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端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壹 举重若轻,静对万物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这一章主要讲了“静、躁、重、轻”的对立统一。
“重为轻根”,重是轻的根本。
世界上很多看起来很轻的东西,要是没有重作为根本,是立不住脚的。有个成语叫“举重若轻”,其中的轻就是相对重而言的,原本很重的东西,他却非常轻松地举了起来,就像这个东西很轻一样。那么,如果没有“重”,这个“轻”会怎么样?它会失去意义和价值。
老子专门谈到轻重的关系,就是想告诉大家,所有的轻都是以重为基础的,包括社会上的诸多显现。
“重”是什么?是一种分量、容量和厚度,所以我们经常说“厚重” ,像大地一样厚重,能承载万物。厚德载物的厚德,就是“重”的一种,它是做事稳当靠得住、老成持重等诸多优点的集合体。我们常说的“重量级”中的重也有这个味道,这个重是有分量、有价值的。只有以这样的“重”为基础或参照系,事物才能呈现出“轻”来。所以,“重”是可以控制“轻”的,有了一定的“重” ,就可以制约“轻”我们做人做事都要以“重”为主,注重积累和沉淀。“轻”则与“重”相对,是展示和表现。我经常说,谁能做大事,谁做不了大事,就看他的轻重。如果他稳重、老成、厚德,懂得积累,而且非常低调,他就有可能成大器。朱德就是典型的厚德载物,大家可以了解一下他的经历,从他身上学习一种“厚”的东西。
“静为躁君”,静是躁的主宰。中医用药分君药和臣药,君药指的是治疗某种病症最主要的药,配伍的药则叫臣药。对人类来说,心灵就是“君”,肉体就是“臣”, “臣”是用来辅佐君、承载君的意志、将君意转化为现实的。“静”和“躁”的关系也是这样,“静”可以主宰“躁”。
“静”是安详宁静, "躁”是浮躁、肤浅、喧哗、飘飘然、不可一世。它们是对立统一的,有点像《空空之外》中的真心和妄心。其中,“静”对应真心,“躁”对应妄心,真心主宰妄心。但与此同时,真心和妄心又是一体的, “静”和“躁”也是一体的,“重”和“轻”同样是一体的。
我们夸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说他“每临大事有静气”,意思是,每逢遇到大事,他都不会浮躁,格外镇定自若,身上有一种沉静清明的气息。为什么?因为他的人格达到了一定的境界,有了“重”作为基础,也有了“静”的功力,所以他在言行举止间就有了静气。“静气”也很重要,也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所必备的素质。
淝水之战是东晋非常重要的战役,如果东晋战败,就会被前秦灭国,而且前秦的兵力远远超过东晋,形势非常危急,但即使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东晋主帅谢安依然镇静自若,还与友人下棋。东晋打了胜仗,捷报传到他那里时,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在身边,陪他下棋的朋友问他战况如何,他才淡淡地说了句:“孩子们打了胜仗。”毫不飞扬跋扈、沾沾自喜,觉得打仗和下棋一样。
《菜根谭》中有一句话是:“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这就是一种静气。还有我过去非常喜欢的一副对联:“静对古书寻乐趣,闲观云物会天机”,其中有两个要点,第一就是静气,第二是闲。静是心不浮躁,闲是心中无事。心的闲是静的必要条件,心中一有事,就静不下来,心中无事,永远保持一颗闲心,才能自在随缘地做事。所以,得道的第一个标志就是无事,得道者也叫无事道人、无事真人、无心道人、无心真人。心中一有事就是凡夫,就会浮躁。
上学时,我还在房间里贴过一幅字,内容是:“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这两句话出自苏轼的《留侯论》,意思是,普通人如果被人侮辱,肯定会怒发冲冠拔剑而起,跟对方决斗,这不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勇者即便死到临头也不会惊慌失措,即使被人冤枉也不会火冒三丈。这就是静气。
佛教也强调静,因此佛教中有很多关于静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特别有意思:有一次,一个日本姑娘跟村里的小伙子谈恋爱,不小心怀了孕,她父母觉得很丢脸,就逼问她谁是孩子的父亲,姑娘不敢说出真相,就说是附近寺院里的一位禅师。她的父母很生气,不但在村里大骂禅师,孩子生下来之后还抱到寺院里交给禅师,说,这是你的孩子,你自己养吧。禅师明明被冤枉了,却不辩解,只说了句“真是这样吗” ,就把孩子留了下来,抚养了很多年。后来那个姑娘实在过意不去,把真相告诉了父母,父母知道冤枉了禅师之后也很羞愧,就去寺院里向禅师道歉,还把孩子要回去抚养。禅师仍然只说了句“真是这样吗”,就把孩子交还给他们。这整个过程中,禅师既没有争辩,也没有抱怨,一直非常宁静。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修行,是一种对道的验证。
