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文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不?須菩提言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佛言,須菩提,若以三十二相觀如來者,轉輪聖王即是如來。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爾時世尊而說偈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白話文解析
佛問須菩提,你覺得怎麼樣,可以用三十二相看待如來嗎?三十二相能代表如來嗎?須菩提說,是啊是啊,我們可以按照三十二相來觀如來。這裏的「觀」不僅僅是觀察,也有對待的意思。佛說,須菩提啊,如果能用三十二相來觀如來的話,轉輪聖王不就是如來了嗎?須菩提說,世尊,如果我理解佛意的話,是不應該用三十二相來觀如來的。這時,釋迦牟尼說:如果用外相來看我,用聲音來認知我,那麼就走錯路了,是見不到如來的。
這一品是《金剛經》的精要
諸相皆非性,音聲亦如是。人行邪道時,見相便生執。
禅心詩意
那引磐於是亮如明鏡,
照着我,
也照着你那亮光中的你,
真的有三十二相,
倒是那八十的數字沒法計算,
因為在燈光的照射下,
它總是迷離。
你說那轉輪聖王也有這相,
但這只是你說的,
轉輪聖王只是個傳說,
傳說裏的主角太老,
老到沒有了歸期。
我知道這是一個夢想,
在那時的釋迦小國裏,
有許多這樣的夢想,
四周的虎豹太多,
大家總想有一把利器。
那轉輪聖王就是這樣,
他們求呀求呀,
求下一個個太子,
他們都有着轉輪聖王的夢,
但後來,
歷史記住的,
只是那「王」字前面的五穀。
那浄飯王同樣有這樣的夢想,
這夢想我也有,
還有許多團體,
總說世界之王就要降臨。
那王其實早就降臨了,
它就是那個善字。
於是你說,
一切善法,
皆是佛法。
那一個色字好個属害,
還有另一種聲音,
在歷史的長空中,
它總是響個不停,
響個不停的,
還有你的提醒,
你總是說它不是我。
但無盡的光明總得有載體,
有時候,
你否定了載體,
也就否定了自己。
你不見印度的大地上充滿了廟宇,
也充满了你的否定,
無數的屠刀掄了來,
他們砍呀砍呀,
當然砍不破虚空,
破相的真理總是真理,
但時光的天平,
也需要一個容器。
我當然也有了那一個容器,
人們叫它法身,
法身當然非相,
在一次次的非相中,
我看到了一次次的你。
雪漠深解
轉輪聖王是印度人的一個夢想。
釋迦牟尼的家鄉——釋迦小國並不大,是一個很小的國家,甚至不能說是國家,只能說是部落。那時候,古印度大地上有很多類似的部落,就像我們現在的一個縣這麼大,當時的一個大國只要一發兵,就能把它給滅掉——後來它真的給滅掉了——所以,他們一直期待有人能振興釋迦族,他們一直期待釋迦族能誕生轉輪聖王。釋迦牟尼誕生的時候,有人說他將會是轉輪聖王,釋迦牟尼的父母也希望這樣,他們不希望釋迦牟尼成道,他們只希望釋迦牟尼成為轉輪聖王,讓釋迦族變得更加強大。
要知道,傳說中的轉輪聖王很属害,任何人見到他,都願意把國家獻給他,也願意把權力獻給他,甚至願意把一切都給他——這是古印度人的夢想,就像美國人老是製造救世的偶像一樣——他的福報很大,長得跟佛陀非常像,也有三十二相八十莊嚴。注意三十二相八十莊嚴代表的是福報,跟智慧沒有關係。古代印度人形容那些有福報的人時,就說他們俱足了三十二相八十莊嚴。所以轉輪聖王雖然可能是能夠統治世界的領袖,但他不一定有佛的智慧,不一定是個智者。這是轉輪聖王和佛的區別。
轉輪聖王就是『世界之王』。古印度一直有『世界之王』的傳說。佛教的傳說中,也有個香巴拉國。很多人都認為,在香巴拉這個地方,若干年之後,會出現一個香巴拉王,他會統一整個世界。注意,這是轉輪聖王的另一種說法。那麼世界到底能不能統一?這不好說。因為,很多宗教都預言過世界末日,但那些預言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了。那麼,他們預言的轉輪聖王、香巴拉王到底會不會出現?誰也說不清,只能說這是他們的夢想。
我覺得,任何一個國家想用武力統一世界,幾乎都是不可能的,因為許多國家都有核武器,人家只要一按按紐,地球就爆炸了。你怎麼統一?所以,轉輪聖王只是過去的一個傳說,它代表了古印度人的一種夢想和心理,你不要當真。
我知道你有時也好奇這些東西,你是看着神話傳說長大的,你總想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有狐仙或狐妖,是不是真有花仙子跟書生戀愛,是不是真有仙女為了愛情放棄天界的生活?你總是憧憬紅塵中有這樣的女子,你總是憧憬驚天動地的愛情。但我問你,你知道佛教的追求是甚麼嗎?佛教讓你看破這一切,把紅塵中的小愛也放下。那麼,你還要在想像中塑造一個完美的女人嗎?
