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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的心事》第二章 无为中,看破分别的虚幻

时间:2022-03-26 20:01:26  作者:雪漠  来源:《老子的心事》  浏览:   评论:0  
内容摘要: 【原文】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


 

 【原文】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壹 善恶与美丑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对这句话的理解,我跟很多哲学家是相反的。他们的理解是:“当天下都知道什么是美时,就产生了丑恶;当天下都知道什么是善时,就产生了不善。”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但不一定就是老子的本意。

  老子生活在春秋战国时期,那个时代最常见的事情,就是战乱。礼坏乐崩,王室、诸侯、卿大夫之间相互混战,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于是孔子开始推行忠孝仁义,墨子开始推行兼爱非攻。同样,耶稣出现的时候,正是罗马的统治已经非常残暴的时候,所以耶稣才推行博爱。

  所有对善的倡导,都是因为不善的普遍;同样道理,所有对美的倡导,也是因为丑的普遍。如果我们生活的环境充满了美,我们就不会觉得美很珍贵;如果我们生活的环境充满了善,我们也不会觉出善的珍贵。相反,正是因为我们遭遇的多不是善美,而是丑恶,所以善美才会让我们生起向往,才会让我们觉得珍贵。

  几位外国汉学家很喜欢我的《新疆爷》,他们觉得那位老人太美好、太纯净了,他的爱情也太美好、太纯净了。为什么?因为,这世上已经罕见那样的人,很少有那样的爱情了。

  很多读者很喜欢我的书,觉得我的书感动了他们,认为我的书里充满了悲悯和智慧,所以他们愿意跟我一起做事,一起弘扬我认可的文化。为什么?因为,他们熟悉的世界里已经很少见到这个东西了。

  我的父亲是典型的西部人,他很热心,很愿意帮助别人,但他从来不认为这是美德。在他看来,人本来就该那么做,这是他的本分。但很多人听说他帮助别人的故事,都觉得非常感动,因为目前愿意帮助别人的人不多了。

   为什么冉·阿让得到主教的帮助时那么感动,改邪归正?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善待过他,他生活在一个非常悲惨的世界里。

  正因为恶的横行,我们才倡导善的出现;善的价值,也正是因为恶的流行。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这里的“恶”既有恶的意思,又有厌恶的意思,它代指的是丑。因为,美让人喜爱,丑让人讨厌。所以,整句话的意思应该是:“当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是美时,丑已经很普遍了;当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是善时,恶已经很普遍了。”老子说的是人性中一种非常微妙的东西,也是一种善恶的先后关系。这个先后关系很重要。在这一点上,我跟很多人的看法都不一样,这也是《雪煮〈道德经〉》的独特价值。我希望,大家能通过我的解读,得到一种过去没有的视角,学会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世界。

  那么,老子是在否定善美吗?不是。老子只想指出,人们不是因为出现善,才知道什么是恶,而是因为流行恶,才向往善;人们也不是因为出现美,才知道什么是丑,而是因为流行丑,才向往美。善恶是相互依存,能相互转化的。

  我的《光明大手印:实修顿入》中有句话:“随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意思是,你看到的好丑不是本有的好丑,而是你心的反应。因为那个丑,所以你觉得这个好;因为这个好,所以你觉得那个丑。刚开始,你觉得某个女孩子很漂亮,最后你们感情不好,你就觉得她是黄脸婆、母夜叉。善恶也是这样,你认为善的人,别人也许觉得恶;你觉得恶的人,别人也许觉得善。同一个人,有人说善,也有人说恶,善恶是相对的,它源于人心。

  希特勒杀犹太人的时候,很多德国人并不觉得他有多恶,因为,他靠杀犹太人为德国积累了大量财富,这些财富供养了他的军队。犹太人的头发还被织成军毯,给军人们盖在身上。直到今天,仍然有一些人认为希特勒是英雄。抗日战争时也是这样,日本报纸上经常说谁谁谁是英雄,因为他杀了多少中国人,砍下了多少脑袋,日本有大批大批的女孩子崇拜这些英雄,甚至愿意嫁给他们、愿意当他们的慰安妇,都是自愿的。为什么?因为她们觉得那些军人特别伟大。但她们眼中的英雄,却是中国人眼里的恶魔、鬼子。

