物都是這樣,都是水中的月亮,沒有實體,你抓不住它,但它會在你的心裏激起一種東西。當然,這種東西也是稍瞬即逝的,你同樣抓不住。你在明白自己抓不住的同時,仍然要積極地做事,不能因為抓不住,就甚麼都不想做了。
「久久而觀行,情執妄想少。」當你這樣觀照世界的時候,你的念頭和情執都會慢慢減少。
啥是情執?情感引起的執著,就是情執。很多女人都有情執。
情執雖然讓人非常痛苦,但它的本質仍是一堆念頭,執著於情感者,不過是執著一些念頭。情執兩三年,兩三年就荒廢掉;情執五六年,五六年就荒廢掉;情執一輩子,一輩子就荒廢掉。有些情執很重的人,還自殺了,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他們死後變成了蝴蝶,飛呀飛呀,飛出了千古的情執。不自殺的人,就會長久地相思、長久地守候,看看蘇軾:「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虛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髪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敗。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多美啊,但也痛苦。看破之後就沒有這種痛苦了,但可能詩意仍在。有人認為,看破是皮膚剥開後的白骨和血肉,所以藝術和宗教永遠都是衝突的,藝術和智慧也永遠都是衝突的。其實不一定,看破之後,也有看破之後的大詩意,只是因為不執著不痛苦而已。
你迷惘糾結的時候,藝術就產生了,但你很痛苦;你一旦看破了,明白了,放下了,藝術的美感仍在,你的心再也不會撕裂般地疼痛,再也不會因為情感的驅使,做出很多戲劇化的行為了。當然,有人說他只羨鴛鴦不羨仙,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位批評家說他喜歡那個沒有明白的雪漠,因為不明白的時候,才能寫出那種充滿糾結的東西,令人非常感動。明白的雪漠就像唐僧,沒有情趣了,他就不喜歡《無死的金剛心》。但在《無死第的金剛心》中,其實也有大詩意,只是一般人不理解而已。當然許多時候,我雖然成為明白的雪漠了,但創作時,我也能從明白進入不明白,進入馬在波的心裏,進入木魚妹的心裏,進入殺手的心裏,進入黄煞神的心裏。
有一次,我去西部碰到一頭駱駝,非常像《野狐嶺》裏的俏寡婦。他含情脈脈地望了我一眼之後,趁我不注意把我親了一口,那場面讓一個志願者用照相機拍了下來。駱駝的眼睛很大很美,充滿了水一樣的柔情,充滿了女人都沒有的情趣,非常有趣。這就是藝術。如果那個駱駝明白了,他就不會親我了,這個有趣的場面也不會出現。所以,信仰和藝術也許會有一些衝突。
「無念而有智」,沒有雑念但有智慧,這就是明空。
很多聽我講課的人都是這樣,他們聚精會神地聽我講課,沒有任何念頭。雖然沒有念頭,但他們聽得清我的話。同樣,我講的時候也沒有念頭,但我能講出這種智慧來,這就叫「無念而有智」。
「持戒多修福」,持戒就是拒絕。明白那是假象,不去做了,就是拒絕。我的讀者中有很多漂亮女孩子,如果我見一個追一個,跟每一個漂亮的女讀者都談戀愛,那麼我甚麼也不用做,就老了。假設我有三萬六千個女讀者,每個讀者我只跟她談一天戀愛,得多少年?一百年。所以要持戒、拒絶。
持戒的目的就是拒絕,而拒絕的目的,則是讓你能守住更重要的東西對我來說,就是守住做事,拒絕干擾我做事的東西,哪怕它非常美好。要是有人守候文學,他也會忍受窮困潦倒的生活,忍受別人的嘲笑,靜靜地守候一種非常純淨的東西。有了這守候,他就擁有自己的文學。文學雖然充滿了糾結,但關於文學的夢想,對一個不信仰宗教的人來說,就是一塊淨土。有了它,人就能守護自己的靈魂,就有活着想做的事。打碎了它,人心中的火焰就會熄滅,他就會被庸碌的生活吞噬,漸漸變成行屍走肉。再也沒有了活着必須做的事情,再也沒有了超越生活的夢想,再也不能擺脫外界的桎格,去追求一種精神領域的東西。這時,童話故事就結束了。
很多人在很小的時候,心裏都有一個童話,但當他的心裏有了功利之後,這個童話就會消失,他會從一個相信童話的孩子,變成-個世故的大人,覺得一些跟精神無關的東西也是重要的。這時他不會知道自己該拒絕甚麼,又該守候甚麼。他會迷失。
我聽過一個故事。有個男孩子非常愛自己的女朋友,但他的女朋友不再愛他了,於是他一邊思念着過去的女朋友,一邊不斷地交新女朋友,對每一個新女朋友,他都只是逢場作戲。你說他守住了愛情嗎?
這世界,會為了守候一生的故事而感動,但不會被堕落的故事感動。在這個世界上,堕落的故事實在太多了。就像一瓶乾淨的水,總是被一滴墨給染黑了的勾當。當他超越情緒審視自己的時候,他那種自我陶醉的東西就會破碎,他會覺出裏面的醜來。所以,美需要清醒,也需要堅守,或者說拒絕。
拒絕西涼女王的唐僧雖然是無趣的,但如果他不拒絕西涼女王,而是立馬還俗,不再西行,放棄自己的夢想,抛下他的幾個徒弟,那麼,他還是唐僧嗎?
守得住,才有美;守不住,美就不存在了。
心印法師的故事很美,就是因為她守住了生命的尊嚴。她眼睜第睁地看着很多東西渐渐消失,包括她的肉體,但她仍然守住了自己的寧靜和安詳,她沒有因為失去而痛苦沮喪,更沒有放棄。最後她就像歷代高僧那樣,在生命最接近死亡的時候,選擇用斷食來自主地結束生命,維護自己的尊嚴。她拒絕了一切讓她不高貴的東西。因為拒絕,所以有了美,
我的小說中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比如《西夏咒》中的瓊。瓊的父親做了很多可能會讓他發火的事,但他都沒有發火,因為他覺得自己在夢裏,一切都是假的。不發怒就是拒絕,也是一種美,
我還在網上看過一篇文章,叫《你永遠得不到我的仇恨》。作者的妻子被恐怖份子殺害了,於是這個丈夫通過網絡給恐怖份子留言,我節選了文章的一部份,記錄在這裏:
週五晚你們奪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生命,她是我生命中的挚愛,是我兒子的母親,但你別想得到我的仇恨。
我不知你們是誰,也無意了解。但如果你是為了你們的神而濫殺無辜,那麼每顆打在我妻子身上的子彈,都會在他心中多添一道血痕。
我不會報以憤恨,正是憤恨造成了今天的你們。如果我讓憤恨佔據靈魂,就會變成和你們一樣的行屍走肉。你們想讓我們恐懼,想讓我們用不信任的眼神打量我們的同胞,想讓我們為安全犧牲自由。但你們錯了,我們的人生觀絕不因你們的惡行改變。
經過幾天幾夜的守候,今早我終於又見到她。她一如週五晚上離家時那樣美麗,美麗得就像十二年前我無可救藥地愛上她時一樣。
當然,我肝腸寸斷——這,就是你們的小小『勝利』?這點小『勝利』很快會過去,因為我知道她每天都和我們在一起,終有一日我們的靈魂還會在天堂重逢,而天堂大門永遠不會向你們敞開。
我們只剩下兩人,我的兒子和我,但我們比世上所有軍隊都要強大。我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你們身上,我要去找正從睡眠中醒來的梅爾維爾。他只有十七個月大,他會照常享用他的美餐,然後我們照常玩耍。
而這個小男孩的畢生,只會用快樂和自由來回應你。
人類世界的美,永遠不是沒有黑暗的光明,而是光明和黑暗一直在糾鬥,光明一直想要照亮黑暗。當然,我說的,是人的內心。
「無念而有智,持戒多修福。」把你擁有的東西奉獻給社會,奉獻給別人,就是修福。如果你奉獻的是財物,你就是在布施。如果你奉獻的對象是佛菩薩,你就是在供養。這也是奉獻,也是修福慢慢地,你的雑念就消失了。雑念的消失,我們叫「打得念頭死」實質上,念頭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自己消失的。
為甚麼?因為,有分別心才有欲望,有欲望才有念頭。沒有欲望,就沒有雑念,我如果不修夢,是沒有夢境的。甚麼叫修夢?祈請夢就是修夢。消除了一切分別心之後,白天再也沒有念念不忘的事,自然不會有夢。
凡夫喜歡做夢,因為夢能滿足一些情緒,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哪怕在夢中滿願了,也只是一場夢。《金剛經》智慧會狠狠地打碎你的夢,它會大聲地告訴你:醒來吧,嗜睡的人,清醒在這個幻變的世界裏!