你說你喜歡雪羽兒那樣的女人,也喜歡瑩兒那樣的女人,你更覺得,生命中要是有一個莎爾娃蒂,那該多好啊。但是我告訴你在《無死的金剛心》的故事裏,對莎爾娃蒂的依戀是瓊波浪覺最大的障礙,因為,他每次看到莎爾娃蒂那些情意綿綿的信,他就想中斷夢想的尋見,去殉一段美好的愛情。那麼,整個歷史都會改變,而世界上,也不過多了一個庸人。
我看得出,你又開始心理鬥爭了。自從你開始嚮往佛教,你的心裏就有了很多追問——或者說,正是因為你有了追問,所以你走向了佛教——你愛你的家庭,愛你的妻子和孩子,但你也想像我過去那樣出離。你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釋迦牟尼的選擇,對你來說是一粒小石子,它激起了海浪一樣的漣漪。但這個問題,你不要問我,我不會替你選擇,你還是自己回答吧。你問一問自己,你這輩子想要達到甚麼樣的境界,想做甚麼樣的人?然後再作出你的取捨。很多問題,其實沒有固定的答案。每個選擇都有不同的歸宿,你想要甚麼樣的歸宿,就作出甚麼樣的取捨。所以,你不要問任何人,甚至不要問我。
你也不要去管佛教裏那些迷信的東西,因為佛教真正的東西跟它們無關,那不是本來的佛教,而是很多人自認為的東西。他們走近佛教時,追求的並不是佛教真正追求的東西,所以他們不能代表佛教,只能代表衍化、臆造出來的『佛教』,那說明了他們的一種心靈需要。你一定要把正信的佛教和迷信的『佛教』分開,做個正信的信仰者,要知道佛教的精髓是甚麼。
那麼,佛教的精髓是甚麼?是《金剛經》般若部的東西,是《阿含經》阿含部的東西,很扎實,也很樸素。
當然,佛教也有迷信的東西,密乘中也有,密乘有很多神奇的傳說。前幾年,社會上流行『世界末日』之說,有些高僧也發表了言論。社會上人心惶惶,我就在鳳風網上發了一篇文章,把支持末日邪說的人批判了一頓。那是『世界末日』之前的事情,之後也確實沒有出現「世界末日」,這說明雪漠是對的。所以,雖然佛教中迷信的聲音很大,大到能掩蓋那些正信的聲音,但你還是要懂得分辨,你要有《金剛經》的能斷智慧,斬斷一切的束縛,包括迷信的束縛。你永遠都要明白,佛教最寶貴的,是質樸乾靜的真理,而不是別的。很多東西雖然名義上屬於佛教,但那是佛教的垃圾,你聽聽就好,不要放在心裏。否則,你的心裏就放不下明白,放不下覺悟,也放不下慈悲。你要保護好單純的心,不要讓迷信的聲音把你給異化了。
釋迦牟尼就一直在破除迷信,他反對弟子随意使用神通。他一直破啊破,破到最後,把所有名相都破了,把所有的偶像都破了,結果印度人就開始排斥佛教了。為甚麼排斥?因為他們需要依怙,不想破除依怙。你破掉這個東西,他們反而會覺得恐怖,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再也沒有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對象。更多的世人追求的不是自由,也不是自主,而是一個精神支柱。所以印度人需要梵天,需要濕婆,需要一個能救贖人類的存在。在印度的恒河邊上,在瓦拉納西市裏,有無數的印度教徒,也有很多其他宗教的教徒,唯獨佛教徒非常少。印度本土的佛教已經消失了,現在的印度佛教是從中土傳過去的。很多人覺得這源於伊斯蘭大軍的進攻,其實不是的。伊斯蘭大軍當時不僅僅消滅了佛教,也消滅了印度教,但印度教仍然活在老百姓的心裏,它是滅不掉的。後來,世易時移,印度教就再一次立起來了。因為老百姓需要它。但佛教在印度沒有留下來,因為老百姓不需要佛教。也許,這就是『破』的結果。
那麼應不應該破?應該,不破名相,就沒有解脫。但在破的同時,你還應該立起一個東西。如果只有《金剛經》,只強調破相而沒有「立」的經典,佛教就會偏空。只立不破也不行,佛教又會偏有。
真正的佛教是完整的,它既要有破,也要有立。
現在,很多教派偏重部份經典,否定其他經典,這就把整個佛教都毁壞了。比如,有一位大德老是弘揚靜土,老是執著靜土,結果市面上流行的都是關於靜土的書,發展到最後,他甚至否定其他人的書,不但不讓弟子讀其他教派的書,也不讓弟子讀其他人的書,只讓弟子讀他的書。這是不對的。
所以,《大藏經》浩如煙海,裏面既講了破,也講了立,既不偏空,也不偏有,它是一個整體。你只有整體地看它時,你才會得到完整的管養。所以,不要排斥小乘,不要排斥大乘,也不要排斥密乘,不能出現偏見和斷滅。
我講《金剛經》的時候,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密乘的弟子,沒有把自己的眼光局限在某種文化之中,我是面向整個世界、所有宗教、甚至不僅僅是佛教,來觀照人類心靈所面臨的問題,然後給出我所能提供的管養。我覺得這樣或許會好一些,至少可以讓人不要偏激。
不過,《金剛經》破的是執著,而不是破了智慧本體,它雖然讓你破除所有的執著,但它沒有破除佛教的追求。釋迦牟尼不是無原則地破的。釋迦牟尼不贊成偏激,反對偏見,提倡中道。無原則地破,就是偏激,結果就是廢相而偏空,這是不對的。
所以,你也不要拒絕世界本身,而要破除自己對世界的執著。你既要珍愛你的朋友,珍愛你的親人,珍愛你的身體,珍愛你的事業,珍愛你生活的世界,也不能執著它們。你要明白,有一天他們都會離開你,你留不住的,但你也不能因為某一天的分離,而漫不經心地對待一切。你不是也不太喜歡那些類廢的人,覺得他們虚度人生、浪費生命嗎?你也不要做這樣的人。當然,我知道你不會去花天酒地,但是你承不承認,你是有可能會及時行樂的?
曾經有一個視頻,裏面有一個老頭,在很興奮地講他如何揮霍人生,他覺得他的人生很精彩、很快樂,我看得出你有些憧憬。所以我立刻批評了你,我提醒你要提高警覺,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不要讓自己毫無意義地、像動物那樣活。意義雖然也是個假名,但它代表了一種東西。正是那種東西讓你走向了佛教,讓你的心裏燃起了大火,你不要被其他的東西吸引,遗忘了它。不要做一個小男人,讓自己的心胸大起來。
當然,要不要大起來,這也随你。我只在乎我有沒有說我該說的話。那麼,你有沒有說你該說的話呢?你明明看到了那麼多痛苦,你明明也在批判着社會,批判着不良風氣,那麼,你有沒有盡自己的能力做一點事情呢?你在憐憫那些弱勢群體時,有沒有伸出手,真正地幫助他們呢?雖然你也掉了眼淚,但有時,眼淚是不值錢的。它只能抒發某種情緒,滿足某種需要,它不能帶給世界任何東西。哪怕人類的眼淚把世界給淹沒了,黑暗也不會少一點。你沒看見嗎?那麼多人剛擦乾眼淚,就幹起了罪惡的勾當,這樣的眼淚有啥意義?