  我以前也常举金兀术的例子。对金朝人来说,金兀术是英雄,但是对南宋人来说,他就是恶魔。同样道理,岳飞在南宋人心中是英雄,但金朝人肯定觉得这个岳蛮子不是好人。

所以,善恶美丑都不是本有的、固定的、不变的,而是相对的,不断相互转化的。修道的时候,要去除这些概念,从心里把它们扫出去。

  《六祖坛经》中记录了一个故事:五祖把衣钵传给六祖,六祖带着袈裟逃出去的时候,慧明和尚一路追着他,眼看就要追到了,六祖就把袈裟放在石头上,说:“衣钵在这里,你拿去吧!”慧明和尚拿不动袈裟,就对六祖说:“我是为佛法来的,不是为袈裟而来的。”于是,六祖就给他开示心性,说:“不思善不思恶。”——注意,这个地方很容易出错,人们容易把“不思善不思恶”当成境界本身,实际上它只是入道之门——慧明和尚就不思善不思恶,然后进入了那个境界。他一进去,慧能就说,“注意!就是这个东西。”为什么慧能叫慧明和尚不思善不思恶?因为,修道必须看破所有的相对概念,看不破相对概念,仍是有善恶、美丑、好坏等,是没办法修道的。

  老子说出善恶之间的关系,就是为了告诉大家,这些概念都是相对的,不是本有的,不要在乎它,不要把它放在心上,不要让它污染你的心。否则,一旦丑出现,就会向往美;一旦美出现,欲望就会出现;一旦欲望不能满足,恶就会出现,仇恨就会出现,情绪、念头全都会出现。这些都是修道的障碍,不破除它们,修道是不可能成功的。

  贰 有无相生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有无相生”就是佛家的缘起性空,有是缘起,无是性空,两者互相依托,互相转换,有生无,无生有,缘起就是性空。

  最近,我听到很多人都在这一点上出了错,其中包括一位我很尊重的老师。她的学问非常好,但偏偏在这个问题上解释错了。比如,她说到老子的有无相生是缘起性空时,举了个例子:一个房间本来什么都没有,这是空;后来摆上了很多椅子和家具,这是有。她的意思是,有“空”才有“有”。

  实际上,佛教的缘起性空不是这样。因为缘起和性空不是对立的,它们其实是同一个东西,不是有是缘起、没有是性空,而是缘起的同时就是性空。老子的有无相生也是一样的,善恶是同时存在、不断转化的,有和无、缘起和性空也是这样。缘起就是各种条件,有就是各种条件汇集到一个地方。为什么说它同时又是空的呢?因为,它不是不变的,这么多条件一直在变化,它也就一直在变化,所以,有的同时就是空。而不是空了之后变作有,不是腾空了房子,再把家具放进去。

  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很多哲学家都在这里出错了,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显示出了东方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区别。

  比如存在和虚无,存在和虚无是对立的,但缘起和性空不是对立的,而是统一的。换言之,佛教的空不是虚无主义,而是性空的同时、变化的同时有缘起的现象存在。为什么?因为各种条件、现象聚合在一起,在某个时刻构成了某种存在。它是性空的,不是本有的,是不断变化的,所以是空的,但是在各种条件聚合的每一个瞬间,也确实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现象,它们只是在出现的同时就在改变和消失而已。所以,老子说,显现上的有和本质上的无是一体的,不要认为显现上的存在是实在的,因为它的本质是无,时时都在变化,是不会永恒的,所以不要执著。

  这就是老子的有无相生。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前后,也是这样,都是可以相互依存、相互转换的概念。

  比如“难易相成”,难是无数个易构成的,但它同时又是相对的,你觉得难,他可能觉得易;你觉得易,他可能觉得难。

  小时候上学时,我们都学过小马过河的故事:小马刚要过河,松鼠就跳过来说:“小马,你怎么敢过河啊?这条河非常深,曾经淹死了我的小伙伴!”小马一听,就不敢过河了。于是小马就问老牛,老牛说:“小河很浅啊,还没有淹住我膝盖。”老牛和松鼠的答案差那么多,小马觉得很奇怪,于是又去问妈妈:“妈妈,我要过河的时候,松鼠说小河很深,淹死了它的小伙伴;老牛又说小河很浅。究竟谁对啊?”妈妈说:“你去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于是小马自己过了河。它发现,原来小河不像松鼠说得那么深,也不像老牛说得那么浅。为什么呢?因为,河水的深浅也是相对的。老牛认为很浅,是因为老牛的个子高;松鼠认为很深,是因为松鼠很小。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包括修道。