所以,夢對修行人來說,只是試驗智慧的一種方法,我就是這樣。過去,我在夢裏也修行。
當你模糊了夢和現實的界限,你就會生起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眼前的一切雖然逼真,卻多了一種遥遠而滄桑的氣息。你便能收起不聽管束的心,不讓它在妄想的風雨中飛舞。讓它窥破那場大夢,知道一切都將在夢醒時結束,
生命,也終究結束的。你知道嗎?你是不是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你害怕嗎?現實中的一切都將失去,你期待能永恒的一切,都會被無常打碎,你害怕面對這事實嗎?但,這就是真相啊。
這些,過去都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那都是佛法中最幽深的秘密。它總是等着你自己去追求,在某個晨光初現的時刻,你的上師才會張開他滄桑的口,用真理一下點亮你的心。這就是開示心性。
對過去的修行人來說,這是一個神聖而遥遠的詞。
諸法自如如,其實無差別。不一亦不異,不捨亦不取。
行住坐臥中,端茶送飯時。於二六時中,以法觀照是。
一如不礙法,法不礙一如。眾生來不如,二聖如不來。
佛陀證真如,無來亦無去。
「如如」是甚麼意思?如如就是如如不動,歸於空性。看似變化,不斷地變化,其實它是無來無去的,並沒有甚麼差別
我說過,當你把量子物理學學到最高境界時,你會知道基本粒子的存在,你再往深研究,會發現物質在不斷消失。這是《金剛經》智慧的另一種表述。它是不是更適合這個理性的時代?
如果換了佛家的說法,就是「緣起性空」。修到一定的時候也就會發現這個真理。所以,佛家看一切都是一樣的,它是真正的大平等。
為甚麼?因為,真心的狀態中雖然有妙觀察智,但也有平等性智。萬物看似有着分別,其實沒有分别,你在心中不生分别。心不生分別,眼裏就沒有分別,這時,你看甚麼都是一樣的,都在「成住壞空」,都在『緣起緣滅』。
「不一亦不異」,妙觀察智代表了「不一」,平等性智代表了「不異」,萬物既不一,又不異,顯現不同,究竟上都歸於空性。所以『不捨亦不取』。「不捨」就是不要有意地推遠它,「不取」是不要抓住它。
「行住坐臥中,端茶送飯時。於二六時中,從法觀照是。」擁有這種智慧的時候,要在行住坐臥中觀照它,用我講的道理去觀照它,把它用於日常生活,積極做事,這就叫修行。
「一如不礙法」,一如指的是真如,一味的真如,一體的真如是不礙萬法的。萬法之中,都有真如,真如不離萬法。
「法不礙一如」,任何萬法中,都存在究竟的真理,它與真理不衝突。真理存在於一切事物中,一切事物都是緣起性空,歸於空性的。不管看起來怎麼樣,它都歸於空性。
「眾生來不如」,眾生是「來不如」的。甚麼叫「來不如」?老是生起分別心,不是如如不動的,就是「來不如」。看到美女就喜歡,看到醜女就不喜歡;看到美好的事物就去追逐,看到不美的事第物就逃避它。這就是「來不如」。它的基礎是分别心。眾生最糟糕的就是分別心,見到自己貪婪的東西,就給自己找出無窮的理由,讓自己追逐欲望。其實快樂很簡單,修行也很簡單,只要有一口飯吃,就能開開心心地安住當下,非常快樂地活着。在這個前提下,如果能積極地多做些事,當然很好,但不能做,也随緣。
「二聖如不來」,二聖就是菩薩和佛。佛菩薩是「如不來」的也就是如如不動,無來無去的。表面上你看他好像來了去了,來了去了,其實他是無來無去的。有的人看到觀音、看到佛,都是「二聖如不來」,看起來是佛菩薩來了,實際上佛菩薩證得了真如,無來無去,無不相應這有點像網絡。你上過雪漠文化網(www.xuemo.cn)吧?你不管去哪兒,只要用手機或電腦登錄網絡,打開雪漠文化網,雪漠文化網的世界就會出現在你眼前。它是從哪裏跑過來的嗎?不是的。它有點像佛菩薩,也是無來無去的。你打開它,它就存在;你關閉它,它好像就消失了。實際上它是不是真的出現了,或是消失了?不是的,它一直存在,只是我們平時看不到而已。它是一個巨大的信息場,一個巨大的信息世界——我說的是網絡,也是佛菩薩等暗存在。這種比喻非常勉強,但你或許可以通過這個例子,略略了解一些東西。
無實無虚者,無相無不相。緣起自無虚,性空則無實。
故說無虚時,寂而常照也。更說無即時,照而常寂也。
「無實無虚者,無相無不相。」世上所有的現象都是因緣生滅的,你既不能說它存在,也不能說它不存在。因為,你說它存在吧,它總是在消失,總是在變化;你說它不存在吧,你明明能看到它,你能用照相機『定格』它。雖然這種定格也不是永恒,它是依託物質載體的,一旦照片、膠捲或數據消失了,那『永恒』,也就沒了。就像一本書。瞧,我剛買回來,它還很新,我翻過幾頁,還沒有認真地看,但不管它現在有多新,過上一段時間,它也會變舊的。美女也是,有那麼多明星年輕時都很美,但老了之後呢?就像角落裏的那些蘋果,它們幾天前還是好好的,現在已經開始長霉了。饅頭也是這樣,潮濕的天氣,你要是把它放在外面,它也會長毛的。甚麼都在變化。春花秋月,都在變化春花秋月是甚麼?是相,它們曾經出現過,後來一直變化,滿月漸漸變成月牙兒了,花也謝了。明明記得那兒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似乎才一晃神,一切就變了。萧條,冷清,破敗,生命力好像被一種東西給抽乾了。還是一個地方,風景卻截然不同了。這就是「無相」,沒有永恒的相。它有一個變化的過程,每一個瞬間都有每一個瞬間的樣子。這就是「無不相」。所有我們看得見的形態、載體,都是無相無不相的。
「緣起自無虚,性空則無實。」我們看到的、感受到的諸種現象和境界,都是緣起,都是無虚的,它有一種瞬間的相。我打你一下,你被嚇到了,手不由自主地一縮,便是無虛。要是虚的話,你就不會覺出疼了,但這疼的感覺很快就沒了,這就是性空,『性空則無實』。時刻在消失,時刻在變化,所以一切雖然是無虚的,但也是無實的。
「故說無虚時,寂而常照也。」當你明白一切無虚的時候,你就不會陷入虚無主義,不會因為一切都會很快過去,就随隨便便地應對當下。所以,無論做甚麼,你都要認真,要用真心觀照任何行為,安住真心。行住坐臥中感受到的世界,無不是真心。那一片落葉,一滴水,一聲鳥鳴,還有偶然響起的輪胎滾過水面的聲音,積水敲擊地面、突然破碎了的聲音,還有風吹過的聲音,呼吸的聲音,等等。當你觀照它的時候,就會在存在中感受到一種空寂,你在觀照中回歸自心,既看到它的當下,又感受到它在變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遥遠。就像你回到過去,看到一些熟悉的情景,但你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一切都會變化一樣。你如果真實地、從靈魂深處明白它是變化的,你便不會在乎當下的這個刹那,因為你知道,你留不住它。
「寂而常照也」,安住真心,觀照世界,隨緣做事,行住坐臥皆安然; 「照而常寂也」,雖然看到了世界,但你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會永恒,所以不管發生甚麼,你的心都不會被它牽走,始終專注於你該做的事情,安住真心。
兩者其實是一樣的,都是在觀照世界的同時,不要丢掉真心,始終記得一切都是變化的。
無實與無虚,雙遮並雙照。但求離妄心,實無可空故。
我嶺南的關房對面有一座森林,你能想到它那時有多麼美麗嗎?那兒曾經種滿了樹木,非常像原始森林。還記得,在一天夜裏,那所在就像《西夏咒》裏寫的那樣,風雨大作,怪響四起,充滿了魔幻的氣息。不知道,在下一個電閃雷鳴的夜裏,那裏還會有這樣的景象嗎?也許不會了,因為那兒有好多樹被伐了,建了很多墳墓。或許因為多了許多的墳墓,那兒的雨夜會多了一種陰森恐怖的味道。魔幻仙境的感覺恐怕不再有了。
世界上有很多這樣的地方,最開始是簡單純樸的,但一天天變化着,人們多了很多見識,多了很多想要體驗的生活,於是開始改變自己的生活,一切都理所當然。土房子變成了磚瓦房,自行車換成了摩托車,然後是小汽車,過去平坦寬闊的公路,現在擁擠不堪,路邊的綠樹也被砍光了,多了很多小賣部,多了一點方便,但少了一份大自然的惬意。
世上的一切都是這樣,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而那變化,又似乎是必然的。