我們叩問世界之前,要叩問的,其實是我們自己。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尋找適合自己的路:如何才能擁有智慧,像我期待的那樣,成為國家的棟樑?那時候,我特別敬仰俠客和齊飛卿那樣的民族英雄——但我同時也明白,用暴力和熱血換來的一切,都會很快消失。很多英雄的意義不在於他們做成了甚麼事,而在於他們承載了一種精神。他們的行為讓我們感動。我們記住的,僅僅是那一點點感動。所以,我雖然敬仰恢客和英雄,但我更想做一個釋迦牟尼那樣的人,有一顆火熱的心,同時又是淡然從容的,能夠隨緣地幫助別人。
一位學生說到跟一個朋友的對話,朋友說了自己回國後的一些感想,說到了很多不滿意,但當那學生真說到想要為社會做些甚麼事時,朋友用一句「很沉重」回復了他,此後便沒有任何回音。當你一天天沉浸在自己的生活裏,沉浸在一種似是而非的情緒裏,你也會變成這樣。你會把社會責任當成閒話,說罷,便過癮了,你不會追求更多。你不會去思考一個問題:你所說的話,能為這個社會帶來甚麼?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在思考這個問題,我經常在日記裏跟自己辦論。我總是希望自己的觀點能更全面,總是希望自己的話、自己的看法能更有力量。我所說的力量,不是控制別人的力量,而是正確性。就像釋迦牟尼所說的話肯定能為眾生解除痛苦一樣,我希望我所做的一切,確實能讓世界獲益。很多人都覺得這是一個奢想,覺得我是在做夢,正因為做夢,我遠離了他們所認可的那種生活。因為我沒有放棄,我才能走到今天。
世界需要愛的力量,人心需要愛的力量。只有愛的力量,才能唤醒沉睡的、異化的靈魂,才能真正地消解罪悪。因為,消解罪悪,只能是罪人自己的事。就像手中的屠刀,只有握着屠刀的人才能放下。
我喜歡《悲惨世界》裏那些改邪歸正的故事,喜歡鴦摩羅的故事,喜歡密勒日巴的故事,也喜歡佛教中很多很多的故事,像地藏王菩薩的故事,像釋迦牟尼的故事,像司卡史德的故事。有人看了《一個人的西部》,他覺得自己看到了一種可以觸及的生活。他是對的。每個人都能觸及這種生活,包括你,也包括那些醉心於聲色犬馬、但仍然有嚮往的人,包括那些沉論在黑暗裏、但仍然渴望光明的人。光明是每一個真正活着的人類的夢想,只有走向光明的靈魂,才有可能真正地復活。
你瞧,我又跑題了。我們還是回到主題上吧,繼續說釋迦牟尼的智慧。
釋迦牟尼的「破」,是『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注意,這是破除對外相的執著,不是破除如來。釋迦牟尼始終沒有破除如來,他始終沒有說過如來其實是不存在的。釋迦牟尼一直說『我』,這個「我」便是永恒的涅槃之大我,不是凡夫的小『我』,是不能破除的。有人在錯解中觀應成派的觀點時,把如來、空性也給破掉了。事實上,中觀應成派也很偉大它是破中有立的。我曾經跟一位學者談過龍樹菩薩,我問他,龍樹菩薩有沒有立的東西?他說有。龍樹菩薩就是在有破有立之中,才完成了他自己。他之所以寫那麼多論——據說有上千部——正是因為他立起了一個東西。遺憾的是,他的著作大多沒有流傳下來,而流傳下來的六部論之中,也大多是破的東西。已經消失的那九百多部著作中應該有立的內容,但很多人都不知道。
現在,禅宗作為一個宗教流派,在當代中國的影響力很小,不能和靜土宗比,更不能和基督教比。原因就在於,禅宗的一部份人弘揚禅宗時,過份地強調破,而沒有強調立。比如,《六祖壇經》中的『無念、無相、無住』對不對?對。但特別注意,三「無」之中有一個立着的東西,而這個東西是一般人看不到的。它就是成就者證得了、但說不出的那個東西,在這個東西的觀照下,「無念無相、無住」才是對的。這個東西一旦消失,參禅就容易出現偏空和斷滅,就連一些影響很大的大德,都在著作中犯了斷滅和頑空的錯誤。如果這個問題解決得不好,很多修禅的人就容易出問題。密乘相對好很多,因為密乘既強調自力也強調他力,是有破有立的,它對佛家是一種彌補。
此外,佛教也不破除四法印,就是說不能破掉『有漏皆苦,諸法無我,諸行無常,寂靜涅槃』。為甚麼不能破?因為四法印是佛教的終極真理,是佛教區別於外道的東西。你如果想知道一種觀點是不是符合佛意的話,就對照四法印,符合四法印就是佛教,不符合就是外道。所以,四法印是不能破的。
真正的『破』,是破除執著,安住在般若境界中觀照世界。般若是破執的智慧,「寂靜涅槃」指的就是般若境界。對這個境界的追求是不能破掉的。
過去,佛陀講《大般若經》和《妙法蓮華經》等很多經典時,小乘阿羅漢不聽,馬上就走了。釋迦牟尼因此發現有些人又偏空了,就專門講了《大涅樂經》,裏面就講到了涅樂四德,也就是常樂我靜。
釋迦牟尼說,世界是無常的,但涅槃是有常的。為甚麼?因為他說的世界是有為法層面的世界,而涅槃已經超越了有為法的層面,進入無為法層面了,無為法是有常的。「常」可以理解為永恒的大道。紅塵裏沒有永恒,紅塵中的諸法都是無我的,但涅槃境界是有我的,這個我不是小我,而是大我。大我稱為法身,法身是不生不滅的,因此能夠永恒。
注意,如果沒有常樂我靜的涅槃四德,佛教就會完全地毁滅,陷入斷滅。
眾生易著相,故再說相好。相由心造故,無相無不相。
法相亦假名,一塵不染著。故當執法劍,穿透諸相象。
外道常污佛,稱這偶像派,其實佛破相,無我亦無佛。
現代人為甚麼那麼焦慮?因為眾生容易著相,看到、想到任何事情的時候,都會覺得它是真實的,於是有了『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等形容恐慌焦慮的詞語。只有智者才明白世界是虚幻的,對過去、當下、未來,他都不執著。凡人是很容易執著的,他覺得過去的事情確實發生了,怎麼能當它不存在呢?但智者不是當它不存在,而是知道,在乎也沒有用,所以根本不去想它,明白它是一頁翻過的紙,一個做完的夢,不讓它在心底留下痕跡,永遠只做當下該做的事情,永遠只關注當下該關注的東西。智者是不會著相的。