禅宗有专门的对治方法,叫“报冤行”,意思是,全然接受所有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不平事,认为冤枉自己的人是前世的债主,所以他冤枉自己也没关系,是自己欠他的。佛家相信因果报应,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行为带来的结果,有些结果是前世的行为所致,有些行为是今世的行为所致,全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这是一种思维方式。愿意这样训练自己的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解释,更不会抱怨,只会全然接受。如果他不能全然接受,还有怨言,说明他修得不够,还没修到家。即使他没有怨言,只有无法平复的情绪,也说明他修得不够。经过长久的训练,达到前面禅师这样的地步,既不会因为被人冤枉而悲伤愤怒,也不会因为沉冤得雪而感到开心,始终安住在自己的境界里,就算是修成了。
此外,禅宗还有三种修行方法,分别是“随缘行” “称法行”和“无所求行”。
“随缘行”的意思是,遇上所有事情都不要执著,随顺因缘。比如,任何一个圈子里都会有人受欢迎、有人坐冷板凳,前者不能沉浸在受欢迎的喜悦之中,后者也不用心理不平衡,只管接受迎面而来的一切,接受命运中一切的剧情,借它们锻炼自己的道心。这有点像老子所说的“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就是不去强求。
“称法行”指的是,所有行为都要如法,都要符合佛教的教义。
“无所求行”,不求任何东西,对治自己的贪心。
禅宗就是用这四种方法,慢慢地做到老子所说的这个“静”字。
达摩就是这样,他遇到梁武帝时,一言不合,发现对方不是自己所找的人,马上就扭头离去,绝不会因为对方是个皇帝而迁就他,或争取他。当然,皇帝的力量很大,如果争取他,也许对弘法有更大的帮助,但达摩不这么想。他不想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对他来说,真正有意义的,是找到一个能和他心心相印、方向一致、能放下自己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地传承他的法脉,也只有能传承法脉者,才谈得上将法脉发扬光大。而梁武帝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真正的大法器。所以,达摩当下就随缘离去,梁武帝派兵去追,他也不留下,一苇渡江而去。后来他在少林寺的少室山下面壁九年,人称壁观婆罗门,最后终于等到二祖,其法脉也就有了真正的传人。这也是静,他丝毫不会因为发下了大愿,承载着巨大的使命,就沉不住气,攀缘地做出选择。换句话说,他一点都不“躁”。做大事的人必须这样,沉不住气、容易浮躁的人往往会坏事,至少成就不了大业。
我老是对别人说,最近我已经写了多少字,我今天写了多少字。为什么?因为我要给别人做出表率:无论每天有多少事来找我,无论每天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做我该做的事情,而且会尽量多做一些。因为,无论怎么样,一切都在过去,心里没必要装一些很快就会过去的事,更不该让它们干扰自己该做的事。所以,一切都随缘,在随缘的同时积极做事。当然,做与不做,多做还是少做,对我的个体生命来说没什么区别,因为我只是在完成一件事,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但是我做与不做、多做还是少做,对社会有很大的区别,那么我就多做一些,为世界多留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积极做事,万事随缘,这也是静。
贰 不打无准备的仗
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端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
“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 “辎重”就是粮草,君子不管到哪里去,都会带着他的粮草。中国古代还有一句俗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也是在强调“辎重”的重要性。
前段时间我去外地考察,随身带了几个大皮箱,里面装着写作需要的所有资料。一般情况下,我外出时都会带上重要资料,从不怕麻烦。为什么?因为我每天都写作,如果不带写作资料,就不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这就非常被动了。相反,只要我带上写作资料,有需要时,就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待上很久,甚至可以待上几年。所以,就算没有久待的必要,只在那里待一天,我也会带上所有资料。这是典型的“终日行不离辎重”。有智慧的人必须做到有备无患,不能草草率率、毛毛躁躁。
我正在写一部小说,背景是清末民初的中国,收集写作素材的时候,我几乎把所有清末民初的资料都买了回来,该看的也尽量都看了。阐释《道德经》的时候也一样,我会认认真真地准备,看很多书。虽然我看不看都不要紧,都能够写出我的见解,但为了尊重读者,我还是会尽量多看一些资料。这些都是“不离辎重”换句话说, “不离辎重”就是做好该做的准备,做任何事都要有备而来,不能毛毛躁躁,不能轻率妄为,一定要扎扎实实。准备工作做得越扎实,做事的时候就越轻松,效率越高。这也是“重为轻根”。君子看起来很轻松,实际上是以“重”为基础的。很多人学习《道德经》时都会忽略这一点。“辎重”的重跟前面的“重为轻根”的重本质上是一样的,之所以“轻”,是因为有“重”作为基础, “不离辎重”就是,想要轻松顺利,就不能不做好完善的准备。