  修道看上去难于登天,却是由无数个易构成的,因为修道就是每天持咒、打坐、观想,非常简单。此刻觉得非常难的目标,也许过上一段时间,你回头一望,就会觉得它非常容易。我就是这样,最初修道的时候,觉得修道真难啊,念头很多,怎么都斩不断,但现在一片明空不生妄念。所以,难易在不断地转化。有时候你觉得一件事很容易,有时候你又会觉得很难;对同一件事,你觉得容易,他可能觉得很难;你觉得很难,他可能觉得很简单。所以,难易不是本有的,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它是相互转化的。

  “长短相形”也是如此。在我的小孙女陈清如眼里,她的爷爷非常高大。但是当我跟篮球队员站在一起时,我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长短高矮都是比较而来的。你觉得某个方面你比我长,我比你短,这都是一种攀比。没有比较就没有强弱长短。有时候,长的正好是短的,因为,你在哪个方面最优秀,它就最能制约你,最能控制你的心。就是说,长容易生起执著,一旦有了执著,长就转化为短了。所以,你最优秀的那一面,反而是你最难突破的关口,是你最大的磨炼和考验。这就是长短相形,它不仅仅是一种比较,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含义。

  西部有个人非常穷,我们叫他“穷欢乐”,他是《大漠祭》中毛旦的原型,一贫如洗,穷困潦倒,没有人看得起他,但这个人活得很快乐。村里每次扶贫,人们都第一个想到他;干苦力活时,也总是轮不到他。为什么?因为他没有力气,软软稀稀的。这时,他的短处就成了他的长处。他整天闲逛,但他活得最逍遥,谁都照顾他。你说这是他的短,还是他的长?有些人非常能干,结果什么事都让他干,最后就把他给累死了。你说这是他的长,还是他的短?

  《庄子》里还有一个故事:有棵树很大,但软得很,木质不行,想做什么都做不成。有个木匠就感叹道:“这样的树,长着有啥意义?”树觉得很不服气,它说:“我如果有用的话,早就被人砍了,咋能活这么大岁数?我的无用,正是我的大用!”所以,是长是短,真不好说。在道家眼里,长的可能是短的,短的也可能是长的。

  最明显的例子是,历史上很多权势很大的人,最终都为权力所害。比如秦朝的丞相李斯,他多次使用谋略,一步一步获得宠幸,得到更高的权位,最后反而被自己亲手辅佐的秦二世下令腰斩,还灭了三族,“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止,笞杀之,枭其首,其骨肉于市;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其舌。”假如他不曾为秦国的暴政出谋划策,他会不会被赵高所忌,会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据说,他受刑前曾经拉着儿子的手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意思是,就算我此时只想带着你,带上一条狗去郊外游玩捕猎,追逐狡猾的兔子,也做不到了!谋略和权势曾是他的长处,但也让他死得非常悲惨,结局还不如一般老百姓。

  “高下相倾”,高下、高矮都是相对的,你认为高的我认为低,你认为低的我可能认为高。但这个“倾”我觉得不仅仅是比较的意思,它还有倾倒、倒塌的意思。就是说,高下在不断变化着,高官忽然就从高位上掉了下来,连平民老百姓都不如,平民流氓刘邦却当了皇帝。所以,相倾指的也可能是变化,此刻高的会变低,此刻低的会升高。还有人认为,“高下相倾”是一种心火往上、肾火向下的呼吸法。这个理论后来变成了道教的一种修道方式,一呼一吸之间,气也随之上上下下。督脉向上走,任脉向下走,任督二脉运行,高下高下。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因为,照着这样修最后得道的人有很多。

  “音声相和”,单纯一种响声叫声,各种响声聚合在一起叫音。这是一种解释。但我更倾向于另外一种解释:内为声,外为音。我们老是说心声,从不说心音,就是因为声是从内部发出来的,音是在外面听到的。而“音声相和”,指的便是一种心声和外音浑然一体的境界,这也是一种修道的境界。相和有点一味瑜伽的味道,指的是打通内外之后,达到了浑然一体,类似于老子后面的“恍兮惚兮”。