智者知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沒有哪個場面能夠永恒。兩個人就算這會兒海誓山盟,其中一個人到外地去了,兩個人分隔兩地的時間一久,大多就有一方耐不住寂實,另找對象。是不是這樣?是的。所以,愛情是很難永恒的。但是,為了這個不能永恒的愛情,犯罪的也有,做壤事的也有,自殺的也有,私奔的也有,做甚麼的都有。為甚麼?因為眾生容易著相。這會兒情緒來了,就覺得以後都會這樣;過上一段時間,情緒走了,就忘了自己說過甚麼、做過甚麼。
我的『大漠三部曲」裏有個秀秀,她是雙福的老婆。當她還是秀秀,而不是雙福女人的時候,她看上了一無所有的雙福,為了雙福,她跟家裏開翻了,但最後怎麼樣呢?雙福有了錢之後,就在外面玩女人,把她和女兒扔在家裏,不聞不問。雙福最初是不是騙秀秀的?不是,他確實愛過秀秀,但是當秀秀變成了雙福女人,而他又有了錢,見了太多城裏女子的時候,他就把過去的愛情給忘了。雖然在他坐牢、遭難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可以依靠的還是秀秀,但這是因為他了解自己的老婆,知道老婆是個值得信任的人,當初的愛情早就變了。
所以,愛情是很難永恒的。但不能永恒的愛情卻很容易左右人。《野狐嶺》中寫了木魚妹的兩段愛情,她愛大嘴哥的時候,覺得別人的嘴太小,大嘴哥的嘴才是正常的;愛馬在波的時候,她才覺得大嘴哥的嘴真大啊,自己以前怎麼會看上他呢?眼耳鼻舌身意的感覺都會變化。
眾生不明白這一點,才容易被眼前的現象所迷惑,執著它,於是陷入輪迥。眾生是需要相的。因為眾生需要相,所以釋迦牟尼說三十二相、八十隨行好,這叫投其所好,佛家稱之為善巧。就是說,釋迦牟尼智慧很高,他知道眾生接受甚麼東西,所以他就用眾生接受的方式來度眾。
那麼,哪些眾生需要三十二相呢?最早的時候,印度人都需要三十二相。最早的佛像就是按婆羅門教中的『大人相』——也就是聖人相——來製作的,為了顯示佛的尊貴。但到了後來,釋迦牟尼發現不對了,很多人太在乎相,都心外找佛去了,覺得佛就是釋迦牟尼,就是俱足了三十二相八十莊嚴的人,結果就把心給丢了。於是釋迦牟尼又開始破相,說你不能在乎三十二相八十莊嚴,如果你在乎它的話,你就走歪了,是見不到如來、不能解脫的。所以有了《金剛經》。《金剛經》的重點,就是教導眾生如何破相。
我再講一個關於著相的故事。
據說,藏地某個寺院裏有個專修阿彌陀佛的修行人,有一天,他修到一半,看到「阿彌陀佛」來接他。他很高興,就想跳上「阿彌陀佛」的蓮花座,到極樂世界去,偉好上師一把搜住了他,還往「蓮花座」裏丢了一柄金剛杵。當天晚上,寺院裏的母牛就生產了,但產下的不是小牛,而是一柄金剛杵。那人這才明白,如果他當時跳進所謂的『蓮花座』裏,他就投為牛身了。這個故事很有意義,不管是不是真的,它都說出了一個道理:著相是不可能解脫的。
要知道,解脫的本質是無執,也就是沒有執著。當你進入一種沒有執著的境界時,就是解脫。解脫是不需要等到死後的。真心狀態本身就是解脫,因為真心狀態是無執的,因此,它才叫子光明。有執著就不是解脫,不叫子光明,哪怕你執著的是佛。
「法相亦假名,一塵不染著」,所有的相都是虚幻的,都是假名,包括「涅槃」。有時,言語會迷惑別人,也會迷惑你自己,它會造出一座迷宮。你如果陷在裏面,就仍然是著相,你是無法解脫的。所以,你不要追逐念頭,也不要追逐語言,不要追逐一切有相的東西。你要讓自己靜下來,多看看這本書,多想想你當到的這種殊勝法味。多訓練自己,多憶念我教你的東西。不要像世俗的人那樣,老是記着一些不該記的東西。甚麼是不該記的東西?情緒。情緒是善變的。你難道不明白嗎?
是的,我也知道你明白,但你仍然老是著相,你怎麼不試試控制自己呢?
也不要給自己找藉口,要知道藉口是沒有意義的。當你面對業力的時候,藉口不會改變你的命運,不會讓你不掉進陷阱,不會讓你不造業、不闖禍,也不會讓你不品嘗果報。我可以像釋迦牟尼保護釋迦族那樣,一次又一次地幫助你,但是,我改變不了業力。你明白嗎?佛有四不能——佛改變不了罪福因緣。
所以,你不要把解脫的希望寄託在我的身上,你要學會依靠自己的真心,依靠自己的如來藏——當然,你首先要真正地明白它,你不要光是記住一種覺受。
你要明白如何才能不著相,要明白『法相亦假名,一塵不染著』。萬相都是假名,都是幻夢般的假象,很快就變了,你不要在乎它們,不要讓過去的影子擋住你當下的眼睛。你要時時守護心的純浄。
我和一些朋友討論的時候,說過傳播的多種可能性。我們決定不執著傳統的宗教用語,嘗試着換一些現代的詞語。因為詞語是假名,它不是真理本身,我們要傳播的是真理,而不是知識,更不是那些早就佈滿了灰塵的詞。當你明白這個道理,把它變成你自己的思維時,你就會擁有一把智慧的「利劍」。你不管看到甚麼現象都用那劍來穿透表象,直指現象的本質。久而久之,你就是真正的智者了。
「智慧之劍」就是《金剛經》的破相智慧。「相」是甚麼?是針對你心的東西。心感受到的對象,就叫相。它就像鏡子,你認為的世界,其實是外部世界在鏡子上面的映現,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等等,無不如此。每個人都能感知到相,但修行還要感知到相後面的那個東西——變化。變化就是佛家說的無常。
如果你的心是一面鏡子,你就應對鏡子裏映照出的世界。鏡子裏的世界是甚麼?是你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鼻子聞到的,身體觸摸到的,等等。這些都是相,都在變化和消失。因為一切相都在變化,都在消失,所以一切都會過去。相是虚妄的,境也是虚妄的,你不要當真。你一旦當真,就著相了,你的心就容易丢掉。你要透過相,品嘗那幻變的滋味,知道到底甚麼才是變化,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一個不變的東西。最後你會發現,你找不到的,一切都在變。你的眼耳鼻舌身意當下所感知的一切,都跟下一秒不一樣,哪怕只有微妙的變化,那也是變化;哪怕是你很難察覺的變化,那也是變化。你不能否認這一點,對嗎?