庄子在《逍遥游》中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北冥有一条大鱼叫鲲,鲲非常大,有一天它化为大鹏鸟,搬到南冥去。这种鸟非常大,翅膀一扇就可以飞到九万里远的地方,但它的起飞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积水三千里,否则它就飞不起来。这个“水击三千里”,就是“终日行不离辎重”。你要成为鲲鹏那样的庞然大物,飞得又高又远,就要准备很多“辎重”,这就像军舰只能浮在海面上一样。如果你只有一脸盆水,就根本支撑不起军舰的重量,有可能连个小石头都支撑不了,你刚把它放在水面上,它就沉底了。所以,想要让拥有几十架、上百架航载机的军舰行驶在水面上,就必须准备大海之水。大海之水是它的第一个“辎重”,它本身的排水量和承载力是它的第二个“辎重”。没有这样的辎重,就撑不起君子之行。
一个人想要得到成功,尤其是佛教所认为的成功,必须具备好几种辎重。比如,如果你想成为大德,就必须具备很好的修养和德行,否则就成不了大德。大德不一定要有多大的智慧,但他必须有很好的修养、品德和行为。如果你想成为高僧,需要的辎重就更多,除了慈悲、行为和功德之外,还要有智慧。
香巴文化认为,一个人最大的成功必须具备六种辎重——传统中是五种,我又加了一种——身、口、意、功德、事业、学养。其中,身代表行为,因为行为是依托身体来实现的,是身体通过行为为世界做出的贡献;语言代表他说的话,包括他写的文字,以及他在精神文明方面为世界做出的贡献;意代表他这个个体生命的精神境界、智慧境界;功德是他对世界的贡献;事业就是影响力,没有影响力,成功的意义就不大;学养是你有没有真正汲取这个时代的很多营养,能不能做到与时俱进。这六种辎重都准备好了,就是香巴文化所认为的君子和成就者,否则就构不成成就。
释迦牟尼又有另一种标准:自觉、觉他、觉行圆满,这是释迦牟尼准备的三种辎重。
所以,辎重不仅仅是物质,也包括行为、精神、智慧等等。
君子在世间行走,除了智慧本体之外,还必须有一种附加值,也就是能承载其品德的东西,没有这个东西,就不是君子——我的解释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可以进行比较研究,但你一定要明白,这是我独特的解释,是我经历了生命实践之后对老子的解读,所以,跟别人的角度不一样,切人点不一样,目的或多或少也有点不一样。
“虽有荣观,燕处超然”,“荣观”就是一种非常荣耀、光荣的气象。君子因为有了那么多的辎重,所以看起来非常庄严,所有人都尊重他,但他自己“燕处超然”“燕处”就是平常心,指的是淡然处之,安宁、清净、不以为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以平常心对待一切。“超然”是超越世俗的评价,也就是庄子所说的“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全世界都夸我,我也不会飘飘然;全世界都骂我,我也不会沮丧,更不会放弃。君子就是这样,即使得到了荣耀,也会泰然处之。庄子一直在注释着老子的哲学。
老子和庄子是中国文化中两位非常伟大、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中国出现的这两个人,让世界对中国文化肃然起敬。《庄子》里的《逍遥游》《齐物论》太好了,大家一定要看一看。以后我会专门讲一讲《庄子》。十八九岁时,我就将《道德经》和《庄子》背得滚瓜烂熟,它们在潜移默化中让我有了一种选择的智慧,这足以让我受益一生。现在的年轻人对这些经典不感兴趣,这非常遗憾。因为,不读这些经典,就会错过很多现代文明所没有的营养。如果想建立雄伟的人生大厦,没有这些营养,是打不好地基的。所以,我建议大家一定要读经典,一定要读老庄,读佛经,它们可以让你们的生命出现另一种风景。
叁 万乘之主不以身轻天下
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
“乘”在这里读shèng,代表古代的战车。春秋战国时期,一般战车上可以坐三个人,其中两个是武士,中间还有一个驭手,也就是驾车的人。他们三人都披着盔甲,左右两边的武士除了拿刀之外,一人拿戈,一人拿弓箭。如果敌我双方的战车碰到一起,有些人会选择飞快地转向、避开,也有人会直接用车轴撞击对方的车子,有时能直接把对方的车子撞坏或者刮坏,但有时也会两败俱伤。双方战车相遇或并驾齐驱时,士兵们就站在车上互相砍杀。战车相当于现在的坦克,战斗力很强,但也很麻烦,后来就渐渐被骑兵所取代——赵武灵王时期有了“胡服骑射”的说法,说明骑兵已经出现了。随着骑兵的出现,战车越来越少。不过,也有一些战车是不能被骑兵取代的,比如专门用于攻城的战车等等。
我们在美国电影上经常看到一个场面:几辆坦克轰隆隆地开过来,后面跟着很多步兵。大量使用战车作战的年代也是这样。最早的时候,一架战车后面会跟十个步兵,后来发展到七十二个,加上战车上的三个士兵,就是七十五人。当时,衡量一个国家的战斗力是强是弱,看的就是它有多少战车。一百辆战车就是七千五百人,一千辆战车是七万五千人,一万辆战车就是七十五万人。所以,拥有上万辆战车的国家,一般也会拥有七十多万人以上的大军。古时候,一个国家如果有七十多万人的军队,就非常厉害了,被称为“万乘之国”,而这个国家的君主则是“万乘之主”。所以, “万乘之主”的意思是大国的君主。