小孩子必然長大,大人必然變老,你牽掛的一切,必將化為泥土,離開你的生命。哪怕你們生死不渝。
我有個朋友很戀舊,他留住了一切的老東西,哪怕是一個瓶蓋,一張車票,他也好好地放在一個鐵盒裏。他想留住所有記憶,但他自己卻死了。沒有人知道那些小物件的故事,所以,那些過去都随着他的死去而死去了,但這行為本身,卻成了他的一個標簽,讓很多朋友看到那個小盒子,都會想起他,想起自己身邊曾經活過一個戀舊的人,但那些感歎的人自己也會死去。
很多人都戀舊,都有放不下的過去,但世界偏偏是無實無虚的,曾經真實的場面讓你快樂,或讓你創痛,但總會過去的。下一個瞬間,它只是一個影子。我們的一次創意寫作班上,我出了個題目,叫《回到過去》,有些人想起了傷心的往事,也有人想到開心的、悔恨的、幸福的事,但一切都找不回來了,它存在於另一段生命時空,你只有通過回憶,或是一種看似回憶的想像,進入那時空,啟動自己心中一種深藏的感覺,讓自己體驗另一種「穿越時空」。有趣的是,明明是假的回憶,明明不是當下的經驗,但很多人都陶醉在那個早已過去的時空之中了。
這個世界,是無實無虚,亦實亦虛的。你說它實,它在消失;你說它處,它又有緣起上的存在,我們看得見,摸得着。我們既不能說它實,又不能說它空。修行就是在真心的觀照之中,明白這個真相,觀照它,只要你離開妄心,就沒有可控的東西。「但盡凡心別無聖解。」心裏沒有欲望,沒有雑念,人的品行自然就高了。你不要陷入教條,不要用一條條鎖鏈鎖住心的自由。
你要明白,《金剛經》的智慧是一種眼光,它不是規矩。在你的心靈感到疲憊的時候,你試試用這種眼光觀照自己的生命好嗎?
我有個非常好的朋友,他覺得雪漠老師一個人做事太累了。他問我有沒有想過其他辦法,像馬雲那樣,用企業的形式做事,讓入世的行為和利眾夢想有一個最佳的契合點,掙很多錢來推廣大善文化。我說,我也知道該怎麼做,知道怎麼才能賺到錢,但我不去做。為甚麼?因為,我不是來做這件事的,哪怕有一個利眾的理由,我也不做。因為你一旦做開了,你的生命就會被港進去,很多你更該做的事情,就沒有時間去做了。美國現在和過去有很多這樣的富豪,個個都比我有錢,不用再多一個我。但少了一個雪漠,這世界就會少幾本有意思的書。
能做而不做,會用而不用,就是「雙遮」「雙遮並雙照」,就是用這種智慧觀照世界,時時知道自己該做甚麼事,有些能做,有些不能做。在般若智慧的觀照下,你會發現很多事雖然都能利益眾生,但仍然是了不可得的,行為本身在變化,一切都在變化。所以,我們不執著這個結果。
所言不虚者,法性無妄故。真心恒不變,淨法亦滿足。
諸法之真體,如如不動矣。其實無有法,唯證相應故。
無實亦無虚,空有本一如。緣生故無實,一如則無虚。
「所言不虚」,為甚麼?因為法性無生無滅。釋迦牟尼發現它的時候,世界在變化;釋迦牟尼沒有發現它的時候,世界也在變化。釋迦牟尼出生之前,世界就如夢幻,了不可得;釋迦牟尼出生之後,世界仍如夢幻,了不可得。多少外道否認這個真理,但世界仍然是這樣。為甚麼?因為法性就是這樣,它是不生不滅,不随外界條件的變化而變化的。哪怕有一天,佛家消失了,真理也依然存在。因為緣起性空是絕對真理,而不是相對真理,不是通過比較得來的,也不會因為載體的消失而壞滅
「真心恒不變,淨法亦滿足。」真心永遠不變,為甚麼說真心不變?因為真心無執。真心是無為法,和法界是一體的。當你契入真心狀態、安住真心、打成一片時,就能達成解脫。
諸法的本體是如如不動的,說是法,其實沒有甚麼法,所有法的本質,都是相應。證道之後就相應,相應之後就證道。所以,佛教的很多教法中,都會出現「相應」兩個字。相應就自然成就,和諸佛相應、和真理相應、和上師相應、和空性相應、和究竟真理相應之後,就自然證道。到了這個時候,實和虚就成了一體的,無實無虚。
「空有本一如」的意思是,有也是空的,空也是有的,前面我已深解過,在這不赘述。
「緣生故無實,一如則無虚。」世上一切都是條件聚合的,條件俱足之後,某個存在才會出現。條件一旦變化,它也會變化,所以它是無實的,沒有不變的本體。
「一如則無虚」,一如就是真如。真理的本體是一個東西,真實無虚,所以釋迦牟尼說自己是實語者、如語者、不異語者。
黄花皆般若,翠竹盡真如。諸法非法矣,故名一切法。
對境隨緣時,常作如是觀,處處皆道場,事事長菩提。
說理便由事,說事便攝修。
所有黃花無非般若,一根根的翠竹也盡是真如妙法。為甚麼?因為萬物都是緣起性空的,黄花和翠竹都是緣起性空的。
「諸法非法矣,故名一切法。」意思是,萬法本來就無法,所以才叫一切法。
《金剛經》中有很多內容講的都是這個意思,但有些哲學家學者看不懂,就老是批判《金剛經》。當然,他們看不懂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們沒有空性智慧,只能用世間學問的經驗去領悟《金剛經》,這時就會錯解很多東西。釋迦牟尼講的是證量上的東西,是證境中出現的諸種境界,而不是概念,但這些境界又是瞬息萬變的,所以《金剛經》也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它就是要把這種遥遠的感覺傳遞到你的心裏。這種瞬息萬變的東西,才是佛家所說的『空』,而不是學者所認為的虚無。就是說,空是無窮的可能性,是無量無數的變化,各種條件相互結合,就會產生乾坤萬法。如果你不明白這個東西,老是揪着概念不放,你就會用一種固化的東西來質疑智慧,這是不對的。
有一位朋友曾想請我講《金剛經》,他說,之前講《金剛經》的人都是從知識層面入手,雪漠老師,您講一遍吧,您能講得好。我問他為甚麼,他說《金剛經》不是概念,是證量裏流出來的,有相應的證量,才能流出真正的智慧光明,《道德經》也是這樣,只有真正的明白人才能講得好。所以,所有講經典的人,如果沒有相應的證量,講得再好,也只能講一些表面的、皮毛的東西。沒有證得那個東西,你是講不出來的。他說得對。老子和莊子的東西都很好,講的也是智慧本體的東西,你如果沒有用智慧本體的東西去體驗,只是知識上的解答,就容易走偏。
「對境隨緣時,常作如是觀」,甚麼是對境?你看到甚麼,甚麼就是境。心外的東西,都叫境。對境的時候,你要做到隨緣,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你經常用那個道理去觀照它,自然不會執著。這時,「處處皆道場」,甚麼時候你都能修煉身心。遇到任何事,你都能實證真理,這時,人生就會變得非常有趣。而你對得失的衡量也會變得有所不同。你會慢慢地明白一些東西,懂得用另一種角度去觀看生命。當你覺出生命中的很多事情只是一面鏡子,讓你圓滿自己的心,讓你實證真理時,你就會慢慢地開始改變。「事事長菩提」,任何事情,都是菩提,都能增長你的智慧,博大你的胸懷。
「說理便由事,說事便攝修。」你要牢牢地記住我剛才說的道理,用它去指導你的行為。遇到甚麼,你都不要慌,要記住生命中最重要的是甚麼。然後看看自己能不能窥破虚幻,會不會受到外境第的牵引。
有個朋友老是問我問題,他很容易受到環境的影響,有時操心究竟別人,有時操心自己,時常覺得不知所措,總是希望有人能告訴他該怎麼做。後來我對他說,我證得的那種智慧,其實每個人都有,就連動物都有,你應該相信自己,開發自己本有的智慧。
舉個例子。你如果養過狗的話,你就會知道,你雖然聽不懂狗的話,但是你看着狗的眼睛,就能讀懂他的心,你知道他在煩惱還是開心,你知道他孤獨了需要你陪伴,你也知道他對你有多麼依戀。狗也是一樣,你不開心的時候,他就會體貼地走過來,擔心地對着你叫,或是用自己的身體溫暖你。我甚至看過一些新聞,人和猛默一比如獅子——都能和諧相處。為甚麼呢?因為生命與生命之間,有一個東西其實是可以互通的,它超越語言,超越種族,超越物種,超越很多東西。
人和猛獸都能友好相處,人和人為啥不行呢?人和獅子毫無防備地擁抱時,另一個國家的人卻因砍掉同胞的頭顛,感到光榮和自豪。我想到那血腥的場面,心裏就覺得疼痛。我還記得電影《甘地傳》中,有個殺了伊斯蘭教孩子的男人因為自己的罪行而抱頭痛哭,他的眼睛裏充滿了血絲,看得出,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為甚麼?因為,他在一時的情緒衝動之下,做出了違反信仰和良心的事情,他飽受靈魂的煎熬你有沒有這樣的體驗呢?