當然,你也能找到一個不變的東西,那就是你的真心,是你觀察變化的那雙眼睛。你通過那雙眼睛,知道一切都在變化:知道月亮圓了,知道太陽升起了,知道花兒紅了,知道戀人走了,知道孩子大了。但這個知道的東西,它是永遠不會變的。你的身子髒了,它不會髒;你的心被分別心弄髒了,它仍然不會髒;你的肉身子老了,它不會老;你覺得累了,它也不會累。它始終就那個樣子,不增不減,不生不滅,不垢不靜,遠離一切條件,遠離一切二元對立的概念。
真心不變,涅槃不變,無為法不變,真理不變,此外,一切都會變,世界不斷在變。
你要明白這個道理,讓明白成為你的思維習慣,你才會真正地出離,才會真正地破執。因為你知道,無論你如何努力、如何積極、如何不顧一切地去控制,你也不能阻擋變化的發生。一切都會變的。你的老婆此刻雖然很美,但她很快就會變成黃臉婆;你的孩子此刻很小,但他很快就會長大,長成一個獨立的人;你此刻精力充沛,但你不斷在衰老,有一天你會連路都走不動……
「不變」的絕不是相,而是一種了義的、究竟的東西,是法性意義上的真理,而相是顯現上的存在,是一定會變化的。真正地明白這一點,不去執著眼前的顯現,不要排斥它,也不要留住它,甚至不要被它干擾,不要被它動搖心的安詳,知道一切都是假象,就是破相。
曾經有很多人罵我、誹謗我、刁難我,但我不在乎。我甚至沒有忍的感覺。為甚麼?因為我知道,他是一時衝動才會罵我的,那種情緒早就過去了,我不會報復的。所以,你也不要在乎你的念頭。所有的念頭都會過去,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不管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你都不要在乎。你要明白甚麼情緒都會過去,不要去追逐那些欲望,不要維護你的執著。所有我們認為過不去的都會過去,無論是情緒,還是念頭,還是你所認為的一些困境。
你信不信?
你雖然現在在點頭,但你過一會兒可能就會迷掉。人就是這樣,這時的信,有時也是一種情緒。過一會兒,你被假象欺騙了,就會把這時的領悟給忘掉。所以,我也不會把你此刻的信與不信放在心上。
你甚麼也不用告訴我,你甚至甚麼都不用回答我。你只要實踐那真理,讓真理變成你的思維習慣,讓自己少一點計較,少一點在乎,少一點煩惱,活得明白一點,消除貪嗔痴慢妒對你心靈的毒害,就夠了。你不是為了我解脫的,也不是為了世界解脫的,你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自己的靈魂追求。永遠記住這一點。而我,我只是告訴你該怎麼做而已。藥方再好,你不吃也沒用啊。你永遠要記住這一點。你要記住,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在變化,一切都不會永恒的,你不要執著……
你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在洗腦?我就是在洗腦,修行的本質就是洗腦,用一種智慧洗去你心中的病毒,就像殺毒軟體保護你的電腦系統一樣。
但很多人需要不變的東西。即使他們意識到一切都在變化,也仍然想要反抗這個真理,找一個法子,讓自己的心能安定下來。於是基督教找到了耶稣,印度教找到了梵天——對,印度教的源頭之一就是婆羅門教注意,婆羅門教是非常偉大的宗教,它是佛教的土壤,是佛教的母親。只有這種厚重的文化土壤,才能誕生佛教。我在《無死的金剛心》中寫了婆羅門教的一些東西,你可以去看一看,它也有很多的實貝,只是相對於佛教,我覺得它還不夠究竟。伊斯蘭教、基督教、天主教同樣很偉大。
一切善法都是佛法,這是釋迦牟尼兩千多年前就說過的。因為這些善法的存在,人們才能解除痛苦。每一個藥方,都只能對應得了那種病的人,要是你吃了不對症的藥,不但起不了作用,有時還會加重病情,甚至多得一些病。所以,符合你根器、你願意信仰和實踐的,就是最好的宗教。
為甚麼我老是跟你講破相?因為佛教出現了偶像崇拜。其實在釋迦牟尼住世的時候,偶像崇拜的風氣就存在了。當時已經有人在給釋迦牟尼塑像了。有一尊釋迦牟尼八歲時的等身像,據說就是一個弟子為他造的,當時他還活着。不過我覺得這個說法不一定對。為甚麼?因為,當時正是正法時期,不是像法時期,佛像是到了像法時期才出現的。敦煌莫高窟裏那麼多的佛像,就是在像法時期出現的。為甚麼?因為,到了像法時期,老百姓的根器就跟正法時期不一樣了,他們需要佛像。
我也有過這個階段。當時我才二十多歲,老是拿着一串唸珠。那串唸珠非常樸素,不是甚麼特殊材料製成的,但我一直非常喜歡。我始終把它捏在手裏,後來進入城市的時候,也一直捏着它。每當紛擾和喧囂向我襲來的時候,我就會捏着唸珠,從唸珠上汲取一種安穩和溫暖的感覺。這時,我的心就能定下來。對於我來說唸珠是聖物,不管到甚麼地方去,我都會戴着那串唸珠。因為它會告訴我,有一種存在是我的信仰。但是,有一天,那串唸珠突然不翼而飛了,那是我去上海、住在一間實館裏的時候。我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它,慢慢地,我就放下了它,不再需要依賴唸珠了。
注意,我手中的唸珠就像很多人心中的佛像,他們把它放在家裏,每當看到它時,他們就會生起恭敬心、依附心、崇拜心、清靜心。所以,很多人需要佛像。
佛允許這種情感,也允許佛像等載體的存在。但佛老是提醒眾生,真正的信仰對象不是那個載體,而是載體所承載的真理。而且,佛也不需要眾生的供養、依附和崇拜。你把佛像放在家裏,還是不把佛像放在家裏,對佛來說,都沒有關係。佛不需要你為他塑像,不需要你為他做的一切事。你一定要明白,佛允許你做這些事,是因為你需要,而不是因為佛自己需要。佛雖然允許你拜佛像,允許眾生有相,但佛一再強調破相。
我老是在一些書裏看到咒罵佛教徒的內容,裏面把佛教稱為偶像派,覺得佛教徒就是追星族,那些人非常反對偶像崇拜。但佛教並不是偶像派,佛教怎麼會是偶像派呢?佛一直在強調破相,提醒眾生要找到自己的真心,要以自己的真心為依怙。佛之所以願意做眾生的靈魂依怙,是眾生需要心的依怙,佛随順眾生的需要,但他也老是提醒眾生:你這時不明白不要緊,但你要學着明白,學着放下執著,不要執著心外的佛;我不是你的偶像,我只是一種精神的載體,你永遠要明白,你禮拜我的時候,拜的其實不是我,而是一種精神,你只是通過我來接近一種精神,你要明白這一點。