据说,俄罗斯有上万辆坦克,按古时候的说法,就是万乘之国。二战时,衡量一个国家的战斗力高不高,看的就是它有多少坦克、多少飞机。实际上,从这些军备力量,我们也可以看出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尤其是经济实力。因为,假如一个国家非常小,经济实力不怎么样,那么他们就算能多做几辆坦克,也养不起。所以,万乘之国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战斗力上,都是名副其实的大国。
苏联曾经跟日本人打过仗,当时跟他们打仗的是日本的关东军,据说有几十万人,非常厉害。但是,苏联那些打过德国人的坦克朝关东军开过去的时候,关东军就像被铁磙子碾过的蚂蚁一样,没有一点招架之力。两国的军队根本不在同一个量级。因为苏联的坦克太厉害了,装甲非常厚,日本的炮弹根本伤不了它。
抗日战争爆发时,中国军队跟日本军队也不是一个量级的,因为日本人有飞机、有坦克,武器比我们先进得多。中国空军在抗战中功勋卓著,极其悲壮。中国人跟日本人打仗时,非常惨烈,即使打赢了,也是惨胜。那是一段充满了血光、眼泪和怒火的记忆,人的生命有如草芥。古代中国也有几段战乱的时期,四处征战、你杀我我杀你是很寻常的。和平的声音在那个时代非常微弱,但也非常可贵、非常伟大。所以,我很敬佩反战的墨子。
“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天下”就是轻慢天下人、看不起天下人、轻视天下人的意思。如果一个君主因为自己的国家是大国,就轻慢地对待天下人,就说明他没有处理好静和躁的关系。如果处理好轻重关系的话,他就不会“轻天下”,不会因为自家国力强盛而沾沾自喜。
春秋末年有个叫荀瑶的人,他就因为轻慢而惹来杀身之祸。他父亲临死前决定继承人的时候,族里的智者劝他父亲,千万不要立荀瑶为继承人,否则整个家族都会毁在他的手里,因为他虽然仪态不凡、箭术高超、技艺出众、巧文善辩、坚毅果决,但也恃才傲物,而且为人残忍,可惜他的父亲不听劝告,还是立他为继承人,让他领导整个家族。当时的智家是晋国四大卿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加上荀瑶的能力很强,打了很多胜仗,也大大增长了智家的势力。但是,荀瑶非常傲慢,对跟他结盟的三大家族——魏家、韩家和赵家——的族长很不尊重,率军讨伐卫国之后,甚至当众戏弄韩家的族长,并侮辱其家臣。类似的诸多行为,已经在别人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但他不仅不在意,还强迫韩、魏、赵三家把一部分土地献给他,韩魏两家为了助长他的傲慢,就把土地献给了他,但赵家不肯,于是他就联合韩魏两家讨伐赵家。在即将胜利之际,他又沾沾自喜地炫耀自己,甚至透出了一点讨伐韩魏两家的意思,结果引得韩魏两家倒戈相向,联合赵家灭了整个智氏家族,他的首级还被赵襄子做成首爵,用来喝酒。如果荀瑶不那么轻慢,凭他的能力定能让智氏家族更加辉煌,可他偏偏那么轻慢,而且为君者“轻天下” ,害得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所有的族人。不过,虽然他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但还是有一个叫豫让的食客为了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三番五次地行刺赵襄子,后来还因为屡次失败而自杀。如果荀瑶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他的价值观肯定会重新定位的。他会珍惜那个愿意为他放弃生命的人,珍惜跟自己出生人死的人,而不是用强弱来判断人的价值,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强,就貌视一切比他更弱的人。因为,轻重强弱都是相对的,也都是不断转化的。很强的荀瑶、很强的智氏家族,有一天还是会遭到灭门之灾。所以,“以身轻天下”非常愚蠢。
真正有本事、有水平、有城府的人,都会非常平静,遇到任何事都以平常心对待,即使当了“万乘之主”,也会非常低调。看过《水浒传》的人都知道宋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除了宋江,还有谁能当梁山之主?没有,只有宋江能当——晁盖也能当,但当不长,因为他性子太烈——为什么?因为宋江仗义疏财,而且尊重比自己强的人。比如,他的武功不如别人,就尊重所有武功高强的3人;他的谋略不如吴用,就尊重吴用。他无才却是大才,无器却是大器。他为人低调,目标明确,能容人,会用人。
同样,《西游记》里能当团队领导的只有唐僧,除了唐僧,谁都不行。因为唐僧有智慧、有目标、有定力、有合法性,为人低调,不跟任何人抢风头。而孙悟空不是这样,他神通广大,所以恃才傲物,老是觉得自己应该名满天下。每到一处,有人问他是谁,他就说:“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次,一个老头听说他是孙悟空之后,就问他:“你是孙悟空? ”孙悟空马上沾沾自喜,觉得这个老头一定听说过自己的大名,结果老头却说:“不知道。”这个细节非常有意思。很多有能力的人都容易犯这个毛病。
所以,做人一定要处理好轻重的关系,记住“重为轻根” “虽有荣观,燕处超然”。
肆 轻浮损伤根本,浮躁不能自主