  实现了“音声相和”之后,可能就进入了“前后相随”的境界。按字面来理解,它仍然有比较的意思,很多个体在一起,才有前后之分,因为有前才有后,没前就没后。单个、独立的个体,就谈不上前后了。但道教仍然有另一种解释,说“前后相随”指的是前任后督二脉的运行。另外,“前后相随”跟佛家的因果相随也有一定的相通之处,前为后之因,后为前之果。怪的是,理解虽然不一样,只要去修道,方法得当,久久不辍,多能修成。

  所以,老子用了这么多排比句,并不是简单地想要比较一下。《道德经》的五千言里没有多余的字,如果老子仅仅想要比较一下的话,一个“有无相生”就够了。他之所以用了这么多排比句,是因为每个排比句都有不同的含义,都有不同的特点,各讲了一个修行层次。

  老子的目的,就是让你观察大自然有有无无的现象,观察缘起性空,观察各种现象的不断变化,然后破除执著,扫除分别心,进入圣人之境。

  叁 无为之境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前面讲了那么多概念和比较,都是容易生起分别心的内容,有分别心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念头。杂念纷飞,人心就不能安定,就容易烦恼。

  老子说:“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无欲就进入妙境,有欲就杂念纷飞、生起烦恼。所以,修行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从有欲变成无欲。那么该怎么做?窥破欲望,窥破分别。当你窥破欲望,安住于妙境中时,便进入了圣人之列。

  圣人做事是无为的。一些人认为无为是什么都不做,我的理解不一样,我觉得它是一种无执著的为,就是说,虽然没有执著,但还是要做;虽然一直在做,但心里不生执著。这时,他既没有欲望,也没有偏见,但积极做事。佛教的无为法境界就是这样。当信仰者达到无执之境时,就进入了无为法境界。换句话说,无为是一种境界,它不是一种行为。

  《金刚经》中说:“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老子在这里所说的无为,跟《金刚经》上的无为很相似。无为法区别了圣贤和佛陀。就像我向往的那样:“有事为圣贤,无事成佛陀。”有事,指的是心中有牵挂、有执著,执著地做,可能会是圣贤,但无执地做,就是佛陀。

  怎么看他是有执还是无执呢?有执著就在乎结果,生起分别好恶之心;无执著就不在乎结果,不生分别好恶之心。但前提是你一定要做事,如果不做事也不生好恶分别之心,你就既不是圣贤,也不是佛陀。你是什么人呢?你是凡夫,是懒汉。所以,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做。

  真正的顺其自然只适用于圣者,因为,圣者虽然不执著,虽然随缘,但也会积极做事;但凡夫一旦顺其自然,就会懈怠懒惰,无所作为,过起懒汉一样的生活。所以,我们不执著而精进地活着,不执著而积极地活着。这才是无为而无不为。无不为是行为上积极,无为是心态上不执著。就像我经常说的:“做大心之事,守无为之心。”

  “行不言而教”,圣人做事,主要是自己去做,而不是号召别人做,更不是号召别人做而自己不做。圣人像太阳一样,总是默默地观照世界,用行为去照亮别人,而不是用言语去制约别人。当然,言语有时也是行为的一种,但圣人更重要的是身教,而不是言教。这一点,和西方哲学家不同,“万物做而不辞”,圣人不会干涉万物的运作,不会说三道四。很多说三道四的人,实际上都不是圣人,圣人永远是自己默默无闻地做事,做了很多事情但不去说。

  “生而不有”,很多事情因为他而成功,很多事物因为他而出现,但他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比如,释迦牟尼讲了四十九年经,却说自己没有说过一个字。这就是典型的“生而不有”。

  “为而不恃”,做了也不指望依靠它得到什么。“恃”是依靠的意思,也就是凭借这个行为得到什么利益、得到什么好处、得到什么地位。换个说法,就是做而非功,做了也不需要依靠它得到什么东西,所有的行为都是全无功利的。

  “功成而弗居”,功成名就之后,也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不因之而沾沾自喜。

  历史上有很多居功自傲的人,一旦功高盖主,就会死于非命。

  帮着刘邦打天下的三大谋臣,功臣是韩信、萧何和张良。张良很聪明,刘邦当上皇帝之后,他就不再当官,而是去修道、辟谷去了,后来得了善终。韩信没有张良的智慧,他居功自傲,不知进退。有一次刘邦问他,你看我能带多少兵?韩信说十万。刘邦又问,那么你能带多少兵?韩信说多多益善。刘邦听了就很不高兴,知道这个人太骄傲。最后,韩信就被吕后和萧何杀死在未央宫了,还定了他谋反的罪名,灭了他三族。