很多人都有一種讓他靈魂疼痛的東西。非常典型的,就是戰爭年代。有人曾經說過戰爭的體驗,如果你經歷過戰爭的話,你的心就會有兩種選擇:一是非常痛苦、尋求救贖,希望從罪惡感中解脫出來;另一種是內心的默性被啟動了,徹底沒有了對生命的敬畏變成了一個可怕的人,完完全全地迷失自己。
世界上有很多這樣的人,那些家暴的人、虐待小動物的人、變態殺人狂,都是這樣的人。據說,過去出現過很多變態的殺人者他們會將死者的屍體肢解,然後把某個部位郵寄給警員,或是死者的親人。但哪怕是這樣的人,他們也可能會在下雨的日子裏,為一個淋雨的陌生孩子撐傘,或是珍藏死去親人的照片,時不時拿出來看看。
那麼,他們的靈魂中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是甚麼讓他們從純潔脆弱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極端的人?為甚麼恐怖份子能以愛為名義,炸死親近、信任他的人?人的心靈出現了甚麼問題,才會出現這一連串的、對人性的拷問?
在這一個個故事裏,你看到了甚麼?你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心?
你能不能看到愚痴和欲望對心靈的毒害,你是不是也感到一種靈魂深處的戰慄?
記得,有讀者讀完《西夏咒》時對我說,自己最害怕的就是變成病拐大,因為病拐大曾經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並沒有多麼壞但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卻墮落了,做出了殺母、剥人皮這樣的事情。他覺得,人要想墮落,實在太容易了,他很害怕自己也會在不經意間堕落。
那麼人如何才能不堕落?有了《金剛經》中的破執智慧,人就不會墮落。當你不追求一種感覺,不順應一種情緒的時候,你就不會做出那種極端的事情。當你知道自己追求甚麼、甚麼最重要的時候,你才不會被欲望矇騙。
有太多的人都會輕易被欲望矇騙,包括很多有學識、有修養的人。據說,恐怖份子之中,有很多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人們想不通他們為甚麼會走上那條路,為甚麼會在信仰的名義下殘殺別人,但這樣的事情確實發生了。既然發生了,就有理由。那麼理由是甚麼?就是迷。如何才能不迷?明理。
在明理的前提下做事,就不是迷者。這時,遇到事情也沒關係,因為那便是你修行的開始。
法身清淨故,大身非大身。萬行修報身,除障成法身。
自度成正果,淨滿成報身。利他亦利己,法報本不異。
法身指的是清淨之身,人說證得佛的法身,那麼甚麼是法身?一念清淨,便證法身。我在『雪漠心學大系』之《歸心》中,就講到了大手印的臨終妙用。只要在生前證得子光明,明白甚麼是真心,能安住真心,又能在臨終的一念之間安住真心,等待臨死八相的出現,就可以證得清淨法身。《阿含經》就說過這個故事,釋迦牟尼涅槃前,有個婆羅門想見他,結果他們一見面,那婆羅門立馬就證得了阿羅漢果,為啥?因為釋迦牟尼點撥他見到了子光明念清淨之後,他反而在釋迦牟尼的床前涅槃了。這就是證得法身。
母光明出現後,一旦實現子母光明會,就能證得法身。所以對於如法修煉、擁有智慧的人來說,證得法身其實不難。但你如果沒有見到光明,沒有明心見性,不知道甚麼是真心的話,就很難證得法身了。關於這些,我在「雪漠心學大系」中寫得很詳細,要是有興趣的話,你可以去看看那些書。
關於證得法身,大乘和小乘非常相似,只不過小乘是從戒定慧入手,由定發慧,證得初果、二果、三果、四果之後,便證得涅槃。它和菩薩道子母光明會的涅槃,在解脫意義上非常相似,區別僅僅在於發心的大小,只求自利,便是阿羅漢;發大心,想要利益眾生,便是菩薩。
剛才我提到了臨終一念,無論大小乘,臨終一念都非常重要你能不能在臨終時安住子母光明會,這決定了你能不能解脫。所以,我在《歸心》中重點講了這些內容,其中有一點是,在親人臨終之時,你要盡量保證他不被人干擾。這是非常重要的。有些人保證不了這一點,活着時折騰他們,死了還要折騰他們,這就是冤親債主。要是你的子女是冤親債主的話,他們就不會讓你好好地死。你可能會被送到醫院,切斷喉管,做各種拯救措施等等。這時,你就很難解脫了。
好些人唸了一輩子佛,還是沒有破除執著,理性上認為自己能放下對親人的執著,但真到了那個關頭時,卻不甘心不做最後的搶救。這時,他們的親人假如救不回來,又沒有人在臨終時幫助他們的話,就會非常危險。所以,哪怕只是為了親人的解脫,你也得好好地實踐,破除執著,不要因為愚味,給你愛的人製造違緣,讓你愛的人陷入痛苦折磨。能安安穩穩地死去,在古代被稱為「善終」,是人的福份之一。
有些人在睡夢中安然地死去,雖然親人很痛苦,但對於死者來說卻是非常好的事情,因為他不用被送到醫院裏折騰。這時,他生前如果證得子光明,明白真心,能安住真心了,在臨終時祈請、安住子光明,就很容易解脱。
法身清淨的時候,大身就非大身了,因為法身無執。所以,佛說是為大身,則為非大身。清淨心中,是沒有大小之別、沒有佛我之別的,你已經和法界融為一體了,達成了一味,這就是非大身。證得法身之後,各種行為都是報化之身,佛修的報身和化身,實際上就是法身的妙用。破除障礙,得到清淨法身之後,你的度眾行為和各種度眾的現象,便叫報化之身。當然,這需要你有相應的發心和發願,有願力,才有報化之身。
「自度成正果」,能讓自己解脫,就是自度。不管你實現的是阿羅漢的自度,還是菩薩的自度,你證得的都是解脫果位。所謂的果位,其實是一種不變、不退轉的境界。進入這種境界之後,你的智慧就再也不會退轉了,你不會一會兒明白,一會兒又糊塗,因為你明明白白地知道如何解脫,就像我們知道一加一等於二一樣。
『淨滿成報身』,『淨滿』就是清淨圓滿,成就報身。在香巴學派的實踐中,是通過拙火證得幻身,這個幻身,被認為是報身,報化之身。報化之身就是清淨身、清淨心。證得身心的清淨圓滿時就會成就報身。
在道教中,有一種陽神的修法,也是通過心氣的修煉,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虚。陽神和報身不一樣。區別在哪裏呢?在於修行的路子。破執之後才能證得幻身,但修成陽神是不用破執的。破不破執,是佛道之間非常重要的區別,也是佛教和其他宗教之間的區別。所有宗教都很好,都有它追求的東西,都對人類有益,因此沒有高下之分,但每個宗教的目的是不一樣的,你追求甚麼樣的目的,就可以選擇甚麼樣的宗教。
「利他亦利己,法報本不異。」利他也是利己,通過布施實現自利,最後證得法身解脫,這就是成就。但如果你修成了報化之身,你的事業就跟僅僅證得法身不一樣,報化之身是你利眾的載體。法身如光明本體,報身如太陽,化身如陽光,沒有太陽和陽光,你的光明本體是很難起用的。
關於報身的修法,我在「雪漠心學大系」之《初心》中專門講過,想知道的話,你就去看看那書吧。