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轻则失根”,“轻”是轻浮、轻飘飘、不慎重、过于不在乎的意思。假如出现这种情况,就会损伤根本。所以,那些过于轻佻、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是成不了大器的。
大家都知道,历史上有个赵括,他熟读兵书,善于纸上谈兵,有一次他跟父亲赵奢谈论兵法,赵奢也难不倒他,但赵奢并不认可儿子,还对妻子说,将来千万不能叫儿子带兵打仗,他一旦带兵,国家就危险了。妻子问他,孩子不是学得很好吗?为什么他会带不了兵呢?赵奢说,他把这么重大的军事行动当成儿戏,这种人不行,只能纸上谈兵。赵奢死后,赵国和秦国之间爆发了一次规模空前的大战——长平之战。当时赵国宰相蔺相如身患重病,领兵的是老将廉颇,两军相持不下,秦国就派出间谋去赵国散布谣言,说秦军不怕廉颇,最怕赵奢的儿子赵括。结果赵王急于求成,就用赵括换了廉颇,让赵括带兵打仗。赵括的母亲记得丈夫生前的嘱托,就上书赵王,希望赵王收回成命,不要让赵括带兵,还指出了赵括跟父亲之间的区别,以及当年赵奢对儿子的评价。但赵王不听,执意要用赵括带兵,赵括的母亲就提了个要求:如果儿子战败,不能株连赵家。赵王答应了。后来,秦军看到赵军主将果然换成了赵括,就用计断了赵军的粮草,赵军困在营垒中四十多天,赵括就改变策略,带领精兵出城突围,但屡战屡败,最后被射死在战场上。赵军看到主将战死,就投降秦军,结果四十多万赵国士兵被秦军活埋。这一战对赵国的打击非常大。这就是过于轻浮、轻率,将生死存亡之事等同于儿戏的结果。
一定要记住,轻浮损伤根本。我们不要学赵括,我们要学狮子,狮子就连抓一只小兔子,也会用尽全力。我们也要这样,无论大事小事,我们都要尽全力做好。托尔斯泰之所以那么伟大,就是因为他凡事都竭尽全力。有人评价他说,托尔斯泰就算做一只靴子,也会投入全部的专注和智慧。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全力以赴,怎么能不成功呢?所以,我们也要这样,即使策划一次活动,也要像进行一场重大的战役那样全力以赴。第一,这是对它的尊重;第二,培养自己认真对待任何事情的能力和习惯。
“躁则失君”,“躁”是浮躁、狂躁、躁动、不安,它们都会影响“君”。
这里的“君”不是君主,而更多的是真心、灵魂的主宰。当你过于浮躁的时候,就会失去人的主体性,心灵不能自主,那么你的真心就失去作用了。所以,不要浮躁,永远安定专注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这些年我总结了一些经验,过去我会注重一些礼仪交际性的活动,后来发现根本没有用。而且,它们不但没有用,还会让你丧失心灵的宁静,让你浪费很多时间,没有任何正面的意义。
人的一生中,对自己真正有意义的只有两种人:第一,自己;第二,跟你一起做事的人。所以,在生命中,有两件事很重要:第一,一定要让自己足够强大,而且要找到真心,让自己拥有人的主体性,能自主人生;第二,必须影响跟你一起做事的人。此外的事情都可以舍弃。
人一定要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然后放下其他的事情。
最近几年,虽然我经常会收到一些请求跟我见面的短信,但我很少答应。为什么我不见他们?因为没有意义。对我来说,愿意见面的,是跟我一起做事的人,因为只有愿意做事的人才能成长。这些人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那些只想“见见雪漠老师,跟雪漠老师聊聊天”的人,只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只会跟我们相视一笑,然后擦肩而过。所以,我会尽量地祝福他们,不会攀缘。
“躁则失君”就是这个意思。当你过于浮躁、患得患失时,就会失去灵魂的主宰。要注重内心的安宁,要学会乱中求静、闹中取静、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我经常谈到一句话:“静处观物动,闲里看人忙。”在静处观察万事万物的运动,悠闲地看着别人在忙碌。这种状态就是“燕处超然”,是一种非常好的状态。需要注意的是,悠闲地看着别人在忙碌,不代表你就不做事,刚好相反,你要积极地做事,但仍然要有一颗闲心,心中不要有任何牵挂。
过去经常强调以静制动,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这样。这是一种谋略,也是一种涵养,更是人的修养。我遇到很多事时,都会选择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不理睬,做自己的事,最后很多问题都自然解决了。所以,许多时候,静其实是最有用的,静到极致的时候,你的生命中就有了静气,一有静气,你看上去就会老成持重,非常稳重。
不要轻率地、浮躁地做一些决定,一切都静一静再做决定,不要用草莽脾气来应对世界,不要动不动就僻里啪啦地发泄一通,这是一种躁, “躁则失君”,人需要安静。
伍 君子与「四重」「四轻」
君子做事,永远不会忘了自己的“辎重”。“辎重”就是他的积累,是他生命中的沉淀。修养也罢,知识也罢,智慧、德行甚至功德,都需要积累。功德就意味着行为。事事利众,时时利众,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拥有大量功德。而各种辎重都具备之后,你才可能承载一些更大的使命。