  文种结局也是如此。越王战败时想自杀,是文种献计救了他,后来文种、范蠡帮助越王灭了吴国。吴国灭了之后,范蠡就写了封信给文种,劝他离开越王,因为越王是“长颈鸟喙”,一看就像凶猛的动物,身上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气场,只可与他共患难,不可与他共富贵,还是赶紧走吧。然后范蠡自己就先走了,据说还带走了西施,但我觉得他可能不会带西施。为什么?你想想看,一个老头子,带着个绝色美女,一路上得遇上多少麻烦?说不定还会遭祸。当然,如果他真带了,那当然是最好的,这是一个美好的祝福。老百姓都希望,像他这么好的人,最好能带上个美女走,两个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不然老百姓会觉得范蠡的生活太没意思了。但范蠡自己是不是这么想,就另当别论了。如果我是范蠡,我就不会带上西施。带着西施,就像挂着美玉走在树林里,会遭遇抢劫,成为一种祸患。

  但文种舍不得富贵,他没有走,只是抱病不上朝。结果有人就陷害他,说他想要造反,越王当即就赐了他一把剑,叫他带上自己没用完的几条计谋,去地下帮着死去的先王。文种就自刎而死了。

  文种的功劳那么大,越王为什么要杀他?因为越王好猜忌,他老怕别人抢他的江山,文种的功劳太大,也太厉害了,文种献了九条计,自己只用了三条,就把吴国给灭了,要是自己死了,儿子收拾不了文种怎么办?所以越王索性就把文种给杀了。后来,人们说,这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没有鸟儿的时候,再好的弓箭也没用,该收起来了;没有狡猾的兔子,就可以把猎狗给煮着吃了;敌国已经灭亡了,就可以杀掉谋士了。中国有一句成语是“功成身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你功成了身还不退,那么就难免会有祸患。文种不明白这个道理,范蠡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范蠡隐退了。但即使有了文种的教训,韩信还是没有退隐,他不但没有退隐,还那么骄傲,当然会被杀掉。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很多非常优秀的人物,在帮着主子打下天下之后都死于非命了。比如,朱元璋打下天下之后,几乎所有的功臣都死了,而且都是死于非命。据说朱元璋火烧庆功楼,其实不是,但帮着朱元璋打天下的所有大臣确实都死于非命了,很少有例外,甚至包括刘伯温。刘伯温才能很高,又没有居功自傲、忠心耿耿,但他还是在得了风寒之后怪怪地死掉了。有人说,他得病之后,朱元璋派胡惟庸带了御医去看他,还给他开了药,他吃了那副药,病情就加重了,后来他去见朱元璋,婉转地跟朱元璋说了这件事,但朱元璋只叫他好好养病,他就告老还乡了。有人说是胡惟庸带的御医给他开了毒药,而这个主意很可能是朱元璋出的。胡惟庸后来死得更惨,是谋反被杀的。同样,汉景帝也诬陷了帮他平定七国之乱的周亚夫,导致周亚夫的自杀。所以,真正聪明的人,是那些功成而不居的人,比如张良和范蠡。范蠡后来改名陶朱公,做生意,每次发了大财都不要——据说是三盈三虚,三次发了大财,三次都散给老百姓,最后被人们奉为财神。这样的人也能得到长寿。这就是“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因为不居功,所以这个功他才失不掉。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美国总统华盛顿也很好,独立战争之后,他连续当了两任总统,订了许多持续到今天的政策,但两任之后他就自愿放弃权力,不再谋求续任了。他非常了不起,几百年来一直被人敬仰,就像圣人一样。

  当然,老子不是教关尹子如何打天下、坐天下,关尹子也不是问他如何打天下、如何坐天下。关尹子只是函谷关的关长,他又不是皇帝,他如果问老子怎么坐天下,不就说明他心思不纯,有谋反之心了吗?他肯定不敢。老子也不会指点他如何打天下、如何治理天下,否则老子也像谋反一样了。老子为什么是圣人?因为他是得道之人。所以,老子教关尹子的东西,都是关于如何修道的。老子的任何哲学思想,都是为修道服务,为了指导修道的。