相好雖光明,無礙清淨心。智不入輪迥,悲不住涅槃。
諸法而無實,一如而無虚。不廢亦不執,心淨無織塵。
甚麼叫『相好』?修成報身之後,你就會有三十二相八十莊嚴,在密乘中,這是靠觀修達成的。密乘特別強調幻身的修行。幻身修成之後,就證得報身了。如果修不成幻身,就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即身成就。
老祖宗認為,行者要是有成就上師,又有虔誠的信心,那麼他們在生前就能明白真心,安住真心,如果他們的上師是成就上師,那麼上師就會有巨大的加持力。他們臨終時,只要在真心狀態中祈請成就上師,就很容易解脫了。這種解脫,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樣,是破執之後的子母光明會。但是,如果你不明白真心,沒有進入真心狀態,那麼祈請就會出現另一種結果——往生。比如,唸『奶格瑪千諾』往生娑薩朗淨土,唸『阿彌陀佛』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有時,在密乘中,往生空行刹土、空行佛國,其實是子母光明會的一種比喻性說法。
據說,年輕時你只要好好修,很容易就會修成報化之身。修成之後,你就會相好莊嚴,又有光明心。光明心和幻身雙運,安住智慧無礙的清淨心,你就會『智不入輪迥,悲不住涅槃』了。智慧讓你不被眼前的幻境所困,慈悲讓你不願獨享清修之樂。你始終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眷顧着眾生,就像奶格瑪早年修行的時候,我總能看到奶格瑪的眼睛,我總覺得虚空之中有一個悲憫的身影,在陪伴着我孤寂的靈魂。我總覺得內心是一個未知的大海,我始終想潛泳進去,看看裏面有甚麼美好的風景於是我總是不期然地呼喚,然後在迷茫中生起力量。奶格瑪,我在心中輕喚這個名字,有一種溫柔的力量,就會在黑暗的深淵之中拯救自己。 你也遭遇過黑暗深淵嗎?任何人都會遭遇,但不要怕。
你只要擁有《金剛經》所承載的般若智慧,用一雙般若之眼去觀照萬物,萬物就會展露出它們最真實的樣子。你只管把心中所有的桎梏都卸掉,露出一顆婴兒般軟弱的心,不要害怕虚空中有長矛來刺傷你。不會的。你記得那個故事嗎?魔軍衝向釋迦牟尼,但到了他跟前,卻變成了漫天的花雨,所有的邪惡,都變成了美麗。這是佛陀心靈的力量。或許這也是一種比喻性的說法,你不要管甚麼是真相,你只管那種純淨的感覺。在那純淨的境界之中,你的眼裏是沒有污垢的,所有的污垢和不足,都只是一些紅塵的故事,如落葉般飄啊飄啊,終有那麼一天,會落下的,你就由了它,讓它自己飛舞吧,哪怕你的眼中不知不覺地流下淚,你也當是一場幻戲吧。你也許沒有見過心印法師,她的眼睛裏流着淚,眼神卻清激而歡喜,她的心裏沒有疼痛,沒有眼淚,沒有悲苦,沒有凄清,那是一片純淨的樂土。你只要扔掉所有的機心,扔掉世俗在你心中留下的所有痕跡,你就能進入那樂土了。它雖然會幻化成不同的樣子,那樣子只屬於你自己,但它連接的,是一個廣義無垠的神秘時空。那兒有偉大存在的歌聲,有空行母在曼舞。你看過敦煌莫高窟的飛天嗎?如果你看過的話,你就把它想像成飛天吧。你還會聽到釋迦牟尼的法音,那滄桑渾厚的男低音,在靈山繞了好久,此刻又傳入了你的心裏。它輕輕地說着兩個字,你仔細聽,對,那是「覺悟」。
從夢幻中醒來吧,迷茫的你。
你不要管紅塵中紛擾的萬相了,它們終將會結束。
你能追尋甚麼呢?聲音或是影像?還是觸覺之類的東西?你追逐的一切,包括那些喝彩和讚美,它們很快都會融入虚空。你何必牽掛,何必在乎?你還是柔軟了心,感受此刻的靜吧。讓空行母的歌聲浸潤你的心。
從此,你的心中,便沒有塵埃了。你也便找到了你的樂土。
聽,遥遠的地方傳來了海螺聲,你聽到了嗎?那是一種吉祥的聲音。願吉祥充滿你的生命。
「諸法而無實,一如而無虛。」世間萬物本就是沒有實體的,隨緣變幻,但它們背後是真如、真理,真實無虚。
修成幻身之後,你的修就是真正的修,就是真正的即身成佛所以,要精進地好好修行,先修好生起次第,然後修拙火,修幻身,修光明。如果修不成的話,「即身成佛」就只是一種說法。
當然,如果你有足夠的清淨心,能夠明心見性、安住子光明而且不遭遇惡緣的話,解脫就是可以達成的。哪怕次一點,只要有信心,你也可以往生。
此刻說往生,對你來說是不是有點遠了?
我看得出,你覺得自己還年輕呢。你滿頭青絲,身體充滿了力量,你的心跳清亮有力,你覺得自己很健康。是的。但那也是一種幻相,你不要被它迷惑了。你看看眼前的我,是不是能猜出我小時候的樣子?我在你這麼大時,也沒有想像過蒼老的感覺。不過,我現在還是不覺得我老,只覺得我眼前的人老了。在他們的老中,我也看到了自己的衰老。我不怕它,怕也沒用。
你是否看過《兒子與情人》一書?你是否記得,那孩子抱着將死的母親,充滿了絕望和悲苦的那個情節?你是否問過自己,你如何面對母親的白髪?你如何面對母親的皺紋?你如何面對有一天,你強壯的母親也佝僂身體,滿臉皺紋,遠遠地望你?孩子,這一天總會來的。你有一顆堅強而明白的心,去面對那一切嗎?你能在那一切生生滅滅之中,生起對眾生由衷的慈悲和愛護嗎?你能讓心靈化為太陽,照耀萬物嗎?
不要害怕那個「死」字,它也是一個影子。你只要安住在你的覺悟裏,靜靜地守着你的心,看肉體的光悄悄地滅了,看生命進入另一種狀態,你就會知道,紅塵中的一切,只是一場戲啊。不管你多麼認真,它總會結束。何不在這個時候快樂地唱歌呢?何必讓污濁的小心思玷污了你?何必讓世界的喧嚣淹沒了你的夢想?你還是做一個追夢的孩子吧踏過沙灘,踏過碎石,不要管腳板上淌出了血,只要心是滚燙的。傾聽它的呼喚吧,迎向你渴盼的覺悟。是的,那是一抹靈魂深處滲出的清涼,它有一個可愛的名字,叫「解脫」。
諸法而無實,一如而無虚。不廢亦不執,心淨無織塵。
「諸法而無實,一如而無虚。」你看到的一切現象,都叫法,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物理上的。它們都是因緣聚合的,總是在生生滅滅,沒有一個場景能夠永恒。你發現了沒有?
你還記得網絡上的一場場糾紛嗎?那麼多人在爭執一個他們都不明白的話題。看到那場面,你是否有點厭倦?是否覺得這樣的活著有點無聊,是否想找到那個能讓你超越的東西?
瞧,你會心一笑。是的,你可以相信你此刻感受到的,但你不要太自信了。很多人就是因為盲目自信,給了自己很多藉口,懶散、放縱,後來遇上了很多本來可以化解的磨難。有些人還活着還有改變的機會,但有些人已經死了。
很遺憾,對嗎?我知道你身邊也有很多這樣的故事,很多人都覺得自己該做個甚麼事,計劃得很好的,卻因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個不經意的選擇,就死了。這樣的事一多,紅塵的喧囂多,人的心裏就多了一種灰灰的感覺。總想一個人靜靜地待着。你是否如此?你是不是也喜歡那個叫息羽聽經的詞,於是才來找我,聽我講這本叫《金剛經》的書?