你想一想,一张薄薄的纸能承载什么?稍微重一点的秤砣放上去,纸立马就破了。所以,轻不能载重,这跟飞机可以承载无数的风筝,风筝却承载不了飞机是一个道理。所以,轻不能载重,重却能载轻;小的镇不住大的,大的却能镇住小的。体量够不够,容量够不够,肚量和心量够不够,决定了很多东西。我的小孙女陈清如就算拿上一把小刀在那儿哼哼哈哈的,也没人会怕她,除非她把自己割一下。为什么?因为她太小了,没有力量,不管怎么叫都没有杀伤力。大人就不一样了,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一个一脸阴沉的壮汉,就算他手上没拿任何武器,你心里也会一颤,还会尽量离他远一点。所以,君子要尽量大一些,让自己有足够的“辎重”。
辎重既包括物质,也包括精神。其中,物质性的辎重指的是你生存必需的一些东西。比如,孔子如果没有子贡,是不可能周游列国的,因为周游列国需要路费,需要伙食费,需要有人承担路上的一切开支。孔子自己没有钱,如果没人赞助他,他怎么周游列国,怎么传播他的学说呢?你想想看,如果孔子为生计所迫,不得不打工谋生,对中国来说,是多大的损失?所以,子贡的功德非常大,帮助过孔子的人的功德也非常大。孔子的那么多弟子既是孔子学说的受益者,也是孔子事业上不可或缺的辎重,有了他们,才有了儒家学说后来的局面。而且,那些弟子不仅仅是在孔子活着的时候帮助他,孔子去世之后,他们仍然在传播孔子学说,尤其是那些当官的弟子——孔子的弟子中有很多人都当了官,因为孔子强调“学而优则仕” ,他给弟子提供的生存模式就是当官。这些都是孔子的辎重,也是他的学生们的辎重。
每个人都需要一些必要的物质性辎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修道的话语体系中,我们称之为资粮。
精神性的辎重,则是你的世界观、智慧、人生哲学等等,如果你有宗教信仰的话,信仰也是你的精神性辎重。没有精神性的辎重,你是立不住的,那么所有的物质性辎重都会失去意义。就像荀瑶,他有太多物质性的辎重,也得到了很多成功,他最致命的就是没有精神性的辎重,他的精神世界非常空洞,除了战胜就是占有,没有比欲望更高的追求,也没有比如何实现欲望更大的思考。如果一个人把聪明才智都用在这方面,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因为,他的人生必然会非常坎柯,也会非常空洞。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荀瑶在被人砍头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会不会后悔?抑或他的心被愤怒填满了,没有反思和遗憾的余地?所以,人一定要有精神上的辎重,没有精神辎重的人是立不住的,不管建起多么雄伟的人生大厦,一阵风就能把它摧毁。
除了物质性、精神性的辎重之外,为世界做出的贡献也是你的辎重。你必须在有生之年里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因为,你的价值就体现于你做的事情。有些人之所以是大德,就是因为他做了一些对世界有益的事。
这一章最重要的内容,除了静——也就是一种专注无我的境界,它是根本,意味着你有主心骨、有远见、有准备——之外,就是“重”。“重”是积累性的博大。
西汉辞赋家扬雄在《法言义疏·修身》中也专门谈到了君子的“四重” “四轻” :“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则有法,行重则有德,貌重则有威,好重则有观……言轻则招忧,行轻则招辜,貌轻则招辱,好轻则招淫。” “四重”是君子应该具备的素质,而“四轻”则是君子必须避免的缺点。
其中, “言重则有法”,说话要得体如法,不能随随便便乱说一气,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如果有朋友问你,而你又该说,就必须得说,如果该说时不说,你就会失去这个朋友,孔子谓之失人。如果不该你说,你却偏偏冲口而出,甚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么你就是失言。所以, “言重”很重要,语言一定要得当有力,具有价值和意义。
“行重则有德”,行动时要体现你的德行,用行为来告诉世界你的品质和德行。
“貌重则有威”,你的生命状态就叫貌, “貌重”就是有威严,不要老是嬉皮笑脸、嘻嘻哈哈的,否则大家就不会尊重你。笑跟说话一样,也是该笑的时候才笑,不该笑的时候就不要笑。
“好重则有观” , “好”指的是样貌、仪表,仪态万方、风度翩翩就有可观性。按佛家的说法就是“三千威仪”。
至于“轻”,首先是“言轻” ,“言轻则招忧” ,语言随随便便,容易招来祸患,让别人不喜欢你,说你的坏话,而且会让你失去朋友。“言轻”还有一个意思,就是轻易许诺,不要轻易许诺。
过去,我就会轻易承诺一些东西,后来才发现,假如你承诺了别人,又实现不了自己的诺言,你就会失去这个朋友——哪怕你不是违背诺言,只是实现得晚了一点,也可能会失去朋友。所以不要轻易承诺,一旦承诺,就要实现,一诺千金。