當然,你雖然要明白這一點,但你仍然不能只破而不立,你還是要立起一個東西——這確實有點繞口。我也像釋迦牟尼,害怕你遠離偏有的誤區,又走向偏空的陷阱。
你還記得那個故事嗎?佛早年的時候談苦集滅道,很少談報化之身,於是很多很多的外道都來和佛辦論。外道問佛,涅槃是有還是無?涅槃是非有非無,還是亦有亦無?釋迦牟尼從不回答,甚至不予理睬。為甚麼?因為沒有辦法回答。
你可以想像一下,要是你穿越到兩千多年前,見到孔夫子,說起互聯網,然後孔夫子問你網絡世界是怎麼回事,是有還是無?你怎麼跟孔夫子解釋?你解釋不清的。除非你把孔夫子带到兩千多年後的今天,打開網站讓他看,瞧,這就是雪漠文化網,你點開這個鍵接,就可以看到一篇文章,瞧,這就是《論語》,您的弟子將來會把您說的話記錄成書……這時,孔夫子就會明白,原來這就是互聯網啊。涅槃對你來說,就像互聯網對孔夫子,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無論我怎麼用言語去描述它,你還是不會明白,哪怕你覺得自己明白了,也許你其實還是不明白。有時候,理論和事實是有距離的,所以佛家才發明了一個詞:所知障。破除所知障最好的方法是甚麼?就是你自己去實踐,自己證到那個東西。當你親見那個東西的時候,你就知道它是甚麼了。沒到那個層次的話,我怎麼說,你都不會明白的。
就像大家都知道佛是覺悟的人,那麼佛到底是甚麼境界?成佛之後,他會怎麼考慮問題?他對人對事的原則是甚麼?怎麼理解他?怎樣才是真的把他當成靈魂標杆,去學習他?這些你都要自己去琢磨,不實踐,你永遠不會知道,你也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
這問題,人們問了兩千多年,直到今天,還有人在問我類似的問題,比如甚麼是解脫?解脫之後到哪裏去了,有沒有覺知?我跟釋迦牟尼有點不一樣,我還是理睬了。我說,如果說有覺知,那麼它就屬於妄念;如果說無覺知,它就變成了頑空。所以都不對,說不清。我只能告訴你甚麼不是它。你消解不是它的東西,消解到最後,剩下的就是它。就像人們遇到不懂做的選擇題時,總是用刪除法,删去不正確的答案,剩下的就是正確的。修行也是這樣。如解果你修啊修啊,修到最後,有一天真的涅槃了,真的超越了妄念和無記,你就會知道它是怎麼回事、甚麼是超越的境界。如果你進不去,我怎麼說你都不會知道的。你怎麼用紅塵中的語言,來解釋出世間的東西呢?你解釋不了,它們不在同一個話語體系。
要知道,涅槃是一種生命體驗。如果你沒有結婚,也沒談過戀愛,你知道甚麼叫性愛嗎?你不知道。你問別人,別人也說不清。等你有一天嘗到了,你才會知道,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但你同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問你,你該怎麼教一個天生的瞎子觀想?你哪怕叫他觀想太陽,他也辦不到。為甚麼?因為他從來就沒見過太陽。涅槃也是這樣,除非你真正體驗過、經歷過,你才知道。所以,要珍惜自己健康的身體。有一個健全的身體,可以修行,可以聽經,真是值得慶幸的事情,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辦不到。哪怕你覺得再簡單的事情,很多人也辦不到。為甚麼辦不到?因緣、基因、命運。
瞧,我又說起了這個沉重的話題。我知道你也覺得無奈。我知道你身邊有很多人,他們很優秀,但不知不覺就走錯路了,甚至墮落了。你覺得命運是個沉重的詞。所以你想超越命運,你想超越命運中的很多東西。但你還是要明白,即使成就了,也不代表你就不受因果律的控制了。不,每個人的每個行為都有因果,沒有人是不受因果控制的。你要明白這一點。
涅槃的是心,你的肉體還是得演完這場戲。你能決定的,是場戲的內容,這場戲的走向,但很多時候,有些走向也由不得你你能控制的,僅僅是自己。很多人連自己都不能控制,随着紅塵諸事而起伏,心不定,行為也錯亂着,整個人生都是亂的。能活得明白的人,沒有多少,更多的人只是在追問。
密乘最優秀的地方,就是它重視身體的修行,它有很多方便法門,你如法而修,便會有相應的生命體驗。它就像科學實驗一樣,你需要的,就是讓自己無限地接近正確的修行、真正的信仰,不斷地檢驗自己,用真信仰者的特徴來對照自己,沒有就讓自己有,有就讓自己更好。人格的升華是不需要止盡的,奉獻也不需要止盡,生命不息,奮門不止。
密乘興起之後,特別強調「三身五智」的說法,也是為了解釋佛成就之後的境界。但很多人講《金剛經》的時候不談這個,或是談得非常籠統,幾乎不作解釋。為甚麼?因為很多人沒有辦法解釋。所以,這次我還是簡單地解釋一下,因為這個東西解決不了,讀經時出現的問題就沒法解決。
不過,說到底,修行不是理論,就算你真的理解了,有一個大概的印象,解決了過去的一些問題,你還是必須實實在在、扎扎實實地修行。但有些人偏偏非常逃避觀修。有一套話語,專門解釋成佛後的境界,比如它特別強調的三身五智。我也講過多次了,為的就是讓你更明白佛的境界。成佛之後,你會具有甚麼樣的智慧、甚麼樣的思維、甚麼樣的胸懷?你會生起嚮往嗎?你一定要明白,佛教追求的是慈悲和智慧,除去這兩樣,就沒有真正的修行。
有人曾問我,雪漠老師,我不觀修能很快解脫嗎?我說可以。他又問,跟修奶格瑪五大金剛法有沒有區別?我說有區別。他問有甚麼區別,我說,如果你把解脫、離苦得樂當成能避風遮雨的釋地方,那麼你只要蓋一個小小的狗洞,就行了。不用太大,只需要三四十塊磚頭、一點水泥就夠了,花不了你太多的生命和精力,狗能進去,你就能進去。如果你想蓋一家人住的房子,工程就會大一些,沒有幾千塊磚頭是不行的。如果你想蓋能住很多人的大房,工程就會更大一些,沒有幾十萬塊磚頭是不行的,還要有水泥、鋼筋等。如果你想造廣州城、北京城這麼大的地方,那麼你用的材料就會更多。所以,修行之前,你一定要問問自己,你想達到甚麼樣的目的?如果你只想自己解脱,那麼你只要修大手印,很容易就能解脫。破執之後,見到真心,順緣俱足,福報夠了,就能達成。福報不夠不行。