你找到你的淨土了嗎?
還是不要太在乎那些浮浮沉沉的故事了,不要在乎那些故事的內容,不管甚麼內容,無常一舔,就屍骨無存了。是不是?對過去的很多事,你都淡忘了,幸好還有一些讓你感到溫馨的畫面,不期然間,會因為一句話、一個場面,突然地浮現在你心頭,它們總能給你帶來一點溫馨。
你覺得無常這玩意實在太有趣了,時間也很有趣。你漸漸地少了很多恐懼。我知道。在當下的時空裹,我們的心是相契的,你的心意也印在了我的心裹。
我知道,我內心的滄桑,你也感覺得到,對嗎?
那麼你呢,還會懷念嗎?你還會懷念那些過去了的事情和人物嗎?當你感受到那些無常,感受到那些你無可奈何的變遷時,你的心會疼痛嗎?抑或是,你慢慢地淡然了,慢慢地走向了蒼老?不要做個老人,你還是做個孩子吧。你還記得嗎?你對我說過一個故事,你說你對着墻壁上的三個圓點傻笑,因為你看到了一張慈慈的「臉」。瞧,想起你的話,我也笑了。明明是一點虛幻的影子,一點想像出來的畫面,卻給我了一份好心情。人生其實就是這麼簡單。你也不要排斥那些複雑。人類的苦難,就是由那諸多的琐碎和複雜組成的。你記得你的朋友為啥從小就抑鬱嗎?因為他的父母之間有諸多的矛盾。這樣的故事,是紅塵裏最常見的,你自己不也是這樣嗎?你總說別人不理解你,但你為啥沒有發現自己的冷漠呢?所以,還是柔軟你的心吧。
很多時候,你思考的問題並沒有固定的答案,沒人能告訴你具體怎麼做。你需要的,僅僅是安住在無執的祈請狀態中,讓它慢慢地延長,慢慢地貫穿你的生命,把所有負面的東西都消解掉,讓心像水晶一樣純淨。當你透過它,看這個世界時,你會看到另一種風景,還會聽到另一種聲音。
現在,先學會愛身邊的人吧。知道嗎,好多發願吞天吐地的人,連親友關係都處不好。你知道為啥嗎?因為叩問是抽象的,它不需要你回答,它需要你尋覓。
所以不要拒絕,也不要否定,「不廢亦不執」,認真過好每一個虚幻的當下,但不要執著它。因為它很快就過去了,多難忍受、多令人眷戀的東西,也很快就過去了。災難也是這樣。你還要繼續往前走。所以,不要覺得甚麼都沒有意思。如果你覺得證果沒有意思,幻身沒有意思,菩提心沒有意思,追潮到最後,一切你都覺得沒有意思,你就偏空了。你明白嗎?
《西夏咒》裏的惡人們為啥能做出那麼多惡事?因為他們偏空了,他們以為沒有下輩子,以為頭掉了不過碗口大的疤,所以就捉了女人騎木驢,把活人剥皮做法器,批鬥成就師,用耶稣的話來說,「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紛爭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為啥那麼美好的小國家,要無休止地戰亂?為啥資源本來就不豐富了,還要用於戰爭和暴亂?人類嚮往和平,為啥有些人總是在破壞和平?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有些人舉了人權的旗幟屠殺,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他們研製毒奶粉、地溝油、蘇丹紅,將他們的聽明用在沒有底線地牟利上面,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在斷自己的後路。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將來會在怎樣的環境裏長大;他們不知道,自己會為這時的貪婪付出甚麼代價;他們不知道,自己讓祖國蒙差了:台灣災民拒絕內地的救災飯盒;泰國建了中國人專用的廁所;國人到港台或外國去買藥,因為害怕在國內買到假藥……
人類是一種喜歡欺騙自己的動物。人類渴望幸福,但總是摧毁幸福;人類渴望自由,但總是拒絕自由。人類是自相矛盾的,
有的時候,你不是也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嗎?所以,不要排斥那些複雜,也不要玷污了心的簡樸。保持心的質樸,是你的智慧;理解和包容你有過、或沒有的複雜,是因為慈悲。靜靜地做你該做究竟的事吧,但不要牵掛它。
『心淨無織塵』,就是心裏乾乾淨淨的,沒有任何牽掛。
莊嚴本莊嚴,蓋因諸障緣。眾生本清淨,燦然具光明。
因由執著故,昏暗成污染。今修諸六度,大行並大願。
淨化諸業障,清浄諸污染。光明復光明,莊嚴此莊嚴。
這裏的莊嚴,就是「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的那個「莊嚴」。莊嚴就是爭光,為國爭光就是莊嚴祖國,給佛國增加榮耀,就是莊嚴佛國。當修行人除去各種障礙,斷除各種惡緣,心靈得到清淨時,就是莊嚴佛土。心淨則佛土淨,佛土淨是名莊嚴。
「眾生本清淨」,眾生的心本來就是清淨的,不需要作意。如果作意,你反而找不到它。它是你簡樸到極致,乾淨到極致,柔軟到極致時,才會顯現出來的。
「燦然具光明」,清淨心本來就是光明無染的,有了障礙、執著、算計,才會出現分別心。分別心就是污染、不清淨,一有分別,心就不清淨了。
「因由執著故,昏暗成污染」,有了執著,你就會變得昏昏沉沉的,沒有智慧,心就像被污染的水塘一樣,再也不是清激見底的了。如何對治心的污染呢?六度。對,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禅定、般若。佈施非常重要。把智慧、信心、財物、剩餘的東西奉獻出去,都是布施。
有些人喜歡寫文章,有些人喜歡傳播,有些人喜歡轉發微信有些人喜歡在博客上推薦……現在,只要你願意,就有太多的途徑能讓你實現傳播。這是一個自媒體的時代,傳播開始變得免費了。
很多人把自己覺得好的東西,分享給別人,這也是佈施不要被概念嚇到了,不要把問題想得太複雑。佛法就在生活中,只是你可能不知道而已你盡心盡力地服務客戶,忍受對方的責罵和刁難,就是在修忍辱;你加班加點,希望把工作做到盡善盡美,就是修精進;你遇到困難時,訓練自己放下,不要太在乎很多束西,就是修般若;你拒絕別人的賄路,就是持戒;你專注地做手頭上的事,就是修禅定……瞧,很簡單,對不對?
當你找到修行的感覺時,你就會覺出修行的有趣,因為,每時每刻你都可以修行,一切事情你都可以轉化為修行。到了那個時候,你所有關於得失的感覺都會改變,你會像個孩子那麼雀躍,你會覺得人生有趣了很多,生活在你的眼裏,會開始閃光,你會找到一種叫做『意義』的東西,它會成為你最堅強的夥伴,陪着你渡過很多巨大的難關。它會讓你每一次跌倒,都能很快地爬起來,因為你不在乎成敗與得失,甚至不在乎活的長度,你只在乎自己的態度。你要像海明威筆下的那個老人,你要做個失敗的英雄——當然你也想成功,但這由不得你,你是個明理的孩子,你沒有那麼的要強,你只想按你想要的方式活一次。
你不知道,在無始無終的生命長河中,在無數個你已經遺忘的輪迥中,你是不是曾經為自己活過。
你不記得自己過去是甚麼人,在六道中的哪一道,如何走過那段輪迥。你也不想去回憶。你見到網上有很多這類的測試,但你從來沒有試過。你只關心你可以控制的這輩子。你想現在就為自己活一次。
誰不想呢?