“一诺千金”出自《史记·季布奕布列传》,写到季布这个人的时候,司马迁记录了一个小故事:楚人曹丘生攀附权贵阿谀奉承,以此获得钱财,所以季布很不喜欢他,还写信给与曹丘生交情不错的窦长君,劝窦长君不要跟曹丘生来往,很多人都说他品德不好。恰好曹丘生来找窦长君,希望后者引荐他去见季布,窦长君就告诉他,季布不喜欢你,你别去找他了,但曹丘生无论如何都想见季布,于是窦长君就写了介绍信。收到介绍信的时候,季布很生气,但曹丘生见到他时,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对曹丘生的态度就发生了本质上的改变,不但留曹丘生在家住了几个月,还把曹丘生视为最尊贵的客人。那么,曹丘生跟他说了什么呢?曹丘生说,季大人,楚人有句语是:“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您为什么能在梁楚一带获得这样的声誉呢?我是楚地人,您也是楚地人,由于我的宣传,您的名字天下人都知道了,难道我对您还不重要吗?您为什么这么坚决地拒绝我呢?所以,后世之所以流传“千金难买季布一诺”,主要是因为曹丘生的宣传。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就是谣言。如果季布的重视诺言不是真事,单凭一个风评不太好的文人到处宣扬,就能让他名垂青史,这也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司马迁还记录了另外一个小故事:季布做项羽的部下时,曾经好几次让刘邦陷入窘境,因此很让刘邦记恨。得到天下、当上皇帝之后,刘邦就以千金通缉季布,还下令将窝藏季布者诛三族。即便这样,还是有人帮助季布,鲁国的游侠朱家不但将季布留在家中,还专门去找刘邦的好友汝阴侯滕公,请滕公为季布说情,让刘邦放过季布,后来汝阴侯果然去为季布说情,而且刘邦不但收回成命,还任命季布为郎中。如果他没有很大的人格魅力,能让别人冒着株连三族的风险来帮他吗?所以,季布一定有其过人之处。而且,不管他的名扬天下之中有没有炒作的成分,天下人对他的敬畏,也足以说明不轻易承诺、重视承诺是一种非常好的品德。当你重视承诺到了天下皆知的程度时,有谁不愿意帮你,有谁不愿意跟你结交呢?我身边就有很多重诺的人,他们答应的事情都会做到,这就是“言重”。一定要记住, “言重则有法” “言轻则招忧”。
接下来是“行轻则招辜”,行为轻佻就会招来别人的闲言碎语,很多人都会说你的是非,所以行为要谨慎、稳重,不要轻桃。
“貌轻则招辱” ,如果你的表情非常轻佻,就会招来别人的侮辱和羞辱。很多人受到的羞辱其实都是自找的。比如,我就有过类似的经历。小时候,我喜欢和别人开玩笑,有时候玩笑开得有点大,别人当场就会和我翻脸。他一翻脸,我就会觉得很没意思,但也知道这是我自己招来的,怨不得别人。所以,表情要端庄、稳重——当然,更重要的是自重。
“好轻则招淫” ,风度也不要轻佻,谁都不喜欢轻佻的人。过去,我就有些轻佻的朋友,但慢慢地都疏远了,原因就在于我发现他们不值得结交——他们见一个爱一个,老是在向不同的人表达自己的爱,这是非常不好的,会让他们失去整个世界。
所以,做人一定要老成持重,稳如泰山,人的威仪就是这样来的。当然,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一种不断积累、不断沉淀之后的结果,需要训练,需要经历,也需要虚心和学习。
陆 用「重静」对治「轻躁」
《文子·精诚》中有这样一句话:“圣人事省而治,求寡而赡,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为而成,怀自然,保至真,抱道推诚,天下从之,如响之应声,影之象形,所修者本也。
真正的君子、大德是“不施而仁”的,也就是没有布施别人、回报别人的外相,但随时在布施,随时都能让别人得到他的帮助。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有仁义之心。有仁义之心,必有仁义之行。
我的父亲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小时候,我是目睹父亲的助人为乐长大的,但他没有助人为乐的概念,甚至没想过什么乐不乐的,也不觉得一定要助人他才快乐,他觉得本来就该这么做,就像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张纸片那么自然。正是在这种自然而然的行为之中,很多人得到了他的帮助。大德也是这样,他不觉得自己在布施,也不觉得自己在利众,却做了很多能让别人获益、让世界获益的事情。
“不言而信”,他就算不说话、不表达,别人也相信他,因为他做的事情别人都看得到。
“不求而得” ,他无所求,但别人仍然愿意给他很多东西。
“不为而成”,他不会有意地做某事,但很多事情自然能达成。因为,不是他想达成什么事情,而是很多事情推着他成功。
我的很多创作都是这样,很多时候不是我有意地想写什么书,比如《一个人的西部》,刚开始我根本没想过要写这样一本书,后来陈亦新结婚办酒席,我要请客,于是就一边翻日记,一边考虑该请谁。这时,无数回忆突然汹涌而来,我就有了写这本书的感觉。
当时,我一边写初稿一边请朋友,陈亦新的婚礼办完之后,我的初稿也完成了。没想到,这本随性而生的书,竟卖得那么好。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我的很多书都是因为别人请我去讲课,我在讲课的时候录了音,后来才整理修订成书的,比如诗集《拜月的狐儿》中的“《金刚经》的禅心诗意”。因为别人请我讲一讲《金刚经》,我觉得,既然要讲,就要讲得好一些,于是非常认真地备了课。没想到一备课,就有浓浓的感觉流了出来,成了很多很好的诗,还有一首很长的偈子,我的讲课就是围绕这首偶子来进行的,内容也整理修订出来了,有了合适的机缘,这套书就会跟大家见面。所以,虽然我不一定是君子,但我的一生中有很多事情都是“不为而成”的。