我舉一個例子,有個老頭修得很好,很快就見到了真心,但是如果他的福報不夠,養了一些愚昧的兒子,他的解脫就可能出問題。臨終的時候,老頭可能專門提醒過孩子,你們不要把我往醫院裏送,千萬不要動手術折騰我,千萬不要怎麼樣怎麼樣,結果怎麼樣?他的兒子還是把他送到醫院裏了,一進醫院,醫生就給他切喉管、吸痰,往鼻子裏插氧氣管,還把他的腦子弄開,看看裏面有沒有於血。這樣一折騰,老頭就生氣了,「一念嗔心起,百千障門開」。解脫的障礙出現了,老頭就會堕落。這就是福報的問題,遭遇了太多的冤親債主。如果福報夠,臨終時能不遭遇惡緣,而且老頭已經見到真心,還能安住真心,是一定能解脫的。
在大手印修煉中,解脫並不難,只要見到真心,放下一切,能安住真心,而且順緣俱足,解脫就達成了。但是,如果你想做我這樣的人,也就是還想傳播真理,或者傳播文化,你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你要創造因緣,擁有知識,更要俱足智慧,而且你的智慧要生起妙用。《金剛經》的字雖然不多,但你要是學好了《金剛經》你就明白如何應對修行中的很多問題了。為甚麼?因為智慧能生起無窮的妙用。當然,你也要進行相應的修行訓練,因為福報也很重要。如果你想當釋迦牟尼那樣的人,你就更需要這樣了。你要有真正的修證,讓自己具備一些智慧性、方便性、知識性、修證性、因緣性、福報性的東西。
單純地自我解脫,就是直證佛的法身。證得法身,就能解脫,就像一杯水被潑入大海。水裝在杯子裏,杯子就會束縛它,它想翻起無窮的波濤,想跟海鳥遊戲,但它做不到。所以,杯中水進入大海之後,才能得到自由。那時,它和大海融為一體,它就有了大海的力量。湧向岸邊、拍打礁石、沖刷沙子的,既是大海本身,也是它。這時,它就是自由的,它既能享受陽光的燦爛,又不怕被蒸發。因為,它已經不是一滴小小的露珠了。這就是水能得到的、最好的永恒。
你也是這杯水,你首先要知道大海在哪裹,然後知道自己怎麼融入大海,最後你就會跟大海合二為一,這就是自己的解脫。如果你不僅僅想讓自己得到自由,也希望自己變成大海,你的胸懷就要能容納無數的水流,你要讓百川入海。這時,你的地勢要很低很低,這樣你的胸懷才能無盡地博大,足以承載無數的水流。阿彌陀佛、奶格瑪就是這樣。
每次和朋友們相聚時,我都會向很多人學習,見一個人,我就學一種東西,我很少錯過學習的機會。有人問我,你永遠都這樣嗎?我說是的,我永遠都是這樣。我總是在學習,每次見到一個人,不把他身上的好東西學過來,我就會覺得非常遺憾。我很貪婪,總覺得人生太短。我希望無休止地學下去,把世界上所有的書都讀完——但我當然知道,我其實是讀不完的。書越來越多,我的生命卻越來越短。所以,我利用各種機會學習,向每一個相遇的人學習。當你永遠在最低的位置,擁有無量大的胸懷,讓無數的水流湧向你時,你就有可能成為大海。這個大海本身,我們稱為佛國。無數的水流在湧向你,無數的河流都想匯入你,那麼你就是佛國。
個體的解脫就像把水潑入河流,我們稱之為『進入傳承』,河流非常像傳承。你進入傳承之後,只要不離開這個傳承,一直好好地修,按照河流的軌道前進,有一天,你就會匯入大海,成為大海的一部份。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解脫。
再舉個例子。網絡剛出現時,我特別喜歡上網,收集了很多佛教的資料,我想讓更多的人看到它,於是我就開始學習建立網站——雪漠文化網。網站相當於報身,網頁相當於化身,網絡本身則是法身。只要你進入互聯網的世界,打開雪漠文化網,就可以進入一個很大的信息場。你不管在加拿大、美國、新加坡,還是其他國家,只要知道雪漠文化網的網址,就可以進入雪漠文化網;只要你看得懂中文,就能從雪漠文化網中獲益——網絡世界真好,網絡世界一出現,佛的法報化三身就更容易解释和理解了。
那麼,網址是甚麼?網址就是咒語。你唸誦咒語時,就像在地址欄裏輸入「www.xuemo.cn」。「www」是嗡,「.xuemo」是啊「.cn」是吽,連起來就是「嗡啊吽」。這是法界中一種固定的聲音它能聯通那個巨大的神秘世界。
你唸「嗡」的時候,心態要是虔誠的,是在祈請的,有點像「www」。「.xuemo」就是雪漠,它相當於『啊』,一唸『啊』,你就聯通了雪漠的信息世界。你聯通了想做甚麼呢?「.cn」,它相當於『梭哈』『吽啪』等等。梭哈是加持我、達成我的願望,吽啪是降魔。注意,『嗡瑪哈嘎拉吽啪』是瑪哈嘎拉心咒;『嗡啊吽班則爾咕噜叭嘛悉地吽」是蓮花生大師心咒。「班則爾」是金剛,「咕噜」是上師,心咒的完整意思就是「金剛上師蓮花生,請加持我」。注意,法界有許多類似的咒子,它們都是固定的聲音,你發出這個聲音就像收音機調到了某個類率,你就能接收到那個頻率的電波了。
你一定要明白,那個頻率所代表的信息場是存在的,它不是心造出來的。這就像《金剛經》的智慧雖然破除了一切執著,但有一個東西,它其實沒有破。甚麼東西?《金剛經》的智慧本身,佛陀所代表的偉大存在本身。你不要認為一切都會破滅,要認可這種智慧、認可這個信息場。佛家的偉大,正在於這些偉大的信息場。如果你不認可它,盲目地否定它,你的修行就會出問題。禅宗後來也有很多狂慧之徒,他們常常出現的流弊,就是認為一切不離自性。對不對?對,但他們同時否定了一個比人類更偉大的存在,這是不對的。
如果一個人從來不上網,他的手機也沒有聯通網絡,他不知道網絡的存在,他就會認為自己的手機就是一切。這對不對?某個角度上看,這是對的,但手機之外,還有一個巨大的信息場,那是一個虛擬的網絡世界,你看不見它,也觸摸不到它,但你不要拒絕它。因為,當你聯通它的時候,你會獲得無量無數的智慧信息。
密乘的偉大,在於它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除了苦集滅道四聖諦之外,還有另一個『網絡信息世界』的存在,它被稱為佛國。比如報身、空行刹土、能量場、暗物質等等,它們有不同的名稱,但代表的都是另一個空間的存在。那個空間並不是我們想像出來的,它承載的是無數個真實發生過的故事。它屬於相信童話的人。