誰都想試試靈魂自由的感覺,你說對嗎?——當然,前提是人們相信靈魂。
甚麼是靈魂呢?讓你願意奉獻的那個東西,就是靈魂;讓你享受奉獻的那個東西,就是靈魂;讓你有形而上追求的那個東西,就是靈魂;讓你感覺到自由、自主、高貴、尊嚴的,就是靈魂。靈魂代表了你生命中最乾淨、最鮮活的東西。你的幸福感,就源於你的靈魂。有靈魂的人,他的整個世界都是活着的。
當然,有夢想的人也是這樣。他雖然會痛苦,但他不會單純地痛苦,他所有的情緒,不管正面的,還是負面的,都只會讓他變得更強大。除非他中途放棄了自己的夢想。
修行人的夢想,就是大心大願。修六度的時候,你必須發大心、發大願、行大行。大行就是利眾的行為;大心就是利眾的嚮往;大願就是利眾的想法、念頭和意願。當你有了這樣的意願和想法,還能付諸行動時,你就會超越一些局限。甚麼局限呢?自我、家庭、民族、團體、國家的局限,等等。當你不理解甚麼東西時你就要明白,你的心裹有局限。
『淨化諸業障,清淨諸污染。光明復光明,莊嚴此莊嚴。』只要你淨化各種業障和污染,讓心清淨無染,你的智慧本體就會顯發這本身就是莊嚴。光明就是莊嚴
無一物可得,是名真莊嚴。行為當精進,心性卻離相。
熾然莊嚴時,卻不執莊嚴。空寂且靈炯,是故為莊嚴。
注意,你是沒有一物可得的。甚麼叫「可得」?「可得」就是可以執著。你甚麼都執著不了。明白一切了不可得,心中毫無牽掛行為上精進,心性上遠離諸相,就是真正的莊嚴。
甚麼叫遠離諸相?不為各種現象迷惑,心不被它吸引,就叫遠離諸相。
人家說了一句你聽不懂的話,你用了好長時間去琢磨,就是著相;如果你不管它,專心做自己的事,就是遠離諸相,
前幾年還有人說世界末日,然後好多商家都藉這個新聞炒作,很多人就開始囤鹽,這也是著相。有個學生考不上大學,結果就跳樓自殺了,這同樣是著相。只要你被某個現象吸引了,心被它控制了,不知道它是個假象,很快就會消失,你就是著相。討厭一個人是因為著相;喜歡一個人也是因為著相;羨慕有錢人是因為著相;喜歡名牌也是因為著相。容易著相的人,特别容易丢掉自己的心,所以,無論你做甚麼,都要在心態上保持清醒,知道眼前的一切很快就過去了。
有個孩子告訴我,他小時候特別戀舊,為了跟以前的朋友在一起,他想方設法地說服媽媽,讓媽媽幫他交了幾千塊錢,跟朋友上了同一所學校,結果他發現很多朋友都沒有考上那所學校,考上的朋友,很多也慢慢疏遠了,他又有了新的朋友。到了上大學的時候,他又開始捨不得高中的朋友,開始想辦法跟高中的朋友在一起。他的人生就是這樣,老是被眼前的某種東西、某個人、某件事,左右了他的選擇。他明明可以選擇一所更好的學校、一個他更感興趣的專業、一種更精彩的生活,但他因為友情的假象,把一切都放棄了。而他想盡辦法去維護的友情,卻根本經不起時間的消磨。有時,也是他自己變了。人就是這樣,世界就是這樣。
有人以為國企就是鐵飯碗,想方設法地擠進去,結果過了幾年,單位就開始裁人,他就下崗了。還有人在郊區買了房,以為那兒的環境會一直很好,他會一直過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他萬萬沒有想到,社區外面竟建起了工廠和發電站。
很多人一輩子都在著相,不著相的時候實在太少了。很多人都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暫時的,不知道很多東西很快就會變化。今天是好朋友,明天就可能因為金錢來往互相猜忌;今天你站在台上,很多人為你鼓掌,明天就可能有很多人罵你;今天你覺得吃飽肚子就满足了,明天你可能就看上了蘋果手機;幾年前,你只要有部小轎車,就覺得了不起了,但現在發現別人的好車,你又不開心了……你在變,世界也在變,追逐欲望的人,是一定會失落的。
香港很多明星最初都當過「跑龍套的」,那時誰知道他們後來會那麼紅?不過,現在的一切也不會永恒,很多人都在被人遺忘。時不時的,會聽到人說,哎,誰誰誰死了,真可惜,看他的甚麼甚麼電影時,哪裏能料到這是他的最後一部戲?
很多人在當下這一刻,都不會預料到未來的某一天,會發生某種變故,但這種變化,卻是必然會發生的。因為世界就是無常的,所有因緣都在随時地組合,量變定然會引起質變,說不清哪一天有的東西就變了。
你不也經歷了很多刻骨銘心的變化嗎?
很多人最初只是孩子,進了社會以後,就有了很多他意想不到的習慣,當他養成那些習慣的時候,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這麼討厭它們。但一切總會過去,因為所有因緣總在變化,我們永遠找不回過去。
我們能做到的,就是在當下莊嚴自己。不過,我們也不要執著莊嚴,更不要造作地莊嚴,你的心清淨了,你心中一片光明了,你自然就莊嚴了。自性莊嚴,佛土莊嚴,佛國莊嚴。這個莊嚴,是一種清淨心生起的東西,如果有了造作,就是執著。
「空寂且靈炯」,「空寂」就是沒有雑念,心裏甚麼都不牽掛沒有執著。「靈炯」就是有智慧,心中光明朗照。『空寂且靈炯』時,他就是莊嚴的。
通知無我法,是名為菩薩。日日在塵勞,心不離眾生。
智慧大觀照,隨緣度歲月。令開佛圓智,圓則無邊執。
開通無我慧,證得無我體。
『通知』就是明白、貫通,你明白貫通了無我法,便是菩薩。
甚麼是無我法?人性本無我,個體本無我,一切本無我,世界上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這就是無我法。明白無我,擁有破執的智慧,又在行為上利他,就是菩薩。
「日日在塵勞,心不離眾生。」當你真正有了慈悲和智慧之後你哪怕每天做着尋常的事情,心也不會離開眾生,永遠用智慧觀照世界,如如不動,又了了分明,随緣度日,随緣應化。釋迦牟尼住世時,除了雨季之外的日子,他都會托着鉢出去,走到哪兒,遇到需要他救度的眾生,就随緣地講一些東西,這叫行化。行化很辛苦,因為你必須到處走,那時候沒有網絡,沒有電視,沒有現在的很多傳播媒體,釋迦牟尼只能靠這種方式,才能讓更多的老百姓有機會接觸他。所以現在真是一個好時代,你如果想要利眾,想要傳播真理的話,你隨時都可以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之中,不用像釋迦牟尼當初那麼辛苦。
當然,現在也有另一種辛苦,就是溝通的辛苦。那時候,釋迦牟尼不用向眾生解釋甚麼是信仰,來找他的眾生自然會照着他說的去做,而且會非常歡喜,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可以解脫了,覺得自己真是幸運。但在這個時代,嚮往信仰並明白啥是真信仰的人,越來越少了。所以,我們要學會接受,接受一切我們所認為的不完美,完美我們自己的心靈。
「令開佛圓智,圓則無邊執。」佛的圓滿智慧就是無邊執,既不執有,也不執中,又不執空,無邊執,不偏激,永遠走中道,恒順眾生,圓滿無礙。
「開通無我慧,證得無我體。」這時他已開通了無我的智慧,證得了無我的明體。無我的明體是一種境界。注意,無我不僅僅是-種哲學、世界觀,也是一種境界。達到無我之體後,這種境界有八個字:無緣大慈,同體大悲。
大道本無修,離染便成真。欲證平常道,當生平常心。
無真任自然,爛漫無機心。飢時勿執食,困時勿執眠。
但得無執樂,即名平常心。隨緣見大用,時時無牽心。
『大道本無修』,有為地修也是道,但它不是大道。大道是無為法,一有固定形式,便不是大道。所以釋迦牟尼在《金剛經》裏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大道無修,證得無修瑜伽之後,行住坐臥都是大道,沒有修的名相,但時時在修,又不執著於修。所以,真正的大道就是平常心,只要安住平常心,就是修。
「離染便成真」,遠離污染便是真心,遠離妄念便是真心,沒有雑念,卻明明朗朗的心,便是真心。所以,『欲證平常道,當生平常心。』平常道就是無為之法。平常心生起的時候,你自是天真自然的,那時你只要隨緣安住,爛爛漫漫地做事,爛爛漫漫地活着就好,像孩子一樣,沒有任何機心。哪怕餓了,你也不執著食物;困了,你也不執著睡眠。
「但得無執樂」,無執的快樂就是平常心。在無執的狀態和境界之中,你仍然有快樂,但這種快樂不是情緒,而是一種心無牽掛時的輕鬆、安然和喜悅,
「隨緣見大用」,隨緣應世,妙用就在生活中。佛法是為了讓你生活得更好,所以要在生活中生起妙用。如果你學了佛,反而做不好一個普通人,不會跟別人相處了,那麼你學佛就失敗了。因為佛家教給你的不是學問,而是讓你能快樂、能安然、能自主的力量,也要帶給你身邊的人快樂,如果有大心大力的話,還能貢獻社會,讓別人也像你一樣幸福。
不要向我賣弄你的優秀,不要向我炫耀你的任何智慧,你面對的是你的心,我關心的,也是你的心和行為。你需要用行為來告訴我,你是個甚麼樣的人?你是不是真能自主命運了?你在面對習氣時,還會不會像過去那樣愚痴,那麼不能自主?