  那么,我们在学习的时候,也不仅仅要从哲学层面理解,更要从修道的层面理解,侧重于实践老子关于修道的那些表述。因为,他讲的这些东西或许不仅仅是哲学,也是一种修道上的知见。

  看破世界的虚幻,把所有分别心都扫除,不执著了,就会慢慢进入圣人之境,那么就会“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无为是不执著,那么为什么重视身教多于言教?因为他看破了,知道所有的语言都没有意义,真正的道,是必须你自己去体悟的,不是言语可以表达的,正是“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名可名,非常名”。所以,他才“行不言之教”,把自己做好。

  这里可能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禁语。有些修行中是有禁语戒的,闭关的时候你不能说话,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不说话。也许,其源头就跟“行不言之教”有关系。因为,“行不言之教”就会慢慢地契入道,这时,你一旦说话,那种妙觉的状态就丢失了。所以,他宁愿在无言中体会那无为之大妙,“有欲观窍,无欲观妙”。静观万物生长而不加评判,不生分别,静观万相,也就是“万物做而不辞”。就像我平时所说的,“静处观物动,闲里看人忙。”

  这时,即使你看到万物、万相,也不会认为它是实有、实存的,因为你知道“有无相生”。这可能是“生而不有”的另一种意思。万有万有,一空生万有,有被认为是存在,但是在修道者眼中,是“生而不有”的。因为,所谓的有并不是实有,而是一种妙用,是变化的现象,出现的同时就在消失。

  同样,讲“功成而弗居”时,我们讲的是社会上的事功,比如文种们建立的功勋。如果从修道的角度讲,又会出现另一种理解。《金刚经》中说:“阿罗汉能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实无有法名阿罗汉。世尊,若阿罗汉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即着我人众生寿者。世尊。佛说我得无诤三昧,人中最为第一,是第一离欲阿罗汉。我不作是念。我是离欲阿罗汉。”老子也是这个意思。你就算修得很好,也不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为什么?因为,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你不是得到了什么,而是将多余的东西给扫掉了。

  哪怕练功的过程中,真的得到了一点觉受、智慧,你也不要执著。一旦执著,把虚幻的东西当成实有的,或是告诉别人,那状态马上就会变化。

  大概在二十来岁的时候,我特别喜欢道家的内丹,我一入禅定,屋里就唰唰地闪起电弧光。什么是电弧光?就是闪电一样的光道,就像电焊一样,非常强烈,唰唰直响。有时,前胸还会出现亮亮的光,鼻子里也会出现强光。有人称之为“阳光三现”,是证得某种证量的征兆。可我一旦希望它再出现,它就再也不出现了;当我不管它,安住在无为状态中时,它才会再次出现。也许,这也是一种“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所以,修道时,就算出现各种神奇的现象、幻觉,你也要告诉自己,不要执著。佛来也杀,魔来也杀,所谓的杀,就是扫掉它,不管它,不要这个东西。

  那么,如何到达这种境界?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实践我讲过的这些东西。慢慢地修,通过观察万物的相生,观察万物的相克,观察万物的辩证,慢慢地将它们融入修道,让哲学产生实际的意义。

  实践“有欲观窍,无欲观妙”,体味前面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发现为何名是相对的?为什么有欲?如何做到无欲?发现善恶美丑的虚幻性,发现有无的相对性,发现难易的转化性,发现长短的相互制约性,发现高下的循环性,发现前后的变化及相随性,发现自己的心声和大自然的声音的和谐性,发现个体生命和大自然的和谐性,发现这诸多的性所构成的修道中的一个整体。这时,你就会明白,老子不仅仅在表述一种相对哲学。

  为什么我要经常突出这一点?因为,最近,我听了很多人——无论是有名的、无名的、名大的、名小的、儒家的、道家的——讲《道德经》,他们都说老子说的是相对哲学。但要真是相对哲学的话,我就有点想不通了,因为关尹子不想当哲学家,老子是没理由跟他说这些的。所以,里面一定有修道的东西,我们不要单纯从哲学层面理解它,要用生命实践它,把哲学化为修道时的妙用。因为,假如没有这种实践的话,东方哲学就失去它最重要的价值了。我们一定要明白,佛家也罢,道家也罢,儒家也罢,最重要的都是实证性。哲学只是“教”,如果没有“证”,“教”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我们一定要在行为中实践自己信奉的真理,必须将信仰体现于行为,否则就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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