“怀自然,保至真,抱道推诚”,保持一颗平常心,凡事顺其自然,精进而没有精进之心,做事而没有做事之心,一切都让它自然达成,就像完成呼吸的过程一样,既重且静,和平、和气、和蔼、厚重、厚道,即使外在有一些事情来干扰你,你也不会受到干扰,不会迷惑。
历史上有很多“不惑于外情”的例子。比如一位叫阴长生的道人,这个人是汉光武帝刘秀的皇后阴丽华的族裔,他虽然生在富贵之家,又当了官,但天性不爱权势,只想修道。后来,他拜了一位叫马鸣生的道长为师,始终如一地侍奉了师父二十多年。最初,这位马鸣生道长还有十二位弟子,但因为他一天到晚只谈世俗的功名利禄,不给弟子们传道,他的十二位弟子就怀疑他没有得道,一哄而散,只有阴长生没有走。最后,师父就悄悄把修道窍诀传给了阴长生。还有王重阳,王重阳刚到山东弘法时,收了几千弟子,这几千个弟子一个月就要消耗上万斤粮食,并且老是不务正业,捣是弄非。有一天,王重阳就“得”了皮肤病,奇臭无比。弟子们一看师父竟然病了,就觉得师父肯定没有得道,于是一哄而散,几千人最后只剩下七个人,这七人就是后来的全真七子。还有张良给黄石老人捡鞋的故事。这些故事的共同之处是,最后能得到真传的,都是那些一旦相信就始终如一,不被外界因素一包括师父的种种示现一所迷惑的人。这样的人都具备重和静两种素质,他们能沉得下来,知道自己内心最根本的追求,而且因为静到极致,于是有了一种直观的智慧,能看破眼前一些虚幻的假象,坚持追求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从古至今,但凡成功者,必然有这两个特点。
不仅在做人做事方面要避免“轻则失根,躁则失君”,修道方面也要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要归根复命。在第十六章,老子说过“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就是说,要回到本初清净的状态,这个状态归结为一个字,就是“静”。“轻”和“躁”都会破坏和干扰这种状态,因为“轻”和“躁”都代表了一种急于求成、急功近利的作秀心态。比如,一些人念经的时候,一边念,心里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念完,念完之后顿时变得很轻松,觉得自己终于念完了。这不是修道,而是在糊弄自己,浪费生命,这就是修道中的“轻则失根,躁则失君”一轻率浮躁的心态让主体性消失,定力消失,连自己该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都统统不记得了。这样一来,修道就成了作秀,不会有真正意义的。
不过,佛家“归根复命”的目的跟道家有点不太一样,佛家追求归根复命,是为了达成心的自主;道家讲究归根复命、让自己拥有主体性,是为了让妄想减少,达到长生。道家追求长生,认为如果一个人老是想着怎么利益自己,元气就会消散。你可以观察一下,那些功利心特别强、总想出人头地的人身体好不好?一般不会太好,因为他们的欲望很强,总想得到一些东西,总是在关注外界的变化,总是心随物动。比如那些想钱疯,还有那些得了相思病的人。《红楼梦》里有太多这样的故事了,贾瑞就是因为倾慕凤姐而不得,最后相思而死。林妹妹的相思也影响了她的健康。所以,相思使人累,不管你“思”的是人还是钱,抑或是官位、权势、物质等等。用道家的话来说,思虑过多就会消耗元气,元气耗散身体就会出问题。所以,道家提倡“归根复命”,不归根复命的时候,眼睛看到的也是毒,因为它在诱惑你,让你产生无数的妄想,伤害你的健康;耳朵听到的也是毒,也在诱惑你、毒害你;鼻子闻到的香气,舌头尝到的美味也都是毒,都会偷走你的元气和智慧。因此,眼耳鼻舌身意被称为“贼”,它们勾起欲望让你胡思乱想,就叫“六贼闹嚷嚷”。
那么,如何做到归根复命呢?将各种妄念归于真心,安住真心,就是归根复命。做到归根复命时,元气就会非常充沛,人就会长生。所以,道家提倡让心归于静、重、寂。静是宁静、安静,重是饱满的功德,寂是毫无妄想。为了做到这一点,过去的修道者会进行一种减息的特殊训练,比如,佛家以持宝瓶气的形式吸气、持气、减少呼吸的次数;道家也有胎息之法,同样可以减少呼吸次数;还有一些人通过祈请的方式,让自己安静下来,也能进入无息状态。所以,只要成为道家所说的真人,就能做到归根复命。
在上一本书中,我谈到过一个观点:老祖宗认为,人的一生中呼吸多少次,是一个定数。所以,道家提倡减息,认为呼吸得过快、过猛,生命就会变短,相反,减少呼吸就可以长生。这是一种说法。不管这种说法对还是不对,有一点都是可以肯定的:控制呼吸确实能让心趋于宁静。因为气和念是互相影响的,气动则念动,念动则气动,因此呼吸的频率跟心念有很大的关系一紧张、恐惧或大悲大喜时呼吸急促,心静如水时呼吸平缓,甚至不知不觉就停止了呼吸。反过来也是这样,心念也会随着呼吸而变化。持一口气,悠住时,就没有念头,所以,过去有些人就是用止息的方式人道的。这也是宝瓶气的原理。道家有很多这方面的方法。道家还有一种说法是“湛然养精气”,也就是以安住于真心来养气,这时灵性智慧就会开启,灵魂会得到快乐,感到非常自由。
“重静”和“轻躁”是这一章的主要内容。修道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要学会用“重静”来对治“轻躁” ;生活中也要注意,做事要踏实一些,为人要稳重、厚重,不要有浮躁之气,如果发现自己的心态趋于浮躁,就要用“重静”来对治它。希望大家能成为既重且静,还能贡献社会的有用之才。要知道,每个人都是任重而道远的。(007227220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