我認識一個孩子,他不懂人情世故,在我幫助他的時候,他總先是給我帶來很多麻煩。有些人認為我是不該幫他的,因為幫助他我浪費了很多時間,但我還是一直幫他。為甚麼?因為,正是有人不懂該如何活着,佛法才會出現。佛法最重要的作用不是錦上添花——當然錦上添花也很好——而是雪中送炭。最需要佛法的,正是那些充滿了罪惡、貪婪和愚味的人,而不僅僅是那些已經很完美、追求更完美的人。
讓充滿了貪嗔痴的心得到救贖,讓不懂生活的人學會生活,讓焦慮煩惱的人開心,讓老是跟人鬧彆扭的人學會友好待人、和諧相處,這就是佛教智慧。不要跟我說太多的宗教詞彙,也不要指望從我這裏得到太多的宗教詞彙。當然,我也會說,但我的心裏沒有它們,我希望,你也不要把它們放進你的心裏。我只希望你能放下放下過去,放下未來,甚至放下現在,不要拘束,不要緊張,享受迎面而來的各種挑戰,也享受你對自己的挑戰,勇敢一點。
我知道你對神通也有興趣,因為你充滿了好奇心,但我要再次提醒你,佛教修行的真正目的是解脫,不是神通,證得神通和證得解脫是兩條不同的路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證得究竟智慧了,那麼你可能也會俱足神通,但那個時候,你已經對神通不感興趣了它對你來說,只是一些舊像具,是你要掃出去的垃圾,是你要扔掉的破鞋子,你會而不用。真正的智慧,是一面鏡子,它不是不懂而僅僅是不被干擾,也不被吸引要明白,佛家不是叫你迷信,而只是告訴你,生命中存在着奇跡,生命中存在着未知,對我們不了解的世界,我們要有一點敬畏,也不要盲目地否定。但佛家是不追求神通的,佛家不強調神通。很多大成就師雖然有神通,但他們基本上不用。為甚麼?因為他們是無求的。
有一部電影叫《超體》,講的就是神通的故事。女主角被注入了一種藥物,結果大腦就被開發了。據說大腦只要被開發到百分之二十以上,人就會俱足神通。所以她很快就有了神通,開始報仇殺人。整個過程中她一直在殺人,可見神通改變不了她生命的本質,沒有讓她變得慈悲,沒有讓她超越人的局限,這是典型的走神通的路子,可以說是走偏了佛家所認為的正路,是智慧、慈悲。俱足智慧和慈悲的時候自然會俱足神通,但因為有了智慧和慈悲,他已經不執著這個東西了。就像釋迦牟尼絕不會像猴子那樣翻筋斗一樣。為甚麼?因為他不需要炫耀,不需要別人為他鼓掌,不需要心外的任何東西。他已經安然了,達成一味了,無欲無求了,一切自然圓滿,不用靠神通來得到甚麼。這時,自然能「隨緣見大用」。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能顯示出他的偉大,都能顯示出他的智慧和慈悲,他無論做甚麼,都能了無牽掛地恒順眾生、隨緣利眾,這是佛陀最讓人佩服的地方,所以,直到現在,我們一談到釋迦牟尼,談到的也肯定不是他的神通,而是他的智慧和慈悲。
《西遊記》裏的妖魔鬼怪都俱足神通,他們也都知道唐僧身邊有幾個厲害徒弟,知道他們可以請來厲害的救兵,但他們還是要冒險吃唐僧肉。神通不能讓他們滿足,他們明知道有些事情做了很危險,不該做,但他們還是會做。為甚麼呢?因為神通解決不了他們對死亡的恐懼,他們仍然有煩惱,仍然要面對生老病死。他們想要解決那種恐懼,所以他們想長生不老,一輩子逍遙快樂,一輩子享受神通給他們帶來的東西。孫悟空過去也是這樣的,他很狂妄,因為他俱足了神通,能七十二變,还能一個筋斗飛到十萬八千里之外,所以他覺得自己很厲害,就大鬧天宮,給他當弼馬溫都不行,非要當齊天大聖,結果把神仙們欺負得一塌糊塗,被佛祖壓在了五指山下。最後,他跟上唐僧去西天取經,老老實實地受了九九八十一難,到達西天的靈山,才證得佛果。神通不但沒有解決他的熱惱,反而讓他更加煩惱,還給他帶來了災難。
永遠要記住,炫耀神通的教派不是佛教,而是外道、邪教。佛教真正的價值是離苦得樂,它分為世間法的離苦得樂,和出世間法的涅槃之樂。證得平常心之後,他樂而無憂,事事俱足,圓滿無礙。所以,在上座部裏,有一種阿羅漢不走四禅八定的路子,他直接走智慧的路子,相當於我們的明心見性。他叫慧解脫阿羅漢,他證得的境界也是解脫,而且他是直證解脫。
解脫如開車,只要方向明。認路有大慧,行進靠資糧。
只要車不壞,諸緣無礙行。定當得解脫,無須太憂心。
擊石火星顯,舉頭見青天。智入圓成理,一夢照大千。
解脫難不難?難。有一位法師說過,他的禅堂裏有一萬多人,能往生的可能一個都沒有。他說得對不對?對,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往生。還有一位禅師說過,他這輩子聽說過修得禅定的人,但明心見性的人,他不但沒見過,連聽都沒聽過。他說得對不對?也對。
因為瞎子看不到太陽。這不能怪瞎子,他既然瞎着,就肯定看不到太陽。只是,我們不能因為他看不到,就說太陽不存在。
為甚麼修大手印容易解脫呢?因為你一旦有了真正的成就上師,有了真正的傳承,就會像在垃圾堆旁建了發電站,所有進入發電廠爐膛的垃圾,都會變成能量,不管它是紙片,還是破布,哪怕是一塊香蕉皮。修大手印也是這樣。不管你最初怎麼樣,只要你找到真正的上師,有了真正的智慧,就像有了巨大的爐膛一樣,你遭遇的世上萬相,哪怕是垃圾,只要進入爐膛,必然會變成光明,必然會變成能量。
進入爐膛,指的是修行的方向對了。明白路,明白方向,成就就不難。這也像開車,只要車不壞,方向也正確,途中不出甚麼意外,你就一定能到目的地。
「認路」就是得到大慧,明白甚麼是對,甚麼是錯; 「行進」就像汽車的行駛,汽車的行駛需要汽油,修行的行進需要資糧。汽車裝滿了汽油,朝着選定的方向往前走,只要技術過硬,只要不發生車禍,只要車子不壞——車子壞了就相當於信心退轉,不再修行了——而且諸緣無礙,就一定能到目的地。所以,解不解脫,甚麼時候解脫,你不要太往心上去,這一點很重要。太在乎這一點,功利心太重,你反而會多了很多障礙。別在乎它,好好地走路,肯定能到目的地的。這就像兩塊石頭要是猛地相撞,肯定會进出火星;你要是抬起頭,頭頂又沒有遮擋,你就肯定能看到天空。
好多人在修行上都很急,今天修上一座,就希望業障、毛病全都消失了,行不行?肯定不行。但你只要明心見性,證得智慧,解脫就會非常容易。如何明心見性呢?信心不退,持之以恒,掃光了心頭的懷疑和各種垃圾,物我兩忘了,你自然就明心見性了。
像生活那樣修行,把修行當成你的生活,享受心漸漸變得寧靜的感覺,體會人與人之間那些微妙的東西。
「智入圓成理,一夢照大千。」有一天,你的智慧圓滿了,見到真理了,一夢就能照見大千世界。大千世界如一夢,所以解脫並不是多麼神秘的事情。歸根究底,就是看破那幾個念頭,點破你,你就明白了;點不破,你一輩子不明白。所以,佛家說一念覺即菩薩,一念迷即眾生。
現在,你就好好地學《金剛經》,訓練着讓自己學會安住、學會對治念頭吧。 (007266220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