密乘興起之後,佛家就強調三身五智了。其中,法身境界以破執為主,報身境界以精神載體為主,化身境界以精神的妙用為主。這種境界,也同時俱足五種智慧,比如法界體性智。你能破執,就是因為法界體性智,當你的心中生起這個智慧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世界是變化的,是虚幻的,你甚麼都執著不了。同時你還有妙觀察智、成所作智、平等性智、大圓鏡智。有了這些智慧,你才不會陷入偏空。學《金剛經》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這一點在。
過去的幾千年中,佛教界出現過兩大毛病:第一,過於執著,陷於迷信,許多教派都是這樣;第二,過於破相,陷入頑空偏空了,大家都不管因果了,也不追求那個終極的東西了,把眼下的利益看得比甚麼都重要。你自己不上網,就否定網絡世界,這是不對的。要明白有一個超越紅塵的存在,就像網絡是超越物質的存在一樣。你的手機只要聯網了,你就可以用它打開任何網站,接通無數的信息場,有雪漠文化網,還有很多網。不要否定它們。不要覺得一切都在自性之中,就否定一個超越空間的存在。
網絡的原理跟修行有點相似,用物質接通網絡,就像藉助肉體來修行,認知明空境界一樣。這麼一說,你是不是覺得超越境界比較實在了?確實是這樣的。佛經中描寫的,很多都是信息場,而網絡世界的本質也是信息場。目前,科學已經發現了那個神秘的信息世界。
未來的世界,雖然也是一場有趣的戲,但你不要寄望未來,你還是演好當下的這場戲吧。你有沒有發現,因緣的鎖鏈在悄悄地滾動着,你的生命中出現了無數種可能性?你有沒有想過,一個普通的、平凡的存在——你自己——也許會演一些不那麼普通、不那麼平凡的故事?不過,當你演到最後,你也許就淡然了,就像我現在一樣。許多人都覺得我的生活太精彩了,每分每秒都隱藏着未知——但誰不是這樣呢?我跟別人不一樣的,是我總是迎向未知,總是挑戰未知,總是積極地應對未知,甚至擁抱、熱愛未知,但一些人面對未知時,卻充滿了恐懼。
不要恐懼,要堅信真理。當你熱愛當下每一刻的新奇有趣,像個孩子,很容易就會被取悅時,你還怕甚麼呢?你知道一切都會過去的,所以你不會學林妹妹,你面對落花流水時不會哭泣,你會輕輕地把手放進水裏,感受當下的清涼。你知道,這種清涼很快就會過去,生命,以及這個能夠感受清涼的肉體,也會很快過去。那麼為啥不好好地享受活着時的一切呢?要知道,每一個故事,都是唯一的,因為它一旦過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有個孩子跟我說了很多他小時候的故事。他曾經像個小野人一樣生活,無憂無慮,活在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大院裏,但是幾十年過去了,那個他消失了,他回憶中的那片土地也不見了。他真正的故鄉沒有了。泥土的芳香,他熟悉的牛糞,大澡堂外那小山似的煤堆,還有漆黑的、閃爍着星星的夜空,還有無數個隱藏在夜空裏的未知,幼稚園的木馬,可以藏身的灌木叢,還有停在江邊的木船——童年時的他,曾像《邊城》中的二佬那樣,從船頭跳進水裏,他還依稀記得頭部接觸水面的感覺,還有江水灌進鼻腔的難受。現在想來,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那麼的甜蜜,因為一切都回不來了。沒有人能回到過去,因為過去只是影子,那些關於家鄉的記憶,也是影子,孩子般的天真也是影子,一切都是影子。影子喜歡過濾掉不美的,只留下一種美的韻味,慰藉渴望美好的心靈。
我也是這樣。你看過《深夜的蠶豆聲》嗎?如果你看過那本書,你就會明白我對家鄉的感覺,我記憶中的家鄉,也是一個影子。就像我們這幾天的對話。恍若隔世,對不對?人生也是這樣你的回憶之中,有沒有一段純潔的愛情故事?每個人都有的,但那都是夢境。別管那夢是真的,還是假的,重要的是那份純真帶給你的感覺。它就像輕柔的水,總能洗滁沾滿塵埃的心靈。你說呢?瞧,清激,純靜,是每個人最本真的嚮往啊。所以,人總是那麼喜愛水。
破相就是告訴你,一切都是水中的影子,無論你多麼依戀它,它也不是真東西。你把手伸向它,它就會馬上消失。你抓不住的世界也是這樣,只是影子,你抓不住任何東西。你留戀的,或是你排斥的,都會很快離開你的生命。真實的只有一個東西,就是你的追求,要是你連這個都沒有了,我問你,你還能真正地擁有甚麼?你為啥不問問自己?
所有來找我的人,心裏都有叩問,否則,他們不會來見沉默的我。要知道,我不是喜歡聊天的人,我喜歡靜靜地待着。我的靜裏有無數的精彩,在靜中,你才能真正地感知這個動的世界。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所以,放下吧,放下一切,享受窗外的雷聲,享受窗外的雨。忘了你自己。
忘了老是在吵架的鄰居,忘了通宵的麻將聲,忘了總是不配合的同事,忘了一切你生活中的不如意,甚至忘了你的渴望本身,就活在當下裏。做你該做的,想你該想的,或是甚麼都不要想,只聆聽這一切,聆聽世界流淌的聲音,如何?
你要記住,不追逐念頭,能放下思慮,就是不執著。
你看,你打開這個網頁,上面有無數的信息,但你一旦關掉它,所有信息都會消失。世界也是這樣,今天的世界,肯定不是昨天的世界,明天的世界也不會跟今天一樣。所以,你不要執著,不要執著記憶中的故鄉,不要執著記憶中的美好,不要執著地想念不要執著地牽掛,你只管享受記憶帶給你的溫響,對你來說,這是唯一真實的東西。當然,還有那個你看不見的世界。你只管汲取它帶給你的營養吧。
聖者就是這樣。聖者知道一切都留不住,一切都會過去,所以,他只會在紛繁的萬相之中,汲取能讓他成長的營養,他什麼都不會執著。 (00727522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